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爽從教導處出來的時候,睡覺鈴已經響了,學生都回到了宿舍,四周很安靜。
黯淡的燈光,悽美的月光,樑爽漫步在操場上,心中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前世碌碌無爲,想到了重生後所訂立的目標,想到了重生後將近一個月所發生的事情。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哥們,還有……想到了朱芸。
他重新審視了自己對朱芸的感覺,自己是不是真的愛她,抑或,只不過是對前世生活的不如意,將精神支柱寄託在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裡。除了朱芸那段無疾而終的初戀,自己不也是很懷念與哥們的快樂日子嗎?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靈魂是一個二十五歲的成年人,對那些青澀的高中女生已經沒有太多的幻想了。現在面對前世正眼也不敢瞧一眼的校花李雨靜,他不也是可以從容面對、插科打諢嗎?
他漸漸明白,朱芸只過是他前世的遺憾,是他逃避殘酷無情的現實的精神之柱。當精神支柱轟然幻滅,他霎時陷入了極度的失望與迷茫之中,他選擇了瘋狂的發泄,卻很快平靜下來。闖禍之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這是一種成熟的表現,他本來就成熟了,本應該早就成熟了。從那段青春期朦朧的初戀中醒來,他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想通了很多事情,樑爽感覺整個人輕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是要勇敢地面對,做錯了的事情是要誠心悔過的,他有了這個領悟,下定了決心,不再彷徨。
樑爽的腳步變得輕快,轉眼之間,已經來到了通往宿舍的長命梯梯口。擡頭望去,昏暗的街燈照射出一個坐在階梯上的身影,那身影頗爲豐滿凹凸,看來是一個女生。這女生看見了樑爽,滿心歡喜地起身,跑下長命梯。
樑爽看清了來人,不禁皺了皺眉頭——那女生是朱芸。旋即,他鬆開了眉頭,坦然地迎上去,微笑着問道:“朱芸,睡覺鈴都響了,你怎麼還不回宿舍?”
朱芸聽見樑爽對自己的稱呼,明顯一愕。平時,樑爽都是異常恭謹地叫她“朱芸同學”,想不到只過了一個小時,樑爽就換了個稱呼。這稱呼聽起來是熟絡了,但她反而覺得樑爽對她的態度有些生疏了,就像一個人在平時當你公主一樣伺候着,突然之間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那態度換成對待一個無關重要的人一樣。
她內心升起了一絲失落,但很快就壓下去,歉然道:“樑爽,對不起,我臨時有要事,所以失約了。剛剛,我從嘉麗的口中得知你跟一個高二的學長打架了,還被捉進了教導處,所以我在這裡等你。”說着,上下打量樑爽一番,關切地問道,“你沒有傷着吧?”
樑爽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微微地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你的懲罰會嚴重嗎?”朱芸擔心地問道。
樑爽的情緒立即降下來,黯然道:“被我打傷的學長送到了醫務室了,程老師過去察看他的傷勢,這事明天還要上報,具體會得到怎樣的懲罰,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才能知道,我只希望不會驚動到我的父母。”
朱芸默默地點點頭,陪伴樑爽一起傷心。
樑爽見朱芸這個樣子,他內心有些感動,單純爲了一個普通朋友對自己的關心而感動。他勉強笑道:“朱芸,時間不早了,氣溫也有些涼了,早點回去吧!”
“嗯。”朱芸應了一聲,深深地看了樑爽一眼,堅定地道:“樑爽,振作一點,我們八班的同學都會支持你的。”說完,轉身小跑着離開。
樑爽望着朱芸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好笑着搖搖頭。
走在宿舍的走廊上,很靜謐,208室宿舍沒有跟往常一樣開起聊天大會,自己哥們出事了,他們當然沒有這個興致。
樑爽在208室宿舍的門口站了一會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才推門而入。
208室宿舍的人都躺下了,樑爽當然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睡了,坐在自己的牀鋪上,他緩緩地脫下帆布鞋,誰知道208室宿舍馬上活躍起來。
“嘩啦啦”幾聲,208室所有人都坐起來,尹招打起了手電筒照着樑爽。樑爽故作惡狠狠地罵道:“四眼雞,五行欠打嗎?”
尹招沒有回答,此時,楊偉從樑爽的上鋪爬下來,坐在他的身邊,用氣音問道:“樑爽,舍監巡邏完了沒有?”
“走了。”樑爽點點頭,不解地問道:“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楊偉稍微加大了音量,嚷道:“開party啊!”
“開party……開什麼party?”樑爽更不明白自己的哥們葫蘆裡賣些什麼藥了。
“樑爽,過來!”楊偉拉起樑爽往沖涼房裡走,一邊高聲叫道:“各位兄弟,party開始了!”
“Yeah!”其他208室的人轟然應聲,當然他們的音量都刻意地控制得很小。
樑爽迷迷糊糊地被他們擁進了沖涼房。沖涼房後面是一個小陽臺,是用來晾曬衣服的。
楊偉拉着樑爽在陽臺前停下,說道:“樑爽,我們知道你現在很憋屈。不過你放心,學校的處分最多就是一個大過,以後悠着點,畢業之前肯定可以取消的。”說着,他環顧一下衆人,“大家都有經驗了嘛?”
