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巖落寞地坐在樓下的咖啡廳裡, 看着落地窗外面的夜景發呆。阿塞拜疆雖然是□□國家, 但這裡的夜生活非常發達, 窗外一片燈紅酒綠,十分熱鬧。
龐清過去找她,笑着問:“看什麼呢?”
孫巖嘆了口氣, 突然開口道:“我很想去看一看那個石頭宮殿。”
龐清點點頭:“嗯, 等我們比賽完了, 應該有時間過去看。”
孫巖躊躇了半天,終於問出了口:“他們決定好了沒有?個人全能賽派誰上?”
龐清笑了下,認真地告訴孫巖:“其實我並不在意。老實說,以前我一直執着於自己的世界排名,總想着再往前頭升一升。現在,我覺得其實這些都無所謂了。反正我是沒有能力拿到三大賽獎牌的。既然如此, 其實第八名跟第九名又有多少區別呢?從某種程度上講, 不過是裁判願意給我第八名還是第九名而已。”
孫巖搖頭:“不是的, 我覺得你現在就比以前還要更好一些。”
龐清笑了起來:“是啊,你知道我變得更好了。既然我知道, 我的朋友都知道了我在進步,那麼我又何必執着於其他事情呢。”
孫巖小聲:“其實我真挺羨慕徐大帥的。我不是羨慕她有李主任保駕護航,這種事情, 我真無所謂。我羨慕她條件好, 領悟能力強。小滿在邊上教她一下動作該怎麼做,她就能給你一點兒不打折扣地模仿出來。我想,這纔是有天賦的運動員能夠做到的吧。我就不行了, 小滿給我手把手地示範了那麼多次,無幫助結環轉體,我還是做不穩當。有的時候,小滿幫我修改成套都爲難。她習慣了高難度動作,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配合我的難度係數啊。”
龐清安慰她:“你已經進步很多了,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怎麼說呢,你看我,我跟娜塔莉亞還有雅蘭達都是朋友。我們還在一起訓練過。我如果非要自己跟她們比較的話,我肯定得崩潰。差距就擺在那裡,我連騙自己都做不到。大家在一個訓練館裡同訓練,阿芙羅拉教練還經常過來指導我,一點兒藏私的意思都沒有。可是,就是那麼明擺着的差距。”
孫巖苦笑起來,喃喃道:“其實我應該已經習慣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跟小滿在比賽場上見面。那個時候的小滿還是個有點兒怕生的小姑娘,相當生澀,追着我問東問西的,跟個小孩子一樣。可是很快,她成長的速度就是我拍馬都趕不上的了。有的時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選錯了一條路?其實我根本不適合練藝術體操,是我強行把自己給逼到這條路上來的。我這麼做究竟有意義嗎?”
她跟馮小滿說過,如果能夠成爲二流選手中的高手,她也會心滿意足。可事實上,人總有一顆想奮發向上的心。如果可以成爲一流選手的話,誰又願意幹當二流呢?那麼辛苦,那麼執着,那麼努力的訓練,學到最後,卻是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她是不可能站在世界大賽領獎臺上的。
對,她可以成爲中國團體賽中的一員,獲得一枚獎牌。可是這枚獎牌,靠的還是她隊友的成績給撐起來的。她不過是佔便宜的人。這樣究竟有意義嗎?
龐清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爲什麼?我也說不來。不過,我個人建議你還是繼續練下去吧。怎麼說呢,起碼你得參加一次亞運會吧。你得讓自己的人生經歷豐富起來。你做過那件事,努力地去做過了。最終結果即使不盡如人意,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
兩人在餐廳裡頭,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龐清雖然一直在安慰着孫巖,其實她自己心裡頭也是焦灼的。她也渴望着能夠站上個人全能賽的賽場。誰的心中不對自己抱有期望呢?誰不希望能夠把握住更好的機會呢?但是最終的結果,依然是她被棄用了。
李主任以爲奧運會培養儲備人才的理由,直接否決了王部長的意見,強行將徐大帥推上了賽場。
他冷笑道:“運動員的培養,都是一撥又一撥的。總是抱着以前的功勞簿睡大覺,那是不現實的。個人感情不應該影響公事。我知道,國家隊每次參加世界大賽,參賽名單的決定是個大學問。你們當教練的不想得罪老隊員。沒關係,這個壞人我來當。比起眼前的一點兒蠅頭小利,放眼未來纔是更重要的。們必須得不停的爲隊伍注入新鮮血液。徐大帥就是這新鮮的血。”
王部長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一再強調:“我們應該尊重運動員的成績,拿成績說話!”
