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如此惡言相向?
只因她們的身份低,就不配擁有幸福麼?
看着她們眼底毫不掩飾的嫉妒與鄙薄,秦姚捂着腦袋,搖着頭,似乎想要甩掉那如魔咒般在腦中一遍一遍回放的話。
‘她是你的女兒,嵐兒是你的女兒!’
沈長宏被她這句話震住,隨即心中涌起巨大的驚喜,刺激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眸子漆亮的凝視着眼前脆弱不堪的人,雲袖下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越是抑制,便愈是抖得厲害。
他從一個的生活,到擁有他畢生渴望的人,與她相依相攜的老去。知她無法有孕,他坦然接受,雖是二人間一個小小的遺憾,卻比不得她重要!可他沒料到,短短的一天之中,驚喜一個接一個,他生命中多了兩個血脈相連的人。此刻,激動的無法用詞語形容。
龔青嵐亦是心中一震,驚愕的睜着眼,對這個結果,始料未及。
……她的生父是沈長宏?
心口竟是有些發慌、發堵,隨即泛着酸,澀澀的梗得嗓子難受。幾種情緒在心底衝擊匯聚,揉成一團,醞釀成一股難言的喜色。
想到龔遠山,忍不住嘆息,心底那股子怨,淡淡的散去。畢竟,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自是沒有緣由對她好。何況,她霸佔着嫡長女的身份,反倒是他的親生女兒,淪落成庶女。可依舊無法原諒他,幼弟是他的嫡長子,沒有得到他的善待,落得個慘死夭折。
方纔刁難的幾個女子,滿心錯愕,臉上的表情怪異起來。不曾想到,龔青嵐竟是沈長宏的女兒!
那她們方纔口出惡言……心中慌亂起來,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沈長宏伸手緊緊的將秦姚攬進懷中,平復着心底的那份感動。“姚兒,謝謝你!”讓我一生,得以圓滿!
鋼鐵般的心,軟化成水,升騰着一股子憐惜。終究是明白,她爲何明明不愛龔遠山,卻下嫁給他。那是他留下的殘局,交由她一人承擔。難以想象,當初即使手指稍有磨損,便嬌柔的掉眼淚的女子,在經歷一場變故,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下嫁給別的男人,只爲了不讓孩子受到旁人的指點。
秦姚雙手緊緊的攥着他的衣襟,滿面淚痕的說道:“都是我的錯,是我的一念之差,才釀造成這樣的後果。她那樣的無辜,爲何要承受我做錯事的懲罰?”
沈長宏見到失控的秦姚,心緊緊的揪成一團。目光冷凜的看向幾個女子,揮了一下手,幾條黑影出現在亭中。
盛彩蘭一行人,見到如鬼魅般的黑影,嚇得面色慘白。語無倫次的說道:“我……我不知道,這是……這是個誤會……”
“慢着!”龔青嵐制止了黑影的動作,示意沈長宏將人給弄走。目光淡淡的掃了眼不遠處的鳳尾竹,心中冷笑。這幾個人,分別是盛家,肖家,韓家,薄家的女子。若是他們被激怒,嚴懲了這幾人,便是公然挑釁四大家族。即使這幾人分量不夠,卻依舊是代表着各大家族的臉面。
愈是底蘊豐厚的大家族,便越是注重顏面,他們的尊嚴容不得旁人挑釁。
“你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家族的教養與涵養。你們今日尖刻的言語,對我造成不了傷害,卻反倒是你們的污點。今兒個是太后的生辰,御花園中都是達官顯貴,隨意被一個人瞧見,你們有想過後果麼?”龔青嵐見她們沒有反應過來,笑道:“你們都及笄了吧?”
