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顧蓁鸞在牀榻上醒來,看着自己皺巴巴的衣裳,只好無奈的嘆了口氣,將這件衣服深藏箱底,全當作一個紀念,至於那本戰國策,卻不知道被她扔到哪裡去了,左右不過是一本有幾筆批註的書,不是什麼重要的,她也不高興大費周章的去尋了。
之後十日,楚文帝忙於政事,一共入了後宮兩次,去了兩位未曾侍寢的新人的住所,照慣例賞賜了一些玩意兒,便再也沒有什麼起波瀾的事情,這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安靜到詭異,叫人心底裡發顫,不久前顧蓁鸞去婥妃處請安,那人還是氣定神閒,各自品茶品了半晌,她才懶懶擡眸與她對視,也就留了那幾句話給她。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你已經打算壓一壓那位的銳氣,我也樂意坐山觀虎鬥,只是槍打出頭鳥,偏偏你自己要撇去各方勢力制衡之下,爲汝等建起的一層庇佑。”那一瞬間孫靜嘉的目光好像直直的看進了顧蓁鸞的心底,而顧蓁鸞恍然間也看見了記憶中那個運籌帷幄最後坐收漁翁之利的婦人。
“即便你的算盤打空,我仍會護你周全。”護我周全,便是給我一分甜頭,籠絡在外頭的兩位兄長,傷的是我和昭和夫人,她反而能有一大助力。
原來在這麼早的時候,這位婥妃就已經表露出了她的心機,既然有人願與昭和夫人爭鋒,那麼她便退居幕後,坐享其成,也難怪待她死後,上位的會是她孫靜嘉的兒子。
沉思被突然闖入的婢女打破,顧蓁鸞微微擡了擡眼瞼,示意這個看衣着像是御前的婢子說話,那婢子朝她福了福身子,道:“陛下傳娘娘前往太極殿,您的二位兄長正恭候您。”
顧蓁鸞微微睜大了眸子,隨後站起身扶起那人,道:“麻煩姑姑多跑一趟了。”顧蓁鸞也沒有了客套的心思,便快步走出了昭和閣,急急忙忙朝太極殿趕去,那是她多年未見的兄長,一母同胞,那麼大的國公府,那麼大的京都,那麼大的天下,有幾個人真心對她?他們二人卻是這些人當中付出最多,毫無保留的人。
身後錦衾帶着婢子匆匆跟上,而錦墨則留下來給那位御前侍女些獎賞,顧蓁鸞一路上壓抑着雀躍的心情,卻又無法忍耐的勾起一抹笑意,不止是因爲要見到她最親愛又十分信任的兄長,還有因爲這場見面以後,她在後宮的動作就會做得越發有底氣。
她心中期盼着,腳下的步子也快了幾分,沒多久就匆匆到了太極殿的跟前,她不遠處站着的是面帶笑意,一臉溫和的顧知和,他朝她走近,同時微微頷首,免去了那些繁文縟節,而顧蓁鸞也示意侍婢不必跟上,她二人就在這太極殿周邊慢慢繞着走。
“知雲在殿內跟陛下談論邊疆之事,只有我來跟你聊聊天了。”顧知和與顧蓁鸞並肩而走,他面上總是帶着淡淡笑意,看起來像極了一位儒士,他微微偏了偏頭,道,“府中的事情我已經知曉,顧澤她不懂尊卑,自我二人回來,她便被關了三個月的禁閉。”
顧蓁鸞笑了笑,目光掃了太和殿一眼,復又和顧知和對視,然後搖了搖頭,調笑道:“若是換做大哥來,我還沒說幾句,他便要嫌我嘮叨,不願聽我繼續說下去,要叫我頭疼了。”
顧知和和她對視一會兒,便差不多懂了她的意思,看他這二妹妹這麼輕快的語氣,怕是心中已經有了謀算,只是還需要他們的同意,他道:“看你這樣子,聽你這話,看起來是不甘心我們過得這麼安穩?要給你二位兄長在朝堂上添添堵?”
