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煜那回味無窮的樣子看着林煜的貼身丫頭彩霞翻着白眼腹誹:切,不過一杯陳茶沫子,別說老爺和太太了,就連趙嬤嬤都不惜得拿它漱口!果然是賤種,沒點兒見識!此時正值中秋,天氣漸冷,她半夜睡得好好地被叫起,心裡自然憋了一肚子氣。
劉煜平日就沒個主子樣,性格自卑懦弱,所以他身邊的奴才怕他的少,敬他的更少。像這樣肚子裡誹謗幾句已算好的,當面兒忤逆實乃平常。這還是白天被他瘋狂的模樣鎮住了,否則剛纔兩個貼身丫鬟直接就躺被窩裡,裝沒聽見。
彩霞去了半晌纔回。“煜哥兒,粥來了,剛叫廚娘熱過,小心燙。”彩霞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銀耳蓮子粥擺在桌上。
劉煜眸子亮晶晶的,一杯清茶就給了他那麼大的驚喜,這蓮子粥想必也不是凡物吧?!端起碗略吹幾口氣,舍了湯匙直接往喉嚨裡灌。真滑!真甜!真糯!真香!真有靈氣!這就是上千世界普通食物的味道嗎?這裡的土著未免也太幸福了吧,普通的銀耳蓮子也有五百年天山雪蓮的效力?!
咕咚咕咚咕咚,不過幾息,粥碗就見了底,看的兩個小丫頭目瞪口呆。這吃相也忒粗魯了點吧,活似餓死鬼投胎!
“再來一碗!”劉煜抹嘴,面向彩霞後抽了抽鼻子,又改口道,“不要粥了,來碗肉!”
“煜哥兒你還傷着呢,吃清淡點對身體好,大魚大肉的不易克化,待會兒睡了積在肚子裡,明早起來當心腹瀉。”彩霞連忙勸阻。她肚子也餓了,廚娘留了一碗扒燒豬頭。她只來得及吃幾口便過來了。若端給劉煜,她是萬萬捨不得!
“來碗肉!”劉煜把碗拍在桌上,愉悅的臉色陰沉下去。
“這個時辰了哪還有肉?食材都用光了,只剩下些湯湯水水。您就將就着點吧。我再給您端碗粥來。”彩霞不耐煩,上前拿碗。
“誆我的時候先把你一身肉味驅散了。嘴角的油印子擦乾淨了再來。我林煜從來不是將就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劉煜冷笑,砸了碗,大力拍桌。用一種期盼地語氣喊道,“我要吃肉!”
普通的茶葉、銀耳、蓮子都是大補之物,那麼這上千世界的肉類呢?是不是蘊含的能量更多更高級?!
兩個小丫頭被他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心裡瘮的慌,忍不住退後幾步。
兒子傷重,鮑姨娘如何睡得安穩,這頭劉煜喊餓。那頭她就開始悉悉索索的穿衣,待穿戴妥當來到門前,事情也聽了個大概,當即踹了門罵道。“賤蹄子,當我不知道里頭貓膩!主子飯食,廚娘哪天不自己藏匿一份好的,晚間偷偷吃了才睡!主子的東西你們也敢受用,不怕爛了舌頭!立馬給我煜兒端肉來,否則我一把火燒了竈房,然後自去老爺跟前領罪!”打兒子從鬼門關回來,鮑姨娘就有點瘋魔。誰要讓她兒子不順,她就咬誰。
兩個小丫頭現如今真有點怕這一對瘋母子。瞧那紅彤彤,瞪得溜圓的眼睛,活似羅剎惡鬼一般。兩人唯唯應諾,逃也似的去了。
“小崽子,你還砸上癮了不成!姨娘改明兒把屋裡的東西都換成木頭的,好叫你砸個夠!”坐到兒子身邊,鮑姨娘嗔怪,本想戳戳他腦門兒,看見那一圈染血的紗布,臉上露出痛色,改捏了捏他細瘦的胳膊。
待彩霞端來一碗扒燒豬頭,她笑眯眯服侍兒子吃了,幫他擦臉淨手,推搡到牀上掖好被角才放心離開。這女人的表情太過溫柔寵溺,讓劉煜不自禁的想到了全心全意疼愛自己的母親和三姐,心中頓時滿布溫情。
之前他顧念着因果關係,本就好好照顧林煜的至親鮑姨娘,如今他本人又從鮑姨娘身上得到了一份滿檔的溫情,自然也就真正的將鮑姨娘劃歸了“自己人”的行列,只有她今後一如既往的對他,那他也絕對不會對不起她!