幾人轉瞬明白她話中的意思,霎時面色慘白。若是方纔的言行傳出去,她們即使再好的出身,也不能嫁進高門。
“不管你們自己的本意來羞辱我,或是受他人指使,我都不追究。只是奉勸你們幾句,若是本意的話,便要長長記性,莫要把名聲壞了。畢竟,不是人人有我這般幸運。至於受旁人的指使,只能說背後之人居心叵測,你們自個好好想想。”龔青嵐淡淡的笑道,端着一杯羊奶喝了幾小口。已經去了腥羶味,裡面的味兒,依舊使她眉頭微蹙。
“你少挑撥離間。”盛彩蘭冷哼道。
“我爲何要挑撥離間?你們是前者,我與你們計較,不過有失身份罷了。後者更加沒有必要,你們被旁人指使,吃虧受害的是你們,與我何干?”龔青嵐放下杯盞,看着眼前幾個少女,淺淺的笑着,有着些許的自嘲。嫉妒乃是骨中朽爛,腐蝕着你的理智,犯下一件件愚蠢的事。
嫉妒旁人起,便將自己的心畫地爲牢,中傷旁人的同時被旁人的美好折磨,不得解脫。聰慧之人,必定會用這份嫉妒的心情,化作努力的目標,卻爭取創造美好,讓旁人羨慕嫉妒。
盛彩蘭臉色微微發白,認真的思索,想清楚裡面的門道,心中一陣後怕。
眼底閃過憤怒,卻又不甘心給龔青嵐奪了風光。冷嘲道:“你也別太得意,即使你是將軍之女又如何?終究無法改變你是小門小戶教養出的女子……”接收到沈長宏冷厲如劍的目光,脖子一縮,丟下一句:“上不得檯面!”
“滾!”沈長宏冷冽的說道。
盛彩蘭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待遇,氣紅了眼,狠狠的瞪了幾人一眼,一轉身,裙裾飛揚的離開。
方一走出亭子,便被黑影攔住。
盛彩蘭咬着脣,怒目而視:“趕緊放本小姐走!”心中卻是覺得龔青嵐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看着她身後的盛家,不敢欺壓她!
龔青嵐臉上漾着淺淺的笑容,轉動着手腕上的血玉鐲。眸子裡閃爍着清冷如月華的光芒,漫不經心的說道:“沒聽見將軍叫你們——滾麼?”
不能大動干戈,不表示她就容忍了方纔的侮辱。
目測這一條幽靜的小道,盡頭便是合德殿,門口聚集了不少人。即使出盡洋相,她們不敢大肆宣揚,吃下這個啞巴虧。
盛彩蘭捏緊了拳頭,修剪尖利的指甲,嵌進掌心。尖銳的刺痛,使她面色一瞬的扭曲。心中料定龔青嵐不敢把她如何,否則,方纔也不會那般平靜的與她說話。
轉身就走,腳步驟然一頓。脖子上架着一柄鋒利的長劍,冰涼的觸感,心肝一顫,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你……別亂動。”
“教教她,怎麼滾!”龔青嵐挑了挑眉,撫平方纔捏皺的袖擺。
脖子上的劍刃逼近了一分,盛彩蘭大驚失色,慌忙說道:“滾……滾……我滾……”心中知曉龔青嵐這是鐵了心要羞辱她,倘若她不滾,脖子便要斷了。比起死亡的恐懼,這點屈辱算得了什麼?
其他幾人也是一臉菜色,心裡悔極,不該逞強的出來羞辱龔青嵐。
長劍離開,盛彩蘭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雙腿發軟的跌落在地上。顫抖的手指摸着脖子,手指一片溼濡,染上了血液。
“真是可惜了,我這裡有一匹上好的白絹,想染成紅色……”龔青嵐的話,還沒有說完。盛彩蘭看着她瑩白如玉的手指撫弄着白色絲絹,立時明白她的用意,瞳孔睜大,見鬼了一樣。半刻也不想要停留下去,麻利的躺在地上,一路打滾出去。
隨着她的滾動,地上的鵝卵石,烙得她渾身作痛。心裡的恨,猶如雪團一般,越滾愈大。
今日之辱,她勢必記下!
