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明珠樂得跟什麼似，買彩票中獎了。”在廚房裡，劉益之悄悄地問正在炒菜的方伶俐。
“跟中彩票差不多，你自己去問她好了。趕緊走，把菜端走，廚房屁大個地方，你進來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了，趕緊走。”方伶俐不耐煩地趕劉益之走。
今天是週末，三人在劉益之的出租屋裡聚餐，方伶俐當大廚，至於龍明珠，她只會吃，劉益之要好些，還會煮飯端菜和洗碗。
“明珠，有什麼大喜事，說出來讓大傢伙高興高興。”
劉益之話剛落音，龍明珠就迫不及待地從包裡掏出一份《南鵬日報》來。
“第四版，《快樂的老年之家》。”
劉益之順着龍明珠的提示，找到了那篇文章。這是一篇不到五百字的文章，以一個做義工的小學生的視角，側面描寫了關村老年之家。通篇一個字沒提老年之家有多好，但讀者讀完後會有一個概念，這關村辦的老年之家真好，老人有人照顧，又時常有做義工的少年兒童過來跟他們做遊戲和交流，物質精神兩方面都無比地充實，老年之家天天洋溢着歡聲笑語。要是自己是老年人，說不定也想着是不是爭取下搬到關村的老年之家來。
真是沒有想到，龍明珠還有這樣的文筆。通篇文字活潑生動，情節有趣，最關鍵的是沒有脫離黨-政報刊對文章的那種要求範圍。劉益之忍不住滿口讚歎道：“明珠，黃書記招你去當宣傳幹事，真是英明無比啊。”
“那是，黃書記看到這篇文章，樂得滿口大黃牙都露出來了，直接買了五百份報紙，每家每戶都送了一份。”
“黃書記高興是正常，黃三炮曾經跟我說過，整個關村，選打麻將的，做生意的，分分鐘給你拉出一個連來，找能考大學的，玩筆桿子的，比他孃的找只大熊貓還要難。”
“不準說髒活！”端着兩盤菜走過來的方伶俐呵斥道。
“不說髒話。吃飯，吃飯，今天嚐嚐方大廚的手藝。”劉益之一邊說着，一邊盛好了三碗米飯。
“好吃，真好吃！”劉益之一邊往嘴巴里塞菜，一邊忍不住讚歎道。對面的龍明珠只是嗚嗚地點頭，因爲滿嘴的飯菜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慢點吃，沒人跟你們搶。”方伶俐皺着眉頭道，“對了，老劉，你認識的朋友多，幫忙問問，有沒有想到關村來買樓。”
“買樓？有人要出售樓房嗎？”劉益之一聽來興趣了，幾口就把嘴裡的飯菜給嚥下去了。
“是的，村北面第211棟和212棟要出售。”
“哦，是三街拐角那兩棟樓？業主怎麼了？”
“就是那兩棟，業主顧大才一家要移民澳洲，所以着急把他們名下的這兩棟樓房出售，換成現錢。”
“顧大才，就是辦手包廠的那家。”
“就是那家，他們是鐵了心要移民，不僅這兩棟樓，連手包廠都轉手了。”
“行，吃完飯我去找黃書記問問，先摸清楚情況。”
“嗯，行。對了老劉，你這放的是《在那遙遠的地方》是嗎？”
“是啊。”
“這麼老的歌，你也愛聽。”
“歌老不要緊，只要好聽就行，我就是愛聽。”
“管你。待會吃完飯我和明珠要去逛街，待會你記得把碗洗了，不要一放又是幾天，會招蟑螂和老鼠的。”
黃惠民在村委會大樓裡的大廳裡跟人下象棋，劉益之在旁邊看了兩盤，等那人走了便坐了下來，跟黃惠民來上一盤。
“你小子無事不等三寶殿，說吧，什麼事。”黃惠民一邊挪動着棋子，一邊問道。
“聽說顧大才的兩棟樓想賣，就過來問問，合適的話，我跟朋友說說。”
“是啊，想賣。顧大才一家的移民都辦下來了，要成澳洲人了，關村這邊的戶籍樓房都不要了。”黃惠民嘆了一口氣說道。
南鵬市的城中村一般分兩種。一種比如簡阿嬤的孃家，水頭村，一水的簡姓，一個村就是一個大宗族，這種村是南鵬市真正的土著，延綿了數百年，比較團結，人口流動也比較少；另一種就是類似關村這種，原本是一大塊荒地，只有少數土著居民。六七十年代安置了一批歸國華僑，八十年代安置了一批貧困人口，九十年代安置了一批退伍的南下建設工程兵，還有其它各種來源，就是這麼大雜燴地湊成了一個關村。
黃惠民隸屬的黃姓，是關村少有的正宗土著，也是最大的一支姓，其它的姓氏起碼有二三十個。所以關村這種城中村沒有什麼歸宿感和凝聚力，人口流動也十分頻繁。
“什麼價？”
“211棟一百一十萬，212棟一百六十萬。撲街，死要錢，叫得這麼貴，誰買。小劉，實話說，你有朋友真想要，兩棟二百四十萬。”
聽到這個價格，劉益之差點沒蹦起來。自己記得關村在2015年舊房改造，隨便一棟6層的樓都價值兩千萬。