李主任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王部長:“你這位同志,實在是太荒謬了吧。你看看哪支隊伍是這樣選拔出國參賽人員名單的?這是大學問!”
王部長被他給說的啞口無言。的確,這在國家隊裡頭屬於約定俗成的規矩。參賽人員的確定,既要考慮保證成績,又得協調好新老隊員之間的關係。她最終還是強行按捺住了心頭的不快,遵循了領導的指示。
馮小滿在丁凝的屋子裡,聽到了李珊珊給她們傳進來的消息。果然不出所料,李主任這是力挺徐大帥到底了。
丁凝皺着眉頭思索了半天,才試探着提出了一個可能:“哎,你們說徐大帥該不會是面憨心刁吧,她就指望着馮小滿這個傻不隆冬的把她也帶出來,完了再取代馮小滿的位置。“
馮小滿笑了起來,認真地點點頭:“她要是能取代我的位置,我只會高興。”
丁凝眼睛瞪得死大,恨不得掐死這丫頭:“你開什麼玩笑啊?你這一路走過來,所有的一切是你撿的呀!你流過的汗,流過的眼淚,比誰少了?你幹嘛跟個沒事人一樣?”
馮小滿趕緊躲開丁凝的九陰白骨爪,瑟瑟發抖:“丁爺,小的錯了,是小的表達不清楚。小的的意思是,徐大帥要有這實力的話,那充分說明,咱們藝術體操隊已經發達了呀。別的不說,我好歹是能夠在世界大賽上拿獎牌的人吧。徐大帥如果有這樣的實力,正經講,除了俄羅斯隊,還真的沒有哪個隊伍能比得上我們呢。”
她倒真的不怕徐大帥會超越自己。因爲中國隊不同於俄羅斯隊,整體配置上有欠缺。徐大帥本人必須得在一流的教練教導下慢慢地打磨,才能進步。
馮小滿估摸着,如果李主任願意力挺到底,送她去莫斯科從頭開始下死功夫練習的話,應該能夠用跟自己差不多的時間走到世界一流高手的位置上。她預期這徐大帥大概能夠進入世界前十的排名。這樣到奧運會決賽的時候,她就有希望跟自己一起進入決賽了。
丁凝皺起眉頭來:“錢苗苗呢?奧運會的時候錢苗苗已經十八歲了。一支隊伍只能有兩名運動員參加奧運會啊!”
馮小滿愣了一下。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就下意識地將錢苗苗給忽略過去了。也許是那個姑娘個性過於軟弱,缺乏一種領軍人物的氣質吧。相形之下,出生于軍人家庭的徐大帥,骨子裡頭就有股能拼的狠勁兒。所以,即使她的身體柔韌度差了點兒,但是馮小滿卻覺得,她能夠在藝術體操賽場上走得更遠。
只是這話,她不能說。錢苗苗就像一隻小鳥一樣,始終追逐着自己。這個孩子的身體條件又是一流的。如果她的性情能夠磨練出來,應該成就不會太小。
她嘆了口氣,認真道:“那得看錢苗苗自己了。她的性子如果立不起來的話,恐怕會很吃虧。”
表面上看,她的朋友莉莉婭是個傻白甜,成天嘻嘻哈哈的,一點心眼也沒有。但是一到了藝術體操問題上,她就始終有着自己獨特的見解。錢苗苗在這方面就差遠了。她似乎習慣於扮演一個追尋者的角色,缺乏王者的氣概。
馮小滿犯愁地摸摸自己的耳朵。對錢苗苗而言,如果她性格不發生改變的情況下,最好的結果就是到了北.京奧運會時,自己帶着她進入決賽。畢竟在等到再下一屆奧運會的時候,錢苗苗那時候已經二十二歲了,很有可能就選擇退役了。
哎呀,太遠以後的事情,她也懶得想了。
馮小滿琢磨了半天,最終,只能跟丁凝說:“未來究竟怎麼樣?只能看她們自己了。反正啊,我的想法是,高手越多越好。了不起在國家隊裡冒不出頭了,去港城啊。港城也能夠單獨派隊參加奧運會的。”
丁凝往牀上一躺,打起滾來:“啊啊啊,我可是瞭解過了,港城那房價可貴了,今年房價還跌了呢,四十平方米的一套老房子,九十三萬啊!我要有這錢,在京中都能買一百多個平方了。”
馮小滿茫然,她對港城的房價變化沒什麼概念,印象當中就是一直都挺貴的。不過她認爲以後應該不止這個價。因爲她模模糊糊地記得幾年後港城明星北上潮的時候,都說內地京中跟海城的房價超便宜。
馮小滿轉頭,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丁凝:“丁丁啊,我跟你說實話。你要是現在手上有錢的話,趕緊在港城買房子投資吧。當然,在京中買房也好,以後肯定房價會暴漲。”
丁凝蔫蔫的,沒多少興趣:“我家又不缺房子住,買這個幹嘛啊!”
