鳳殊沉默了好半晌，才最終搖了搖頭。
愛德加斯汀對她並沒有惡意。儘管這種做法本身對她而言就是一種極大的冒犯，但她還真的沒有從他身上感到那種針對她的惡意。換句說話，愛德加斯汀突然選擇孕育這個孩子，心血來潮的可能性要比針對她而制定了某種謀劃將她當做他手中的一個棋子來使用的可能性低得多。
“如果是你的同類幼崽，你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掐滅它的生機？”
“爲什麼不能？只要是對我形成了威脅，就師出有名。”
夢夢認定了愛德加斯汀做法的不妥當，所以現在想要滅殺掉那個孩子，心裡並沒有多少負擔。它哪怕是被人類帶大的，有着很多人類一樣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但歸根到底它是獸族。獸族面對血淋淋的生死時，往往都會遵循自身的內心想法直接付諸行動。
“真的沒有任何一點可能，那不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你想要說沒有任何事情是絕對的，凡事都會有變化，就像你出現在這裡，你就是變數，沒有任何人會相信，然而你的確就做到了。
我知道你不希望自己手上沾染無辜的人的鮮血，但鳳殊，那個皇帝真的有很大的野心。
你是君臨老婆，鳳小七也明顯喜歡聯邦多一些。蕭崇舒所在的蕭家就不用說了，即墨兒子已經是你親表弟，他的老婆很有可能也是出自鳳家。加上一心一意要跟着去鳳家的屠隆，聯邦差不多一半的大世家都會有代表進入鳳家所在的內域，並且和鳳家聯繫緊密。
他們帝國的情報都能夠知道鳳小七和施耀的存在，對鳳山的出現也沒有太大的奇怪，說明什麼？說明情報已經做得非常深入詳細，連聯邦大帥的地盤的異動都能夠快速收集到清晰的信息。
就算你那個姐姐還活着，你們現在也是毫無血緣關係的。更別提你姐姐還去世多年，又沒有留下任何子女。即使你本人認同阿里奧斯這個姐夫，可外人看來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阿里奧斯本人可能也像你一樣，認爲彼此認可對方的身份就已經足夠了，但那皇帝可不是這麼想的。
於私，他是阿里奧斯的大哥，見你們倆合得來，肯定心中也高興。於公，他是帝國的掌舵者。他肯定能夠從你在鳳家的地位身份，與聯邦的互動交集，看到種種有可能發生的變化。帝國如果不跟上，就意味着出局。
所以不管想不想入局，爲了在將來不陷入被動的狀態，他最好的做法都是儘快主動應變，而那個孩子，就是他買定離手下的第一步棋，或者說他走的最爲關鍵的一步。
不管那個孩子是天賦過人還是平庸得不值一提，她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讓你心軟一分，讓你背後的鳳家也不得不賣一份人情，讓和你有關係的聯邦勢力多一份顧忌。
你現在要是不毀掉他這顆棋子，這顆棋子一旦平安出生，健康長大，即使她有自身的意志，也無法和很多現實的東西抗衡。如果雙方處理的好，可能會雙贏。如果處理的不好，你就會很傷腦筋。
但不管處理的好不好，事實都是他穩賺不賠。你呢，鐵定頭疼。
不管皇帝本人一開始是不是有在設計你，是心血來潮，還是居心叵測，造成的後果都是他佔了你的便宜。他通過這一招，讓自己在面對你和鳳家時立於不敗之地，卻陷你於不義。
你男人孩子會埋怨你沒有一開始解決掉這個包袱，而包袱本身也很有可能會反過來質問你當初爲什麼生而不養。”
夢夢噼裡啪啦地分析了一大堆，只讓鳳殊苦笑連連。
它說的有一定道理。
“你的觀點也有可取之處，但實際上反過來也一樣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如果心懷善意，對方很大可能也會回饋善意。如果心懷惡意，對方也基本上很難不心生惡意。
力是相互的，愛恨同樣如此。
就算她將來真的成了帝國的棋子，因爲她我們這方不得不投鼠忌器，但只要對她有一絲真切的感情，帝國同樣也會因爲她而對我們心生忌憚。
