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了那個恍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又行了三月,總算是到了家。
申家雖說不上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是十里八鄉中有名的富戶。
申芷安推開朱漆大門,只見雖是寒冬草木蕭疏,但庭院中仍是擺着些耐寒的植株。只是昨天夜裡剛下了雪,今日還未及打掃,白茫茫的,晃了申芷安的眼。
上一次進來,這裡還是滿院花香呢。
那個人牽着自己的手,咯咯笑着,走着,是那般高興呢。
只是後來還是難免越走越遠,最後再也看不清她的身影了吧。
“芷安,進去吧,這裡好冷呢”,李雁菡的聲音打斷了申芷安的回憶。
申芷安回頭看了看,見到等在旁邊的小廝已經冷得直打哆嗦了,於是連忙穿過院門,來到正廳。
剛一進了門,還未來得及將外面的罩衣脫下,就被申老太太一把摟在懷裡,在座亦是各自落淚,申芷安也不免哭了一回。
待諸人坐定,自是問起在山上修煉生活可好等等。
申芷安只撿了些平日裡的趣事說了,下山來前的那次兇險卻是絕口不提。
被問及爲何要回來時,也只笑笑說在山上想家了而已。衆人看她也確實是個孩子,是以這般話說出來倒另惹出些眼淚來。
待要開席洗塵時,李雁菡只說還未回家探望父母,辭了出去。
洗塵畢,申芷安陪着申老太太說了會話,見老人家似有疲態,也就出來了。
申芷安的母親帶着申芷安回了她的閨房,還直說自她走後,這裡雖時時打掃,可卻不曾變過一點。
申夫人想着女兒一路奔波,回來又是半天不得閒。所以也不多說,只是勸了她早些歇息就出去了。
申芷安四下打量,果真是未曾變過,連那把琴都還在。
手指覆在琴絃上,終於嘆了口氣。
“呵呵,回來的感覺怎麼樣?”,討人厭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從頭頂傳來,讓申芷安吃了一驚。
擡頭看去,那位李姑娘正一身火紅地坐在房樑上,眯着眼一臉不屑地看着她。
申芷安自那日裡醒來,心裡就隱隱好奇。若按師父和掌門師伯所說,自己妖邪入體,若非將其驅逐,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醒來之前,卻只有李姑娘的聲音而已。而且那時的對話,申芷安也細細回憶了一番,聽着竟像是這李姑娘受人所託來幫忙的。
只是因着申芷安顧念這李姑娘似乎與李雁菡相熟,更似乎是與自己相熟,所以纔不便多問,只是自行按着心頭的疑惑罷了。
何況那時的對話裡,似乎這李姑娘還看去了自己的記憶?
這卻是讓申芷安最爲不安的。
所以現下又見了她,申芷安心裡是自行纏了一團麻。
“不知李姑娘前來,有失遠迎,失敬了”,申芷安對這李姑娘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客氣着。
“呵呵,沒關係,沒關係”,李清聽了申芷安的話,臉上的不屑少了些,卻升起了些戲謔,“你看這琴,今兒早晨下人打掃時給弄斷了根琴絃,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勁纔給修好的”。
申芷安有些不解,她爲何要這樣呢?
“喏,你好好看看,這琴可是跟被她摔壞前一模一樣呢”,似乎是看到了申芷安臉上的不解,那聲音裡開始出現了戲謔和挑逗。
只是這內容……
“李姑娘,你想說什麼?”,申芷安心裡終於算是落了一半,雖然是一直懷着僥倖的,不過此時被證實了擔心,總的來說也算少了件讓人憂心的事。
“沒什麼,就是看你似乎很重視這琴呢,那壞掉的琴,你都一直沒捨得扔呢”,這嬌媚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可真是刺耳異常。
“李姑娘,請問你究竟想說些什麼呢?”,申芷安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已被眼前這位李姑娘知曉,心裡的疑惑卻是更濃了。
“我嘛,究竟……也沒什麼想說的,呵呵”,這話裡滿是調笑和戲謔,卻讓申芷安更加不安了。
“李姑娘,請問你究竟是誰?”,申芷安見她並不想說,心知怕是問不出什麼了,只是仍不甘心。
“我呢,名字叫李清”,李清似乎覺得坐着不舒服,直接躺在了橫樑上,只有些火紅的衣襬垂下來,“其他的事,你不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說完又是一陣叮鈴鈴的笑聲。
申芷安聽了有些愕然,弄不明白這李清到底什麼意思。
只是申芷安臉上表情的變化,卻又讓李清從房樑上探出頭來好好看了一番,然後點評道:“雖然你們這些活人的心思難猜些,可是表情卻真是十分有趣呢”。
“哈哈,罷了罷了,我可不敢多逗你,不然雁菡可又要跟我生氣了”,雖是這樣說着,卻忽的從房樑上倒垂下來,一頭青絲肆意鋪張而開。縱然申家房樑夠高,可也還是讓申芷安一下被頭髮輕襲而過。
申芷安有些驚慌,卻又聽到了叮鈴鈴的笑聲,夾雜着嫵媚的聲音響起:“你真該自己看看臉上的表情,可真有趣兒呢”。只是這聲音漸遠,像是李清真的走了。
申芷安這下心裡也有些明白了,這個李清李姑娘,怕是有些愛作弄人呢。
可她心亂如麻,那位李姑娘會把事情說出去嗎?