馮小滿簡直想要掐死她。少女!這是你人生歷程中除了買彩票中鉅獎以外最好的發財機會了!你要是錯過了,十年以後,你抱着大樹哭都沒用!
對於買房有着超乎衆人想象熱情的馮小滿立刻開始了給丁凝洗腦。結果顯示,她其實挺有當推銷員賣保險的潛質的,因爲她還成功地將李珊珊也給策反了。姑娘決定回國去就立刻湊出首付來,在京中買房。馮小滿說的沒錯,最起碼放假的時候,還能去自己家裡頭待着啊。她父母過來看她,也有地方落腳不是。住在酒店裡頭,肯定多有不方便的地方。
順利將兩位小夥伴拉上了發家致富道路的馮小滿,歡欣鼓舞地出了她們的房門,轉而去找徐大帥了。
跟笑容滿面的馮小滿相比,徐大帥簡直是悽風苦雨。這個包子臉姑娘又把自己悶在房間裡頭髮呆。她聽到了領導的決定,知道自己要去參加個人全能賽。她是真覺得煩,煩到不行的那種煩。如果是她拿到了龐清的名次,那麼毫不猶豫的,她肯定去參加比賽。自己爭取到的東西,爲什麼不要?可是,問題的關鍵在於她沒有獲得龐清的名次啊。
她徐大帥不過是區區的第十五名,卻要硬生生的擠掉了龐清這個第七名,強行去參加個人全能比賽。她都尷尬到不知道該怎麼找地方躲出去了。
現在藝術體操論壇上就有針對她的帖子。不少人翻出了她是李主任老鄉的背景。底下一羣人表示:難怪呢,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爲什麼她會突然間冒出來,把陳美的位置都徹底給擠掉了。搞了半天,到底是背後有人啊!
徐大帥沒辦法否認,又急又難受,都快掉眼淚了。馮小滿過去安慰她:“算了,有的時候,別人說的話,你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當做沒聽到吧。”
如果換做她在徐大帥的位置,她會放棄送到她手裡的機會嗎?捫心自問,她不會。每一次機會都是那麼的難得,誰不想拼命地抓住。
“現在,你好好坐下來聽我說。”
徐大帥坐到了馮小滿的對面,準備聽指示。哪知道,馮小滿認真地看了她半天,只說了一句話:“你好好比賽。”
徐大帥悶頭耷腦地說:“我比不上龐清姐的。”
馮小滿點頭:“我當然知道,你差龐清姐遠了。瞧瞧你成套時的藝術表現力,我看了都頭疼。你怎麼就那麼呆呢?你要表達出情感來呀。你不是在跳操,你是在表現出藝術體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是讓你模仿動作,我是讓你把□□氣質什麼的都給我展現出來。”
徐大帥瑟瑟發抖,相當光棍地直接回復,她聽不懂。
馮小滿氣得直瞪眼:“現在你跟着我來,每一個細節都給我模仿到位,看着學,總會了吧!”
