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老大道:“他們屬沙陀磧的歌克部,該爲事實,因爲我們的其中一個族人,與歌克部一些人曾有過交往,從口音確認他們是歌克部。”
常惠明知他會爲風揚一等開脫,純爲試探性質,裝出鬆一口氣的模樣,仰首望天,道:“還有半個時辰便入黑,想不到今天的天氣這麼好,像是老天爺爲樂老大的野火宴度身訂造,待會見!”
言畢不再理會他,徑直往對岸去也。
追殺鳥妖的行動,已告徹底的失敗,還被鳥妖引進死衚衕去,動輒沒命回去與兄弟們會合。剛纔他告訴沔城和王者天下歸來,感應到酸雨心神”吉人天相“,該已逃出險境,純粹是爲安慰他們,事實上他沒有半點感覺,因爲他的“道心”已亂,曉得眼前是九死一生的惡劣局面。
最大的憂慮和羈絆是索橋另一端的衆多尋寶者,他怎忍心舍他們而去,但一時又想不出有何妙法應付眼前”迫在眉睫“的大禍,連對知會他們、團結他們,亦因“陰山族”這羣臥底的人而”投鼠忌器“。
怎樣纔可以在這什麼奶奶的樂老大茫然不知下,策動其他人呢?天才曉得其他的尋寶者裡,並沒有被敵人混進去,他的對手並非等閒之輩,而是來自久歷陰謀鬥爭的邪惡家族。
他放緩腳步,通過搖搖晃晃,換過是一個普通人走定會”步步驚心“的索橋,朝不管城的西岸走去。
左方沿岸處,數十人在忙碌着,堆起從山上採來的柴枝,架起柴堆。綺萍的美女效應,令各路人馬都樂意幫忙,團結起所有人來的是她而非自己,誰會接受自己對她憑空想象出來的看法呢?
唯一可入手者,或許是古拉基奇。
忽又想起當年派人來爭奪天石的是烏孫的小王子而非烏孫王,今次遣古拉基奇來的或許仍然是這個愛擁有”奇珍異寶“的王子。
東思西想時,粟特族的芸希現身索橋盡端,似有事來尋他。唉!可以是什麼事呢?她的賣弄風情,在平時是“賞心悅目“的事,但在這憂慮重重的一刻,卻是難以負荷。
常惠勉強擠出笑容,道:“這麼熱鬧,芸希爲何不去與大夥一同玩兒。”
芸希表現出塞外姑娘毫不避男女之嫌的作風,一把抓着他手臂,扯着他便走,累得幾個想過來與他招呼說話的人都不好意思上前,其中之一是古拉基奇。
芸希半邊嬌軀緊挨着他,道:“發生了很古怪的事,老大叫人家來找你。”
常惠愕然道:“是什麼事?”
芸希扯着他朝岸西衢的南端舉步,道:“大哥要親眼看到,纔會明白。”
常惠給惹起好奇心,訝道:“竟然不可以說嗎?”
芸希“答非所問“的道:“大哥有種很香的氣味呵!”
常惠“啼笑皆非“,可是見她兩頰泛起紅暈,一雙大眼睛閃閃亮亮的,則暗自驚心,忙分她心神道:“是否到你們的屋營去?”又想到如凱多族般,居住在缺乏氣味的沙漠的遊牧民族,對氣味格外敏銳。
芸希雀躍的道:“難得纔有和大哥兩人相處的機會呵!大哥沒有私己話兒和芸希說麼?”
常惠的頭痛立即蓋過了他的好奇心。
芸希“心醉神迷”地續道:“你是否會使魔法,竟弄得人家軟軟綿綿,全身乏力,到現在芸希仍回味那種古怪的感覺。”
常惠窮於應付這個”花癡女“的當兒,救星來了。
班投和白瑤正坐在石階頂,見常惠來到,走下石階來迎接,不見其他人,看來別的人都湊野火宴準備工夫的熱鬧去了。
土屋的地面給人以利器劃下簡單的線條,劃者在力道上明顯地有節制,只是淺痕,稍不留神便會錯過,縱然用神細看,亦會看得如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
最接近常惠立足處是兩條長而平行的橫線,接着是十多個小方格,成數行列,於最上處中央劃了個交叉符號。
常惠一邊用腳抹掉地上的線痕,邊聽班投道:“我進入屋裡來,便感有異,但好一會兒後才知道給人在地上劃下這些鬼東西。”
常惠目光投往土屋的後窗,不過該稱爲破洞會貼切一些。問道:“當時有人在嗎?”
白瑤道:“我們都去了看僕大哥和那些人理論,回來後仍不曉得,到我們返屋內取水喝,方發覺被人將放置屋子正中的東西移到一邊,又做了手腳。”
常惠道:“有告訴其他人嗎?”
班投不解道:“除了僕大哥外,只有我們三個曉得,僕大哥因何將線痕抹掉?”
常惠沉聲道:“你們若是信任我,千萬勿要說出去,還要做好隨時可離開的準備,儘量帶多點水,你們該比我更明白在沙漠缺水是如何可怕的事。”
言罷穿後窗去了。
常惠藉土屋的遮掩,越過西岸平原區的屋陣,奔上斜坡,在最後一排已被藤蔓野草侵佔的破爛屋子十多丈後的山坡處,看到了劃地傳意的神秘人物。
在夕照的餘暉裡,他默默立在一塊大石上,透過疏林俯瞰不管城兩岸的情景,似對常惠的來臨”視如不見“。
常惠有個直覺,是這位曾在塞外”叱吒一時“的風雲人物,不但不關心任何人,連自己都不關心,因他的心早死掉了。
風中狼王仍是頎長挺拔,一身合體裝有肩甲的革制勁裝,外穿羊皮連斗篷外衣,背上負着兩枝各長五尺的三戈短戟,在背後交叉突出了大截,仍不覺其累贅,還似輕如無物,盡顯他一流高手的氣度功架。
可是比照從前在龜茲城外初見時的風中狼王,他是明顯蒼老了,本烏黑髮光的頭髮有點斑白,嘴角的皺褶突了出來,眼角多了一條條憂鬱的皺紋,眼神亦失去了往昔的神采,代之是令人害怕的深邃和嚴酷的光芒,雙脣緊閉。
常惠來到他旁,頗有點不知從何說起,更曉得任何安慰他的話,不單”於事無補“,且是在傷口處撒鹽,徒添感傷。輕嘆一口氣,道:“我和風兄弟該只見過一次面,風兄弟怎隔遠便認出是小弟呢?”
風中狼王冷冷道:“我認得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