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大結局(上)

納蘭卿的盤纏全部用光,揹着木箱子,緩緩的沿着官道邊上走。

慕容清雲躺在華麗的馬車上,嗅到了一股子藥香味,掀開簾子,便看到一身邋遢的納蘭卿。滿面風塵,嘴脣乾裂,依舊一步一步的前行,鞋子已經磨破了幾個洞,露出一個腳趾頭。

見他慘兮兮的模樣,慕容清雲氣不打一處來,吩咐車伕停下馬車,睨了眼躺在身側,雙目緊閉的沈青嵐,掀開簾子,鑽出馬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納蘭卿道:“呆子,這段時日,你去何處了?”

“將紅玉送回了嶺南。”納蘭卿聳拉着眼皮,看都不看慕容清雲一眼,繼續行走。

慕容清雲挑高眉梢,眼底閃過一抹深思。原本打算帶着沈青嵐回隱族,可夜長夢多,不如……

嘴角露出一抹邪肆的笑,撫順了垂落在胸前的發道:“我捎你回京。”

納蘭卿沒有理會,悶頭往前走。

“沈青嵐在我馬車上。”慕容清雲風輕雲淡的說道,轉身,退回馬車。

不過片刻,馬車簾子被掀開,納蘭卿已經進了馬車。看着躺在裡頭的沈青嵐,目光一沉,正欲說話,一股清雅的酒香撲鼻。一隻瓷白描金邊的酒杯遞至手邊,納蘭卿喉嚨確實乾澀得厲害,這一路走來,他都沒有進食喝水。便接過桃花釀,飲了幾口。皺了皺眉,回味着殘留在脣齒間的味兒,臉色驀然一變:“慕容,你……”話不曾說完,面頰薰染着兩抹紅暈,倒在了沈青嵐的身側。

慕容清雲隻手托腮,撥弄着茶蓋,深幽詭譎的目光落在並排躺在一起的二人。嘴角微微的上揚,略有些苦澀。

納蘭,你一心信任我,卻是到頭來被我所算計!

你若是……女子,該多好?

日落後,馬車停在京都郊外的客棧外,慕容清雲吩咐車伕揹着沈青嵐去客棧,他則是託扶着納蘭卿進了客棧二樓的雅間。

將二人放在牀上,讓小二備了一壺水,把掛在脖子上的玉飾摘下來,扭轉分開兩半,一粒紅色的藥丸,落入他白皙的手裡,放入杯中,完全消融後,親自喂納蘭卿喝下。

靜坐了片刻,慕容清雲替二人蓋上被子。等納蘭卿面色露出詭異的紅,神色痛苦之後,輕輕的笑道:“好好的享受。”起身,深深看了沈青嵐一眼,她聞了醉夢,沒有四五日不會醒來,放心的離開了房間。

即墨璃祭拜了他的胞兄,見天色已晚,遙遙看見有一家客棧,便讓屬下一同去客棧。

踏入客棧,瞧見下樓的慕容清雲,即墨璃沒有往心裡去。上樓擦肩而過的瞬間,恍然記起了他爲何有些面熟。他曾經在宮中時,見過他從榮貴妃的宮中離開。

心裡不禁起疑,他既是與榮貴妃有關,此刻出現在這裡,難道有什麼事情麼?

而沈青嵐與榮貴妃的關係並不融洽,算得上惡化。稍稍駐足,見他去了後院。斂去心思,進了房間。

端起桌上的一壺茶,淺抿了一口,眸子裡閃過一抹暗芒,讓身旁的侍衛去調查慕容清雲。

而相隔不遠的客房中,納蘭卿體內似乎有一顆火種,在炙烈的燃燒,由內而外。渾身的肌膚,灼熱而乾渴。

痛苦的輾轉,觸碰到一片清涼,如涓涓溪水般,流淌進心田,漸漸抑制那一股火焰帶來的灼燒感。不受控制的想要更多,欺身緊緊的抱着那一團冰涼,臉頰貼在沈青嵐的臉頰上。

沈青嵐覺得被一團火給包圍,掙扎不脫,難受的睜開眼,看到緊抱着她的納蘭卿。心中陡然一驚,連聲喊道:“納蘭卿,納蘭卿,你醒醒!”

納蘭卿沒有絲毫的反應,雙手在撕扯着她手臂上的衣袖。

沈青嵐心中大感不妙,他這模樣儼然是中藥了。回憶起她最後清醒時,身邊是慕容清雲,而今與他關係極好的納蘭卿與她在牀榻之上,不用想也知道是慕容清雲搞的鬼!

眼底閃過寒芒,沈青嵐抓着斜插在髮髻裡的金釵拔下來,扎刺在納蘭卿的痛穴。一下,他沒有任何的反應,二下,他不過是動作一滯。沈青嵐心中慌亂不已,額頭上都急出了汗水,狠勁的死戳了幾下,納蘭卿悶痛一聲,睜開了迷濛的雙眼,看到被他緊緊摟在懷中的人,一個激靈,想要將沈青嵐推開,手中的動作與想法相反,反而摟得越發得緊。

“嵐兒,你……你拿東西砸暈我。慕容清雲這藥,極爲的兇悍。”納蘭卿眼底佈滿了痛苦之色,沒有想到慕容清雲非但沒有收手,反而用如此齷齪的行徑,心底對他失望透頂!

沈青嵐費力的要推開他,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半分。聽到他的話,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躺在裡側,而能敲暈他的東西,也就只有桌上的茶壺還有長條凳。

“你能不能翻身?”沈青嵐感覺到他的手又開始胡作非爲,拿着金釵就對着他的手掌虎口扎去。這一紮,反倒將納蘭卿的手扎鬆了。

沈青嵐心中一喜,翻身要下去。納蘭卿眼底赤紅,已經失去了意識,雙手拖住她的腳踝,朝牀上一拉。

沈青嵐一腳踹在納蘭卿的臉上,納蘭卿彷彿沒有痛覺,被掙扎的沈青嵐,一同拖着滑倒在了牀底下。

納蘭卿正巧壓在沈青嵐的後背上,沈青嵐動彈不得。雙手緊緊的掐在地面上,眼睛緊閉。腦子裡不斷的閃過納蘭卿的那句話,伸手拖着長凳,往身後一甩。

“砰”

一聲悶響,砸在納蘭卿的頭上,同時,長凳也落在她的腦袋上,砸的眼冒金星。

體內的藥效還在,沈青嵐渾身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嵐兒,快逃……”

沈青嵐在儲存着力氣,現在根本無法掙脫他的鉗制,詢問着納蘭卿道:“慕容清云爲何要我與你生孩子?難道是彌補前世的債?”那未免太過可笑了?

納蘭卿抿緊了脣,體內一波熱流上涌,排江倒海的翻滾,似乎要爆裂開來。意識也開始漸漸的模糊,依舊回答道:“雪蓮屬陰,你自小便被智臻換血,以雪蓮餵養,改變成至陰的體質。”

沈青嵐懵懵懂懂,難道慕容清雲盯着她,就是爲了她至陰的體質?

“慕容與納蘭家世代交好,且代代聯姻。奇怪的是,慕容家每一代都只生一胎,且是男胎,並且活不過二十五歲。而納蘭家,每一代子息不旺,卻也不至於像慕容家那般單薄,生出的女子,必定嫁往慕容家。”

納蘭卿咬着舌尖,努力的保持着清明,繼續說道:“慕容家學的是巫蠱,這是極爲陰損的東西。他們的體質,都是至陰至柔。爲了打破活過二十五歲的定律,世世代代都在尋找着破解之法。直到祖父們,鑽研出了法子,必須要至剛至陽之人,與至陰至柔之人結合生下的孩子,以他的血爲引。因此,我母親在懷我之時,尋了許多人切脈,都說是女胎。便吃了很多至剛至陽之物。他們以爲看到了希望,誰知,生下來我卻是個男子。”

聞言,沈青嵐神色複雜,難以想象他們付出了許多的代價,抱了至高的希望,最後落空,是怎麼樣的一種絕望打擊!

心底隱約有些同情了他們二人,也能理解慕容清雲的癲狂,但不代表就能原諒他那般的設計她!

心思百轉,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推開納蘭卿。跑到門邊,門扉已經被人鎖住,根本就打不開。沈青嵐急得滿頭大汗,看着痛苦隱忍的納蘭卿,不敢拍打門扉,怕不小心將慕容清雲引來。只能跑到窗戶口,透過微開的縫隙,看到慕容清雲橫躺在下面的樹幹上,沈青嵐幾乎絕望了!

難道她今日真的要被困死在此?

納蘭卿雙目赤紅,豆大滴的汗水順着額頭滑落,有些已經滾落在眼睛裡,一陣刺痛,意識更加的模糊起來。

沈青嵐咬緊牙關,將身上的腰帛給解了下來,上前想要綁住納蘭卿的雙手。

心中卻有些膽怯,怕她的力氣不敵他,反倒羊入虎口。背脊緊緊的貼着牆壁走,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響。

“嵐兒,快點,綁住我。”納蘭卿咬破了舌頭,鮮紅的血順着嘴角溢出,保持着最後一絲的清明。他知道,這次失去意識之後,就算殺了他,也不能喚醒!

沈青嵐聽出他話中的凝重,緊緊的握着腰帛,汗水洇溼了腰帛。眼底閃過一抹堅定,快步的上前,抓着納蘭卿的手,反扣在身後,綁了一個死結。

咬破了被褥,撕成條,矇住了納蘭卿的眼睛。沈青嵐鬆了口氣,專心的想辦法,破門出去。

搬着小板凳,一下一下的敲擊着門扉,門扉開始鬆動。沈青嵐眼底有着驚喜,彎身要去撬開。後退了幾步,撞到了一個結實的胸膛,眼底的驚喜化爲了恐懼。心陡然一沉,納蘭卿手上的死結已經掙脫,雙手如鐵鉗一般,緊緊的扣住她。

“啊——”

一個翻轉,將她壓在門扉上。沈青嵐嚇得失聲大叫!

納蘭卿面頰酡紅,呼出的氣息炙熱。急切的對着沈青嵐吻去,忽而,門扉被外力撞擊開。一襲紫衣的即墨璃闖入房間,身後跟着兩位侍衛。

“敲暈他!”即墨璃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眼底怒火翻涌。

侍衛上前,舉着劍鞘,敲擊在納蘭卿的後頸。

納蘭卿還不曾碰上沈青嵐,腦袋一昏,軟軟的癱倒在地。

即墨璃將自己的外裳褪下,給沈青嵐披上。看着她驚魂未定,眼底閃過一抹疼惜。拍了拍她的肩膀,見她猛然望來,渙散的眸子裡,慢慢的凝聚光束,溫柔的說道:“沒事了。”

沈青嵐方纔是真的絕望了,她身上中了慕容清雲下的藥散,她雖然清醒了過來,身體裡的力氣似乎被抽乾了一樣,根本就提不起勁。原本咬着牙撬門,最後被納蘭卿鉗制住,就感覺一座山壓着她,動彈不得,她以爲真的要被慕容清雲的算計得逞時,沒有想到即墨璃出現了。

心中極爲的有感觸,前一世她在最關鍵最困難的時候,是他……當初的憐月,施捨了她兩個饅頭,救了她。

這一回,又是他在至關重要的時刻出現。

狠狠的閉上眼睛,彷彿又極其了他一襲藍衣,在客棧裡,面色蒼白的乞求她救助同伴。那時的她,堅決的拒絕。倘若他亦是見死不救……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他救了!

緊了緊手心,心中百味雜陳,低垂着頭說道:“憐月,除了一個要求外,其他的任何之事你都可以尋我。我會幫助你!”

即墨璃眼底閃過一抹澀痛,脣瓣掠過一抹譏誚的笑。他豈會不知她說的那個條件?皇位之於他,從來都是身外之物!她從來就不知,他爲何要回來,攪入這場是非!

“好。”心中雖然如是想,即墨璃依舊點頭。唯有他應允了,她心中便會好受?

沈青嵐整個人虛脫一般,雙手環胸,緊緊的攏住披在肩上的衣裳,一隻手攙扶着牆壁,一步一步往外走。踏出門外,忽而停頓,低聲道:“謝謝。”

即墨璃沉默了良久,看着她腳步虛浮的離開。終究是放心不下,追了上去:“我送你回去。”

……

齊景楓趕到燕王府,燕王一襲黑色蟒袍,面目嚴肅的坐在正位上。劍眉入鬢,眉峰緊緊的蹙擰,略有些傷愁。

手臂,則是撐在小几上,旁邊擺放着白底藍紋的瓷壇,壇底下,鋪墊着一塊白色的布。

齊景楓踏進大廳,目光便直直的落在他手邊的瓷壇,緊提的心,漸漸的下沉。落到了心底,似乎被利刃給刺破,一陣陣的絞痛。

“景楓,你母親叮囑我莫要告訴你她病重之事。讓我在她故去後,焚化了裝進罈子裡,給你帶回來,以免你要回燕北奔喪。”燕王眼底佈滿了紅色的血絲,嗓音沙啞,略帶着哽咽道:“她若是瞞你一兩年,等事態平息之後,再告訴你,她說你定會一輩子不會放下,原諒不了自己。所以,纔會有此番舉動,讓你莫要怪她不見你最後一面。”

齊景楓眼底蓄滿了悲慟,母親終究是瞭解他,纔會這樣的狠!

