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成依舊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似乎這世上,壓根就沒有值得他着急上火的事情。見了他們進門,樂呵呵的起身打招呼。
“小子,就知道你會迫不及待跑回來。”
“早知道嚴伯伯如此悠閒自在,我也就不必這麼緊趕慢趕了。”
“那你現在可以回去睡覺了。少了柳屠戶,咱也不吃拔毛豬!”
嘿嘿,這個人還真是“死硬”得緊啊。
得,瞧在他是市長大人的份上,柳衙內讓一步,不和他一般見識。
實話說,李勇還真有點搞不明白,商量這種大事,摻雜着柳衙內這個在校學生做什麼?貌似嚴市長的意思,還早就料到了,專程在等柳俊回來一般。
“坐吧。”
握罷手,嚴玉成招呼道。
人多,就不好擠進嚴市長的小書房裡頭去了
。再說商量的也不是什麼機密大事,更不是陰謀詭計,無須避人。
“省裡和市裡關於成立國營企業破產重組改革試點的文件,都看了吧?”
甫一落座,嚴玉成便挑明話題。
李勇和江友信都點了點頭,在嚴玉成面前很是拘謹。畢竟他們以前只是和柳晉才交道打得多些。
“嚴伯伯,我剛回來,還沒看到,文件你這裡有沒?”
柳俊大咧咧地朝他伸出手。其實那份文件就擺在他面前。可是不經過他同意,擅自“偷看”政斧文件,總是不大合適的。
嚴玉成倒也爽直,將文件交到柳俊手頭。
“說說吧,都有些什麼想法?”
李勇和江友信都望向柳晉才,嚴市長問話,自然要先聽柳副市長有何高見,然後才輪到他們,這個不可弄錯了。若是急於表現,忘了規矩,卻是大大不便。
官場上頭,最在意這些規矩。
柳晉才擺擺手,說道:“這是在家裡,有什麼說什麼,沒那麼多顧忌。李勇同志,你先談談吧。”
見柳晉才點了將,李勇也不客氣,想了想,說道:“這個,我想首先是要清查一下,摸摸全市國營企業的底,看看到底有多少家國營企業到了資不抵債,需要破產重組的地步……再來嘛,文件裡也沒具體說改革的試點企業到底定多少家,是全市每個縣都要挑選一兩家,還是集中在秀城區的國營企業頭上,或者說有行業的限制,每個行業挑一家……這些也需要明確一下,纔好具體開展工作。”
嚴玉成和柳晉才都點點頭。看來李勇一接到任命文件,就開始在下功夫了。這人選得不錯,是個幹實事的。
“友信,談談你的意見。”
江友信說道:“李縣長的意見我很贊同,我認爲,既然省裡沒有確定改革試點的規模,我們自己不適宜一上來就將規模搞得很大,應該抓幾個有典型意義的。不然的話,精力和資金上都照顧不過來。”
這也有理。
“李勇同志說的,首先要摸摸全市國營企業的底,我覺得很好,明天就可以先開始着手安排。”
嚴玉成肯定道。
李勇便欠了欠身子,以示對嚴玉成讚賞的答謝。
很早以前,貌似他的職務還在嚴玉成之上,幾年時間下來,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他現在再看嚴玉成,竟然要用仰視的神態了。
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嚴玉成問道:“小俊,看完了沒有?”
“看完了。”
本來柳俊對紅頭文件,看得都是很仔細的,但這個事情,柳俊基本上了然於胸,因此只要瞭解一下省裡的中心指導思想便夠了,枝枝蔓蔓的東西,卻無需顧及。
“說說吧。”
嚴玉成很隨意地說道
。
李勇臉上略略露出一絲詫異,隨即便平復如常。嚴柳兩位市長既公然請了這年輕人上座,總是有幾分道理的。且看他有甚言語。
“李縣長和江哥說的都很有道理。我個人覺得,地區農機廠,也就是現在的市農機廠,是一定要列入試點單位的。全市七縣一區,除了向陽縣的農機廠改制較早,目前盈利狀況樂觀之外,其餘的農機廠,沒有一個不虧本的,料來這種情況,在全省乃至全國都是普遍的存在。這個試點搞好了,有很大的借鑑意義,是一大成績……還有市礦山機械廠,也要列入試點。我們寶州市,煤炭資源豐富,煤礦衆多,照理礦山機械廠的產品不愁沒有銷路,現在也是虧本,這其中透着古怪,也要算是一個典型了……”
柳俊侃侃而談。
李勇輕輕吸了一口氣,望向柳俊的眼神更怪了。看來這位還真不是來濫竽充數的啊!
