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感激涕零的匠戶們那裡出來,張守仁也是揹着手緩步而行,心裡頭覺得事情很多,不過也覺得很輕鬆。
天雖冷,今晚的風並不大,吹在人身上也不象尖刀那樣割的人生疼,正適合散步回去。
從穿越到現在,神經一直繃的緊緊的,現在是可以放鬆一下了。
一切事情都已經步上正軌,慢慢的做起來就行了,銀錢不夠,也能想辦法來多賺些。
過年之後,就可以措手進行,一切都按計劃行事。
四處都是飯菜的香氣,到處都有燈燭的亮光,這一切都是他帶給軍戶們的,走在這樣的道路上,聞着香噴噴的飯香菜香,張守仁也是不禁沉醉了。
做爲一個受過後世教育的軍官,還有什麼比眼前這景像更叫他開心的呢?
可惜,他這個大丈夫權還太小,能改變的地方,也是太少了啊。
正在前行的時候,前面也是傳來腳步聲響。
張守仁不願和人打照面,破壞自己這種閒適心情,所以身子往邊上的暗處一閃,打算躲一下,等人過去了,自己再繼續前行。
“嘿,姓張的小子怕是昏了頭吧,好不容易生髮了一筆,他就這麼大方?”
“這麼邀買人心,怕是有異志吧。”
“仲甫說笑也真瞧的起這丘八,憑他這幾十兵丁,有異志?真是笑死人了。”
“哈哈,正則兄知我也。”
“不過反常即妖,我們睜眼瞧着,這姓張的有什麼異動,咱們身爲生員,也不能坐視不理,哼,山東雖不比江南紳權重,但我等也不能對地方上的事,坐視不理。”
“是極,是極。”
來的有三四個人,每人都提着一盞燈籠,上面都寫着字,不外是表明身份的。張守仁一看就知道,是堡中的幾個秀才生員。
大明極重儒學,民間對能識文斷字的人都十分敬服,這也造成了民間士紳權力的膨脹。在北方還好,南方很多地方,一個縣就有數萬生員,數千舉人,數百做過官的大士紳,知縣知府根本鬥不過這些人,這些官紳按親誼、同年、姻親,彼此結成團伙,把持地方事物,天大的事,也繞不過這些士紳。
在清初時候,清朝爲了對江南實行有效統治和徵稅而大殺特殺,最少有數千甚至過萬士紳被屠殺,不是用這種野蠻殘酷的手段,清初根本沒有辦法統治江南。
正因這種傳統,堡中的這幾個生員雖然是軍戶出身,但一旦成了秀才,立刻就是和以前絕然不同。
堡中的事,他們很少過問,但一旦過問,就非得以他們的意思來行事不可。
這還幸虧是他們只是秀才,而且張家堡畢竟是軍事
組織,要是換了普通的民戶村子,一羣秀才聯起手來,知縣都會頭痛,地方的總甲村長什麼的,根本就不敢惹這些諸生老爺。
“暫且放放也好,姓張的不來和我們爲難,我們還是預備北闈鄉試,中了舉人,那時候就更有力量了。”
“這見的是了。”
“是極,是極。吾等當戮力備考,不可誤了功名事業。”
一羣人提着燈籠,說說笑笑的往南走了,這個時辰還出去,應該是趕到別的百戶堡中去會文了。整個浮山所,有兩個舉人,二十多個秀才,那兩個舉人一個一直沒做官,一個大挑做過知縣,平時家居,連周炳林也要敬讓三分,否則的話,人家發作起來,勢力可絕不會在周炳林一個小小的千戶之下。
等這羣人走了,張守仁才搖着頭從暗處出來。
這些人對他的敵意和輕視,他並不覺得有什麼,誤會來自無知,也是這些秀才年輕氣盛,看到張守仁事事得意,因而泛酸吃醋,這根本不算什麼。
人性如此,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
他所遺憾的,就是自己之前還想着拉攏這些讀書人,如果說軍隊是純粹的暴力組織,那麼文官就是這個暴力組織裡的潤滑油,沒有他們,機器老鏽的快,還會自己跌倒。
就張守仁自己的經驗來說,上層管理部門,後勤部門,機要檔案部門等等都是不可或缺的,沒有文官,會有很大的麻煩。
“只能將來再設法,這些酸丁用不上,總可以找到有用的人選。”