其餘的三個,見盛彩蘭開始滾,也齊齊躺在地上,一路滾出去。
盛彩蘭看已經離龔青嵐她們遠了,鬆了口氣,雙手碰了碰頭上亂了的釵環,麻利的站起身來。霎時,面色大變,不知何時,有一羣人圍攏着她們看戲。呆怔在原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是怎麼了?何時興起這個新鮮的玩法?喂!在滾一個給我們瞧瞧。”
聽到人羣裡的這句話,盛彩蘭面紅欲滴,看着華麗的衣裙,上面沾滿了泥濘。擡頭看着站在最後面的肖玉書,盛彩蘭羞憤欲死,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她的醜態全都給他瞧見了!
“小姐,宮宴要開始了,您去梳洗一下?”盛彩蘭的丫鬟急匆匆的追了上來。
盛彩蘭面目猙獰,橫衝直撞的離開花園,進了合德殿的偏殿。頂着衆人異樣的目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愈想愈是不甘心,突然轉身,衝出了合德殿。
“彩蘭——”跟上來的三位女子,生怕盛彩蘭出了意外,急忙追了過去。
——
亭子裡,秦姚已經平復了情緒,靠在沈長宏的懷中。想到方纔的那一幕,臉色通紅。
那個時候他們行周公之禮,是因着她第一次情毒發作,二人便在一起了。
沒想到,那一次,就懷上了嵐兒。
當時她茫然無助,又得到了他的死訊,備受打擊。她可以不生下這個孩子,依舊平靜的過一生。可那是他的骨血,她怎捨得?
倘若生下來,孩子沒有父親,定然會受人指點。那時候恰好龔老夫人找上門來,她如實與龔老夫人說了,她並沒有介意,回去便遞來了庚貼。
“嵐兒爲何比我算的日子,小了一月?”這是沈長宏不解的地方。
秦姚垂着眼,嘴角露出一抹澀意。孩子的月份上對外是推遲了一個月,實際上的月份是正常的。在將要臨產的時候,她便去了莊子上,平安的產下了嵐兒,卻沒有對外放出消息。待到了與龔遠山成親的日子算下的預產期,便放出了生產的消息,將嵐兒的月份減少了一個月。
當時季姨娘便發覺孩子有些大,幸而中間有老夫人幫着掩護,便順利的矇混過去。
聽了秦姚的一番話,龔青嵐瞭然,明白爲何離她過生辰還有一月,母親便給她送了新衣裳。原來,那一日纔是她的生辰。
撫摸着肚子裡的孩子,龔青嵐作爲女子欽佩她的母親,作爲她的女兒,卻不贊同她的做法。
視線模糊的看着沈長宏,那日他在梨園的袒護,猶言在耳。原來,一切彷彿冥冥中自有安排。
那句父親,梗在喉中,是如何也喚不出來。
幾人極有默契,一同起身去合德殿。這時,沈長宏緩下腳步,側頭對一旁的龔青嵐說道:“我擇選個好日子,將你記入族譜,可好?”
龔青嵐心中早已是接受沈長宏,含笑應允:“好。”
沈長宏喜上眉梢,冷硬的面容霎時柔和,看着龔青嵐,不禁顯露着引以爲傲的神采。這是他的女兒……呵呵……
秦姚見他傻樂呵,心裡的鬱結散去,臉上溢着溫柔淺淡的笑容。
幾人踏進合德殿,裡面的人齊齊望來,氣氛微妙,顯然是已知這件事。
沈長宏最是不在意他人看法的人,體貼細心的扶着秦姚落座。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都讓內侍公公收走,從包袱裡取出銀碗銀筷,將油紙包裹好的糕點,擺放在銀碟上,遞到秦姚的跟前。“晚膳大約很遲,你先墊墊肚子。”
秦姚頷首,擡眸看向龔青嵐,低着頭,與齊景楓在耳語。桌子上,只有一盅補湯。吩咐內侍公公,端着兩碟糕點送過去。
龔青嵐看着精緻花紋的銀碟,擺放着幾塊芙蓉糕。會心的一笑,銀製用品,可防止旁人下毒。
捻着一小塊糕點,塞進齊景楓嘴裡,見他皺眉,笑道:“聽說這是將軍親自做的。”
齊景楓心神一動,意味深長的說道:“將軍年少時,家中貧寒,自是有一手好廚藝。爲夫只會煮粥,爲着肚子裡的孩子,暫且將就。”
龔青嵐一愣,她真的沒有暗示他在廚藝上下功夫。不過……
“今夜裡的膳食,大約不合我口味。回去用膳,大抵很晚,不好消食。”龔青嵐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晶瑩透亮。
齊景楓笑而不語,舀着一碗雞湯,遞給龔青嵐,道:“這個營養且易消食。”
“太油了!我想吃點清淡的。”龔青嵐瞥了眼雞湯,去了皮,裡面並沒有多少油。
齊景楓也不勸她,放下碗,安靜的坐在一旁。
龔青嵐伸手掐着他腰間的軟肉,感覺到他渾身微顫,哼道:“你不給我做,有人給我送來了。”伸手指着走來的內侍公公,笑容璀璨。
齊景楓看着她小口小口,優雅斯文的用膳。忽而,湊過去道:“好吃麼?”