雙膝不由得一屈,直挺的跪在地上,對着瓷壇,重重的磕三個響頭。

生兒不孝,不能在母親仙逝,見最後一面送終!

“死者爲大,可生者最爲重要。若爲了她的事,耽擱了你們的大事,便是她的罪過。她說你素來聰明有主見,定能看開,明白她的心思。”燕王見齊景楓如此,便將這句原話說了出來。

齊景楓心底悲傷蔓延,他怎麼能夠看得開?孩子還不曾出生,母親知曉沈青嵐的狀況,每日去佛堂祈福,做了許多小孩的衣裳送到燕王府。心心念唸的要見上孩子一面,那時京中局勢緊張,他便去信說中秋之際,便舉家回燕北。

卻不想,那一封信是最後的一封信。倘若如此,即使他捎上孩子的畫像給她看一眼,也不至於滿心遺憾的離世。

緊緊的捏着垂落在身側的手,鬆開,握緊。起身神色凝重的抱着瓷壇,去了祠堂。啞聲道:“長青,撤了紅綢。”

長青看着齊景楓眼底隱約閃爍的水光,和那冷漠的悲傷的身影,似乎承受着打擊,卻依舊僵硬筆挺,一步一步艱難的朝祠堂的方向而去。

側頭抹去了眼角的溼潤,沒有人比他清楚,世子爺心中是多麼的敬重夫人。雖說夫人將他一個人放置不顧,遷居偏院十年。可夫人也沒有一刻不爲世子爺打算過!

世子爺心中渴望着溫情,被病痛折磨得性子冷清,夫人不在身旁,無人關照,逐漸的什麼事兒都往心裡藏。心裡對夫人看得極重,雖然表面似乎不太在意。

若是當真不在意,燕王又如何能拿夫人來要挾世子爺?

長青心中多少是矛盾的,夫人去了,燕王再也沒有籌碼拿捏世子爺。可見到世子爺這麼傷心,又希望這是燕王騙人的。

可誰都知道,最不希望夫人去世的就是燕王,他可以拿任何事騙世子爺,唯獨這件事不會!

轉身出去,吩咐管家去採買麻布白綾。

卻在出府的時候,碰見了神色慌張的長福。連忙攔截住:“長福,夫人去了,世子爺在祠堂。有什麼事先壓下,緩一緩再告訴世子爺。”

長福目光一滯,張了張口,氣惱的說道:“夫人去了,世子爺肯定暫時受不住。可是世子妃不見了!”

長青一愣,表情有些滑稽。張口結舌的說道:“你還杵着作甚?還不快去通知世子爺!”

天啦,世子妃可被世子爺的命還要寶貴。若是瞞着不報,世子妃有個好歹,恐怕世子爺會挺不過去了!

長福面色緊跟着一白,心裡有些慌張。是他通知世子爺夫人的噩耗,若是他忍一忍,等世子爺與世子妃回來之後,在告訴世子爺,是不是世子妃就不會出事了?

如今,當真是雪上加霜!

兩人不敢遲疑,立即去報告齊景楓。

看到齊景楓跪在蒲團上,目光冷漠,無波無瀾,深處隱藏着濃郁的悲傷,一張一張的燒着香紙。

長福到嘴的話,看着齊景楓手背上隱隱浮現的青筋,戛然而止。

他很清楚,若是此刻說世子妃出事,世子爺會瘋的,一定會瘋!

他心底有着決定,轉身出去。調集了火焰樓的人,去搜找沈青嵐。可搜找了一個下午,依舊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長福心裡開始後悔了。他心底有着不好的預感,那麼遲了,是不是世子妃已經出事了?

若是此刻在通知世子爺,那麼一切都晚了!

心裡如燒紅的油,在沸騰,濺出的油星子,灼燒着他的五臟六腑,拿不定主意。

最後,牙一咬,長福騎着快馬,回到燕王府。卻看到沈青嵐與即墨璃共騎一馬,身上披着即墨璃的衣裳,心底‘咯噔’一下,面色大變!

難道世子妃出大事了?

來不及多想,沈青嵐翻身下馬,淡淡的睨了眼滿身風塵的長福,朝即墨璃頷首,便進了府邸。見到下人將紅綢拆下來,沈青嵐陰鬱的心情,瞬間蒙上了陰霾。腳步一轉,打算去祠堂。可看到她自己狼狽的樣子,轉身回了院子。

換好衣裳,一出門,便看到長福不安的在原地徘徊。腳步不停,卻是刻意的放緩了,等他開口。

長福猶豫的說道:“世子妃,您失蹤後,屬下便打算回稟世子爺。可是夫人仙去,世子爺沒有能見夫人最後一面,他心底愧疚難當,屬下便自作主張的瞞下您的事,讓火焰樓的人去找,結果了無音訊,打算告訴世子爺,碰到了您!”說罷,跪在地上,低垂着頭說道:“您心裡若有不痛快之處,可以處罰屬下,莫要怪世子爺沒有去找您,他一點也不知道。”

沈青嵐面無表情,想到她之前遇到的事,嘴角掠過一抹嘲諷的笑。那隻怪她不夠強大,怎麼能怪齊景楓沒有及時救她?

何況,是他母親出了大事。本來他就打算過春節回燕北,因着她身子不好,便耽誤了行程,反倒是未能見夫人最後一面。她本就是一個罪人,齊景楓沒有一絲一毫對不住她之處,但凡有一點良心,又怎麼能狠心怪罪他?遷怒他?

心底心疼着齊景楓,便也沒有理會長福,疾步朝祠堂而去。

遠遠的便看到一身白衣如雪的赫連拉,跪在齊景楓的身側,滿目哀傷,臉上有着未乾的淚痕。

燕王筆挺的站在門口,目光悲慼的盯着瓷壇。

見到姍姍遲來的沈青嵐,眉頭一皺,頗多不滿,動了動脣,沒有開口,在離開的時候,多看了赫連拉一眼。

沈青嵐領悟到他的意思,婆母仙逝,她不在。反倒是一個外人比她這個做媳婦的盡責!

斂去眸子裡的思緒,跪在鋪墊上,重重的磕頭三下。緩緩的走到齊景楓的身旁,跪了下來。輕聲的說道:“我請了法師來給母親做法,明日設靈堂,讓衆人來弔唁,送母親一程?”

齊景楓如雕塑一般,跪在原處一動不動,聽見沈青嵐的話,死水一般哀傷的眸子裡,隱有一絲波動。

“你安排就好。”

沈青嵐頷首,他簡單的幾個字,便是對她莫大的信任。他不知她被劫,她這麼遲纔回來,他沒有任何的怪罪與怨言,心中滿滿的都是酸澀,替他心疼。

“對不起,我沒有及時趕來……”

齊景楓沉靜的看了沈青嵐一眼,沈青嵐道歉解釋的話,便止住了。那是全心信任的眼神,她若繼續解釋,便是對他的不信任!

三人一直守到了天亮,沈青嵐要張羅各種瑣碎的事,便起身出去。赫連拉也緊跟在沈青嵐的身後,意味不明的說道:“你能給他的就是添麻煩,若不是你,他何須如此自責、自悔?在他最脆弱的時候,你倒是沒有守在他的身邊,留在他身邊的人是我。你除了拖累他,還能給他什麼?”一番諷刺的話落下,赫連拉看都沒有看沈青嵐一眼,留下一個勢在必得的眼神,一瘸一拐的離開。

沈青嵐將她的話聽進去了,也不斷的在反省,她說的是事實。等事情平息了,她便安心的做他的妻子,在府中相夫教子。

卻沒有將赫連拉的挑釁,放進心底,給自己找不痛快!

何況,齊景楓對她無意,沒有任何的威脅!

白喜事沒有大辦,京中名門望族的人,全都不請自來。秦姚來的時候,府中的人,在排隊上香弔唁。沈青嵐接待秦姚的時候,她的氣色更差了,臉白如紙,顴骨高高的凸起,顯得她這些時日來,瘦得厲害。

心中有許多話要問秦姚,可找不到時機。等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秦姚已經回去了。

心中不禁起疑,以母親的性子,她應當會留下來,陪她到最後的。懷揣着心思,便聽到兩個丫鬟在嚼舌根子:“世子妃的母親來,那些貴夫人都遠着她,指指點點,謠言都過去那麼久了,也都澄清了,怎得還死揪着人家不放?”

另外一個丫鬟,很不以爲然的說道:“京中這些貴夫人都是道貌岸然,心中嫉妒世子妃的母親,二嫁都這麼好,將軍也沒有小妾,心裡肯定就不甘,難免會詆譭孤立了。若是世子妃的母親過的悽慘,說不定又是另外一副嘴臉,可憐她呢!”

“唉,當真是可憐!世子妃的母親,揹着沈將軍去看了孩子,默默的流淚呢。”

“是啊是啊!都吐……”

忽而,丫鬟見到一旁攏在樹影下的沈青嵐,霎時住了嘴。

面色蒼白,跪在地上請罪道:“奴婢該死,求世子妃饒命!”

沈青嵐聽着丫鬟無厘頭的話,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就走了,心裡的不安逐漸的放大,又不能去找秦姚。看着滿府的白綢,白燈籠在夜風中搖曳飄蕩,心中無比的淒涼哀婉。

安如意下葬的時候,天空陰沉,氣氛格外的哀傷。

一直等到回府,全都是心情沉重。

赫連拉一直伴隨在齊景楓左右,忙進忙出,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宛如女主人一般的招待客人,亦或是指揮着燕王府中的丫鬟。

沈青嵐忙的焦頭爛額,也沒有理會,她知道是燕王暗中准許,否則,燕王府色奴僕豈會聽赫連拉的差繾?

赫連拉離開的時候,毫不避諱的對衆人說:“本宮已經奏明瞭皇上,本宮年紀還小,不願早早的成婚,三年後再擇夫婿。”

沈青嵐斂去了眸子裡的冷意,齊景楓守孝三年,她三年後再嫁,誰會不明白她的用意?

渾身痠痛的回到院落裡,沈青嵐看着躺在小搖籃裡的兩個孩子,心事重重的逗弄着孩子,由着孩子抓着她的手指把玩。

齊景楓淨身出來,眸子裡閃爍着一抹光芒,立在沈青嵐身側,清潤的說道:“母親時常說落葉歸根,我給她葬的衣冠冢。待中秋之後,我便將她運回故里,守孝三年。”

沈青嵐手一頓,她明白齊景楓的意思。守孝三年,是搭建茅草屋,在山上住三年。他說與她聽,是在詢問她,可要隨他一同。

她知曉,她若是搖頭,他斷然不會勉強她。

心底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一刻,她很難過。他時時刻刻爲她着想,可這句話,卻也令她覺得,在他的心中,她是不近人情了,還是鐵石心腸了?

這是他的母親,亦是她的母親。

她的生母有個好歹,他如親子般鞠躬盡瘁。反觀她……他卻在詢問她的意思。

“我一直認爲,我們是夫妻。”良久,沈青嵐生硬的說道。

身後,許久都沒有動靜。忽而,獨屬他的清幽冷香靠近,沈青嵐只覺得雙臂一緊,被他抱在懷中。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頭,臉貼着她的後腦。

一滴滾燙的液體滴落在她的脖頸裡,滾燙的熱度,似乎灼燒她的肌膚,猛地渾身一顫。溫熱的溼濡,在肩頭暈染開,沈青嵐眼睛裡澀痛難忍,緊緊的咬着脣,壓抑住哭腔。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一聲輕輕的低喃,沈青嵐再也忍不住,反身將他緊緊的抱住,不斷的說道:“是我不對,若我做得足夠好,盡到妻子的本份,你也不會如此。是我不好,你無須自責……”

兩個人相依偎,靜靜的擁在一起,睜眼到天明。

沈青嵐知道他心中的苦楚,行事更加的小心翼翼。連慕容清雲的事,也沒有去管,成日裡陪在他的身旁,亦或是帶着孩子,其他的糟心事,全都扔給屬下。

齊景楓卻是每日裡抄錄着經文,愈發的沉默。

日子平靜的過了幾日,直到許氏的到來,徹底的打破了這些時日的安寧。

沈青嵐滿面的疲倦,坐在主位上,喝一口茶提神。睨着拘謹的坐在下方的許氏,淡淡的問道:“你說薄黎生主動提出與你和離?”

許氏心裡對這一變故覺得很古怪,尋思道:“他確實如此說,我當時心中不信,你又在忙,便沒有來尋你。便在一旁偷偷的盯着他,他似乎在與赫連公主套近乎,可是人家不理他。”

沈青嵐眼睫顫了顫,薄黎生不會是想要娶赫連拉?

給薄府增加一個籌碼?

若當真是如此,早已是一紙休書,將許氏休下堂,怎得會一反常態,給她和離呢?

“你暫且拖着他,時日久了,若當真有所謀,定會露出狐狸尾巴!”沈青嵐擱下茶杯,提議道:“我並不是爲了從你手中套取薄家的消息,我倒覺得你此時留在薄府,相對安全,他們不會對你做什麼。”

許氏不是蠢笨之人,她豈會不知?正是因爲顧慮這一層,纔會來試探沈青嵐的口風。若是沈青嵐叫她和離了,斷然會差人保護她,她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可現下看來,還要隱忍,與薄家人周旋。

從袖中掏出一疊宣紙,擺放在小几上,許氏起身告辭。

沈青嵐翻閱着許氏留下的罪證,眸光微閃,交給陸姍,讓她收好。

陸姍摺疊好,塞進懷中,神色凝重的說道:“世子妃,皇后娘娘扶持賢王。”頓了頓,覷了沈青嵐一眼,見她沒有異樣,猶豫的說道:“賢王接受了幫助,近日來,與薄府一脈的人,走得極近。”

沈青嵐挑眉,目光晦澀。

就在這時,長福行色匆匆的走來,稟告道:“世子妃,婉妃在桃園撲蝶,遭受齊大爺非禮,被下大牢了!”