換句話說，她的存在本身對於我們雙方都是一個制約，當然，相處的好的話，就是橋樑。
雖然不知道愛德加斯汀到底是謀算更多一點，還是出自本心當真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但是他的初心應該都不是出自於對我的惡意，對聯邦的，對內域的惡意。
以他的心性身份和經歷，再目光長遠高瞻遠矚，頂多是爲了帝國利益多一份謀劃。可以說是佈局一條後路，也可以說是多一重防範。用詞是可以變化的，這代表角度和立場的不同。我們要如何解讀這一件事，就表達了我們的態度。”
夢夢一聽就知道她和它的看法並不在一條線上。
“你現在能夠這麼雲淡風輕，是因爲事情還沒有到了讓你真正頭疼的時候。”
言下之意，現在其實事情已經火燒眉睫了，但因爲還沒有真正燒傷她，所以她還沒有手足無措。
“我不可能去殺掉那個孩子。也許你不覺得這有問題，但對於我來說，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也許的確會省去某些難堪和麻煩，但這也意味着我會留下心理陰影。”
她那雙生弟弟就是胎死腹中。哪怕不是她的錯，可是世人都認爲是她的錯，尤其是她的母親，因此怨恨了她一輩子。
她並不是心軟到無視自己生死還要日行一善的人。她從來就不是那樣嚴於律己的有德之人。她師傅也從來沒有要求她那麼做。
她當初選擇生下鳳聖哲，一部分原因是因爲鳳昀的存在，一部分原因卻是因爲這麼做的話會觸犯星際法，她不想要承擔相應的法律後果，還有一部分的原因自然是生下孩子可以得到相應的經濟援助，當時她需要那一部分的錢來維持自己和鳳昀的日常生活。
她並不是因爲愛自己的孩子，纔會選擇生下他。她更不是因爲愛孩子的父親，纔會選擇生下他。
她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她也準備要爲此負責，儘自己所能將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養大。等他有了謀生能力之後，便分道揚鑣。
她一直都是這麼打算的。包括同意帶着孩子進入君家生活，她也始終是出於照顧孩子讓孩子得到更好的生存條件這一個目的。
她只是沒有想到會在生下這個原本和她無關的孩子之後，會在養育他的過程中體會到了真正的血脈相連的感覺。她並不是源於母親的自覺去愛鳳聖哲，她是在和他的相處過程中逐漸愛上了他。就好像在命名他爲鳳聖哲之後，她將自己的那一份母愛也隨着名字交付出去了。
更讓她意外的自然是君臨，這個男人居然當真讓她感受到了愛情。即使她對他沒有同樣的感覺，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對自己的喜愛與珍重。
有生以來，她以女人的身份只愛過一個男人。然而那個男人最後卻一劍了結了她的性命。她以爲一了百了就是所有的終結，所以她瞬間便回了他一劍，臨死也要他毒發身亡。
她師傅總是教育她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恩情不必涌泉相報，力所能及點到爲止。冤仇最好當場解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做到了。然而當場報了仇也並不能夠讓她感到痛快。再世爲人，無法訴說更無法化解的憤怒與絕望，讓她每一天都不得不接受痛苦，每一年都不得不繼續煎熬。
如果不是因爲爆炸而瀕死，並因此失去了記憶，不得不從頭來過，她不可能這麼輕快地拋掉包袱。但正因爲陰差陽錯地失憶了，所以她得到了真正的重生的契機，整個人由裡到外煥然一新。
對往事終於釋然之後，她才能夠以更爲平和與包容的心態看待君臨這個人，看待他愛上她這件事。
認真說來，她一家人其實互爲變數。而愛德加斯汀的孩子，如果當真是那樣的來歷，那麼對於她一家人來說，毫無疑問同樣是變數。
鳳殊嘆了一口氣，“我會盡快和君臨說一聲。”
“和他有什麼用？他就算想要殺掉那孩子，也肯定下不了手。更何況，以他的實力是根本沒有辦法在帝國的地盤上抹殺掉帝國皇帝想要護着的人。”