“嗯,比你做的小米粥好。”龔青嵐點了點頭,多吃了幾口。心想這是誰給她做的?看着對面的秦姚也在吃粥,便想着定然是將軍做的了。
“是麼?”齊景楓眸光微閃,有些意味深長。
對面的安平公主,自龔青嵐走入大殿,便一直觀察着她。默默的將她的一顰一笑,記在心中,演練着她笑容拿捏的尺度。適才有一個驚人的發現,龔青嵐對誰的笑容,都保持得體,就連在齊景楓的面前,都是用心底那把尺量丈量着什麼尺度的笑容合宜。只有偶爾幾次,不經意間的流瀉的笑容,纔會那樣的真。
這是一種習慣?
安平若有所思,將這個心思藏進了心底。發覺龔青嵐用膳,喜歡用筷子從糕點中間分開,而後動作緩慢而優雅的放進脣裡。這足以揣摩出她是謹小慎微的人。自糕點正中間,是端看可有人加有東西。動作緩慢,可以仔細的觀察一下,在鼻端輕嗅,可有異味。這番舉動,隱晦而不會被人發現。
果然,下一刻,龔青嵐夾着宴會上的食物,在放進嘴裡的那一瞬,頓了頓,眉心微動,放下筷子。
“回府再吃。”齊景楓不動聲色的睨了眼餐盤,將秦姚送來的糕點,放在她的面前。“餓了吃這個。”
龔青嵐頷首。
這時,皇上與皇后並肩走來,身後跟着一衆妃子與王爺。衆人起身行禮、落座。
太后被宮女攙扶着進來,一襲金色紅色相間寬袖衫裙,大袖、對襟,佩以長裙、披帛。頭髮花白,梳着髻,貼金綴銀,渾身透着一股子貴氣,雍容華貴的端坐在座位上,目光清淡的看着下方,落在秦姚身上一頓,隨即看着龔青嵐,斂目。
“兒臣恭賀太后生辰,願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即墨擎天的一席話落,滿朝文武百官皆下跪恭賀:“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坐於大殿之上,接受百官恭賀,笑容滿面,卻不失威嚴。連說了幾聲好,隨即與百官共飲一杯。
絲竹之聲,悠悠奏響。
各位王爺敬獻壽禮,這時,殿外一道尖銳的叫喊聲:“殺人了——”
絲竹驟停,大殿內鴉雀無聲。皇上昨日裡給人接風洗塵,出了劫殺舟山王之事。爲了安撫舟山王,皇上將大內禁軍交由舟山王。
今日裡,太后的壽宴,便鬧出人命,寓意非常不吉利。太后當即臉色便沉了下來,吩咐身邊的女官:“你出去看一看。”
上官燕沉着臉走出合德殿,便看到外面一個嚇得面色慘白的宮婢,被侍衛給制服。走過去,命令侍衛將人押進大殿。
宮婢跪在大殿中央,渾身瑟瑟發抖。看着皇上皇后,隨即目光落在太后身上,嚇得說不出話來。
“何事喧譁?”即墨擎天眉頭緊蹙,嚴肅的俯視着宮婢。
宮婢渾身一顫,跪伏在地上,語無倫次的說道:“殺……殺人了……有人,有人拿着繩索勒着脖子,將她……將她舌頭拔了。”
大殿瞬時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拔舌……衆人只覺舌頭髮麻。
“可有看清楚是何人?”即墨擎天未料到有人如此大膽,渾身散發出上位者的強大氣勢。
宮婢被壓迫,胸悶的似乎連呼吸都麻痹了。張了張嘴,硬着頭皮說道:“在……在亭子假山後。奴婢不識得那幾人!”