沈青嵐心中一沉,即墨璃與皇后爲伍,緊跟着齊家便受牽連……

眼底閃過一抹寒芒,冷聲道:“事情徹查清楚了?”

“婉妃確實在桃園,齊大爺覲見了皇上,出宮的時候,被人引去了桃園,方纔一進門,婉妃便衣衫不整的撞進齊大爺的懷中,恰好被皇后娘娘看見,二話不說,便定奪了罪名。”

沈青嵐眼底閃過深思,婉妃她沒有琢磨透過。她方纔進京,便對她有着一股子敵意,而後處處爭對她。在暗處也將矛頭指向齊家,當初她以爲是因爲平陽郡主的緣故,最後因爲盛府。可如今看來,並不是!若是因此,便是有着血海深仇,婉妃便不會暗中與她合作。

齊淺裳在舟山王府之所以如履薄冰,在齊淺裳故去之際,她便查了,其中似乎有婉妃的手筆。

她曾經一度猜測過婉妃這樣做的用意,後來她將齊府一系列不順的事情開始查起,便發現自從齊淺裳退去了真正賢王的婚事後,便開始爭對!

她便隱隱覺得,婉妃爭對她,是因爲她與齊府關係近,對她構造成了威脅,她纔會動手。

可婉妃並不像因着拒婚的小事,便會如此大動干戈。不得不猜測真正的賢王去了何處,爲何將憐月尋來替代!

“你去查以前的賢王!”

長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立即領命離開。

不過半日,便將沈青嵐要的東西查清楚。前任賢王算是得寵的皇子,除了太子之位,呼風喚雨,卻是在齊淺裳的婚事上,踢到了鐵板。心中鬱氣難消,便與人結伴喝酒澆愁,夜宿在花街柳巷,意外猝死。

因此,婉妃便將賢王的死,歸咎在齊府的頭上。

雖然憐月也是她的兒子,可終究不是自小養在身邊,沒有多大的感情。對當初的賢王,心中有極大的抱負,卻因爲突如其來的噩耗,給她帶來了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找回了憐月頂替,可憐月並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樣好,而且還出生她痛恨的紅樓楚館,對齊府的恨更深了一層!

但是因爲不能明目張膽的報復,所以她將目標放在沈青嵐的身上。只要揪住了她的錯處,犯了大錯,是要受到株連,定然能夠讓齊家一同受到滅頂之災。她便由盛將軍與沈青嵐的恩怨,明目張膽的對付!

看完資料後,沈青嵐面無表情,猜不透她此刻心中想着什麼。

過了半晌,沈青嵐起身,讓人更衣,坐着馬車去了賢王府。

婉妃白日裡隨着賢王入宮,用完午膳,便會送回賢王府。此時,應當是在府中。

到了賢王府,管家見到沈青嵐,想到賢王的吩咐,也沒有通傳了,直接將人領進去。

“我自個去便是,你去忙!”沈青嵐揮退了管家,進了即墨璃住的院子,看着門扉緊閉,微微蹙眉,伸手正欲敲門,便聽到門扉裡傳來爭執聲。

“母妃,大哥的死是個意外,他若坦然受之,又豈會有這些個事?若不是你在其中唆使了盛府暗中使絆子,對付沈青嵐,盛府又何至於遭受滅頂之災?”即墨璃不溫不火的勸解。

婉妃一陣冷笑:“你是被沈青嵐迷了眼,纔會替她說話。她救了你,我便沒有再針對她,甚至幫助她。我爲你做了這樣大的退步,你卻反過來教訓我!當真是我的好兒子!”

即墨璃一陣無奈:“母妃當真有將我當兒子?你與她合作,不過是夾縫求生。你若不妥協,怎得能安然在這裡與我爭執?又怎麼能陷害齊家老爺?”話語裡多了幾分淒涼,略有些諷刺的說道:“其實你恨我,你抱有希望的兒子,沒有能送你坐上尊貴的位置,卻死在了青樓。你遺棄的兒子,在你走投無路後想起,卻出生在青樓,看見我,你便想到了死在青樓裡的兒子。你裝瘋賣傻,有時候你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真傻還是假瘋?那個位置就當真好?如今的太后,又有幾分的光鮮尊貴?”

沈青嵐第一次聽見憐月這般咄咄逼人,聽到裡面傳出一聲尖銳的叫喊聲,隨後,便是一陣打砸,推開門,就見到婉妃對着憐月又踢又咬又打,癲狂的說道:“是有如何?就算你大哥咎由自取,那麼盛府呢?你外祖母暴屍荒野,連一捧土棲身都沒有,這筆賬難道就算了!”話語中,充滿了濃烈的恨意。

憐月一動不動,任由婉妃發泄。

沈青嵐抓住婉妃的手,冷聲說道:“除了你大哥三弟,盛府其餘之人,全都未死。”

婉妃一怔,滿面淚痕的看着沈青嵐,彷彿聽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我與盛府本就沒有深仇大恨,那些‘仇恨’不過是因着重重的誤會,被其他人算計而成。你大哥與三弟對我誤解頗深,不死不休,對我做的一些事,我也沒打算放了他們,因爲他們不知道收心,留着終究對我是個禍害。因此沒有放了他們,而盛府其餘的人,都是因着他們牽連的無辜,便沒有趕盡殺絕。”沈青嵐淡淡的說道,徑自走到書架旁,執筆寫下一個地名,放在婉妃的手中。“你若想見盛老夫人,便去這個地方。”

婉妃看了看手中的地名,看了看沈青嵐,確定不是騙她後,一時茫然起來。

“你心中之所以遷怒齊家,不過是你二十多年來仰仗的支柱倒塌,若是沒有給你支撐下去的信念,你怕是也不會挺過來,早已崩潰了!”沈青嵐能理解婉妃的心思,她深愛着即墨擎天,但是即墨擎天因着盛家的原因,對她並不寵愛。而是因爲前任賢王的緣故,得到了即墨擎天的注目。她便心思活躍起來,對前任賢王也寄予了更高的期望,甚至產生了虛幻,認爲賢王是皇上最疼愛的兒子,極有可能繼承大統,那時候她便是太后,能葬進皇陵,離即墨擎天最近的位置。而當這個維繫她與即墨擎天關係的橋架斷裂,她所有的構想都成泡影,便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只有仇恨,才讓她從崩潰中挺過來。

至從她陷害沈青嵐不成,反中自己的計,當着即墨擎天的面與侍衛輕薄,被打入暗牢裝瘋賣傻開始,心底漸漸的對即墨擎天失望了。更因爲憐月不如前任賢王那般對婉妃言聽計從,後來又遇上即墨擎天昏迷將近一年,這些時日來,讓婉妃清醒了許多,一點一點的從她給自己編織的美夢中抽離。

“你只是不甘心罷了。”沈青嵐淡漠的說道。

婉妃頹然的靠在牆壁上,眼底佈滿了悽清。進宮的女人,便是等死。她從小便是嬌養的小姐,自認處處不比旁人差,爲何就不能得到即墨擎天的寵了?爲此,她費盡了手段,可終究子離子亡。若不是她暗中唆使盛彩蘭尖酸刻薄的謾罵沈青嵐,爲了讓大哥對付沈青嵐,不惜殺害了親侄女,也不至於讓盛府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看在過去我幫你的份上,幫我逃出去。”婉妃眼底晶瑩閃爍,被沈青嵐這一番抨擊,令她如夢初醒。

沈青嵐明白婉妃話中的意思,逃出去,便是這世上,永遠也沒有婉妃這個人。

目光淡淡的掃了眼即墨璃,點了點頭。

翌日,便傳出瘋瘋癲癲的婉妃,夜裡不知怎得突然驚厥,跑上了賢王府五層樓高的望月樓,墜落了下來,落入了下面的湖中。而那條湖與府外的護城河相通,生死不明。

當日午時,便有人在府外幾公里遠的蘆葦叢中,將泡得面目全非的婉妃打撈上來!

簡單的安葬了婉妃,之後賢王便與皇后聯繫更爲的緊密。

沈青嵐闔眼,斜靠在榻上,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血玉鐲。

陸姍靜靜的候在一旁,不敢催促,賢王最近在朝中拉幫結派。暗中拜訪了不少大臣,其中的意味不明而喻。

只是,賢王與世子妃關係微妙,不知該如何處理。

沈青嵐腦袋一陣一陣的抽痛,上次本來就是因爲這件事去尋即墨璃,誰知被婉妃的事擾亂,沒有詢問他。之後便一直沒有機會,而今卻是到了兩難的地步。

擡手揉着太陽穴,慵懶的說道:“暫時莫要管他。”

陸姍瞭然,世子妃很爲難。畢竟,賢王上次救了她。若轉身變臉對付,未免顯得太過無情無義?

沈青嵐倒不是因爲爲難,而是什麼事情都不能看表面,以偏概全。

即墨璃並不像要競爭皇位,若是當真貪戀那個位置,必定不會放婉妃離開。婉妃雖然不太得寵,可在深宮摸爬滾打二十幾年,多少都是有人脈關係。

陸姍似乎窺出了沈青嵐所想,忍不住插嘴道:“世子妃,人不可貌相。逍遙王,你看他之前還不是個風流浪子?誰知他野心勃勃!讓我說,賢王放婉妃離開,怕是能夠更加沒有顧慮的與皇后聯絡。到時候承了皇后的恩情,被皇后推上了皇位,一邊又是生母,這得如何安排?誰大誰小?不是左右爲難?”

沈青嵐但笑不語,摸出了許氏給她的資料,細細的翻看。

忽而,合上資料。眼底閃過一抹暗芒,立即叮囑道:“陸姍,你立即去聯繫許氏!”

陸姍瞥了眼資料,心陡然一沉,不敢耽擱,立即離府。

不到片刻,神色匆匆的回來,衝沈青嵐搖頭道:“許氏沒有在薄府,屬下打聽了一下,說是已經和離了。”

沈青嵐面色緊繃,冷聲道:“繼續查!”

手指撫摸着資料,眼底閃過陰霾,恐怕許氏不是和離了,而是已經死了!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沈青嵐接到消息,許氏至從那日從燕王府離開後,便被薄黎生休棄趕出府,坐着馬車經過巷子,便被人抓走了!

沿着線索找去,陸姍在亂葬崗找到了衣不蔽體的許氏。

沈青嵐猜測,薄黎生爲何這樣急切的將許氏休了,難道是察覺到了什麼?

“世子妃,王爺喚您去書房一趟。”這時,燕王身邊的丫鬟翠屏過來通傳。

沈青嵐斂去了心思,隨着翠屏去了書房。

翠屏打開書房,待沈青嵐進去,斟茶後,便退了出去。

“坐!”燕王坐在書案後,指着書案前的一張椅子,繼續翻開着兵書,開口道:“景楓對他的母親甚爲敬重,辦喪事的時候,赫連公主一直伴在身側,不顧清譽,忙進忙出,爲你減輕了不少事情。本王見你們關係也極爲的融洽,相互輔佐,定能讓燕王府光耀門楣。”

沈青嵐心中冷笑,燕王的那句‘相互輔佐’,指的是讓齊景楓將赫連拉迎娶進門。

當初,燕王府一家子都不同意齊景楓繼承世子之位後,由她擔任世子妃。是齊景楓力排衆議,纔不至於讓她貶妻爲妾。

如今,燕王舊事重提,以赫連拉的身份,不可能做妾。而世子妃只有一個人,那麼她就要做妾。

“王爺說的是,偌大的王府,沒有一個主母,許多事物上打理的不周全。王妃故去了一年有餘,王爺若要娶妃,也是可以的。夫君定然也樂見!只不過,赫連公主說要三年之後出嫁。以王爺的聲望,向皇上開口,皇上必定會欣然同意下旨賜婚。”沈青嵐刻意的打太極,將赫連拉推到燕王身上。

燕王面紅耳赤,怒斥道:“這件事切莫再提。”

沈青嵐脣瓣掠過一抹笑,應了一聲:“是。”

燕王煩躁的合上了兵書,端着茶,喝了一口,直言道:“赫連公主相中了景楓,你如何看待?”

“王爺,你方纔也說夫君敬重母親。母親屍骨未寒,您便讓他納妾,豈不是對母親的不尊敬?不說夫君不同意,就算兒媳拼了性命,也不允許夫君做這不仁不孝之人。”沈青嵐說的大義凜然,堵得燕王啞口無言。

她不是妒婦,不準夫君納妾,不過是成全他的道義。

燕王心中悔恨不已,齊景楓過繼給他,安如意便算不得齊景楓的母親。可他爲了與齊景楓修復關係,便讓他認回母親,以兒子之名,將安如意送出殯。

這本不合禮數,可燕王府的威嚴,令他人不敢多言。燕王只得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王爺還有其他的吩咐麼?”沈青嵐見他面色鐵青,許久不語,心下不耐煩。

燕王找沈青嵐說的只有這件事,說不成,也沒有其他可說,揮了揮手,繼續埋頭鑽研兵書。

沈青嵐福身告辭,退出了書房,便瞧見齊景楓眼底含笑的立在書房外,心情極好,想來是將方纔的一番話給聽了去。

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可想到會被齊景楓取笑,唬着臉道:“怎麼?高興能娶新媳婦了?”