在夜色之中,先上任的副千戶還是雄心勃勃,並沒有一點受挫的感覺。無論如何,總歸是要向前行,沮喪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
……
買了年貨分發下去之後,堡中的年味就是一天比一天濃厚起來。
到處都是炸豬油熬油的香味,各家的案板都是整天砰砰的響個不停。能幹的主婦們不僅是把發下來的魚肉都處理的乾乾淨淨,分門別類的放好,還要把各類的麪食都做好。
光是供神用的小饅頭等各式點心,就得花費不小的功夫去做。
小孩和老人吃的零嘴茶食,因爲今年比往年過的寬鬆,也是做的不少。
街面上乾乾淨淨,人的臉上都是笑容,說話都比平常和氣的多。有性急的孩子開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放着零星的爆竹,火藥爆炸的聲響時不時的從各條小巷子裡傳過來。
這就是春節,也是中國人最重要的節日。
到了三十這天,鞭炮聲一直不停,家家戶戶都是笑聲不絕,再邋遢的人家,這一天也是打掃乾淨了,稍微講究點的,就把年畫貼在房屋正中,在長條供桌上擺放上銅
制的五供,點上香,擺上點心水果,這樣供神的禮數就算齊全了。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是如此,就算自己委屈了也得把神仙伺候好,不然來年就更加的沒有指望了。
這樣濃郁的年節氣氛,張守仁都是沉醉其中。
可現在不是隨便出門的時候,過年時三十這天是不能拜親訪友的,到人家裡去是很不禮貌的行爲,天大的事,這一天也得摞開手,就連一直安排在海邊哨探的那一個小旗的人也撤回了大半,只留下兩個光棍輪班,反正他們也無家可歸。
這樣到了晚間,人家是到處歡聲笑語,鞭炮聲不絕,這年頭又沒有什麼電視電影看,張守仁閒的渾身不舒服,只得到院中把石鎖什麼的都舉一次。
再又打一路拳,再耍一路刀。
這麼折騰下來,全身大汗,用熱水擦乾淨身子,看看更次沙漏,可算是能將就着早點兒上牀。
但,上不了。
老張貴可不容許張守仁早早上牀,老頭子瞪眼道:“哪有這個道理?不等過了子夜,絕不準上牀去睡。”
當時過年的風俗和後世幾乎沒有什麼區別了,包餃子的風俗流傳還不廣,不過吃元宵什麼的早就流傳千年,守歲的規矩更是和後世沒有差異,只是這年頭沒有晚會,沒有人打麻將罷了。
說起麻將,當時的京師和南京還有蘇常一帶已經不少人會玩,大城市流傳很廣,也就是俗稱的“打馬吊”,不過山東這邊窮山惡水的,百姓連超過五十里的遠門也沒出過,這種新潮時髦的東西,肯定是不會有人會的。
就算有,張守仁也不可能開放賭禁,這是玩物喪志的東西。
這一下無可奈何,只能啃幾顆炒好的花生,瓜子什麼的,就在這裡乾瞪眼的守歲。
好不容易熬到子夜過後,給祖宗牌位上過香,這一次穿越數百年的守歲,終於算守過去了。只是在臨睡之前,張守仁也是下定決心,明年這時候,家裡一定要多一些人氣纔好。
香甜一夢,就是初一早晨。
被一陣鞭炮聲驚醒之後,百戶官廳裡也是響起了一陣鞭炮的響聲,再下來,就是老張貴開大門的聲響。
大門開了沒多一會,也就是張守仁洗漱完事了,衣着光鮮,穿着一身新戰襖袍服的張世福就是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
身爲試百戶,總旗官,張世福算是張守仁麾下第一號的心腹了,今日初一拜年,也是拜的對上司的尊重與敬仰,這門一開不久就進來,顯然是在附近等了有一會了。
這麼誠心正意,張守仁心裡也是感動的很,臉上卻不肯露出什麼表情,只是在張世福跪下的時候,自己也是誠心正意,抱拳還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