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荼蘼
8荼蘼
荼蘼離開白堤之後。現林垣馳並未跟隨,這倒是讓她很鬆了口氣。走出數百步外,她方纔伸手截了一條小舟,離了西湖,匆匆趕回玉獅衚衕的6宅。由於大乾承平已久,況杭州也非要塞城市,故而並無宵禁,非但西湖之燈火通明,便是集市之上亦是一片熱鬧景象。她也懶得去尋自家馬車,便在集市之上僱了一頂小轎,徑自回家。
門房見她獨自一人回來,心雖自詫異,面上卻忙忙的迎了出來,又殷勤的要送她進去,荼蘼揮手製止,令他取了一盞氣死風燈來,自行提了燈籠,一路回了後院。
房內,燈火猶自通明。裡頭傳來紫兒不無詫異的聲音:“這個,我卻是不甚明瞭!”
荼蘼微詫的停下腳步,心正想着紫兒這是與誰說話。卻聽房傳來安姐柔糯的聲音:“我早先便尋思着這位林公子很有些古怪之處,如今愈想卻是愈覺得不安了!”
紫兒訝然道:“怎麼又與林公子扯上關係了?”
屋內傳來窸窣之聲,似是安姐動了一動,隨後的聲音便自模糊不清,若非荼蘼耳力遠旁人,怕是一個字也聽不清楚:“紫兒,你可知那位住在鳳山門的公主是當朝的哪一位公主?”
紫兒顯然爲她的舉動所驚,忙追問道:“是誰?”
“那便是今上同父異母的妹妹,皖平公主!”
“啊?”
“我……我還聽人說起過,說……”安姐似也有些驚懼,因顫聲道:“今上,正是排行第四……”房內傳來“咕咚”一聲,似是紫兒一時不曾坐穩,跌在了地上。
荼蘼暗歎了一聲,沒再聽下去,只放輕了腳步,緩緩離了小院。
她倒也沒有怪責安姐的意思,無論是誰,忽而現了這麼個秘密,怕都會如安姐一般,坐臥難安的罷!在院外徘徊片刻,再走進小院的時候,她便有意識的放重了步子,甚至裝作因月色昏暗,而不慎踢着了一顆石子,且出一聲驚咦。
房內驟然一靜,旋即又是“咕咚”一聲。再過片刻,安姐與紫兒方纔急急迎了出來。二人面上均有張皇之色。紫兒囁嚅了一刻,方喚了一聲:“小姐!”
荼蘼對她點一點頭,又若無其事道:“安姐也在?”
安姐有些侷促不安的笑了一笑:“是!”說完了這個“是”後,她便又看了紫兒一眼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休息了,嫵兒你也早些歇息!”
荼蘼也不留她,只微微頷。紫兒忙喚了個小丫頭子,提了燈一路送安姐回去。荼蘼自覺疲憊,也懶得開言,盥洗後,便自睡去了。這一夜,卻睡的甚不安穩,睡夢之似是見到了許多從前的熟悉面容,有嚴婕妤那張豔麗無雙的臉,亦有袁婷玉那纖嫋似柳,清麗秀雅的面容……迷濛之,她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張與林培之酷似的女子面容……
夢做得很是雜亂,雜亂得甚至連她自己也都記不起究竟夢見了甚麼……
不知過了多久,她悚然的從夢驚醒,只覺面前一片金光燦燦。原來天已大亮,一縷春陽早在不知不覺之間爬到了她的牀頭。她挪動了一下身子,這才覺自己的後背竟已汗溼了。
她驚魂初定的靠在牀沿,只覺得心神愈不寧。紫兒似是聽到房內的動靜,匆匆揭簾走了進來,見她面色青白,不覺驚了一跳,忙道:“小姐,你怎麼了?”
荼蘼疲憊的搖搖頭:“沒甚麼,過一刻,替我準備熱水沐浴!”
紫兒看她面色,不敢多言,忙應了。先捧了水來,服侍她盥洗用早點。荼蘼剛剛用完早點,季竣廷便已過來了。她忙立起身來,勉強笑道:“二哥,你怎麼這會兒就來了?可用了飯?”
季竣廷見她面色,不覺皺眉,揮手令紫兒退下後,才道:“昨兒晚上,你們都說甚麼了?”他的面上亦有殘存的倦怠之色,顯然昨夜也未曾睡好。
荼蘼有氣無力的靠在椅背上,腦子迅轉了一轉,方纔避輕就重的答道:“他對我說,去年春末堰王林垣掣曾借病重爲由,親往南淵島去見林培之……”
季竣廷一驚,衝口道:“竟有此事!”他口雖說着“竟有此事”,但從神情看來,他對此事顯然深信不疑。眸也旋即有了憂慮之色。顯然是想到了常在南淵島的季竣灝。
荼蘼微微點頭,苦笑道:“三哥大約何時到杭州?”
