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成新任省委副書記,還是那個德行,下了班按時吃完晚飯,看完新聞聯播,然後去到書房,翻翻雜書,譬如《資治通鑑》,《曾文正公文集》之類,不過這段時間看的乃是《胡文忠公撫鄂記》。這書是晚清“中興”四傑之一的胡林翼手下一名師爺在胡中丞身後寫的。據說左宗棠對此書手不釋卷,督領閩浙兩省時,許多時候都要借鑑胡林翼治理湖北省的手段。
嚴玉成乃是周先生的弟子,古文功底了得,喜歡看這類書籍。
老爸工作太忙,不能親自送嚴書記前來大寧上任,我這個做兒子和“半子”的,自然無可推卸,必得前來“侍奉”。
因爲有“臭小子”在,嚴大書記倒未曾急着進書房,看完新聞聯播,一家四口圍坐在客廳聊天。
嚴明和二姐今年五月份正式結了婚,嚴明將一鑄管廠治理得井井有條,已經在結婚前升任秀城區工業局副局長,職務上頭與解英平級了。原先是和二姐住在市委常委院一號樓,如今嚴玉成調到了省裡,一時半會,他和二姐的工作都不好調動,便搬進了工業局的集資房。
那是個三室兩廳的套間,兩口子住着很舒適。他們倆自是沒太多的積蓄,錢都是我私下裡貼的。照老媽的意思,大姐住在外頭,我在華南大學,家裡挺冷清的,就想要他們住在我家。但是嚴明不肯。
估計還是怕了我爸。
人家現今不大不小也是個副局長,每日夜間登門造訪地客人不在少數。放着好好的“老爺”不做,幹嘛要在岳父家做“小的”?
好在三姐已經畢業,分配在寶州市財政局,倒是可以在家裡陪伴老媽。
“小俊,你什麼時候回寶州去?”
嚴玉成問道。
“明天吧。”
嚴玉成尚未回答。嚴菲已經撅起了嘴。甚爲不滿。
三姐畢業。嚴玉成又到了省裡工作。嚴菲自然沒有理由再住在寧清大學。其實小姑娘雖然孝順。可是過了三年自由自在地生活。忽然之間要回到戒備森嚴地省委常委院來居住。多少有些不情不願。好不容易盼到了暑假。我在大寧市呆不到兩天。這又要“勞燕分飛”了。
我有些歉然地對嚴菲道:“菲菲。現在家裡事情多。等理順了再來陪你。”
嚴玉成倒是“深明大義”。點着桌子說道:“你爸爸身兼兩職。諸般事務千頭萬緒。你早點回去好。”
見嚴玉成表了這個態,嚴菲再有多少不滿,也只好忍了,卻賭氣扭過頭去,不理我們。
“嚴伯伯,關於寶州市的班子配置,你有什麼要吩咐的?”
毫無問,當務之急乃是選拔一名得力的市長,給老爸分擔擔子。這個市長是由本地提拔還是外地調任,區別還是很大的。
其他班子成員的配置,雖然也很重要,但比較起來,就等而下之了。看問題當然是要先看最主要地方面。
我的用意所指,嚴玉成自然明白。
嚴玉成微微一笑,說道:“這個事情,不必問我的意見。你爸說了算。”
我一怔:“這麼說,傳聞是真地了?”
嚴玉成笑了笑,不做答覆。
這個啞謎,解英和嚴菲是不懂得的。好在她們也懶得去理會。嚴菲犯愁的是暑假期間不能和我呆在一起,解英犯愁的事情也和女兒有異曲同工之妙,卻是沒有了老媽這個貼心好友地陪伴,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蠻無聊的。
住到了省委常委院,就算有熟人,也不好隨意竄門的。
可要將人憋壞了。
嚴玉成說這個事情由老爸說了算,我馬上意識到前段時間傳聞老爸要上大寧市委書記的小道消息不是空穴來風。
正廳到副部,多大的一道坎?
