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會,意氣風發的黃惠民拉着劉益之去了一家大排檔,等了十幾分鍾後,葉鳴宣就到了。
“老黃,劉老弟,我敬你們一杯,這次多虧了你們倆穩住了關村,讓我們關朗街道有了這麼一個典型,總算在區裡也能交待得過去。”
“葉主任,客氣了,這是我和黃哥應該做的。”劉益之舉起酒杯,“我年紀最小,就先乾爲敬,兩位哥哥隨意。”
“劉老弟豪氣!”
可能都是當過兵的緣故,葉鳴宣跟黃惠民都對生性豪爽的人有好感。
喝過兩輪,吃了幾口菜,黃惠民把後天參加市裡選撥會的事情提了出來。
“這事老黃提醒的對,組委會的那些嘍囉們,一個個都長着一對勢利眼,捧上踩下,難保不會有人收買他們,暗中使壞。我明天去市電視臺,找老潘借幾個內行人。有他們幫忙看着,就不怕有人玩小動作了。”
“多謝葉主任對我們關村的支持。”劉益之高興地說道。
“哪裡的話,你們關村能直接在選撥會過關,我們街道和區裡就會多一個名額出來。這筆帳,街道和區裡都會算的。”
又聊了幾句,劉益之跟黃惠民互相交換眼神後,開口提起成立新公司開發鵲山的事情。
“葉主任,鵲山雖然是垃圾場,但是地理位置不錯,我們有信心將它開發成一座商業中心。”
劉益之看了一眼葉鳴宣臉上的神情,繼續說道。
“這是件大事,我們沒有操辦過如此重大的事情,需要上級領導的指導和支持,比如需要街道和區裡幫我們引薦下有經驗的房地產公司。”
“嗯,你們有這個穩重的想法很好。鵲山垃圾場是街道和區裡的一塊心病。有人說它是南鵬臉面上的一塊癩疤,你們關村下決心去改造,這是件大好事,街道和區裡肯定會大力支持的。說說你們的具體想法。”
“葉主任,我們初步是這樣想的。成立一家新公司,關村股份公司代表全體村民,以鵲山這塊地的所有權入股,然後其餘的股份大家認領,先湊一筆錢,把垃圾清理乾淨,把那段朗河溝修成暗渠,然後再找房地產公司談合作開發事宜。垃圾場的鵲山和不是垃圾場的鵲山,直接跟沿山相連和隔着朗河溝的,價值完全不同。”
“劉老弟,你這個思路非常對頭,老黃請你做參謀是做對了。”
“葉主任,村裡找專業公司評估過,清理垃圾場和修暗渠,總共需要四百萬左右。我們打算以認購新公司股份的方式,湊齊這筆啓動資金。資金有了,但是清理垃圾,修暗渠,都需要上級領導幫忙聯繫和協調環衛部門和河道管理部門。”
“這個沒有問題,街道會向區裡申請,請區裡跟這些部門協調。”
“葉主任,黃支書和村裡評估過,開發鵲山投資大,週期不短,牽涉到的方方面面很複雜。所以黃支書和村裡初步的意思是先把產權理順,輕裝上陣。這裡面又牽涉到政策和法律問題,尤其是公開招股等事宜,我們想請上級領導幫忙把把關,免得我們犯錯誤。”
葉鳴宣夾菜的手不由頓了一下,把菜放回到碗裡後,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劉益之,心裡開始盤算起來。
聽得出來,這一整套東西都是劉益之整出來的。他跟黃惠民幾十年的交情了,對方腸子有幾個彎他一清二楚。
最後這段話葉鳴宣已經聽出意思來了。成立新公司,鵲山地皮估價,認購招股,都沒有問題。問題是將來鵲山商業中心修好了,成了聚寶盆了,會有人眼紅,也會有人後悔當初爲什麼不認購股份,肯定會出來作妖。現在劉益之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讓區裡和市裡來指導工作,由他們背書,到時候就算有人作妖,有區、市這兩尊大神在上面鎮着,這妖風肯定刮不起來。
而新公司公開招股就是丟出來的好處,市裡區裡對南鵬整座城市的規劃心裡有數,鵲山地理位置優良,肯定有錢途。只要關村願意把第一步走好,再把利益放出來,讓市裡和區裡的國有資產背景的開發公司進來,大家雨露均沾,這事就好辦了。
年紀輕輕就把事情考慮得這麼周全,不簡單啊。這老黃從哪裡找來的高人啊?據說還是今年遷戶口到關村來的,這時機把握得也太好了。據葉鳴宣的瞭解,省裡和市裡正在醞釀新的戶籍政策,很有可能明年開始實施,到時候再遷入南鵬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沒問題,你們關村打份報告上來,把鵲山的開發計劃詳細說明下,只要符合政策,街道和區裡肯定會大力支持。改造鵲山,也是市領導關注的重大問題。”
聽完葉鳴宣的話,劉益之知道,這事差不多成了。
第三天,市文化館,這裡舉行的是南鵬市慶祝建黨八十一週年文藝匯演直選會,由十一位評委組成的評委會將會爲三十五個節目打分,根據分數的高低選出五個節目,直接進入文藝匯演。
“幺妹,緊張嗎?”方伶俐抓住龍明珠的手問道。
“緊張,當然緊張了,我從來沒有在這麼高級別的會上唱過歌。”
“明珠,不用緊張,你就把臺下的那些人頭當作西瓜就好了,一眼望去,這就是瓜地,你就不緊張了。”
龍明珠一聽,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胡說八道什麼,”方伶俐在劉益之的肩膀上輕輕打了一下,“幺妹,你就當自己是參加賽歌會。你從小參加的賽歌會有幾十次了吧,哪次不是上千人,不比這次人少,怕什麼?”