齊景楓扶額,頗爲無奈的說道:“有你一個便夠了,再多可就吃不消。”

這是說她難伺候了?

沈青嵐不高興了!

“你怕是巴不得吧?人比花嬌,那身段兒柔的能對摺。皮膚好的能掐出水來,小眼神兒忽閃忽閃的嬌滴滴的喊你幾聲,心都化了,魂兒都給丟沒了,怎得就吃不消?我瞧着那幾日,將你伺候的挺好,比我這個妻子還要盡心盡力。”沈青嵐一頓排揎。

齊景楓這回真的頭犯暈了,無奈的一笑,捋順她散亂的髮絲,溫潤清和的說道:“你錯了,她是王妃。”

沈青嵐一愣,嗔怒的橫了他一眼。

撿着她的話來堵她!

齊景楓揉了揉她的發,眼底閃過一抹寵溺,陪着不是道:“今日裡着實不該取笑夫人,就罰……陪夫人出府消氣?”

沈青嵐面上不以爲然,心裡卻是甜滋滋的,甩了甩他的手,沒有甩開,順勢挽着他的臂膀,朝後院走去道:“罷了,看在你這般有誠意的份兒上,饒你一回!陪我一道去看看孩子。”

這一轉眼間,孩子都半歲了,姐兒長得極快,哥兒依舊是清瘦弱小,沒有姐兒結實。

姐兒半歲已經開始長牙,口水更爲的肆意,喜歡咬東西。

上一回,抓着哥兒的手,咬了兩個小小的牙印兒。好在她的小牙齒只是露出一點點白,並沒有完全長出來,纔沒有傷着哥兒。

方纔踏進院子,便被暗一攔住。

“世子妃,夫人快不行了!將軍府來人,讓您過去一趟。”暗一急切的將事情說了一遍,夫人與將軍在園子裡散步,突然吐血暈厥,嚇得將軍立即變了色。

那個上戰場英勇殺敵的男人,雙手發顫,腳步蹣跚的將人抱進了屋子裡。

聞言,沈青嵐心驟然提了起來,顧不上其他,轉身朝府外奔去。

齊景楓吩咐他們備好馬車,緊隨着沈青嵐而去,只希望不要傳出不好的消息!

到了將軍府,沈青嵐臉色蒼白的去了主院,進了屋子,裡面充斥着一股濃郁的藥味。秦姚面色如紙,兩眼緊閉的躺在牀上,沈長宏守在身旁,眼底佈滿了血絲,整個人彷彿一下子便蒼老了許多。

筆挺僵直的背,微微佝僂。沈青嵐適才發現,父親年紀大了。

怎得經得起母親這般反覆無常的折騰?

沈青嵐一想到母親若去了,父親該如何承受?心底顫抖,她甚至不敢去想。所以纔會在聽到流言的時候,來探望了一下。那時候,秦姚面色染着淡淡的薄粉,氣色還行,怎知一轉眼,才幾日光景,便病得這樣厲害!

“母親身體,一直是這樣?還是突然……”沈青嵐哽咽,喉嚨發緊,後面的話,說不出半個字。

沈長宏眼底只容得下秦姚,屋子裡來來去去的人,絲毫沒有打擾到他。沈青嵐的話,也充耳不聞。緊緊的握着秦姚的手,一瞬不順的盯着她。生怕一個眨眼,秦姚便會消失不見。

看着他的這份小心,這份謹慎,沈青嵐眼眶溼潤。微微側開頭,看向桂枝。

桂枝咬着脣,淚水滾落,啞聲道:“夫人聽到流言後,便咳血。一直都小心翼翼,沒有給老爺發現。身體一日比一日差,上次郡主弔唁,夫人去了,聽着那些人的言語,心中鬱結難消,回來後昏睡了一日,到晚間後半夜才醒來。吃了兩口稀粥,又睡了過去,天快亮了,整個人滾燙的燒了起來,渾渾噩噩。今日才退了熱,夫人說胸口悶得慌,要出去走走,老爺放心不下,帶着夫人去園子裡,沒走幾步,就突然吐血昏厥了。”

沈青嵐強作鎮定,心裡有着不好的預感。連忙詢問道:“大夫呢?怎得還沒有來?”

“已經遣人去請了!”桂枝抹着淚,從煎藥過來的丫鬟手中,將藥端回來,一勺一勺的餵給秦姚喝下去。

不多時,大夫便請來了。

這回請來的大夫,是宮陌鑰。

沈青嵐難掩詫異,他還不曾回西域?這是失信與她?

可現在他在何處不重要,拉着他的手臂,走到牀頭:“你快點給我母親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

宮陌鑰水藍色的眸子,淡淡的掃了眼被沈青嵐抓着的手臂,微微一閃,伸手替秦姚把脈。良久,眉頭一皺,收手道:“晚了!”

宮陌鑰這句話,無疑是判了死刑。

如炸彈一般,在衆人耳畔炸響!

沈青嵐覺得她是幻聽了,怔怔的看着宮陌鑰,企圖看出他說的是玩笑,騙他們的!可他凝重的神色,與緊擰的眉頭,無不再說,方纔的那句話是事實!

沈青嵐雙腿發軟,無力的扶着身旁的牀柱。她費盡了心思,爲了改變命運,延續齊景楓與母親的生命。結果,母親好不容易幸福了,卻終究難逃宿命!

眼前陣陣發黑,都是因她而起。

每一次,都是因爲她!

沈青嵐將所有的希望,放在了宮陌鑰的身上,極盡哀求的說道:“你醫術高絕,一定能救好我母親,對不對?對不對?”

宮陌鑰看着她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能清晰的看見她皮下的血管,心中微微一動。卻依舊是搖頭:“她的身體本就不好,你也清楚,體內積累着毒素,雖然解了毒,但是還殘留着餘毒。本來受孕極難,可她卻意外的懷上。按理說孩子身上也會從母體帶着胎毒下來,但是孩子很正常,這已經很不易。”

“不可能!當初慕容清雲給母親調理了,她的身體……”沈青嵐辯解的話,不曾說完,便被宮陌鑰給打斷。

“這就對了,怕是毒素被母體吸收了,加重了她身體的負荷。她不適合再受孕,年紀也大。可孩子在這麼危急的情況下,安然生下,你們該慶幸。”宮陌鑰心中欽佩秦姚,從沈青嵐的話中,不難猜出,這一切秦姚是瞞着他們,將孩子生下來。

沈青嵐兩耳嗡鳴,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一遍一遍的迴盪着慕容清雲說的一句話:“你母親能生出一個平安健全的孩子。”卻沒有說:會母子都平安!

腳步踉蹌,身後一隻有力的手,託扶住她下滑的身體,聽到清雅的聲音詢問道:“不可治癒?”

宮陌鑰搖了搖頭:“她身體極虛,毒素已經在體內蔓延,到了心肺。最近她的情緒非常不穩定,也是極重要的因素。我會盡力,延長她的壽命。”

沈長宏整個過程,一言不發。

沈青嵐淚眼朦朧,看着沈長宏鬢角叢生的白髮,心裡陣陣絞痛。

宮陌鑰寫下藥方,看到桌子上殘留藥汁的碗,端着放在鼻端輕嗅,對齊景楓說道:“莫怪她的毒蔓延得極快,這藥裡有一味藥,加重了份量,加快了毒素蔓延。”放下碗,便告辭離開。

沈青嵐聽到這句話,心中似乎被重重敲了一錘。千防萬防,終究是讓人得逞了!

立即讓人下去暗中徹查,滿臉冷酷,打算出去。

轉身的瞬間,聽到一聲極虛弱的話:“嵐兒,你們怎麼來了?”

秦姚緩緩的睜開眼,眼皮子厚重的睜不開,聳搭着眼皮子,嘴脣乾裂的看着沈青嵐與齊景楓,眼底有着詫異。隨即想到她吐血昏厥,心一沉,握着沈長宏佈滿厚繭的手,虛弱的笑道:“看把你們緊張的,生死有命,你們傷心也罷,開心也罷,要走也是留不住,何不開開心心的,讓我看着心情也好一些?”

知道瞞不住了,秦姚倒也舒了口氣,坦然的說道:“我已經很滿足了,若不是嵐兒突然轉了性,我怕是早就走了,哪裡能與你相遇,嫁給你做妻子,生下咱們的孩子?”

秦姚精神不濟,臉上溢着笑容,眼睛彎彎的帶着笑紋,極爲溫柔和藹。

沈長宏將臉埋在秦姚的手心,秦姚手指微顫,那滾燙的淚,溼濡了她的掌心。秦姚費力的睜開眼,逼回了眼底的淚水,怔怔的看着帳頂。心裡在慕容清雲對她說下那席話,她就做好了準備。可是,真正面臨的時候,這滿室的悲傷,她滿心的悲涼。

她如何不眷念?可到底都是命!

她從不曾想過,今生能見到沈長宏,能夠繼續少年時那無緣的婚事。她真的很滿足了,不能夠再貪心。

或許,就是她的貪心,才讓原本以爲她死了的沈長宏,再次經歷生離死別!

再承受一遍徹骨的痛與傷。

“長宏,我們這一段時光,算是上天給的恩賜。即使我不在了,你還有我們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的撫養他長大成人,教他爲人處事,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秦姚含着一口氣,說出一大段的話,便有些喘不過氣來。

閉了閉眼睛,動了動脣。

沈長宏渾身一震,眼底蘊藏着濃烈的痛色,重重的點頭。

心,卻像是被尖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劃破削成片,血肉模糊。

緊緊的握着她冰冷的手,看着她再次的陷入昏睡。渾身痛得難以抑制,轉身衝出屋子,飛掠去練武場,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在宣泄着積壓在心底要爆裂的傷痛。

齊景楓放心不下沈長宏,看着他強大的摧毀力,被自己的真氣震傷。繼續放任下去,恐怕會震斷了心脈。齊景楓落在練武場上,與沈長宏打鬥,耗盡他的力氣。

沈長宏咄咄逼人,招招致命,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齊景楓只守不攻,幾百個回合下來。沈長宏身上的暴戾之氣驟增,一拳砸向齊景楓的太陽穴。

齊景楓避之不及,若是反擊,定會傷了沈長宏。眼看着要擊中,沈長宏拳頭一偏,重重的砸在地上,青磚四分五裂,他的拳頭血肉模糊。

“父親,只此一次。母親,定不願見你如此。”齊景楓完全能體會沈長宏的心情,當初沈青嵐便要將他折磨瘋了。若是不給沈長宏宣泄,今後又怎麼承受的住更大的打擊?

秦姚原本可以活,爲了孩子,她選擇了後者。對沈長宏又何嘗不是扣上了沉重的枷鎖?悔恨自己害了秦姚!當初得知秦姚懷孕有多驚喜,那麼現在便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恐怕,這把沉重的枷鎖駐紮進他的血肉,終此一生!

夕陽西斜,將沈長宏滄桑、悲慟、絕望的背影,拉的長長的,格外的寂寥落寞。

沈青嵐站在遠處,看着一站一蹲的兩個身影,眼底似乎吹進了風沙,生澀的痛。桂枝說母親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不知道哪一次昏睡過去,便永遠也醒不過來。

所以,桂枝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喚醒母親。不過一刻鐘,甚至一刻鐘不到,母親便又抵不住的昏睡過去。

沈青嵐終於明白,其實心底最柔軟的是母親。最狠的,亦是母親。

她選擇這樣決裂的方式離去,對父親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宮陌鑰說,若是孩子落掉,便能有活命的機會,可她卻是承受不住。這樣的結果,沈青嵐在秦姚進京時便已經猜到。秦姚是個心思極細膩的人,又心思極重。她那樣嬌柔的花,在這流言蜚語如尖刀的地方,怎可能不會枯萎了?

“世子妃,人找到了!”

陸姍看着身影纖細的沈青嵐,心中不明白,明明看着這麼嬌弱,爲何就能承受這麼多的危難,依舊堅韌不屈!

沈青嵐拭掉了眼中的溼潤,眸子裡凝結着冰霜,徑自朝廚房走去。

一個丫鬟被捆綁着,跪在地上。眼底佈滿了驚恐,見到沈青嵐,情緒激烈,嗚嗚的直叫,似乎在喊着她冤枉!

沈青嵐讓人拔掉她嘴裡的破布。

“大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根本就不知道夫人藥裡有問題。求求您饒了奴婢,饒了奴婢!”丫鬟嘴裡一鬆,立即磕頭求饒!

沈青嵐眉梢微動,看着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就知道是心思活泛,鬼點子多的人。冷聲道:“將這水倒進她嘴裡,聒噪得厲害。”

丫鬟嚇得打挺,看着沸騰翻滾的水,死死的閉着嘴巴。

沈青嵐手中拿着鐵絲,擡着丫鬟的下巴,端詳了一番道:“瞧這如花似玉的臉,定然也長了一副玲瓏心。就是不知這嘴裡說出的是人話,還是鬼話!”