不管什麼原因,既然高層有了動議,最終未能實現,廖慶開對老爸多少是有些歉意的。估計會在市長地配置上充分尊重老爸這個班長的意見。
我腦海裡立即浮現出最有可能接任市長地幾個人選。
無,我第一個就會想到唐海天。
他是嚴玉成和老爸的老搭檔了,爲人沉穩老練,廉潔無私,與嚴柳正是同一類型地人。資歷和級別也是足夠的。他上了市長,寶州市就是一個新地“嚴柳架構”。只不過領頭羊變成了老爸。
對寶州市而言,這是非常不錯的局面,幾乎不會造成任何動盪,各級幹部依舊會各司其職,一點無須擔心新市長搞“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過這個搭檔的缺陷也很明顯,那就是又犯了忌諱。
怎麼,你們寶州市就這麼針插不進水潑不入?非要搞一言堂?
好在現在省委是廖慶開當家,這個忌諱犯得不算太嚴重。
其次,現任黨羣副書記石榮軒也是很有力的競爭者。這人雖是周培明一手提拔起來的,周培明退了以後,與嚴柳的合作都很愉快,很會做人。
再一個就是現任常務副市長雷衛國。
這人在省裡沒有大靠山,行事小心謹慎,做常務副的時候,對老爸這個昔日的下級十分尊重,幾乎是言聽計從。
上了市長,估計仍然會一如既往,唯老爸馬首是瞻,用起來也是很順手的。但雷衛國的毛病在於過份謹小慎微,沒有開拓進取的魄力。
守成有餘,開創不足。
嚴玉成也不催促,點起一支菸來,很有耐心地等待我想明白。
別看嚴玉成平日裡對我吹鬍子瞪眼睛,一旦逢到這種大事,卻是耐心十足。想來這也是他不動聲色地在刻意培養我。
我沉思良久,眼望嚴玉成,緩緩道:“嚴伯伯,現在省裡是你在分管組織人事,你給個綱領性地意見?”
嚴玉成淡淡道:“還是那句話,你爸說了算!”
我不覺鬱悶了一把!
這人怎麼還這個德行?
我索性不理他,朝菲菲說道:“菲菲,省委常委院離寧清大學七八里地呢,你每天走着上學?要不給你買個摩托車吧?女式的!”
料來嚴玉成也是絕不會允許動用機關的小車接送女兒上學的。
這回輪到嚴玉成鬱悶了。
這小子,夠狠地。
市裡這麼大的事情,居然說丟下就丟下,只顧“兒女私情”去了。
“好啊好啊……”
嚴菲先就拍起了手,隨即苦了臉。
“我只會騎單車,不會騎摩托。”
那時節,摩托車還是很稀罕的物事,尤其是女式摩托車,估計
內地還很少有買的,得從江口市那邊想
我笑道:“女式摩托很好騎的,會騎單車就行了,幾分鐘就學會了。”
嚴玉成板起臉:“幾裡地,騎單車就行了,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女孩子家,騎什麼摩托?”
嚴菲給他老大兩個衛生丸子。
解英倒不反對女兒搞“特殊化”,只是有些擔心安全問題。
這倒是!
我也很擔心。
“那,我……”
剛想要說給嚴菲配備一個專車,瞅了瞅嚴玉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還是不要找罵爲好。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說。
“小子,我知道你有錢。但你要搞資產階級那套特殊化,給菲菲搞個小車接送,我可不答應。”
不料嚴玉成如此睿智,我心中所想,他竟然也猜了出來。
我嘿嘿一笑,豎起大拇指。
“書記果然智賽孔明,小子拜服!”
嚴玉成便洋洋得意,對我的“馬屁”居之不。
“不過,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書記,尚請不吝指點!”
我裝出一副十分誠懇地樣子。
嚴玉成鼻子裡“哼”了一聲:“說吧!”
“我照顧自己女朋友,礙您什麼事了?”
眼見得嚴書記臉膛驟然“朱紫”,解英母女笑作一團,嚴菲偷偷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
這段日子,省裡亂紛紛的,市裡亂紛紛的,我家裡,也是亂紛紛地。一連幾天,賀客盈門,晚上就沒斷過客人。
有時候老爸還在辦公室,家裡已經坐了一堆人在等着了。
大都是嚴柳系的得力干將,或者向陽縣的故舊門人,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老媽儘管疲於應付,也不好將人家拒之門外。
待得夜深人靜,賀客們終於離去,老媽收拾着亂紛紛地客廳,不免大發感慨。
“還是你嚴伯伯的規矩嚴,大門敞開着,也不敢有什麼人進去。現在倒好,家裡快成了農貿市場了……”
我笑着安慰:“媽,每個人待人接物的方式都不同,學不來的。”
“倒也是!”