劉煜來這個上千世界的目的是爲了找到楚萱缺失的東西,可不是來當救世主的,什麼木石姻緣、金陵十二釵、林府絕嗣、賈家抄家之類,與他何干?他又不是救世主!
小圓桌上擺着三葷兩素並一個湯盅,一雙筷子麻溜的夾取食物,塞進一張小小的,紅豔豔的嘴裡,鼓起的腮幫子不停蠕動,然後咕咚咕咚吞進肚子。
“再來一碗。”劉煜抹嘴,將空碗遞給立在一旁的彩霞。
“大爺,這是第五碗了……”彩霞遲疑的提醒,眼睛盯着小孩依然乾癟的肚皮。吃了這麼多,都吃到哪兒去了?
劉煜臉色微沉,狹長的眸子斜睨過去,在《倚天屠龍記》中形成的威凌天下的氣勢瞬間激發。
彩霞心尖一抖,不由自主的接碗:“奴婢馬上給您盛。您正長身體呢,多吃點好!”
劉煜微微有些臉紅,要是讓別人知道他擺出皇帝的威風就是爲了嚇唬一個小丫頭給他吃飯,那他可就真是丟盡臉面了!不過,這上千世界的飯菜當真有營養,只這幾樣簡單的家常菜式,就讓他得到了在源星服食兩朵八百年天山雪蓮的補益效果!
把桌上的菜掃蕩一空,剩下一些湯汁也都用白飯拌了趕進嘴裡,劉煜心滿意足的拍拍肚子。由於源星至高邪神的吞噬特性,他的食量無限大,若非怕太過驚世駭俗,他真想吃光了這林府中的存糧。
“走,出去逛逛。”喝完一杯清茶,劉煜慢悠悠朝院外走去。在迴廊下看會兒天,在池塘邊看會兒魚,在樹下看會兒鳥雀,兩人一步一停,繞到一座假山前。“那花兒開的好。你給我摘幾朵。”劉煜指着山上一叢迎風搖曳的火紅月季。
“哎,您等着。”彩霞撩起裙襬爬上去,仔細挑揀了開得最美最豔的幾朵。
劉煜接過,湊到鼻尖深深嗅聞。狹長的桃花眼半開半合。緋紅的菱脣似翹非翹,顯得極其陶醉。不足四尺五寸的孩子身量還十分瘦弱。裹着一件菸灰色錦緞排穗褂,一根石青色鑲玉鞓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呼啦啦的秋風灌進空蕩的袖袍裡,拈花而笑的身姿真有股乘風而去的飄逸神秀之美。
彩霞這才發現。煜大爺的長相真是俊美極了,他完完全全繼承了鮑姨娘的靡麗。這種靡麗本就少了端莊,再加上原來大爺慣愛哈腰弓背,膽小懦弱的舉止硬生生使這靡麗變成了惹人厭惡的庸俗。
但現在不同了,自從碰壞了腦袋,煜大爺再也不怯懦的瞟人,而是用他那雙渙散地、黑中帶紫的幽深瞳仁直勾勾盯着你。他的目光裡彷彿裹挾着什麼無形的東西。一絲兒一絲兒鑽進皮肉,鑽進心肺,鑽進骨髓,把你藏得最深最隱秘的陰私都勾出來。這份沉鬱的氣質在那靡麗外表的襯托下竟有種魔魅的吸引力。叫人想看,卻也不敢多看。
想到這裡,彩霞抖了抖,再瞄向煜大爺時,額角流下一滴碩大的汗水。只見那孩子完全沒了之前的飄逸神秀,正微眯着眼,不顧花莖上尖利的刺兒,將幾朵月季拽在掌心用力揉碎,暗紅的花汁從指縫沁出,順着雪白的皓...
腕流入衣袖,染溼了一大片布料。而他卻似毫無所覺,攤開掌心忘情嗅聞花朵被摧毀後散發的更濃郁、更純粹的氣味。
煜大爺揉爛花朵的淺笑很美,很豔,卻無端端透着股邪氣,叫人止不住猜想,他待人是否也像待花一樣,上一秒還溫情繾綣,下一秒便無情摧頹。彩霞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煜大爺很叫人害怕,她連對視都不敢,更何談像以前那般挑釁犟嘴。
匆匆趕來的鮑姨娘解救了水深火熱中的彩霞,“煜兒,大夫來了,快跟我回去。”說着,拽了人便走。
大夫解開紗布,語氣略微驚訝,“咦,這才四天傷口就好了?”不過孩子的恢復力本就很強,他並沒多想,繼續把脈。
把完脈,鮑姨娘衝大夫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外間輕聲交談。
“怎樣?還有治嗎?”