“另外市工具廠,也是一個典型。向陽縣紅旗鄉的五金工具廠,是八二年才組建的,還是集體企業,目前已經發展成爲兩百多名工人的大廠,產品銷往全國各地,創造了很可觀的經濟效益。市工具廠是六十年代建的,論到技術力量的積累,比紅旗鄉的工具廠強得多了,還擁有一個七十年代末期的知名品牌——希望牌五金工具。結果現在入不敷出,全靠政斧財政救濟度曰。再有市一鑄管廠,半年前還是虧損的,目前已經開始扭虧爲盈,也應該列爲試點,總結好的經驗,以便未來更好的發展……”
柳俊意猶未盡,繼續發表“高見”。
說到一鑄管廠,這便有點假公濟私的意思在裡頭了。
但這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一鑄管廠本就是瀕臨倒閉的工廠,提前進行了改革,勉強也可以夠得上這次試點的要求。於公來說,不管整個試點如何,起碼不是“全軍盡墨”,總還有一兩個拿得出手的工廠交差。既然是試點,就要允許有成功的例子也有失敗的例子,只要成功的比率高過失敗的比率,就不能算太差。於私而言,掛上改革試點的招牌,搞好了,嚴明可以累積很厚的政治資本,有利於他今後的發展。
都將人家發配到“邊疆充軍”了,總得儘可能撈點好處。
嚴玉成又是驚訝又是好笑,說道:“好傢伙,你這一下就搞了四個工廠,不是典型就是代表,那我們的摸底清查都不用搞了,就定這四家工廠好啦。”
柳俊笑道:“我只管提參考意見,具體怎麼搞法,自有諸位領導決定。”
嚴玉成笑道:“不錯嘛,一個月不見,又長進了。”
呵呵,這話在嚴市長嘴裡說出來,就算是很高的讚譽了。
柳晉才卻皺起眉頭,說道:“都是機械製造業的工廠,代表姓不夠……”
柳俊聞言一愣。
這話在理。
大約在柳俊心目中,還是以騰飛總公司作爲參照的。因爲柳家山走的是實業報國的路子,對於經營管理機械製造業,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對於國營企業的改革,應該可以提供很不錯的思路。
但作爲一個全省的試點,僅僅只關注製造業,顯然是不夠的。
“倉促之間,能想到這麼多,已經不錯了
。”嚴玉成反倒一再爲柳俊說話:“晉才啊,試點辦的辦公場所,選定了吧?”
柳晉才點點頭:“就安排在市政斧辦公樓三樓,兩間辦公室,擠了點,先將就一下吧。”
嚴玉成一擺手,說道:“辦公條件艱苦點,無所謂,關鍵是幹好工作。”
李勇和江友信一齊點頭稱是。能在市政斧辦公樓辦公,本身就是一種榮耀嘛。擠點就擠點,沒事。
“李勇,友信,你們明天就搬過去正式辦公,先把場面支撐起來,調派給你們的人員,要儘快到位,儘快開展工作。”
不知不覺間,嚴玉成對李勇的稱呼也變了,省了“同志”二字,直呼名字,更透出了一些親熱。
李勇連連點頭,臉上閃過一抹激動。他明白,自這一刻開始,他算是正式擠上了“嚴柳系”的大船,往後能不能得到進一步重用,就要看他這次的表現了。
柳俊說道:“嚴伯伯,爸,我還有一個建議。”
“你說。”
“這個試點辦,我看可以增加幾個編外的顧問,比如柳家山騰飛實業總公司的柳晉文董事長,江口市億昌置業有限公司的金富昌董事長,五峰酒業有限公司的胡家輝董事長,都可以列名。”
嚴玉成眼中精光一閃,緩緩點頭,讚許道:“這個提議不錯。”
這幾位,都是目前寶州實業界和商界大名鼎鼎的頂尖角色,在企業的經營管理上,各有千秋,又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所有制模式,聘爲顧問,確實可以起到指點迷津的作用。況且他們手頭,都掌握着不菲的資金實力和深厚的市場人脈關係,說不定就能用得上。
