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移到了偏殿, 剩下的人因爲剛纔的突發事件,也沒了什麼食慾,但是溫清恆之前就吃了不少, 也算半飽, 倒不擔心接下來的事情了, 在座的諸位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真的或假的驚懼, 一時間也沒有人說話了, 奏樂的聲音早就停了下來。
楚文帝的面色不太好,他在剛纔就已經把在座諸位的神情盡收眼底了,太醫剛剛看了一眼食物, 便在楚文帝耳邊說了什麼,楚文帝道:“今日的膳食, 是德妃和婥妃負責的?”他皺着眉頭, 來回掃視着二人。
“是。”婥妃和德妃站起身, 回答道,她二人對視一眼, 婥妃上前一步,又道,“菜單是臣妾按照諸位妃嬪喜歡的膳食結合而成,之前特地問過尚食局的醫女,挑出了孕婦不宜食用的菜品, 將懷孕妃嬪的菜撤了幾道, 但卻沒想到……”
皇帝顯然不相信這個說辭, 他有些惱怒, 雙眸緊盯着婥妃, 道:“你心思如此縝密,難道就想不到有人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孕嗎?你可莫要欺瞞朕。”
德妃聽了這話, 也上前一步,走到婥妃身邊,擡眸看向楚文帝,道:“這全然不能怪婥妃,昨日妾身和婥妃便派了各個太醫去各個宮中那裡請過脈,並沒有報喜,臣妾才確定了每桌的菜餚。”她儼然是和婥妃站在同一陣營了,兩位高位妃嬪合力聯手來針對皇后,其心昭然若揭。
“你這麼說,是在怪罪皇后沒有如實稟告你她是否有孕嗎?”楚文帝看着婥妃和德妃,反問了一句,只是語氣不再那麼強烈了,看得出來,他並不是那麼對皇后上心,這麼做也不過是對皇子和袁家的交代。
德妃哼笑一聲,她已然懂了皇帝的微表情,便乘勝追擊,又補了一句:“依臣妾所見,皇后娘娘是六宮之首,都要對自己懷有皇嗣一事藏着掖着,由此可見,在皇后娘娘的治理之下,後宮已經亂到了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五月份的時候林才人流產,便就是證明。”
德妃的話,字字誅心,儼然要把皇后往死路上逼,同時也不忘給自己的老對手挖個坑跳,幸虧婥妃機警,立刻撇清了關係,道:“臣妾與皇后分別治理六宮,但臣妾較多管理六局二十四司,皇后則管理各宮妃嬪的德行和開銷用度。”
楚文帝聽了她二人的一唱一和,知道這件事情避無可避了,德妃現在不能動她,婥妃的父親和溫清恆的父親一般,都是朝堂上的謀士戰場上的軍師,也動不得,只有袁家近年來沒有人才出現,孰輕孰重,一看便知,他道:“以你二人所言,這一切,都是皇后自作孽不可活?”