即墨擎天臉色陰沉,命人去檢驗。
不到片刻,內侍公公臉色發白的走來,道:“回稟皇上,是盛將軍的嫡大小姐與薄府的六小姐。”
盛家與薄家人,面色大變。
龔青嵐攪動米粥的手一頓,臉上露出意味難明的笑。方纔羞辱她,如今便被拔舌了,不用想,也該是栽贓給她。
拿着勺子,敲着碗沿三下,便掏着帕子擦拭着手指。冷眼看着被內侍公公擡進來的盛彩蘭,滿嘴的污血,面色慘白如紙,了無生氣的躺在雪白的擔架上。
盛夫人神色悲痛,哭喊着撲在盛彩蘭身上,搖晃着盛彩蘭,悲慟道:“蘭兒,你怎得遭這等毒手?我的兒啊。”
盛將軍雙眼赤紅,他們盛府雖不如從前,也不至於被人如此欺辱。
看着盛彩蘭的慘狀,氣血翻涌,跪在大殿中央:“微臣請皇上給我兒做主!讓她走得安寧!”
薄夫人也出列,面色慌張的說道:“方纔公公說薄家六小姐也在,爲何不見到人?”
“六小姐尚有一息,已經送去太醫院。”內侍公公如實答道。
薄夫人心底本來懷有一絲希望,聽後備受打擊,搖搖欲墜。薄宗石面色鐵青,眼底閃過一絲悲慟,道:“請皇上替微臣做主!”
即墨擎天讓人去徹查,不到半個時辰,楊順覆命道:“回稟皇上,盛小姐與薄小姐受人唆使,言語侮辱燕王世子妃與沈將軍夫人。經由燕王世子妃的點撥,便去找唆使她之人。不想發生了爭執,便被拔了舌頭,失血過多而亡。”
即墨擎天聽到一旁的丫鬟,敘述着龔青嵐點撥的那幾句話,沉吟道:“可知是誰挑撥?”
“做了喬裝,沒有查出來!”楊順面無表情的看着鳳鳴的方向,朗聲道:“穿着灰布錦袍,帶着帷帽。”
盛安國面色微變,沉吟了半晌道:“皇上,嵐兒不曾與人結怨,只有與燕王世子妃起過口角。”
話中意思不言而喻。
龔青嵐從他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便知他是知曉是誰殺了盛彩蘭。根據楊順的描述,她印象中並沒有這麼一個人。
眸子裡閃過一道深思,道:“既然是受人挑撥唆使,盛小姐是聰慧之人,斷然明白是非曲直。找人理論,暗中之人怕她泄密,便拔了她的舌頭,以至於失血過多而亡。”
“你怎不是記恨她辱罵你,而懷恨在心,拔了她的舌頭泄恨?”盛安國在接到水峘送的信,便對龔青嵐懷怨在心。上面記載着他妹妹平陽郡主被她打壓,一雙女兒被她迫害的事。
龔青嵐冷笑道:“我一直在殿中,不曾離開,如何拔她舌頭?何況,盛將軍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在沒有證據下,空口白話的污衊。”
盛安國氣噎,他最是好臉面之人。倘若他一口咬定是龔青嵐,那便是是非不分的人!