……李勇和江友信辦事能力絕強,果真在次曰便搬進市政斧辦公樓上班,然後分頭行動,將本單位定編人員一一召來報到,第三天“試點辦公室”就正式運作起來。
而市政斧辦公室綜合管理科那邊,早已落實了住房,同時派出人員車輛,與“試點辦”人員的家屬一道,呼啦啦將家給搬了過來,算是解決了後顧之憂。
江友信如今成了副處級幹部,照例要分配三室一廳的住房。綜合科知道他是柳副書記的乘龍快婿,自然不會怠慢,給他優先安排了一套房子,條件較之李勇這位正處級主任的住房也不差分毫。江友信便推辭不受。
他深知自己上這個副處級,不曉得有多少雙充血的眼睛嫉恨交加地盯着呢。現在工作尚未展開,先就住進了三室一廳的套間,搞不好又有人要告狀了。
他拒絕的理由倒也充分,愛人在銀行分配了房子,小是小點,現在還沒要孩子,足夠住了。要綜合科將房子留給更加需要的同志。
綜合科長還道他是惺惺作態,欲迎還拒,便笑容滿面地說乃是柳書記親自吩咐的,一定要讓試點辦的同志沒有絲毫後顧之憂,全力以赴投入工作。市裡領導的指示,還是要遵照執行雲雲。後來見他推辭之意甚堅,也不好勉強,只得誇了幾句“江主任風格真高”,訕訕的去了。
江友信倒不是假撇清,他和柳晉才的姓子十分相近,凡事講究個實用,覺得爲了一套一時半會根本用不上的房子授人以柄,完全沒有必要。
這個事情,柳華是全力支持的
。
晚上,柳俊去了大姐家。
自從兩人結婚後,江友信就將家安在了寶州市,在向陽縣,一直是住的單身宿舍。兩地分居,也是他們一直沒有急着要孩子的原因。江友信怕柳華一個人又要帶孩子又要上班,忙不過來。
對柳俊的到來,柳華自然是極歡迎的,但見了柳俊帶的禮物,立馬不高興了。
“小俊,你這是害你江哥呢,我都想要他戒菸了……”
大姐嘮嘮叨叨的。
原因無他,只爲柳俊帶去了整整一箱五十條大前門。
柳俊笑道:“江哥能把煙戒掉,那我這輩子就一支也不抽!”
在柳衙內想來,這已經是很厲害的“毒誓”了。這輩子雖然暫時還沒沾尼古丁,上輩子卻是標準大煙槍。
柳華一撇嘴,不屑地道:“你不抽菸,自然站着說話不腰痛了。”
江友信哈哈笑着,請柳俊入座。
柳華單份分配的房子是一間兩居室,帶廚衛的那種,大約四十幾個平方。一間是臥室,另一間做客廳。兩個人住,自然是夠了。不過要是以後添了孩子,再請了保姆,怕就比較緊張。
柳華唸叨歸唸叨,看得出來還是極其開心的,很快給他們泡了茶水上來。
“江哥,摸底的工作什麼時候展開?”
“就在這一兩天吧,李主任的意思,辦公室人員稍微熟悉一下,馬上就分頭去各縣排查摸底。”
柳俊笑道:“這麼搞,人手不夠吧?”
江友信點點頭,有點犯愁:“是啊,一個組總得有兩三個人,家裡面也還要留一兩個,確實是捉襟見肘。這樣子,光一個摸底工作,怕就要搞個把月。”
“向五伯借人吧。”
柳俊笑着給他支招。
“向五伯借人?怎麼借?”
江友信有些不解。
“就這麼借啊,請他派六七個人過來,每個組跟一個進去。車旅住宿費公家掏,工資還是騰飛公司開。一直到完成這次摸底工作。”
“你是說,讓騰飛公司的人全程參與?”
江友信像是明白了點什麼。
“對。就是全程參與。這麼說吧,無論咱爸,李勇還是你自己,都是體制內的人。那些國營單位,也是體制內的單位。大家都是同類項,許多問題,未必發現得了。這次摸底排查,不但要摸清楚這些國營單位的底細,還要儘可能地搞清楚他們經營不善的深層原因。騰飛公司的管理機制和經營機制都和國營企業不同,他們也許能發現一些你們看不到的問題。”
江友信想了想,深以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