丫鬟心底發毛,那根黑黝黝的鐵絲,看在她眼底,猶如一條毒蛇,猙獰的張大嘴,下一刻就要咬死了她。

脖子一痛,嚇得丫鬟尖銳的大叫,立即哭喊着說道:“奴婢招了,奴婢招了!是安平公主讓奴婢下加重份量。她說不是毒,就是能讓人出虛汗,做做惡夢。”

“拖出去,吊死在國師府!”沈青嵐不管丫鬟如何得知幕後之人是安平,但是確信是安平無疑了!

一個丫鬟,與安平無冤無仇,斷然不會無故的冤枉她!何況,還是在丫鬟驚恐的狀態下!

丫鬟瞳孔一縮,淒厲的哀求道:“大小姐,奴婢錯了,求求你饒了奴婢一命……啊……”嘴巴被堵上,暗一將人拖了下去。

沈青嵐心中怒火翻涌,饒了你們一命?誰饒了她母親?

既然選擇了,就要承受該有的代價!

——

國師府

安平在花園裡修剪着花枝,忽而,一個丫鬟急匆匆的走來,稟報道:“公主,門口……門口吊死了一個丫鬟。”

安平手一頓,剪掉了一朵盛開得正豔的花骨朵。冷眼睨着丫鬟,嚇得丫鬟跪在地上,慌忙解釋道:“那個丫鬟是將軍府,給秦姚煎藥的丫鬟。”

“哦?”安平眉頭一動,將剪刀扔在身後丫鬟端着的托盤上。扯下腰間的帕子,擦拭着手指道:“這麼說,秦姚要死了?”

丫鬟驚愕的張大嘴,立即低垂着頭。

安平似乎沒有看到丫鬟吃驚的樣子,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沈長宏萎靡不振了?”

丫鬟點了點頭:“一直守在秦姚的身旁,不曾離開!”

安平極爲滿意,拍着手道:“將人扔到亂葬崗去,怪晦氣的。”轉身,進了屋子。坐在書案後,提筆寫了一封信,交給暗衛。

暗衛將信送到了郊外的一棟破舊的宅院,有節奏的敲門,門扉打開。一個穿着滾金邊墨袍的男子,接過信順勢關上門,轉身進了屋子。另外一隻手臂,空空蕩蕩,隨着他的走動,輕飄飄的擺動。

拆開信,看清楚裡面的內容,陰邪的一笑。

“回府。”

——

薄宗石進宮見了皇后,隨後,領着賢王一同回了薄府。

見到薄黎希回府,神色複雜,沒有了往日裡的驕傲和器重。不冷不熱的問道:“有事發生?”

薄黎希嘴角浮現一抹譏誚的笑:“嗯。”

薄宗石徑自緊了書房,端着丫鬟沏上的熱茶,淺啜一口。對着即墨璃說道:“皇后說的話,你聽聽就可以。她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冷靜與睿智,你若要繼承大統,少不得薄府的幫襯。”

即墨璃謙和的笑道:“本王惦念着侯爺的知遇之恩。”

薄宗石滿意的捋着鬍鬚,笑着說道:“那你今夜聽指示便是。”說罷,起身從書架上挑揀着書籍。

即墨璃眸光微閃,心知薄宗石提點他一番,並沒有完全對他放下心來。見他話說完,起身告辭。

薄黎希‘啪’的將手中的信扔在桌子上:“今夜操練士兵。”

薄宗石臉一沉,極爲不悅。

“成敗在此一舉!”薄黎希說罷,起身打算離開。他不過是顆廢棋,又有誰還會對他多看一眼?陰鷙的目光,落在空落落的手臂上,薄黎希眼底有着毀天滅地的煞氣!

“慢着!”薄宗石蹙眉,細緻的看着信,確實很心動。部署了許久,就等待着時機,如今時機已然成熟,沒有必要錯過。

二人商量完細節,已經到了晚間。

薄黎希離開薄府,他們商談的消息,便如數的落入了沈青嵐的耳中。

聽着暗一事無鉅細的全都托出來,沈青嵐表情莫測,似笑非笑的說道:“他們要造反?今夜就逼宮,扶持賢王上位?”

暗一點頭:“確實如此。”心中覺得世子妃的表情太過奇怪。

沈青嵐點了點頭,擺手道:“你下去。”隨後,吩咐長青,立即去薄府一探虛實。

長青潛伏進薄府,看到假山裡的縫隙中,隱約有火光閃動。靠近了,聽到震耳欲聾的兵器聲。打算撤離,腳步聲緩緩的靠近,薄宗石的聲音響起:“通知賢王,今夜子時行動!”

長青心底‘咯噔’一下,立即回了燕王府。

並沒有看到,薄宗石望着他離開的方向,露出高深莫測的笑。

“世子妃,今夜子時行動!”長青將消息全都傳遞給沈青嵐。

沈青嵐看了眼天色,還有半個時辰,就子時了。

“調集金甲衛!”沈青嵐帶着人,立即進宮,護駕!

而薄宗石,聽到眼線彙報沈青嵐調動金甲衛進宮,眼底露出一抹勝券在握的笑。過了今夜,這大越皇朝,就屬於薄府!

至於燕王府,便要從此消失。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薄宗石知道沈青嵐在等待子時,纔會衝進宮‘護駕’。而那個時候,他也要進宮,抓拿‘亂賊臣子’!

“咚!”

銅鐘敲響,子時到!

薄宗石打開假山的機關,讓裡面的侍衛,全部出來,隨他一道進宮。

就在這時,薄府火光沖天,一萬禁衛軍,高舉着火把,將薄府整個包圍住。幾千禁衛軍闖入後院,看着薄宗石身後兩千身着盔甲的侍衛,禁衛軍首領眼一眯,道:“長寧侯私下遂養兵馬,意欲謀反,拿下!”

薄宗石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場變故,不是他故佈疑陣,讓沈青嵐以爲他要造反。然後在子時進宮護駕,而他在宮中也安排了人手,只要見到沈青嵐的人,便會廝殺起來,製造逼宮的混戰。他再適時的出現,捉拿沈青嵐一干人等,燕王府這次必定難逃殺頭滅族之罪!

可誰知,皇上的禁衛軍,反過來私闖他的宅院,將他當成亂賊臣子抓拿!

“萬頃,你是不是弄錯了?皇宮有人逼宮,本侯去宮中救駕。若是耽擱了時辰,皇上有個好歹,你們十個腦袋都不夠砍!”薄宗石怒斥道,心裡莫名的有着不好的預感。

萬頃冷笑道:“侯爺,你老糊塗了?宮中何時有人逼宮?若是本統領不及時捉住你,恐怕就當真要逼宮了!”大手一揮,禁衛軍四處散去,將薄府的主子們還有丫環奴僕,全部都抓起來、

薄宗石臉漲成了豬肝色,怒道:“燕王府要造反,你們不知麼?”

“侯爺,莫要含血噴人吶!”一襲白色紗裙的沈青嵐,緩緩的從人羣中走出來,站在萬頃身側,看着死撐着的薄宗石道:“賊喊捉賊,也莫過於此。幸好我得到了風聲,向皇上稟明瞭情況。皇上認爲咱們恩怨頗深,並不相信忠心耿耿的侯爺會造反,便命人來探查,誰知侯爺當真有了造反的心思呢!”

“一派胡言!”薄宗石見到沈青嵐,牙齜目裂。恨不得食其血肉!

“侯爺在宮中四個門,都安插密佈人手,不是爲了裡應外合?”沈青嵐臉上露出一抹笑,笑容卻不達眼底。幸而那次她閒來無事,看了許氏給她的資料。上面有一大半的消息,她都有。恰好有幾條,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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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許氏是真的要與她合作,斷然不會拿假的來糊弄她。於是,讓陸姍去查,果然許氏死了。她心中起了疑心,明明許氏與她說是和離,轉眼回薄府,就被休棄殺害。這並不是巧合,興許是薄府的人,早已看穿了許氏的心思,索性將計就計,利用許氏將假的消息傳遞給她。而後讓許氏告訴她和離的事,若是她發現許氏不見了,肯定第一想到的是可能和離,許氏回了孃家。

可薄府千算萬算,錯算了她手中也有薄府犯罪的消息!

她也不動聲色,打算靜等薄府下一步的動作。沒有想到母親病發,揪出了下藥的人。她也就順從安平想要的消息,直接將丫鬟吊死在國師府。

安平沒有行動,恐怕就是忌肆父親手中的幾十萬兵馬。而母親性命垂危,父親無暇顧及,安平就會有動靜,讓薄府出手。

果然,沒有等久,薄府就出手了。薄宗石打算甕中捉鱉,她也沒有子時進宮。讓人裝扮她的樣子,帶着金甲衛候在宮門口。她其實早已讓暗一帶着飛掠進宮,將罪證全部呈現在即墨擎天手中,早薄宗石一步,坐實了他造反!

薄宗石大受打擊,沈青嵐這句話,無疑是告訴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掌控中!

沈青嵐心中一點也不痛快!爲了扳倒她,忌肆父親,便從母親身上下手!這一點,就不值得她手軟!

“統領,一百五十六口人,長寧侯世子不在。”

沈青嵐沉吟道:“薄黎雅,是將齊少徵招婿進薄家。”

萬頃轉瞬明白沈青嵐的意思,心中覺得沈青嵐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這是要斬草除根,一個也不放過!

“去抓捕!”

“是!”禁衛軍領着一隊人離開,去抓人。

沈青嵐聽着哭聲震天的薄府,滿面冷酷。今夜若不是她早就覺察出端倪,伏誅的是整個燕王府。

薄家被抄,全部都打入大牢。

沈青嵐忽而有種歷經滄桑之感,大越不可撼動的勢力,就這樣被端了,心中竟有些不真實。每一個位極人臣,亦或是驍勇善戰的梟雄,在宿命的面前,都是那般的渺小而無力抵抗。除了認命,別無他法!

皇后得到消息,瘋了一般朝乾清殿跑去,被侍衛攔截在殿外,根本見不到即墨擎天,甚至被禁足。

六神無主,立即將即墨璃宣進宮。

即墨璃踏入宮殿,一隻裝滿滾燙茶水的瓷杯,迎頭蓋來。

利落的退出宮殿,將門一關,瓷杯砸在門扉上。

“啪——”

清脆的碎裂在地。

“好!好!好!本宮當真是瞎了眼,選了一頭白眼狼!扶持你上位,被你反咬一口!”皇后氣得胸口要炸裂,劇烈的起伏。

她之所以看中即墨璃,就是看着他沒有脾氣好拿捏,又沒有外戚。到時候,這還不是他們薄家的天下?

剩下的逍遙王,是個有心眼,有主見的人,豈會被他們拿捏?

誰知,最後的結果令她大吃一驚!

當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即墨璃平時溫馴,對他們言聽計從,暗中卻是汲汲營營,取得他們的信任後,拿到把柄,交給即墨擎天,將薄府一鍋端了!

即墨璃神色微變,謙和有禮,翩翩君子般,對着勃然大怒的皇后行禮。而後,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們一廂情願,強加在我身上罷了。”

皇后氣得快要吐血!

得了便宜還賣乖,無非說的就是即墨璃。

即墨璃毫無愧色,他對權欲,沒有任何的見解,也沒有任何的野心。

坦然接受,不過是因爲她需要,他就幫她。

至少,證明在她的眼中,他還是有用!

也不枉他不顧一切,來京都幫助她。證明他不是隻能拖她的後退,起碼還能發揮一丁點的用處。

嘴角掠過一抹淡雅的笑,神色格外的柔和。

皇后見他如此,便知他的心思飄遠了。滿目猙獰,召喚出死士,剿殺即墨璃。

刀光劍影,凌厲的直逼即墨璃。

即墨璃不躲不閃,他進宮就知道,恐怕有來無回。

千鈞一髮之際,兵器撞擊聲,閃出火花。即墨璃看着突然出現穿着黃金色衣衫的侍衛,便知這就是傳言中的金甲衛。

一股推力,拍打在他的胸口,將他推了出去。

看到站在庭院中,衣袂飄飛的人兒。一輪圓月,成了她的佈景。衣裙雪白如皎,仿若迎風站在玉闕之上。

即墨璃一步一步的走過去,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了她。在幾步之遠的地方站定,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

沈青嵐面對他,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真傻。”

是啊!

怎麼會這麼傻?

當初她救他出紅館,不過是一筆買賣,之後他請求她救他的同伴,她拒絕了。爲何三番兩次的出現在她的面前?棄自己的利益不顧,捨生忘死的救她?

即墨璃也不知道,當初就是覺得她是一個奇怪且大膽的女子。竟會提出那樣讓人驚詫面紅耳赤的要求。

爲了逃離紅館,他沒有任何猶豫的同意了。而後請求她救同伴,瞥見她眼底那一抹冷酷、嘲弄與幾不可見的悲涼,他將她眼中的嘲弄理解爲他一個伶人的不自量力,便似着了魔一般,想要扭轉了她對他的看法!

所以,當婉妃的人,找上他的瞬間,他便答應了。

“我是很傻,傻的以爲你是個冷酷的人。可後來,我知道錯了。你之所以冷酷,那是他們沒有走進你的心裡。”即墨璃眼底有着嘲諷,他不過是一個伶人,又憑什麼得到她的注目?那時竟是齷齪的生出了以色誘人的想法!如今想來,當真是愚不可及!

她要的,不過是將心換心!