夢夢覺得她在這件大事上婆婆媽媽的很不像話，“鳳殊，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當斷則斷。否則將來有的你苦頭吃。”
“我能怎麼做？我不可能真的去殺掉那孩子，我也不可能允許你這麼做。
雖然說不需要我親自動手，你只要想要殺掉她，就能夠做到，甚至不驚動任何帝國人。可是夢夢，我不可能當做不知道。不管是我自己親自下殺手，還是讓你去下殺手，或者讓其他任何一個我認識的人去下殺手，歸根到底都是我對那孩子動了殺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麼出生的。我的出生伴隨着死亡。
可以說我還沒有出世的時候，就已經是被生機和死亡所包裹，因爲我活了，我唯一的弟弟死了，所以我一生都被我娘所厭棄。我一生都沒有得到過我娘一個微笑，一生都沒有得到過我娘一個擁抱，一生都沒有聽到過我娘喊一次我的名字，我一生都沒有得到過她的諒解。
如果我真的按你所說的未雨綢繆，那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做鳳聖哲三兄弟的媽媽？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是我的血脈，我抹殺掉她的存在，就等於親手葬送我作爲母親的資格。”
如果她沒有孩子，她自然也不在乎自己手上是不是會沾染上某個孩子的鮮血。但現在不一樣，她早已經是一位母親。
哪怕她作爲母親並不稱職，她也有心努力，想要盡力去做好這一個原本以爲永遠都不會有機會成爲的角色。她不能因爲一個莫須有的孩子，就從根本上傷害已經存在的孩子。她不能因爲愛德加斯汀的不妥當的行爲，就讓自己喪失掉成爲母親的資格。
夢夢覺得她是腦袋生鏽了，纔會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都說了不用你親自做這件事，你怎麼就這麼不開竅？那不是你的孩子，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本來就不是出自你本心而出現的血脈，自然應該順從你的本心阻止她出生。
那皇帝想要一個和內域鳳家有關的血脈，纔會將主意打到你身上。你是他能夠確定的和那邊有關聯的人，也是他能夠下手還不會產生重大負面後果即便有了不良後果他也有信心承擔這個不良後果的唯一一個人。
你作爲被人設計的正主居然也不把這件事當一回事，不立刻阻止事情的發生，到了最後真的就無法挽回了。那團生機甚至都還不是胎兒，不能把她當活人看待。你們人類以前不也經常出現主動-墮-胎的事情嗎？你也不是沒有聽說過，沒有見到過，怎麼現在就良心上過不去了？
開了這一個口子，那將來是不是隨便來一個人，想要你的-卵-子就可以明着要，明着要不到就暗着搶？”
鳳殊哭笑不得。
“好了，夢夢。這事我會和君臨商量的。看看他的意見再說。”
“君臨肯定不希望那孩子出生。”
“我也不希望。”
“既然不想要，就要殺掉。你心軟不肯自己動手，也不讓我動手，那就正式警告愛德加斯汀，讓他收拾自己弄下的爛攤子。”
鳳殊摸了摸鼻樑，“也不一定就是我的孩子啊。就算是，他都……”
不管是不是她的血脈，毫無疑問愛德加斯汀都不會殺掉自己的孩子。否則的話，他也沒有作爲父親的資格。
“你別管他是什麼立場，他又會怎麼爲難，你要擺正你自己的立場！他要怎麼做是他的事，這事是他弄出來的，他得負責。”
夢夢言之有理。
在成爲父親之前，愛德加斯汀首先應該成爲一個負責任的男人。除非他真的要和自己唯一的弟弟再一次撕破臉，破壞阿里奧斯和鳳殊之間的良好關係，否則他肯定就不得不吞下苦果。她只需要強硬一些，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要他了斷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