“是啊,姐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怕什麼了。”龍明珠眼睛一亮,看了一眼劉益之,笑着說道。
“好了,明珠,你去補補妝,那位芬尼老師是我從市電視臺請來的高人,專門給主持人化妝的。”
“好,姐,你陪我去。”
等龍明珠和方伶俐離開後,劉益之在後臺閒逛起來了。他脖子上掛着工作人員證件,是吳秀麗老師開後門給辦的,沒人管他。
“你看過節目單了嗎?”
“看過,怎麼了?”
“第二十六個節目居然是唱豫章山歌,真是老土,居然還有人唱山歌,哪裡來的土老帽?”
談話的是幾個年輕工作人員,有男有女。
“肯定是關係戶。”
“沒錯,肯定是走後門進來的。建黨節就唱紅色山歌,太投機取巧了吧。”
“是啊,肯定是高人指點的,這麼一唱,多應景了,唱得再差也不敢給低分。這樣對其他選手太不公平了吧。”
“就是,聽說是吳老師推薦的。”
“吳老師,哪位吳老師?”
“就是評委會副主任吳老師。”
衆人的聲音一下子就低了,最後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嘀咕,“想不到吳老師也是這樣的人。”
劉益之不由冷哼一聲,這三十五個節目,哪個不跟紅色革-命有關?只不過龍明珠唱得是山歌,山野民歌,你們這些城裡人就覺得Low了,一幅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很快,報幕員報幕道:“現在請欣賞益景區關村選送的豫章山歌《送郎去當紅軍》,演唱者龍明珠。”
劉益之和方伶俐已經坐回到指定位置上,跟着黃惠民等人拼命地鼓掌。
龍明珠穿着一身豫章客家少女的衣服,包着藍碎花頭帕,走到了話筒前,落落大方。前奏響起,由於是山歌,前奏很簡單,讓人聽着很單調,根本產生不了多少興趣。
“哎呀嘞——”龍明珠開口就是一個高音,就像往空中拋去一根鋼繩,直飛入天,刺破了陰天的雲層,一縷耀眼陽光順着直射而下,籠罩在豫章的山水之上。
“一送(裡格)情郎,(介支個)下了山,秋雨(裡格)綿綿,(介支個)秋風寒…”
歌聲清麗悠揚,旋律跌宕婉轉。
在場的聽衆看到了一隻黃鸝跟隨着那縷陽光,從空中飛落到凡間,在廣袤的空中盤旋着,在連綿起伏的山頭上跳躍着。跟隨着黃鸝撲閃着的翅膀,衆人看到了一位少女站在了漫爛的山花叢中,她凝視着遠處的山腳,那裡有一行人離去。在那一行人中,有她期盼的身影。青草綠樹遮擋着他們的身影,高山遠水遮擋着他們的身影,卻遮擋不住少女的目光,唯獨只有少女悄然流下的淚水才能遮擋住這可以望穿一切的目光。
劉益之坐在座位上,感受到了那雙目光,穿過了數十米空間,穿過了無數的山山水水,穿過了數十年的歲月,凝固在自己的身上。無論是雪山草地,還是戈壁高原,都遮不住那雙熾熱癡情的目光,斬不斷那哀怨悲傷的情愫。
長長的尾音掠過壯麗山河,直上雲霄,最後消失在白雲藍天間,在場的聽衆們這纔回過神來。
靜寂了十幾秒鐘,先是幾個人鼓掌,接着是所有的人,雷鳴般的掌聲在會堂裡響起,整整五分鐘,掌聲都沒有停下來。黃惠民等人滿臉通紅,比拼命鼓掌的手還要紅。
劉益之和方伶俐匆匆回到後臺,看到已經退場的龍明珠站在那裡,雙手緊緊地握在胸前,身子微微顫抖。看到了兩人,猛地撲進了劉益之的懷裡,低聲哭泣起來。
劉益之輕輕地拍着龍明珠的後背,低聲安慰着。舞臺上透過來的燈光被兩人的身形擋住了,留下一片陰影,方伶俐站在那裡,帶着淡淡的微笑,靜靜地看着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