“據清秋的說法,該是在最近三五日間!不過如今不知他是打算先往蘇州,還是一路直入杭州,再從杭州入蘇,因此並不能肯定!”季竣廷蹙眉。
“二哥,你說,這事,可要告知爹孃?”荼蘼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問了一句。
季竣廷聽了這話,面上也不覺現出猶疑難決的神情來。究其實,他是不大願意將這些事兒告知季煊夫婦的,畢竟爹孃如今年紀也都不小了,又早都辭爵閒居,他實在不想他們爲了此事而太過擔憂。兄妹二人互換了一個神色,季竣廷才道:“屆時再看罷!”
荼蘼嘆了口氣,輕聲道:“如此也好!”季竣廷此刻所思,正是她心所想。二人商議停當,荼蘼心事稍定,這纔想起安哥兒,因問道:“安哥兒呢?”
“昨兒回來的甚晚,適才我去他屋裡時,見他還不曾醒!”季竣廷簡單迴應。
爲了便於照應。安哥兒與他是住在同一個院子裡的。
荼蘼一笑,憐愛道:“這孩子,能睡得着,倒也是一種福氣!”
季竣廷默然片刻,道:“可不是,我如今總在想,若我們從不曾離開過廬山,那該有多好!”
荼蘼苦笑,這個念頭,她也曾不止一次的有過,事實上。若早知道自己重生的同時,林垣馳也會一道重生,那麼……她定然會做的更好一些,至少,她絕不會讓他輕易的現自己的秘密:“二哥,如今還說這些又有何用呢?”
季竣廷聞言,不覺搖頭,看了荼蘼一眼,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才道:“荼蘼,有句話我並無十分把握,因此不知是不是該同你說?”
荼蘼一怔,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甚麼?”
“我總覺得,玉郡主……她,似乎認出你來了?”季竣廷不甚確定的說道。
荼蘼輕輕“啊”了一聲,她已實在懶得再對這些事情表示驚詫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由得它去罷!”她輕飄飄的如此說了一句,見季竣廷猶自皺眉難以開懷,她不禁笑了一笑:“二哥怕是不大瞭解清秋這人的脾氣,但我卻是知道的。清秋的性子,其實與三哥很有些像,她若真是疑心,這一兩日的工夫便會來尋我問個清楚,所以你其實不必過於擔心!”
季竣廷點頭道:“希望如此了!”他口說着這話,面上卻仍有擔憂之色。冼清秋是否認出荼蘼來,他其實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若是連冼清秋都能輕易認出荼蘼,那麼,他們又怎能奢望林培之認不出荼蘼來。
便在此刻,屋外傳來紫兒低低的聲音:“小姐……”
荼蘼下意識的應了一聲,這纔想起自己先前曾吩咐紫兒備水沐浴。她起身對季竣廷一笑:“二哥,我先去沐浴,過一刻,你陪我去市集上走走,也好看看我的醫館!”
季竣廷點頭,便起身離去。他去之後,荼蘼匆匆沐浴後。眼看午時將至,便往花廳與季竣廷、安哥兒、安姐一道用了午飯。因了昨夜的猜測,安姐終是有些侷促,用飯也只是匆匆扒了幾口,便即放下了筷子。席上衆人各有心思,惟有安哥兒心情甚好,高高興興的當着安姐的面談起了季竣灝與林培之,直聽得安姐的面色更是變幻難定。
荼蘼淡淡應對,用過飯後,便邀衆人同去市集。
衆人出門上了車,直往艮山門東街處行去。因此來杭州主要做的便是綢緞生意,而艮山門一帶正是俗稱的杭州絲籃子,因此荼蘼早早使人在艮山門東街處買下了一處偌大的店鋪。
爲了便於照顧,醫館也便開在了綢緞鋪子邊上。衆人趕到東街,簡單的進了店鋪轉了一圈,與早早守在裡頭的木煜說了幾句話後,便即離開。安姐卻是沒有三人一道隨同離去,她來杭州,爲的正是主管這間綢緞鋪子,自無離去之理。
因有木煜在,綢緞鋪子已初見規模,而一邊的醫館卻是空空蕩蕩,了無一物。不過荼蘼此時也實在無心於此,離了店鋪之後,便在安哥兒的一再要求下,陪他往市集遊玩。
三人默默不言的走了幾步,安哥兒忽然停下腳步,擡頭問道:“二叔,嫵兒姐姐,你們怎麼了?”荼蘼聞言一驚,下意識的低頭看入安哥兒黑亮清澈的大眼,那雙純黑的眸子裡頭,清晰的映照出她的帶着驚疑與震撼的面容。“你們究竟怎麼了?”安哥兒再問了一句。
荼蘼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正欲尋個藉口解釋,一邊的季竣廷卻已輕咳一聲,擡指輕輕一彈安哥兒的腦門:“該你知道的事兒,姑姑與二叔自會告訴你,不該你知道的,莫要多問!”
安哥兒氣惱的歪頭瞪他,憤然的大聲道:“我早已大了!”
荼蘼看他模樣,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正要出語安慰,卻聽身後忽而有人喚了一聲:“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