她,會告訴雁菡嗎?
可是這等事情,說出去也沒人信吧。可心裡還是煩悶起來,連着胸口都似乎被壓了石頭,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可是說出去了又怎麼樣呢?那又不是什麼謊話,實話實說而已。
申芷安心裡的煩悶一陣接着一陣,終於又看到了那琴。
走過去,輕撫一下,只是剛出了一個音,她就又忍不住想起了這琴被摔壞時的樣子,而那剛剛響了一聲的琴音,也似乎變成了對她刺耳的指責。
這心煩又多了一層,只得舍了琴。
白日裡雖然疲累,可是此時卻毫無睡意。但又不想繼續多做無謂的煩憂,只得起了身,往書房走去。
書房裡此時還亮着燈,卻又讓申芷安心頭翻涌了一回。
進了書房,卻也沒什麼事,不過隨手抽出本書來隨意翻着。只是又看到了書上熟悉的筆跡,寫的內容是十分簡單易懂的。
申芷安自己心裡忍不住又暗自苦笑了一下,想當初自己還總以爲是申芷安自己不懂,所以纔會在書上做那麼些註解的。
又是愁上心頭,只得扔了書,出了書房。
正好遇上來換蠟燭的丫頭,見是她,連忙稱了萬福,卻並不走開。
“小姐,這麼晚了,您還沒歇息呢”,丫頭似乎是與她相熟的,只可惜她卻沒什麼印象了。
“沒有,今日剛回來,有些高興,不大睡得着”,申芷安也還是慶幸能有人過來的,好歹不用一個人自己煩着,說說話,也許就能少想想那些事情,少煩些心了。於是又接口道:“來換蠟燭嗎?書房還是每夜都亮着呢?”。
“小姐您又開玩笑了,哪裡會是每夜都亮着呢。不過按您的吩咐,只要雁菡姐姐過來的時候,就整夜亮着”,那丫頭倒是未曾懷疑是她的小姐壓根不知道是這麼回事。
呼吸又是一滯,好半天緩過神,才又想起來,問道:“雁菡不是回家去了嗎?”。
“夫人知道小姐你一定放心不下雁菡姐姐,所以已經派了人,去將雁菡姐姐一家先接過來暫住了”,小丫頭似乎是很開心的,只是申芷安心裡卻又沒了說話的興致。
正好書房內的蠟燭似乎快要燃盡,燭光開始不停亂晃,小丫頭也趕緊告了罪,換蠟燭去了。
又往前走了幾步,卻是家裡的荷花池。
此時已是寒冬,池裡只落滿了白皚皚的雪。只是看着那些雪,又忍不住想起那個她帶着她站在這裡,指着一池剛露尖的荷花跟她說:你看,你跟它們多像呢。
心裡的煩悶又漲了一分。
甩甩袖子,乾脆回了房間。只是卻又看見了琴,賭氣似的扭過頭,可是卻還是沒忍住往琴邊走去。
輕撫上琴絃,熟悉的曲子流淌而出,申芷安卻更是難受。
她本以爲那個她是喜歡這首曲子的,可是練了那麼久,卻只換來她說希望她不要將時間耽擱在這些無用的東西上。
自嘲了一番,這裡已沒那個她了,自己就是她,還想這些做什麼呢。
只是仍舊沒有睡意,於是只得站在門外,吹吹冷風,看看星星罷了。
看着星星,又忍不住想起曾經和她一起在這院子裡,仰着頭,一顆顆地數了好久。
剛想轉身,卻又想起在那桃花源似的地方,曾與李雁菡一起看着星星入睡。隨之又想起李雁菡那晚曾固執地要握着她的手才肯老實睡覺,再擡起頭,看着星星。
都是這些星星吧,數過的,看過的。
可是卻有那麼多事情不一樣了。
而一直在高處跟着申芷安的李清看她這副模樣,實在高興的很,這活人的表情,可當真有趣。一時皺眉哀嘆,一時卻又挑眉淡笑,再不多時,卻又有呆滯枯澀和搖頭自嘲交替着。
心裡一高興,忘了還有尾巴要收好。只是垂着的,豎着的,輕晃的,貼在身上的,竟然將人影都遮了,看上去只有幾條火紅火紅的尾巴在那搖搖晃晃,十分自在呢。
看夠了申芷安的表情,李清心滿意足地收起了尾巴,轉身就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只是剛纔高興的心情不免收斂了些,倒讓臉上的嫵媚更是動人了。
只是心裡暗自嘀咕,這可算不上是欺負了那蠢貨吧。不過還是不告訴雁菡的好,不然她又要嘮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