徐大帥這才蔫蔫地點點頭,這她會。她最大特點就是模仿能力強。馮小滿幫她調整後的藝術體操成套,又跟他的個人氣質比較契合。所以,照着做,她倒是可以應付的來。
馮小滿示範了每一個動作的細節,盯着她一點點地練下去:“這裡,眼睛不對,眼睛不能這麼直不隆冬地瞪過去,斜看過去。對,就這麼斜着過去。飛眼,飛眼都不會嗎?”
徐大帥嚇得快要縮成一團了。她委屈兮兮的告訴馮小滿:“我沒飛過眼啊,好好的用眼睛看人不行嗎?幹嘛要飛呀?”
馮小滿直接一個飛眼斜睨過去,徐大帥立刻釘在了原地。
她冷笑道:“看到了嗎?就是這個效果。你的身體是會說話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個眼神都是會說話的。你不能把自己當成機器人,嚴格講現在反正機器人也會做表情。你得完完全全地沉浸進去。好好的,跟着我來。對,眼睛轉一轉,不行,再往上面寫一點,對對,就這兒,30度差不多的樣子。”
馮小滿又示範了一遍給徐大帥看。
徐大帥默默地看了半天,冒出了一句:“馮小滿,我得老實告訴你,你別這麼老盯人看,你的眼神實在太勾人了。”
馮小滿笑了起來:“天生的,沒辦法。丁凝都說了,我要是擱在古代,妥妥一個狐狸精。”
徐大帥高興起來。她看過馮小滿以前給俄羅斯雜誌拍得封面內頁,裡頭有一張就是她從狐狸皮中,伸出腦袋來。天哪,他當時看到就感覺,這女的實在太勾人了。她同爲女人都要心驚肉顫的,男的看到了還不得魂都飛了。
馮小滿完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這就是我的天賦呀。沒辦法,就跟你們說的,我天生長得勾人。同樣的,你站出來就是一株白楊樹的氣質,好好的發揮你這個特質,不要埋沒了它。”
她揪着徐大帥仔仔細細地順了整個系列的成套,這才放下心來,告辭回房間去了。
徐大帥的屋子出來的時候,馮小滿碰到了正上樓來的龐清跟孫巖。她也不避諱,大大方方地告訴兩人:“我給徐大帥糾正動作去了。這孩子太木訥了,眼睛跟身體配不上套,真是讓人愁。”
龐清笑了起來:“你還說你自己當不了教練呢,我看你呀,就是天生的教練好苗子。真的,小滿,考慮一下我的建議。等你以後退役了,你就帶學生吧。不求多少時間,帶出來幾批,咱們的藝術體操隊伍就擴大了,也就不怕突然間斷層了。”
她想告訴馮小滿,其實她心裡頭最擔心的不是馮小滿出不了成績,而是害怕馮小滿退役以後,中國藝術體操又會被打回原形。
人才的培養需要一個連續性。在這方面,國家隊還沒有建立起來完整健全的機制。以前赫主任是雄心勃勃地開始了工作,把大家都召集起來好好訓練。可是等李主任接手以後,這些被集中到一起訓練的姑娘,就成了他用來均衡的工具。整個隊伍搞得烏煙瘴氣的,就連一線隊正常的訓練比賽,都受到了干擾。
龐清覺得悲哀,爲什麼會這樣呢?爲什麼老百姓總是期待出現一個清官。將希望全部寄託在領導者的個人素質與道德修養水平上,也許纔是最荒謬的事情吧。她不願意深想下去。她只想着,能給中國藝術體操留下一個人才是一個人才。
馮小滿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道:“再說吧,老實說就我這種狗脾氣,跟領導相處不好的。先做人再做事,我還沒學會做人。”
這大概也是天才的特□□,尖銳敏感,情緒處於不穩定的狀態。在人際關係交往上頭,很多時候都有所欠缺。
龐清沒有再勸馮小滿,只催促她:“那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還有比賽呢,一早又得起牀。我再在外面晃一會兒。”
馮小滿點了點頭,又跟孫巖打了聲招呼,然後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孫巖看着合上房門,才露出了苦笑,心裡頭有點酸澀。對於現在的馮小滿而言,徐大帥應該更加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