還不待開口,那邊的盛夫人,奪過內侍公公的拂塵,衝到龔青嵐身邊,便要打龔青嵐,被宮婢攔截住。盛夫人滿面悲慼之色,嘶啞着喉嚨喊道:“你這毒婦,你身邊有兩個武藝高強的人,指不定是你指使她們!我要你給我兒償命!我盛家與你是前世結的仇怨!平陽被你給迫害,一雙女兒沒有落得好下場,如今,你還要殘害我的女兒。蘭兒可有說錯你什麼?你怎麼就能下這等毒手呢!”說到傷心處,悲慟的哭喊,嗚咽不成聲。
薄夫人似乎也被感染了,拿着繡帕抹淚,腳步跌撞不穩的朝太醫院跑去。
薄宗石見夫人去看完女兒,也緊跟着而去。
大殿的氣氛,一時有些緊張。大皇子搬到殿中的常青樹上,綁着的幾個壽桃,被風吹卷,樹葉發出籟籟作響,壽桃脫離枝葉,滾落在地。淋漓了一地的胭脂,滾落在盛彩蘭的身畔。
衆人大氣不敢出,這不是不吉利!簡直就是晦氣!
果然,太后臉色一沉,不悅的看着龔青嵐,厲聲道:“平陽之事,可是真的?”
“平陽郡主是太后義女,太后這些年在武夷山裡吃齋唸佛,爲大越祈福,便不再與平陽郡主聯絡。”齊景楓低聲在龔青嵐耳畔解釋。
龔青嵐瞭然,莫怪好端端的,爲何盛夫人會提起平陽郡主的事兒。“太后明鑑,臣妾只是討回李都司欠夫君的十年賬款,填補賬上的虧空。欠債還錢,乃天經地義之事,臣妾不知錯在何處。”
衆人心中詫異,欠債十年?即使是王爺公主,都不會如此。
太后臉色微變,不知竟是其中有隱情。壓下對盛夫人的不快,冷聲道:“盛小姐的事,你斷然也是脫不了關係。除非,你尋到證明你清白的機會。”
龔青嵐盈盈起身,被齊景楓拉住了手。龔青嵐緩緩的搖了搖頭,孕婦不能靠近死者。盛彩蘭方纔嚥氣,應當沒有多大的煞氣纔是。
拿着帕子蓋在盛彩蘭的下巴上,手指按在帕子上,捏開她的下巴,裡面空蕩蕩的。盛夫人見到她的動作,一驚,失聲道:“你放開蘭兒!”這個賤人害死了蘭兒,死後還被她如此不敬的對待,心底怒火翻涌。
“我在找證據。”龔青嵐眼皮子不擡一下,認真的觀看。
盛安國見她的陣勢,似乎有兩把刷子,制止道:“蘭兒已經這樣的悽慘,你便莫要讓她死後都不得安寧。”
“將軍和夫人三番五次的制止,莫不是怕我查出兇手?”龔青嵐冷冷一笑,見二人立即閉了嘴。拿着一根筷子,在溢滿污血的嘴裡攪動。忽而一頓,龔青嵐扳着盛彩蘭的頭,側着一邊。拍着她的背部,敲打一下脖頸。一口血污吐出來,合着一個指環。
龔青嵐讓內侍公公將指環洗淨,隨即那帕子包裹着指環,仔細看着內側的字樣,模糊不清。根據樣式內府二字,依稀可辨是宮中之物。
盛安國看到指環,握緊了身側的佩劍。
盛夫人心境卻是相反,希望龔青嵐能夠揪出兇手來。
龔青嵐放下指環,檢查着盛彩蘭的手指。手背上有一條抓痕,指甲內也殘存着皮肉:她抓傷了對方!
龔青嵐在她的左手中,發現一根極細的絲線。龔青嵐遞給齊景楓:“你知這是什麼布料?”斷然是她掙扎的時候,指甲將對方的錦袍給刮出絲來。
齊景楓是經營絲綢,一雙眼睛極爲毒辣。即使一根絲線,也分辨出是什麼:“西域天水碧。”
龔青嵐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后說道:“西域天水碧是宮中御用的布匹,只會賞賜給有功之臣內眷。如今,長寧侯世子與西域太子交好,並且兩國交好,其中有兩箱天水碧。這極其稀有的布匹,自是做着衣裳自個穿,我又豈會給一個丫頭?何況,夫君做絲綢,只見過天水碧,並不曾購買到手過。”說罷,目光在盛夫人身上流轉,意味難明。“若證據不夠,這裡還有內務府出去的指環,我與夫君以往不過是商賈,何嘗有幸能得一件御賜之物?”