“可不是我挑事,是那位娘娘看我不順眼,要出手整治我,殺雞儆猴,可沒想到她手底下的人生怕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又忌憚她新招攬的新秀,與我連通一氣,現如今我要出手害她一把,哥哥若不幫我,我怕是要落得一個不利境地了。”她笑了笑,用的是調笑的語氣,口中說的話卻是真假半摻,也有了幾分不着調的威脅之意。
只是她的這位哥哥生來寵溺她,對她極爲溫和,終其一生都站在她身邊,從未對她發過一次脾氣,她這話被他一笑帶過,想習慣性的拍拍她妹妹的頭,卻發現頭上的玉簪玉釵和華麗非凡的髮髻讓他無從下手,他轉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身處後宮,我和顧知雲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掌握你的動向,日後我二人再去邊疆,也只能拜託朝堂上與我等交好的保你,你想做的,我和他都不會制止你,只有一點,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參與堵上你性命的詭計。”他的眼睛笑的微微彎了起來,在顧蓁鸞的面前,他永遠都是這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還有,國公府是你的靠山,我與知雲也是,只要顧家不倒,無論帝王是厭惡你還是喜愛你,顧國公府家的嫡小姐永遠都會是在金銀玉器中享受萬千寵愛的。”他說着,語氣是篤定的,顧蓁鸞也知道,他所言不虛,至少在各國實力多方傾軋的時刻,楚國必須要武將來守衛國土。
顧蓁鸞沒有爲此側目,只是她的眼眶因此有些微微的酸澀,卻又不得不揚起一抹淺笑,壓下她心中幾乎噴薄而出的思念,她說:“我知道啊,二哥。”
“我居於京都的一隅,是後宮中的一粒沙,可我不滿足於讓後宮中的女子們被沙子迷了眼,鉻的眼睛疼,哥哥你可能夠懂得蓁鸞的心思嗎?”她突然停了下來,也明白圈子繞了夠久了,昭和夫人這件事情並不怎麼棘手,她也不過是打個招呼,萬一有什麼紕漏,叫他們早做打算。
她身側的顧知雲微微一愣,隨即聽見他輕笑一聲,言語間是化不開的驕傲,道:“好,我的妹妹果真不是什麼善茬,不是什麼柔柔弱弱的女兒家,你若想,二哥就幫你牽線,用不了兩年,你想做的,二哥都幫你辦好。”
“那就多謝二哥了。”顧蓁鸞笑了笑,擡手扶了扶髮髻,腳底下移了移步子,離他遠了幾分,笑道,“宮中有這個心思的人不少,只是我打了個頭而已,哥哥就看着吧,總有一天,這後宮的爭鬥,也會牽引到朝堂的,你就看看你平生最寵愛的妹妹能掀出什麼風浪。”
顧蓁鸞再退後幾步,朝他頷了頷首,道:“替我向大哥問個好。”這就到了該結束這場談話的時候了,再長一些就要讓人起疑了,若要再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這最寵愛他的兄長,也會因爲這男女之別,這高高的宮牆而將他們的情誼都阻斷。
顧知雲點了點頭,目光仔仔細細的在顧蓁鸞臉上掃了一圈,然後發現他最愛的妹妹已經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後宮女人的心狠手辣,但他還是維持着面上的笑,他說:“你自己珍重,記住得饒人處且饒人,萬事不要做絕。”
顧蓁鸞日後若是能做到算無遺策,就算是成了處心積慮的人他也樂意,只是他不希望他的妹妹這麼早手上就沾了人命,即便她生來一副七巧玲瓏心,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小時候會拉着他衣袖撒嬌的那個小妹妹。
顧蓁鸞笑了笑,和他對視之後又點了點頭,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一步步走的比來時慢了許多,一步步的離她的兄長遠去,她藏於層層繡着繁瑣花紋的錦緞下的玉手狠狠攥着,然後突然就鬆了開來。
總會有時間的,無論是她這一世未曾謀面的,一心想體會坐看雲起生活的生性懶散的大哥顧知雲,還是今日對她寵溺非常,無條件信任支持她的一切的二哥顧知和,總有再相見的時候,那時候她已經不需要家族和二位兄長的扶持,就能在宮中佔據一席之地。
她是顧家的嫡小姐,不需要二小姐顧娉婷入宮,她也能將這宮中所有的絆腳石全部踢開,那時候她的哥哥,她的家族就不會一直爲她在宮中的處境而憂心忡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