沈青嵐不知他心裡的千腸百轉,只是擔憂他的歸處:“你是婉妃找來幫她奪寵,爲了死守着秘密,讓你去給榮貴妃唱曲。如今,塵埃落定,你該想想你自己今後的生活。”

即墨璃眸子裡閃過一抹黯淡,笑道:“我早已想好了去處,你莫要擔心。”

“你總是能讓人心生歉疚,卻無法彌補,徒生無力。”沈青嵐攤手,頗有些無奈的說道。對即墨璃,終究是有點心疼。這樣的一個男人,會找到屬於他的那一份歸宿。

是麼?

即墨璃笑了笑,緘默不語。

沈青嵐動了動脣,看着他眼底的平和,竟抵不住的要逃。結果,她真的逃了,轉身,就離開了皇宮。

有些東西,沒有必要看透。看透了未必就真的好,所以一旦知道是自己沒法接受的東西,便莫要去究根結底。

回到府中,沈青嵐心神不寧。

陸姍站在她的身後,見她拿着狼毫,在宣紙上亂畫。忍不住開口道:“世子妃,賢王出家了。”

“啊?”沈青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茫然的看向陸姍,等琢磨清楚她說的是什麼時,手一頓,半晌沒有緩過神來。

她設想過無數的結果,卻沒有料到,即墨璃選擇了出家。

想到上次,沒有與他說完的話,沈青嵐一片悵然。

想着到底要去再見他一面,畢竟,虧欠他太多了。

即墨璃出家的地方,就在皇宮裡修建的小寺廟。沈青嵐去的時候,他已經剃度了,老方丈拿着香,在他頭皮上燒戒疤。

燒好後,老方丈誦經,給他賜了法號——淨空。

即墨璃見到沈青嵐,絲毫沒有意外,嘴角依舊是噙着一抹清雅淡笑,將她引到禪房。率先說道:“你無須自責,從我逃離了紅館,便想好了這一條路。不過是多貪享了一年榮華富貴,此生再也沒有憾事。”

沈青嵐心底百味雜陳,生的富貴命,因着婉妃一念之差,便淪落風塵。

“我只是覺得你這樣通透的人出家,到底是可惜了。”沈青嵐總覺得這不屬於他的路,這樣溫和而令人心疼的人,該是要有好的宿命,而不是後半生,常伴青燈古佛。

即墨璃將苦笑咽回肚裡,望着天際那一抹白雲。笑的縹緲:“我半世紅塵污濁,只希望後半生,能在這一隅清靜之地,洗去一身的髒污。”略有些憂愁陰鬱的目光,落在沈青嵐的身上,慘淡一笑:“乾淨而來,乾淨而去。”

只祈禱着,若有下一世,讓我有個乾乾淨淨的身份,與你相識,便好!

“憐月……”

“施主請回吧!”即墨璃雙手合十,唸了一句阿彌陀佛,轉身出了禪房,一滴清淚順着眼角滾落,滴落在灰白的僧袍上。

斷了紅塵。

——

沈青嵐躺在牀上,輾轉難眠,腦子裡不斷的迴盪着他那句:半世紅塵污濁,只希望後半生,能在這一隅清靜之地,洗去一身的髒污。

他是有多憎恨自己的曾經?

她想對他說,只要心淨,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乾淨。轉念一想,她沒有立場。

一隻手,從後面伸手攔住沈青嵐的腰肢,肩膀一重,他的下頷抵在上面。隨着他說話,她的肩膀一顫一顫。

“想什麼呢?”

齊景楓最近亦是累及,去尋找救治秦姚的法子,命人查慕容清雲的下落。孩子又因長牙而發燒,整夜抱在手中。看着孩子難受,他心中也不好受。沈青嵐只與他說一聲宮中有事,便不聲不響的端了薄府。

他已經沒有心力與她計較。

只希望等事情結束後,便帶她遠離這裡的一切,好好的彌補成婚以來,她對他的疏忽。

沈青嵐翻轉着身子,靠在他的懷中,低嘆道:“憐月出家了。”

齊景楓頷首,他已經得到了消息。

“與你無關。”齊景楓揉着她的頭頂,覺得她有時候就與姐兒一般,當成閨女來哄。

“可是……”沈青嵐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她是那種別人對她好,因她而受牽連,心中便一直放不下。他人若對她狠一分,她絕對會回敬三分甚至十分過去!

齊景楓低頭凝視着她,眼中佈滿了疲憊,隱隱有着一絲漣漪晃動,伸手將她擁得更緊了一分,輕聲安撫道:“你也就對我沒幾分良心。”

沈青嵐手指纏繞着他的墨發,編着小辮子,低聲嘟囔道:“是是是!冷落了世子爺,是妾身的罪過。”情緒依舊有些低落,口氣難免有些不好。

沈青嵐在齊景楓面前,沒有絲毫的掩飾,將喜怒哀樂全部寫在臉上。

齊景楓蹙着眉,輕輕的嘆氣。

沈青嵐擡頭,見他神色極爲的疲憊,眼底佈滿了血絲,清雋秀雅的面容染上了霜塵。心裡不禁暗自責怪自己,顧着自己的感受,忽略了他的心境。

原本對他是小心翼翼,這一年來,被他寵溺縱容壞了,以至於處處沒有將他擺在第一位。

心中不忍,撫平了他眉宇間的皺褶,雙手圈着他的脖頸,吻上他的薄脣。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鼻端,微微發癢。良久,並沒有如她所想的迴應她。沈青嵐睜開眼,他雙目微闔,呼吸平穩的沉睡。

沈青嵐嘴角彎彎,他說的對極。自她有身孕之後,對他確實沒有‘幾分良心’。他向來對她溫柔體貼,不曾在談話中睡去,這次定是累極了。

凝注着他的睡顏,沈青嵐只覺得歲月靜好,希望時空就停留在這一刻,亙古不變。

——

大街小巷,貼着黃色的告示,通緝薄黎希。

每處畫像下,人山人海,全都拍手叫好。只因當初薄黎希在京都作惡多端,欺辱女子名節。

薄黎希帶着斗笠,看着通緝的畫像,目光陰沉,殺機隱現。

他終究是一直低估了沈青嵐,每次以爲了解她之後,都會讓他再一次的刮目相看。而正是這份輕視與低估,讓他次次落敗。

緊緊的捏着左手拳頭,看着空落的右臂,心裡一陣屈辱的隱痛。

一字一字的反覆將這個名字,放在嘴裡咀嚼,臉上浮現一抹陰冷的笑。身影如鬼魅般,撤離人羣,朝國師府而去。

門僕見到是薄黎希,直接將他領進正院。

安平眼皮子也不掀一下,她心裡是瞧不起薄黎希,三番兩次落在那個女人手中。若是下得了狠手,沈青嵐早已沒命了!如今,薄黎希落得如此下場,全都是咎由自取!

“薄府,本宮已經給你們提供了機會,卻沒有掌握好。我也自身難保,幫不了你!”她此次動作太大,引起了宮裡頭那位的注意,這些時日一定要小心。

薄黎希似乎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冷聲笑道:“你是要反悔了?”

安平不以爲然,完全不將薄黎希放進眼底。

薄黎希身上的戾氣一收,低低的笑出聲,彷彿之前那劍拔弩張的氣勢,不是他所釋放。細長的眸子上挑,高深莫測的說道:“今日來,與你做一場交易。就看公主,敢不敢賭!”

安平脣一勾,應聲道:“本宮等着!”

盈盈起身,打算送客。薄黎希巋然不動,漫不經心的說道:“公主打算坐享其成?天下間,哪有這等好事?”

安平心中微惱,將竹筒扔在地上,頭也不回的離開。

薄黎希手緊捏成拳,目光陰鷙的盯着地上來回滾動的竹筒。今日之辱,他日定要加倍的奉還。

夜涼如水,新月如鉤。

燕王府一批批的侍衛巡邏,格外的靜謐。

忽而,從牆角下,草叢中,有東西晃動。窸窸窣窣,所過之處,壓倒一片花草。

無數條毒蛇,朝正院主屋隔壁的屋子裡快速的蠕動而去。其中,爲首的是一條通體漆黑髮亮的蛇,比其他的個頭大,三角頭上,有一個王字,大約是領頭的毒蛇。

嘴巴張開,露出猩紅的蛇信子,兩顆尖利的毒牙,從微闔的窗戶裡爬了進去。

“嘭——”

一聲悶響,毒蛇從窗戶上飛掠而去,咬着照看孩子嬤嬤的脖頸,渾身發黑的倒在地上。

毒蛇纏繞着孩子的腳,黃豆大的眼睛,泛着幽綠色的光芒。尖利的毒牙,咬向姐兒白嫩的小腿。忽而,哥兒的腳打了過來,毒蛇毒牙刺破了哥兒嬌嫩的皮膚。瞬間周圍泛黑,迅速的蔓延。

“哇——”

姐兒看着虎視眈眈的毒蛇,放聲大哭。

下一刻,毒蛇直挺的倒在地上,火把扔在地上,毒蛇紛紛後退。

竹笛聲響起,毒蛇撤離。

“抓住頭上有王的蛇!”宮陌鑰的聲音響起,齊景楓不敢疏忽,袖中的銀絲飛射而出,捲住了那蛇王,擲暈在地上。

沈青嵐抱着哥兒,哥兒渾身泛着黑氣,呼吸已經漸漸的微弱下去。

宮陌鑰拿出瓷瓶扔給齊景楓,按住蛇王的頭,從懷中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劃破了毒蛇的肚皮,取出了蛇膽。撒上了粉末,吃了下去。

齊景楓喂哥兒吃下了藥丸,毒得到了抑制。宮陌鑰替哥兒把脈,緊蹙的眉頭鬆開,取出了蛇王體內的蠱,種在了哥兒的身上,笑道:“因禍得福!”

安平就是靠着這個蠱,操控着蛇王,蛇王能控制着其他的蛇羣。而這隻蠱不是子母蠱,而是寄養在蛇王的身上,吸食它的心頭血,染了蛇王的氣息。到時候取出蠱,種在安平的體內,到時候便不用蛇王,也能直接操縱着毒蛇。

而恰好哥兒被蛇王咬了一口,毒素在他的血液裡,染了蛇王的氣息。而後,又種下了吸食蛇王精血的蠱,日後哥兒長大了,便能操縱毒蛇。就算他如今還小,也不怕被人暗算,一些毒蛇會蟄伏在他的身旁,保護他!

沈青嵐緊提着的心,鬆了下來。緊緊的抱着哥兒,依舊心有餘悸。當時看到他與姐兒被毒蛇環繞,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看到他被毒蛇咬了,心裡一滯,恐懼油然而生。幸好,幸好無礙!

聽了宮陌鑰的話,沈青嵐眼底閃過一抹殺意。

安平!安平!又是她!當真是陰魂不散!

而安平將毒蛇撤走了,去了郊林的深山,打算把蛇王體內的蠱取出來。

卻如何也召喚不出蛇王,安平心底隱約有着不好的預感,猜測着蛇王是因爲咬中了那兩個賤種,被齊景楓斬殺了麼?

滿目扭曲,那個蠱她種在蛇王體內三年,怎得能就這樣讓蛇王死了?那麼她這幾年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不行!

就算死了,齊景楓他們應當不知其中的秘密,她要找回來纔是!

安平打算去一趟燕王府,可身邊的毒蛇,突然躁亂了起來。她如過往一樣,蹲下來伸出手。

“嗖!”

毒蛇尾巴一動,飛掠到安平的身上,尖利的毒牙咬在安平的臉上。其他的毒蛇,也紛紛飛躍而上,咬破了她的臉,臉蛋瞬間紅腫如豬頭,泛着黑紫。

安平尖叫一聲,捂着臉,渾身開始麻痹。眼底閃過濃烈的殺氣,她明白這些蛇被人操控了。而唯一能操控這些蛇,便只有蛇王。

心陡然一沉,難道他們發現了蛇王的秘密?

立即吃了配置的解毒藥,可臉上的傷口,開始潰爛。安平掏出銅鏡,就着清冷的月色,看着她的臉,肉眼的速度腐爛,結成膿包,心裡燃燒着濃烈的恨意。

她當初之所以不練成毒人,就是因爲毒人渾身無一完好,血液裡也不像傳言裡那般有毒。而是她臉上結的膿包裡,含有劇毒。若是練成了毒人,她整個人都要長滿這樣黃豆大小的膿包。這般醜陋,才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而如今,她的臉毀了,真的將她逼上了這條絕路?

皎白的月光下,她原本的花容月貌,此刻如一張爛蛤蟆的臉,格外的猙獰可怖,安平憤怒的將手中的銅鏡砸碎。

眼底如淬了毒一般,散發着陰冷幽綠的光芒。寬大的衣袖遮面,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樹林中。

——

薄家謀反的罪名,證據確鑿。皇上震怒,廢黜了皇后之位,三日之後問斬!

皇后當即不服,大理寺卿是燕王府的人,屈打成招。要求重新審理案件!

薄府算得上是即墨擎天心頭的肉刺,不拔不快,可不知皇后與他說了什麼,竟是同意了親自審理此案!

薄宗石大喊冤枉,那兩千侍衛是皇上當年給的恩典。至於宮中安插的侍衛,他一概不知,一口咬定是被人構陷。

他是接到有人舉報,燕王府會逼宮,適才會操練侍衛,打算進宮護駕。

即墨擎天沉吟了半晌,冷聲道:“這麼說來,是朕冤枉你?”