看得出,老媽雖然忙點,還是很快樂的。
細想起來,老媽如今的日子開心着呢,老爸不到五十歲就成了市委書記,寶州市一言九鼎地主宰人物。柳家山上溯兩百年,也沒出過這樣的“大官”,榮耀呢。礙於老爸定地規矩,那些幹部上門時大都是空着手,頂多是帶些茶葉什麼的地方特產,可是瞧着他們恭謹地眼神,小心翼翼的動作,這份滿足,比黃金萬兩還讓人舒坦。
大姐去年生了一個女兒,老媽做了外婆,歡天喜地地。江友信又爭氣,一步一個腳印,穩穩當當做到了縣委常委、開發區工委書記,年輕一輩中,算得頂尖的角色。
大姐一家,是用不着操心的了。
原先最爲操心二姐,不成想竟成了嚴家的媳婦,嚴明年紀輕輕的也做了副局長,早已不是當初的花花大少,歷練出來了。二姐雖然沒上大學,背靠夫家和孃家兩株參天大樹,小日子滋潤着呢,不時回家陪老媽聊天說話,樂得老媽嘴都合不攏來。
三姐最是乖巧聽話,一路順順當當讀到大學畢業,分配到市財政局這樣的好單位,眼見過得幾年,尋一個不錯的女婿嫁了,又是美氣的一個小家庭。
至於區區在下,更是不消說得。
別人家的小公子,或者有頑劣不堪,經常惹是生非的,甚至影響到老子的前程。我卻很小就成了嚴玉成和老爸的智囊,如今正經是在讀碩士研究生。畢業之後,無論從政經商,都是一等一的前程,更加不用老媽操半點閒心。
便是本該操心的婚姻大事,現放着嚴菲這樣粉妝玉琢般的兒媳婦在等着娶進門,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一門親事。
如此滿堂和睦,叫老媽焉能不開心?自然是睡覺都會笑醒的了。
大約唯一令老媽擔憂的,就是老爸的身體了。
因而老爸一回家,老媽就念叨。
“晉才啊,這樣子不行,還是要立下個規矩來,不然家裡每天不得清淨,你也抽不出時間來看文件處理公務。”
呵呵,老媽如今“進言”的技巧也有了長足的進步,不再直來直去,學會了“曲線救國”。
老爸一聽,便笑了笑,說道:“和同志們談話,瞭解情況,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工作可不光是看文件那麼簡單……”
老媽頓時不高興了:“瞭解什麼情況,你以爲他們現在還敢在你面前講實話嗎?盡撿着好聽的給你說!”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老媽這個“曲線救國”,看來也只學會了一招。一言不合,便即“露出本相”。
可是還別說,老媽這個話,硬是講得有道理。
老爸新膺大任,心情也是甚佳,呵呵笑道:“真話假話,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那可不一定!”
老媽一邊給老爸泡了茶水上來,一邊“不服氣”地嘀咕。
“爸,我媽說得有道理!”
這一回,我旗幟鮮明支持老媽。
“嗯?難道你也以爲你爸那麼官僚?十來年前,我就是個基層幹部,基層的事情,他們能瞞得過我?”
老爸雖無不悅表示,卻對我們娘倆的話不以爲然。
“嘿嘿,十年前的基層,和現在的基層能比嗎?十年前嚴伯伯做公社主任,抽的是一毛八分錢一包的飛鴿煙,現在哪個鄉長抽的不是中華熊貓?我看現在也就你們幾個市委常委抽大前門了。”
我笑着反駁道。
“不會吧?他們給我敬菸,可都是大前門……”
老爸訝道。
老媽就撇撇嘴,笑道:“那是怕你罵。現在啊,也就你兒子敢敬你中華煙。就是友信,也不敢。”
我開玩笑地說道:“等我畢業進了機關,我也不敢敬你中華了。”
老爸臉色頓時凝重起來,沉思道:“這樣啊?看來我還真是有點官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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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媽便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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