衆人順着龔青嵐的視線看去,盛夫人身上穿的,可不就是天水碧?
其餘的二大家族裡的夫人,臉色同樣的難看。因爲她們身上,都是穿着天水碧的衣裳。
“天!會不會是肖夫人?”突然,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衆人齊刷刷的看向肖夫人。
肖夫人向來喜愛素色,今兒個恰好穿着灰色錦裙。
聞言,臉色一沉,‘啪嗒’將手中的杯盞扔在桌子上,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起身道:“拔舌?這等子手段本夫人還不屑。倘若有人如此辱罵我,定要將她一家子的舌頭全都拔出來,掛在鳳凰臺。”
龔青嵐看着身子骨硬朗,大約五十來歲的肖夫人,眉宇間有着一股子英氣。她出生將門,聽聞年少時,隨着父輩出徵,極爲的有‘血性’,手段自是乾淨利落。拿下大大小小的戰績,家中的免死金牌,不計其數,適才會隨性而爲,不怕將人得罪了。
眼見盛夫人立變的臉色,肖夫人眸子裡蘊藏着一抹精芒,看向龔青嵐說道:“孩子,你就是太良善了!適才被人當粉面團兒拿捏。今日你若不威風威風,不但落了你外祖的臉面,還有燕王府的門楣,今後這些人更是可勁作踐死你。你瞧瞧還有誰是你瞧不順眼的,給我狠狠的削他。”說罷,一撩裙襬,露出腰間一摞免死金牌,扯下幾塊給龔青嵐:“不用怕!”
衆位大臣傻眼了,他們知曉肖夫人很有金牌,但是那個很有,在幾塊內。卻不知,人家身上隨隨便便,就是帶着一摞走,誰敢得罪她?如今可好,竟是教唆人教訓旁人,太過囂狂!
皇上臉上一片尷尬之色,那些金牌,都是前朝皇帝賞賜。他極想要廢了,可方纔登基,根基不穩,遭受肖夫人的威脅,便依舊具有效用。如今,見她如此……
齊景楓眼底流瀉着一抹笑意,終於明白她順着別人的計劃走,意欲爲何了。見她盯着手中的兩塊免死金牌,笑道:“前朝皇帝喜愛剛強的女子,肖夫人看不上眼,大約她也知自個性子急噪,被人惹怒了,便喜歡動手。怕有朝一日得罪了人,牽連至家中,便讓皇帝給她金牌。皇帝見她喜愛金牌,便每日給她送一塊,便有了金牌博美人的寓言。”
龔青嵐有些同情了即墨擎天,前朝皇帝,荒淫無道,倒是像會做出這等事兒來的人。幸而肖夫人爲人豪爽,不得罪她,她也不會輕易的尋茲挑事。
拿着手上沉甸甸的金牌,心想前朝皇帝國庫空虛,莫不是將金錠子熔了給肖夫人打造金牌?
拿在手中轉動,勾脣看着盛將軍與盛夫人,搖頭說道:“肖夫人,謝謝你的好意。我要給孩子積德,便不全拔了他們的舌頭。倘若專挑是非,倒是可以拔了,掛在鳳凰臺,讓京都百姓看看,口舌多言,是何種下場!”鳳凰臺是祭祀祈雨的地方,京中位置最高的亭臺,站在上面,可將京中全景盡收眼底。
諸位大臣,全都閉上了嘴。
諸位千金小姐,目光灼灼的盯着龔青嵐手中的金牌,心裡羨慕嫉妒,想着能與肖府之人交好,得到肖夫人的庇護,也是極好的。
龔青嵐達到了目地,施施然的落座,聽到盛安國不滿的說道:“皇上,若是仗着金牌在手,目無王法,得不到懲治,臣等心中生寒啊!”
肖夫人怒了!