衆人會心一笑。
楊偉繼續道:“至於陳泰波日後找你麻煩……身爲哥們的其餘都不必講了,有事大家扛着,打的過就一起打,打不過就一起捱打,就這樣了!”說着,楊偉打了一下響指,吩咐道:“喂,兄弟們,將東西擡出來!”
他一聲令下,就有人從洗澡間裡面擡出三個洗澡的膠制水桶。樑爽藉助手電筒的光,定睛一看,只見兩個膠制水桶都裝滿了支裝的啤酒,裡面還有些冰塊,揮發着冷氣。而另外一個膠制水桶則裝滿了香脆花生、薯條之類的送酒小吃。
楊偉見樑爽愕然的樣子,悻悻地爲他講解:“媽的!原來宿舍下面的小賣部暗中有賣啤酒,藏得真夠他媽的掩實!好在無意中給陰溼的四眼雞發現了。”
樑爽笑着搖搖頭,他當然知道小賣部暗中有賣啤酒。想到哥們居然爲了寬慰自己,舉辦了這場小酒會,心中感動不已,又不好意思跟娘們一樣哭哭啼啼,只好用微笑和無奈來掩飾。
楊偉俯身拿起一支冰凍的啤酒塞到樑爽的懷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來!樑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情明天才算。”
樑爽無奈地笑了笑,在陽臺邊拿起一把膠制的梳子,熟練地開了啤酒蓋,仰頭就吹起來。
衆人壓住音量歡呼一聲,立即開始行動,大快朵頤。有啤酒,有歡笑,不知過了多久,有些人已經醉醺醺了,楊偉更是就地躺下,打起了鼻鼾。
樑爽酒量不錯,加上有心事也沒有喝太多,只是哥們的心意他不能不領,與他們嘻笑打罵一番後,他自己窩在角落,擡頭望着掛在天邊上的一輪銀鉤,一邊悠然自得地小酌起來。
過了一會兒,雙眼還是十分清明的謝金志拿着幾瓶啤酒坐到樑爽的身邊。樑爽順手跟他碰了一下酒瓶,兩人二話不說,一起仰頭大灌了一口。
謝金志放下酒瓶,跟樑爽一樣擡頭望着悽迷的夜空,有感而發地問道:“樑爽,我們認識才不到一個月吧?”
“嗯。”樑爽淡淡地應了一聲。
謝金志慨嘆道:“說真的,初中的時候,我身邊的朋友也不少,特別是球友,但彼此只是玩伴,談不上深交。而你和胖子,還有廢品就不同了,雖然我們四人認識才不久,但大家卻能做到心照不宣。不單是好玩,更交上了心……”
“精子,你這樣說就不地道了,當我們其餘208室的人死的嗎?”尹招頂着惺忪的雙眼,手上拿着一支空酒瓶爬過來,一邊打着嗝,一邊像咬着大舌頭,含糊不清地道。
“滾!”謝金志一腳將尹招踹開,尹招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手上鬆開了空酒瓶,“骨碌骨碌”地滾到一邊,囈語了幾句,就沉睡過去了。
樑爽和謝金志一起看了看尹招,好氣又好笑。謝金志喝了一口酒後,重新擡頭望着夜空,繼續道:“樑爽,知不知道在與一班的那場籃球賽中,我們兩人之間爲什麼會有了矛盾?”
“嗯?”樑爽想不到謝金志突然說起那件過去式的不愉快,扭頭愕然地看着他。
“當然不是球權……”謝金志收回視線,與樑爽對望,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徐徐地說出一件樑爽意想不到的事情,“其實,由小學開始,我就一直暗戀朱芸了。我知道你也喜歡,我不想你在球場上出風頭,所以……”
樑爽點着頭,長長地“哦”了一聲,他實在有些震驚,因爲前世跟謝金志讀了三年書,他也沒有絲毫察覺到。消化完謝金志話裡的信息,他直勾勾地盯着謝金志的雙眼,很認真地問道:“之後,你不會是因爲爲了哥們,所以決定黯然退出這類狗血的劇情吧?”
謝金志“哧”了一聲,好笑着搖搖頭:“當然不是,我還沒有這麼偉大呢。”他拿起酒瓶與樑爽碰了一下,喝了一口之後,重新擡頭望着美得讓人心醉的夜空,喃喃地道:“九年了,由小學開始,我與朱芸同班了九年了,但我一直沒有勇氣對她表達過什麼心意,一絲也沒有。相對你的勇敢和直白,我真是慚愧不已。我沒有資格追求她,這是我主動放棄的其中一個原因。”
“是嗎?”樑爽想起自己前世也是這樣怯懦,不敢追求,最後蹉跎了大好歲月。他黯然地低下頭,默默地念道:“慚愧不已,慚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