薄宗石連忙趴伏在地上:“微臣不敢!”

即墨擎天目光深沉晦暗,他是接到沈青嵐給的證據,還有賢王給的指證,才命人查探,果然將他安插在宮中的人,一一拔除。若不是皇后手中拿捏着他當年謀朝篡位的證據,他也不會重新推翻證據確鑿的案件。

可若是不推翻,皇后斷然不會善罷甘休。

眸子裡閃過一抹暗芒,心裡有了主意。看了眼端莊品茗的皇后,目光回落在薄宗石身上:“哦?誰構陷與你?”

薄宗石琢磨不透即墨擎天打什麼主意,依舊咬牙說道:“定是燕王府世子構陷,恐怕是他們謀朝篡位敗露,便反栽贓給本侯。請皇上給本侯做主,還本侯一個清白!”

即墨擎天正中心意,面上卻頗有些爲難。

“你可有證據?”

薄宗石心一沉,他哪裡有證據?有證據還等到現在才推翻案件?他嘴上這麼說,不過是即墨擎天一個臺階,而後好將他給釋放。誰知他還當真挖根究底!

大理寺中,一片寂靜。

薄宗石滿頭大汗,事情似乎沒有他預想的這麼順利。

就在他內心備受煎熬時,有人送來一份燕王府謀逆的‘罪證’。

薄宗石霎時鬆了一口氣。

對皇后投出一抹讚賞的目光,連罪證都僞造好,到時候還怕他脫不了罪?

皇后心中也沒有多想,只當是薄黎希僞造的。塗抹猩紅胭脂的紅脣,微微上揚,淡淡的說道:“皇上,罪證可都齊全了,還不傳燕王世子?”頓了頓,不經意的說道:“聽說那晚,世子妃的金甲衛可是候在宮門口。”

即墨擎天眸光微閃,那日是沈青嵐故佈疑陣,他若說出來,不但沒有效益,反而更加落實了沈青嵐造反不成,反咬薄宗石一口!

“傳燕王世子與燕王世子妃。”

薄宗石覺得即墨擎天當真是要除掉了薄府,沒有糾察,就將薄府抄家,全都打入天牢。而燕王府面臨着與他一樣的境地,不過是傳喚齊景楓與沈青嵐。若是即墨擎天有心要釋放了他們,斷然會命人去抄家!

眼底閃過一抹陰狠,想到他居然敗在一個黃毛丫頭手中,心中那口惡氣如何也咽不下去。

最可恨的是他居然看走眼,養虎爲患!誰能想到天底下當真有對皇位不屑一顧的傻子?才讓他落敗?

思索間,齊景楓與沈青嵐相諧而來。

沈青嵐看到即墨擎天與皇后都在,大理寺卿恭候在一旁,地上跪着薄宗石一人,便知是在審案。可這案件審理的方式,太過奇怪。頗有些兒戲!

心思百轉千回,沈青嵐知曉即墨擎天怕是有把柄被皇后攥緊在手中,纔會妥協。而心裡卻不願意放了薄府,順從薄宗石的口供,將他們傳來,怕是要借他們的手,力壓薄宗石!

冷哼一聲,算盤倒是打得響!

“燕王世子,這是怎麼回事?”即墨擎天將桌子上的羅列齊景楓‘造反’的證據,甩在他的腳下。

齊景楓睨了眼地上的罪證,面色不變,眸子裡一片冷然。看了薄宗石一眼,緩緩的說道:“微臣對皇上忠心耿耿,並無二心。近日來,因着生母病逝,一直在府中閉門謝客。卻不知,授人以柄,趁機構陷本世子。”

薄宗石冷笑:“誰都知世子爺好福氣,娶了個女中豪傑,你沒有出面,不代表你妻子沒有帶領密謀!”話裡略帶着諷刺。

“夫君聽到風聲,留守在京都,沒有及時趕回燕北見母親最後一面。心中自責不已,心裡放不下朝堂之事,可夫君在守孝期間,不能大動干戈。作爲他的妻子,我便自作主張的進宮,給皇上通風報信,誰知一片赤誠,卻教人咬定有二心,潑了髒水!”沈青嵐將孝字擡了出來,堵住了薄宗石的話頭。

薄宗石面色鐵青,沈青嵐半句不說他的不是,卻依舊能從她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看出她對他的嘲諷。齊景楓爲母守孝,又憂心朝事,兩面爲難,若是插手廟堂,是對亡母的不敬。沈青嵐不想夫君難爲,便不得已的替他‘護駕’。而他不由自主的想到夫人故去,非但沒有讓她入土爲安,反而爲了陷害沈青嵐,對她做了許多不敬之事。兩相對比,他才覺得沈青嵐在諷刺他!不是人人守孝間,能籌劃大事!

沈青嵐在此刻才覺得文臣的重要性,一般兩相對峙,口才的優劣勢便能體現出來。若是口若懸河,將對方堵得無話可說,你便贏了。

莫怪父親每次上早朝,但凡遇見爭執之事,都是黑着臉回府。

而現在,無疑就是這樣一場口舌之戰!

“若是護駕算是謀反,那我們便罪不可赦!”沈青嵐嘴角露出一抹清淺的笑,踩着地上散落的紙張,不卑不亢的看着即墨擎天道:“皇上,呈上罪證之人,居心叵測,歪曲事實。要迫害賢臣,其心可誅!”

衆人嘴角抽了抽,看着沈青嵐的目光,意味不明。

齊景楓眼底眼底露出一抹淺淺的笑,睨着薄宗石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眉目舒展,淡聲道:“燕王府的使命,守護大越江山。若當真有野心,當年隨太祖皇打江山,便要分得半壁江山,而不是拱手相讓。”

這句話,令衆人啞口無言。

皇后見薄宗石良久沒有反駁,眼底閃過猙獰,冷聲道:“事過境遷,誰知燕王府是否依舊忠心如一?若當真忠心耿耿,世子妃可要將屬於皇家的金甲衛交出來,以表忠心?”

沈青嵐眼底閃過陰霾,皇后這是整不死她,也要咬下她一層皮。

金甲衛若是交給皇家,在京都可有她沈青嵐的活路?

沈青嵐目光流轉,笑吟吟的說道:“皇后娘娘難道不知金甲衛是守候歷代皇上陵墓?當初臣婦便與你說過。您眼下叫臣婦將金甲衛交給皇上,豈不是……”最後半句話,沒有說出來,可在場的人,都清楚是怎麼回事。

即墨擎天臉色刷的黑沉下來,這個傳言,他曾經耳聞過。一直以爲是傳言,又因沈青嵐調動金甲衛保護,便動了心思,想要收服。

“皇上知道汴州是金甲衛的藏身處,您可知汴州是什麼地方?”沈青嵐心知即墨擎天的疑心之處,便順着這條線引導過去。

反正前朝皇帝死了,下葬後,外祖便將他葬在汴州,外祖母病逝後,也一同安葬在那邊。可那邊盜墓賊猖獗,爲了怕那些人挖墓擾了外祖母的清靜,便讓金甲衛守着,久而久之,那些吃了苦頭的盜墓賊摸清楚了墓穴裡之人的身份,便流傳出了一則傳言。畢竟沒有幾個人見過,只流傳了一段時日,便隱匿了下去。

而今,沈青嵐爲了留住金甲衛,便極有技巧的詢問即墨擎天。

即墨擎天自然知曉前朝的皇帝埋葬在汴州,而金甲衛也藏身在那裡,曾經他也遣人去那邊尋金甲衛。如今,被沈青嵐這一說,聯想起來,倒也像這一回事。

雖然心底多少還有一點疑心,可是不急,今日他的目地不在金甲衛!

“這件事日後再議。”即墨擎天目光銳利的掃過皇后,皇后心驚膽顫,因爲她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可不管真假,沈青嵐扯出這一個話頭,必定會讓它成真,繼續糾纏下去,只會對自己不利!

沈青嵐撿起地上的紙張,看着上面的罪名,啼笑皆非道:“燕王府遂養兵馬……”點了點頭,似笑非笑的說道:“燕王府只有掌管朝廷的三十萬兵馬,已經比皇城的兵馬多出二十萬,若要造反,何須私下遂養浪費銀兩?”

薄宗石臉色漲成了豬肝色,雙手緊捏成拳。

即墨擎天知道沈青嵐說的事實,可她這麼直白,倒真的讓人很無語。

皇后雙目簡直要噴出火,暗斥薄黎希怎麼做出這等蠢事?

沈青嵐指着第二條,呵呵笑了幾聲:“唔,燕王與燕王世子離開封地,指使邊關韃子來犯,擅離職守,罪應當斬。”點了點頭道:“侯爺不知我們是奉旨進京,不得皇上的旨意,擅自離京,纔會被殺頭!如今,你是否要參奏皇上一本?含沙射影皇上爲了一己的安慰,棄燕北百姓不顧?”

薄宗石嚇的冷汗涔涔,心中有着不好的預感,這本罪狀,上面說的頭頭是道,卻不能給燕王府定罪。

這是怎麼回事?非但不能給薄府脫罪,簡直是要置薄府於死地!

皇后亦是手一顫,掌心捧着的茶杯,裡面冒着熱氣的茶水晃盪了出來,濺在了她的身上,燙得皇后回過神來,咬牙切齒的盯着罪狀。

皇上冷笑連連:“薄愛卿要朕下罪己詔?”

“皇上,微臣是被陷害的,絕沒有此意!”薄宗石額頭青筋爆鼓,若到了此時,他還不明白那份‘罪證’是沈青嵐搞的鬼,他白活了!

即墨擎天一言不發,渾濁的眸子裡晦澀不明。手中拿着一把摺扇,敲擊着桌子。目光在兩方人之間來回穿梭。動了動身子,調換了坐姿,一手搭在扶椅上,神色疲倦的說道:“薄愛卿,你說燕王世子構陷你謀反,刻意歪曲事實。可這是從你書房中搜出的通敵叛國的信,還有大量賣官受賄的銀兩,你當如何說?”

薄宗石正準備反駁,即墨擎天冷聲打斷道:“那薄黎希去見了韃子,被奉爲上賓。朕都不曾有這份禮遇,你該如何解釋?被抓去做客?”

薄宗石啞口無言。

沈青嵐感受到齊景楓情緒微動,心中一顫,韃子在燕北邊界。而若是薄黎希與韃子關係密切,那麼當初安振嘯戰死,是因爲薄黎希與韃子裡應外合,才導致安振嘯亡故?

最可恨的是,僞造安振嘯是與人爭奪青樓女子,鬥毆致死,名聲臭到了極致。

原來,這一切的幕後之人是薄府?

當初,她一直以爲是當今皇上所爲!

“皇上……”皇后難以置信,即墨擎天怎麼會知道這些?即使賢王,也不可能從他們手中,得到這些消息。因爲,並沒有記載下來。這都過去一年多,並無人提及。

“皇后與侯爺認定是燕王府叛亂造反,你們可有何證據?”即墨擎天已經失去了耐心,揉着隱隱脹痛的太陽穴,久等不到他們的回答,見他們怔忡的愣在原地,直接宣判道:“薄府通敵派國,謀朝篡位,誣陷忠良,罪加一等。打入死牢,明日午時問斬!”

拂動袖擺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皇后道:“念在過往的情分上,朕賜你毒酒一杯,留個全屍。”說罷,便擺駕回宮。

薄宗石癱軟在地上,被禁軍給拖了下去。

皇后渾身發顫,頹然的坐在椅子上。前一刻尊貴無比,下一刻,便淪爲階下囚。

悲涼的大笑了幾聲,猙獰的對沈青嵐喊道:“你且莫要得意,本宮在地下等着你,等着看你們能得意風光幾時!”揮開鉗制她的禁軍,腳步踉蹌的離開。

沈青嵐心中唏噓不已,猶記得第一次見皇后,端莊優雅,貴氣逼人。爲了那把皇位,鬥個你死我活,落得這個悲慘的下場。

可一想到薄家倒了,緊提的心鬆了下來。還剩下榮貴妃與安平,眼底閃過冷芒,若不是慕容清雲將榮貴妃救走,她怕是早已是香消玉殞。

等皇上駕崩,鳳鳴上位,斬殺了安平,一切便會落幕。

“回府?”齊景楓握緊了她的手,側身詢問道。

沈青嵐搖了搖頭,低着頭說道:“我想去將軍府,看看母親。”想到母親大限將至,沈青嵐心中一酸,嗓子裡堵得慌。

她刀光劍影,陰謀詭計皆不怕。唯獨怕至親至愛之人,離她而去,撒手人寰。

齊景楓豈會不懂她的痛?仰着頭,眼底的水光隱動:“我陪你一道去。”

沈青嵐頷首,走了幾步,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開口道:“景楓,你說我與你在一起,是因爲愧疚和報恩。殊不知,不論前世今生,都是你爲我在付出。若不是爲了我,你也不會因着不能見母親最後一面,而心存遺憾。母親……是你那些年,挺過病痛折磨唯一的信念和溫暖。你從來不曾說,但是你在爲了我們默默的對燕王妥協,可最後終究是選擇我而棄了母親。你的情之重,哪怕是窮我一生也不能償還,又談何彌補?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此生守你一人,陪你終老。”

齊景楓緊緊的捏着攏在袖中的手,眼底墨色翻涌,如漩渦一般,似要將她給捲進去。

不可否認,這是他聽過最動聽的情話。

心中悸動,沒有預期的狂喜,而是泛着酸,隱隱的揪痛。在宿命的面前,除了隨波逐流外,便是要順從天命與本心。天命將她帶到他的面前,他順從了本心,緊緊的抓住了機會。他才得以執她之手,一路披荊斬棘,走過今後的歲月。

沈青嵐心底輕鬆了許多,緩緩的朝宮外走去。

暖暖的金陽,傾灑在二人身上。將兩條影子,緊密相隨的投射在地上,那樣的融洽與和諧。

——

將軍府,氣氛一直凝重,至從生下小公子後,便沒有傳出過歡笑聲。

今日裡,秦姚吃了宮陌鑰送來的藥,精神格外的好。翻出了一襲銀紅色的長裙,沈長宏給梳妝畫眉。

府裡的丫鬟奴僕見此,衷心的歡喜。見夫人大病見好,做事也有了精神頭。忙進忙出,將物件兒全都搬出來曬一曬。隨後,做了一桌子秦姚愛吃的食物。

秦姚心裡填充得滿滿的,卻忍不住酸澀得想要落淚。但是她知道,這樣的時日不多了,斷然不能露出一絲的悲傷,壞了大家的心情。

一頓飯,明明吃不下,依舊在沈長宏的注視下,一口一口的笑着吃下去。

沈長宏似乎有所察覺,拿開她手中的碗筷,放在一旁,擦拭着她的脣角道:“你這些時日吃的都是清淡的,即使喜歡,也不能吃太多,不然肚子裡會難受。”

秦姚心裡盈滿了感動,眼睫顫了顫,將眼底的水汽眨去。夾着沈長宏喜愛吃的五花肉,遞在他的脣邊。

沈長宏喉結滾動,張嘴慢慢的咀嚼,艱澀的嚥下去。端着碗,味同嚼蠟,大口大口的吃下去,擱下碗,起身扶着她走出偏廳道:“你想去哪裡?”