雖知這是爭對龔青嵐,卻也是含沙射影說她。冷笑幾聲,扯下一塊金牌,扔在地上:“給本夫人掌嘴!”
一道黑影神出鬼沒,衆人只聽得一聲響,便看到盛將軍臉頰高腫,甚至沒有瞧見肖夫人手下的身影。
肖夫人目光銳利的掃過四周,道:“還有誰不服?”
全都噤若寒蟬。
盛安國眼底燃燒着熊熊的怒火,卻是不敢聲張。動了動嘴,牙齒都鬆動。
太后見着肖夫人囂狂的模樣,氣得兩眼陣陣發黑。可是一想到當年給她兒子指婚,她將自己宮殿的牌匾都拆了,便隱忍着怒火,沒有開口訓斥!
“金牌惠及家人,龔青嵐與肖府並無關聯。殺人償命,押下大牢!”太后滿腹的怒火,轉對龔青嵐。
龔青嵐面若覆霜,不待開口,便聽到肖夫人道:“本夫人此一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未曾生下一個女兒,全都是臭小子。今日裡,本夫人與燕王世子妃也投緣,便認你做義女!”
“啪!”的一聲,安平手中的酒杯滑落,驚醒了衆人,皆是難掩心中詫異。
太后氣絕!
胸口劇烈的起伏,兩眼直翻白。
鳳鳴看向安平,她面色如常的收拾酒杯,隨即拿着紙筆寫道:“方纔耳痛。”
鳳鳴沒有再多說什麼,安平母妃被燒死,爲了活下去。她在皇后面前吞下燒紅的炭火,用藥草薰聾雙耳。至此後,雙耳聽不見,卻是會不時的疼痛。
安平臉上依舊掛着淡淡的淺笑,眸子裡有着失落,怔怔的看着對面,嘴巴一張一合的人。
龔青嵐美眸四顧,清脆的說道:“金牌多,咱們也得省着用。這事我本就是無辜之人,爲何要用這金牌給旁人洗刷了罪名?這天水碧,皇上賞賜了太多人,想來也查不過來。而這內務府出的指環,卻是有跡可尋。”龔青嵐的目光,落在盛府的五小姐身上。她的頭上帶着與指環同系的珠釵!
五小姐面色泛白,怔忡的坐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
“孽障,當真是你!”盛安國滿腔的怒火,朝五小姐發泄。
五小姐是三房的嫡長女,在府中排行第五。被盛安國一吼,回過神來,驚惶不安的跪在地上,磕頭道:“不是我,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陸姍走過去,抽出露出袖口一腳的絲帕,是天水碧的布料。中間部分,確實有一條抽絲。
五小姐瞳孔圓睜,一時忘記了求饒。
陸姍抓着她的手臂,將她的袖擺往上一拉,露出一條兩道抓痕的手臂。
五小姐渾身顫抖,哆嗦的說不出話來。
“指環,天水碧,盛彩蘭指甲裡的皮肉,與五小姐手臂的抓痕,全部吻合。”龔青嵐淡淡的做着總結。
即墨擎天目光復雜的看着龔青嵐,緩緩的說道:“將人帶下去!”
“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五小姐拼命的掙扎,龔青嵐詢問道:“那是誰?”
“是——”脫口而出的話,被腦子裡出現的警告給制止,死死的咬着脣,搖了搖頭,任由人帶了下去。
龔青嵐心中冷笑,五小姐……三房嫡長女,沐水嫣如今可是三房繼室呢!
經過這一出鬧劇,宴會獻了壽禮,便散了宴。
齊景楓攬着龔青嵐出了宮門,便看到肖夫人站在馬車旁,一見到他們便走了過來。肖夫人臉上帶着笑,看了眼齊景楓:“明日到肖府一趟。”隨即,指着身後芝蘭玉樹的男子,道:“這臭小子,是我幺子。”
肖玉書被龔青嵐看了一眼,臉色通紅,輕輕的喊了聲:“妹妹。”肖夫人滿意的揉着他的頭。
龔青嵐微微一笑,與肖夫人說好了時辰,便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