二人搖頭,都道不敢,楚文帝揮了揮手,示意她二人落座,他沒有再說話了,撥弄着手上的佛珠串,顧蓁鸞看着他的動作,不由得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藍寶石佛珠,一時間千般思緒涌上心頭,她沒有錯過今日皇帝任何一處表情,所以她才覺得分外傷心。
過了半晌,妃嬪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目光無數次掃過婥妃和德妃二人,但她二人面不改色的喝茶吃菜,直到偏殿的太醫急匆匆的趕來,跪在皇帝的面前,道:“微臣無能,未能保住皇嗣,就連……”他面露難色,似是有些不想說。
“你且說,朕不怪罪你便是。”楚文帝撥佛珠的手頓了頓,微微闔了闔眸子,他終究是太年輕,對待自己的結髮妻子,實在是難以狠下心,太醫道:“皇后已經不能再生養了。”
楚文帝面色一僵,將他面前的一部分菜掃落在地,碟子落在了軟軟的地毯上,沒有碎,他用力地皺着眉,能聽得出來他言語裡噴薄而出的怒意,道:“不是隻是菜餚的問題嗎,吃那些東西,還會導致不孕嗎?”他說着,想要發泄怒氣,卻不知用誰做這替死鬼。
太醫渾身一僵,但還是如實回答道:“這是因爲,皇后娘娘之前用藥來增加懷孕的機會,導致懷孕的時候胎像不穩,又服用所謂的‘生子秘方’,把自己的底子弄差了,才導致如今這副樣子。”
楚文帝盯着那個太醫,直到他身上都嚇出冷汗爲止,才道:“你下去吧。”他好像變得非常疲憊了,靠在了椅子上,他突然嗤笑了一聲,他說:“好好的除夕夜宴,被你們弄成了什麼模樣,你們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嗎?百般逼朕,你們這還在宮中呢,若是去參加科舉當了臣子,今日在牀上的就不是皇后,而是朕了。”
衆位妃嬪立刻起身齊齊下跪,齊聲道不敢,楚文帝站起身看着下跪的諸位,道:“皇后傷了身子,已然不適合再管理六宮了,現今只有婥妃一人協力,難免吃力,便有昭貴嬪在旁輔佐吧。”他說着,和蘇楚楚對視一笑。
但他復又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身看向了低着頭的顧蓁鸞,碰巧從這個角度能看得到她手腕上的藍寶石佛珠反射出光彩來,他道:“璟婕妤也要在旁邊幫襯,待到德妃生產完,便是你們四人掌管六宮的事物了,我希望你們四人齊心協力,不要再出現今日這樣的事情了。”
楚文帝這樣說,是放棄了追究德妃和婥妃的責任,也就是放棄了皇后袁柔嘉,在權衡利弊之下,沈家和孫家更爲重要,他架空了皇后,同時讓婥妃和德妃的勢力相互制衡,希望能爭得後宮片刻的安寧,只是他這樣做,會助長她們的氣焰,所以他扶持了有勢力的新人,希望能在日後有所作用。
他揮了揮手,示意諸位妃嬪起身,而他自己又坐回了座位,婢女已經換上了新的菜和坐墊,奏樂之聲又響起了,又恢復了剛剛歌舞昇平的表象,但顧蓁鸞吃着菜,面上卻再也沒了笑意,帶着幾分愁容。
溫清恆碰了碰她的手,引得顧蓁鸞一愣,擡起頭來看着溫清恆,而溫清恆緊盯着他,勸誡道:“你又要犯御花園的過錯了嗎?”
顧蓁鸞一愣,哼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喝了一口酒,道:“還是不了,只是今日我才知道,原來都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他們想,就隨他們去吧。”她說着,又倒了一杯,再喝了一杯,面上多了幾分狠色,道,“我不會由她翻起風浪的。”
“他的心意非你能左右。”溫清恆看着她,也沒辦法跟她共飲酒消愁,畢竟她還懷着孩子,而這個孩子,起碼能保她們幾個一時,她道,“但你的家族能。”這次,她二人都再也沒說話了,席上依舊是竊竊私語聲不絕。
大概是因爲,今日她們才知道,皇后的無上尊榮只不過是一層一戳就破的表象,當母家的勢力不夠格,即便皇帝想要袒護你,也必須向家世更爲重要的另一方低頭,而皇后,就變成了討對方歡心的犧牲品。
只可惜,皇帝選中的四個人,每個人都各懷鬼胎,不像皇后那般只爲了皇帝,也不像她那樣墨守陳規,這四個人,要不然是以自己爲重,要不然是以家族爲重,只要有一個人當上皇后,外戚專權一事便避無可避。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外戚專權註定是避無可避,除非……皇帝和那個一家獨大的家族是同一姓氏,衣香鬢影,各個人卻都有自己的謀算,註定每個人,都不能相信自己的枕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