秦姚微微淺笑,從桂枝手中拿出一副卷軸,打開裡面紫衣女子焚香撫琴,男子倚樹而立,正是沈青嵐從孝親王府拿出來的畫。

“我想撫琴。”眼睫顫了顫,看着自己削瘦的十指,輕柔的說道:“已經許多年沒有撫琴,不知生澀了沒有。”

沈長宏頷首,命人將藏在書房的琴給搬出來。

秦姚看着那把焦尾琴,眼眶一紅,沒有想到她的這把琴,被他妥善收藏着。席地而坐,試彈了幾個音,秦姚的手緩緩的搭在琴絃上,目光有些茫然。

她彈不動琴了。

幾個音,如同她爲時不多的生命,發出嗚咽聲,在清風中顫抖。

“怎麼了?”沈長宏聽着她撥弄出幾個微弱的音律,緩緩的走來,放下手中的壎,調試着古箏。

秦姚斂去了心神,嘴角彎彎的說道:“我不想彈了,突然想聽你吹壎。看一看,這麼些年,可有退步。”

沈長宏眸光一暗,脣邊掠過一抹苦笑。他在邊關行軍打仗,便喜歡坐在荒山上吹壎,只有那個時候,才能感覺到她似乎就在他身側,聽着他吹壎。

雙手拿着壎,放在脣邊,古樸低沉的音律響起,透着滄桑。低音哀婉,似乎伴隨着隱痛。高音清遠,零散着女子的嗔怪。

秦姚聽着淚水滾落了下來,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妝臺秋思。靜靜的趴伏在焦尾琴上,聆聽着他吹奏的音律。勾起了許多過往的事情,心中悲涼悽婉。

情緒涌動,一口腥甜涌入喉中。秦姚拿着帕子捂着嘴,擡眼間,瞧見了朝這邊走來的沈青嵐,緊緊的捏着帕子,起身走到沈長宏的身邊,按住了他的壎。

沈長宏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手指頓了頓,緩緩的說道:“可要去屋子裡休息?”

秦姚點了點頭,她體力不支,出來已經很久。就怕突然又昏過去,嚇到他們。

沈長宏見她點頭,不禁舒了口氣。打橫抱着秦姚,直接進了屋子。沈青嵐與齊景楓後腳跟着進了屋子,看到沈長宏替秦姚搓手。

沈青嵐握着秦姚的手,冰冷如寒冰。吩咐人去那個手爐來,給秦姚捧着。

秦姚搖了搖頭,眼底掩飾不住的倦色:“大抵是吹了一會子風,坐一坐就好了,不用麻煩。”

沈青嵐撫平了她鬢角的發,抿緊了紅脣,心裡隱隱有着想法,不知慕容清雲可有法子救好母親?

實在不行,納蘭卿呢?

說到納蘭卿,便想到了客棧的事,臉色一沉,不願見他。

齊景楓亦是神色莫測,慕容清雲對沈青嵐做的事情,他都調查清楚,並且已經讓人去嶺南,將隱族慕容氏給抓捕。此刻若是沒有出現偏差,定然已經返回了。

眼底閃過陰霾,他警告過慕容清雲,卻一意孤行,那麼必定要爲他的行爲付出代價!

沈青嵐不知齊景楓所想,納蘭卿那糟心事,她不願說出來,膈應了他。

兩人各懷心思,沈青嵐猶豫着可要找慕容清雲給秦姚治病。他若能治好,過去的事,她能一筆勾銷。

“母親,你氣色好了許多,慢慢的將養着,會好的。一定!”沈青嵐不知道後面那肯定語,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安慰着秦姚。

秦姚笑了笑,沒有多說。能多活一日,她也不嫌多。少活一日,她也無力抗爭,只能盡她所能,在有限的生命中,陪伴在沈長宏的身邊。

但是,她現在躺在牀上,動一動手指的力氣,也漸漸的被抽離。心底驀然籠罩着恐懼,卻不能流露出半分,拼命的壓在心底。

沈長宏眼底閃過亮光,他是希望沈青嵐能有法子,找到人醫治好秦姚。看着瘦弱的孩子躺在搖籃中,沈長宏心中難受。這麼小,就要失去了母親,怎麼不殘忍?

心中是怪秦姚心狠,不顧他們的想法,獨自做了決定,將孩子生下來,她離開。

更多的是無奈。

他能保家衛國,給百姓一片安寧,卻不能挽留她。

那一刻,絕望與無力感幾乎要將他給壓垮。

可她的心願是要開開心心的走過接下來的路,他又怎麼能不滿足?再多的苦與痛只能往心裡藏!

“宮太子說有機會。”沈長宏將這幾個字從喉中擠出,說着他都不相信的話。

沈青嵐點了點,心裡有了決定。

秦姚將沈長宏支了出去,留下沈青嵐與齊景楓。讓他們兩個坐下,深吸了一口氣,虛弱的說道:“嵐兒,你命比母親好,所以要惜福。景楓對你的好,母親與你父親全都看進眼底。你們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夫妻一體,一致對外,莫要給人離間的機會。母親就是缺少了勇氣,若是能有一個人承擔生下你的責任,忍受得了他們的閒言碎語,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田地。”

每每回想,秦姚依舊會選擇嫁人,雖然會後悔,但是她不能預知未來。不能夠讓她的孩子承受他人歧視、鄙夷的目光。那需要太大的勇氣,而她卻是缺少了這份勇氣。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她終究是要爲當年的選擇而付出代價,再一次的退怯了!

她真的是個很自私的膽小鬼,將所有的痛與傷,留給他們承受。

沈青嵐搖頭,咬緊了脣,她未必有母親做的好。她之所以能與齊景楓繼續這情緣,全都是因爲走錯了路,老天爺給她重走的機會。

“你父親是個莽夫,脾氣亦衝動。但是有的時候,心思又很細膩。照顧你弟弟,難免會有些不周全之處,你們若是能顧暇得了,便常回來走動。”秦姚說到這裡,側頭看向窗外,那一抹佝僂的身影,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他老了,適應能力變差了。府中那麼熱鬧,一下子冷清,他會寂寞。你們有時間,就多來陪陪他……”

沈青嵐捂住了秦姚的嘴,她說的這些話,沈青嵐心底不安,彷彿秦姚在交代遺囑。心裡有着荒繆的想法,只要她不說出來,就不會有事。

秦姚搖了搖頭,費力的擡手,拂落她的手,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她:傻孩子。

齊景楓緊了緊拳頭,握着沈青嵐的手,面容嚴肅的承諾道:“母親,您放心,景楓不會讓嵐兒委屈了。”

秦姚安心了,擺了擺手,讓他們回去。

沈青嵐心底強烈的不安,轉身跑了出去,吩咐金甲衛去找慕容清雲。若是能夠留下母親的性命,即使回想那一段屈辱,又算的什麼?

回到燕王府,得到的是慕容清雲去向不明,不知所蹤。

心中氣餒,依舊沒有放棄,給鳳鳴去了書信,沈青嵐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勢力,掘地三尺也要將慕容清雲給找出來。

可是沒有等到她找到慕容清雲,府中卻是來了不速之客。

赫連拉打扮的花枝招展,來燕王府做客。打着看孩子的幌子,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來到沈青嵐與齊景楓的院落。

看着哥兒與姐兒,赫連拉伸手摸了摸他們的臉蛋,肌膚柔軟滑膩,極爲的舒服。可是心底卻升騰着一股子邪念,恨不得毀了這張長得與沈青嵐相似的臉。輕輕捏着哥兒臉頰的手,緩緩的加重了力道。

哥兒盯着赫連拉,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露出可怕的表情,長大嘴巴想要哭。

突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赫連拉鬆開了手,哥兒的臉上,有兩個紅紅的手印。聞到沈青嵐身上的氣息,哥兒放聲大哭。

赫連拉皺眉,嫌惡的起身走遠點。

沈青嵐焦急的抱着孩子,看着他臉上的指印,可見赫連拉用了多大的力氣。冷眼掃過屋子沒有嬤嬤,心中大怒,厲聲道:“陸姍,將擅離職守的人,全都杖責四十,趕出府!”

陸姍立即領命,知道世子妃是動怒了。

赫連拉見沈青嵐寶貝孩子的模樣,心裡一陣嫉妒。不禁後悔,當初沒有堅持來,而是讓呂寶兒來大越聯姻,耽擱了時辰,否則哪裡輪到這兩個賤種出生?

“孩子挺可愛的,只是男孩子這般嬌生慣養,長大了定是個廢物。”赫連拉尖酸刻薄的說道,心底因着有燕王的支持,底氣十足。儼然把自己當成了燕王府的主母,並沒有把沈青嵐放進眼底。

沈青嵐陰冷的看了眼赫連拉,赫連拉脖子一縮,覺得背脊發涼。恐懼的感覺油然而生!

“公主說的是你麼?不用提醒,我早已瞧了出來。與孩子計較的人,又怎得會是常人?”沈青嵐懶得與赫連拉做戲,直接撕破臉,反正是遲早的事。她早先便叮囑過宮陌鑰,將赫連拉帶走,否則,她一定會殺了赫連拉,並不是一句玩笑話!

她今日對孩子動手,已經到了她容忍的極限,那便沒有必要再忍!

“你——”赫連拉氣歪了嘴,指着沈青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送客!”沈青嵐直接下逐客令,抱着孩子就走。赫連拉哪裡肯放沈青嵐離開?王后得知她要三年後再嫁人,下達最後的通牒,這次就是爲了解決了沈青嵐,好嫁給齊景楓。

“究竟誰是主,誰是客,現在還未必!燕王已經打算擬了奏摺,打算向皇上請求賜婚,到時候以你的身份,頂多就是一個平妻,那也是屈居本宮之下。若是本宮不能容人,你要想留下來,只能爲妾。”赫連拉昂揚着她高傲的頭顱,指着哥兒說道:“到時候我要將你的孩子過繼到名下教養,你也沒有說不的權利!”

沈青嵐看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狠絕,心知她對哥兒起了殺意。抱着哥兒後退了兩步,防備着赫連拉。

“公主?你別忘了,西域王將你送來聯姻,不過是爲了鞏固地位,是對大越的臣服,避免被大越蠶食,不是大越怕你們西域。一個區區的小國公主,便如此囂張,忘記了身份。別到時候怎麼丟了性命,也不知!”沈青嵐好心的提醒,越過赫連拉,就朝外走。想着等下便出府一趟,去找慕容清雲。

而赫連拉的怒火被沈青嵐的言語刺激挑起,面對她的無視,目光狠唳。這個賤人憑什麼不將她放進眼底?她不是很在意那小賤種?她若抓着小賤種,掐死他,這賤人會不會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哀求她?

想到此,心底一陣快意,衝上前去,一隻手抓着沈青嵐的肩膀。一隻手成爪,抓着哥兒胸口的衣襟,就要往外提出來,赫連拉只覺得眼前一花,脖子一痛,雙手緊緊的掐着脖子。雙目圓睜,臉上因痛苦而猙獰扭曲的倒在地上,斷了氣。

沈青嵐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赫連拉,脣邊掠過一抹冷笑,都告訴你別太囂張,否則怎麼死也不知道!

“處理了!”

扔下這句話,沈青嵐抱着孩子回了正屋,覺得有那些蛇也挺好,心中那點毛毛的感覺也消散了。有時候簡直比暗衛還管用!

把孩子給了陸姍,換了衣裳,走出府,差點撞上了行色匆匆的齊景楓,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齊景楓拉住手腕,上了馬車:“快,母親不行了,父親讓我們去見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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