不過現在這城中村的樓不值錢是有原因的。首先現在是2001年，各大城市的房價雖然已經上漲了，但還沒有進入到讓人膛目結舌的快遞通道，對城中村這種地方影響不大。最重要的是，現在正是南鵬市城中村最微妙的時間點。目前管理層對於城中村的意見不統一，最主流的意見是非城鎮戶口轉城鎮戶口，然後廢除宅基地等農村作法，完全按照城鎮居民來執行。也就是說，城中村以宅基地名義修建的這些樓房，很有可能就屬於不合法的，會被國家收回去。在這種情況下，城中村的樓房根本賣不起價來。業主們也是能收幾年租就收幾年租，根本沒有其它什麼想法。
“黃書記，說實話，這兩棟樓我想買。”
黃惠民擡起頭看了劉益之一眼，沒有太多的驚訝。南鵬這地界，低調的有錢人太多了，黃書記也見得多了。
“那你有什麼顧慮，說說看。”黃惠民是老江湖了，怎麼聽不出劉益之的意思來。
“黃書記，這樓房是以宅基地的名義修的，我買下來後，戶籍卻不在關村，萬一政策有什麼變化，我哭都沒地方哭去。”
黃惠民不由白了劉益之一眼，你這不廢話，就是因爲顧忌這個政策問題，所以這樓房纔不好賣。
“你小子猴精猴精的，肯定想好了招數，說吧，我面前你還有什麼藏着掖着的？”
“黃哥，我叫簡阿嬤契娘，就冒昧地叫你一聲黃哥。要是村裡能讓我落戶口，這兩棟樓房我都買了。”
“我們關村可是農村戶口，你捨得？”
這裡的農村戶口，其實叫非城鎮戶口。都是歷史遺留問題，過段時間，南鵬市戶籍改革，整個市就沒有什麼非城鎮戶籍了。
“黃哥，你開玩笑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分農村城鎮戶口的。再說了，就算是農村戶口，也是南鵬市的農村戶口啊。”
“我就知道你小子精明着了。”黃惠民話雖這麼說，但臉上的神情還是很猶豫。劉益之落戶口在目前的政策下，非常簡單。村委會隨便編個理由，出份證明去派出所開份遷入函，回老家把戶口遷出來，再回派出所落戶，這就齊活了。
只是大家紛紛從關村遷出去，劉益之這小子卻想着遷進來，算是人精的黃惠民肯定要盤算一下。
“小子，說說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黃哥，我是鐵了心要在南鵬發展。可是在南鵬發展，單打獨鬥，沒有根基可不行啊。簡阿嬤，三炮哥，還有黃哥你，對我是照顧有加，我也把關村當成自己的家了。黃哥，不瞞你說，我想把關村當成自己的第二家鄉和根基啊。”
劉益之的話黃惠民多少信了些，現在的南鵬市不比幾年後，戶籍政策稀鬆得很，不少商品房都送戶口。劉益之買兩棟樓房的錢，現在隨便都可以買一套商品房，落個所謂的南鵬市城鎮戶口。
看到黃惠民心動了，劉益之繼續。
“黃哥，我看過數據，關村96年時，戶籍人口六百九十人，到今年只剩下五百二十一人。這個速度下去，關村會不會被兼併到其它村裡去？”
黃惠民手裡握着的“車”棋子，半天也放不下來了。劉益之這句話可戳中了他的要害，也是他這幾年來最擔心的。關村雖然比水頭這些村要小得多，可好歹還是一個自然村，自己也是村支書兼工作站站長。水頭村的簡大頭再牛比，還不是跟自己平起平坐。可一旦關村戶籍人口下降到一定程度，區裡難保不會把關村併到附近的村裡去，到時自己就什麼都不是了。
“小劉，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讓關村的人口多起來？”
“黃哥，我這炮一動，可是將軍了。”劉益之笑呵呵地說道。
“你個撲街的猴子，好吧，兩棟樓二百四十萬，我去幫你說，戶籍我也幫你搞定。關朗派出所的所長韓國防是我表姐夫，叫你契娘也叫嬸子，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劉益之現在有點明白後來南鵬市的城中村政策爲什麼會變，這幫土著的關係太TMD錯綜複雜了，就跟一棵參天大樹深紮在地底的根鬚。
“黃哥，212棟掛我名下，211棟掛在龍明珠和方伶俐名下，我這一下子給關村多增加了三個戶籍人口。”
“你小子還是個情種啊，出手夠大方的啊。那就這麼辦，先把樓房定下來，過戶，然後辦戶口。差不多十一月底可以把遷入證辦下來，你們正好就着春節假期回老家，把戶籍遷過來。”
“那謝謝黃哥了。”
“行了，等你戶籍落下來，就來當我的軍師，要是不給我出幾個好主意，我把你卵-子都捏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