“從脈象上看,令公子無甚大礙。”
“怎會無事?每天胡吃海塞沒見有個飽肚兒的時候,吃完了就對着日頭傻笑,看個花兒草兒鳥兒魚兒能看上一整天,脾氣陰陰陽陽難以捉摸,怎會無事?”
“那是傷到神魂了才致癡傻,恕老夫醫術淺薄,無能爲力,您另尋高明吧。”
大夫做了個揖,揹着藥箱匆匆離開。
鮑姨娘欲哭無淚,在外頭攪爛了一方帕子才推門而入,看見劉煜正捻着一塊糯米糕往嘴裡送,氣不打一處來,大步走過去拍打他手背,喝罵道,“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叫你進學你不去,叫你給老爺請安你也不去,你待要怎樣?將來太太生的孩子承了家業,你拎一個豁口碗去街上討飯嗎?你這不成器的小崽子,叫姨娘今後如何有靠?!”
手裡的糯米糕被打落,盛糕的碗碟也摔碎了,劉煜任由鮑姨娘捶了一頓才淡淡開口,“我餓。”
哭得正投入的鮑姨娘噎了噎,咬牙想再捶他幾拳,瞥見他還未長出頭髮的傷口,心裡又捨不得,只得捏着鼻子喚道,“再拿一碟糕來。”
上房,趙嬤嬤的湊到賈敏耳邊低聲道,“大夫剛打發走了,說是煜哥兒傷了神魂,腦子不大清楚,這輩子怕是……”
“哦?竟是缺了魂兒嗎?這可如何是好?”賈敏蹙眉,面帶憂慮,用帕子掩着的嘴角卻微微翹起,“罷了,吩咐下面的丫頭婆子,日後都順着他點兒,他愛看花兒就看花兒,愛暴食就暴食,只讓他高高興興走完這一遭兒也就是了,他也是個命苦的。”低嘆一聲,似想起什麼又快速補充道,“只一點。莫讓他近了我的身。他腦子糊塗,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趙嬤嬤眼珠子轉了轉,建議道:“之前老爺說等煜哥兒傷勢完好就要送鮑姨娘和煜哥兒到莊子上,如今既然大夫都說無礙了。那不如早點送過去。城外山清水秀的,也利於煜哥兒修養不是?”
嗯了一聲。賈敏輕聲道:“老爺想必不會拒絕這個好建議!對了,我們家在城外有好幾處莊子,你說送去哪裡合適?”
“自然送去山清水秀環境清幽的地方,對煜哥兒病體有益。”趙嬤嬤陰沉沉的一笑:“太太。您說送去老高頭的莊子如何?”
“甚好。”
主僕倆議定,心中都覺滿意。立在門口的杜鵑嘴角噙着詭異的微笑,心道弟弟的大仇可算是報了,趙嬤嬤果然沒誆我!
那老高頭一家三口本是專賣假藥的赤腳郎中,因治死了人,被善心大發的賈敏救下,安排到城外高老莊當莊頭。那一家子雖然都是心術不正、心黑手辣之輩。不過還算是知恩圖報,每年收上來的租子都是最快最多的,因而惹了許多禍事都被賈敏壓下,對賈敏最是忠心不二。只要稍微暗示一下。鮑姨娘母子斷沒法兒再活着回來了!
聽到鮑姨娘母子要被送到莊子上的消息,偏院所屬除了小丸子和邢嬤嬤,其他奴才莫不急着尋門路拉關係,好留在林府。去了莊子不但月銀減半,活兒還累,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城,他們如何肯幹。
至晚膳時分,彩霞回來了,面上帶着點喜色,走到劉煜門前又變成了惶恐不安,徘徊半晌也不敢入內。
“進來吧。”劉煜歪在炕上,手裡捏着一朵鵝黃色的水仙花嗅聞,這上千世界當真奇特,就連花香中也蘊含着靈氣,讓他這段時間在大吃特吃的同時,也化身採花客,摧花無數。
面對看似沉醉安閒的劉煜,彩霞沒來由的心虛,忍不住後退兩步,膝蓋一軟便跪下了。
劉煜將花揉爛,汲取完其中的靈氣,隨手扔出窗外,指尖敲了敲桌面,問道:“什麼事?”
“大爺,您,您怎麼不吃飯?這菜都涼了。奴婢先伺候您用飯吧。”彩霞失去了告辭的勇氣,顫巍巍爬起來給主子佈菜。
林家待下十分寬和,規矩也不甚嚴,稍有臉面的奴才在主子跟前都是“你”啊“我”啊的,從不用賤稱,但不知什麼時候起,彩霞卻再不敢在劉煜面前放肆,那一聲“煜大爺”叫的心甘情願,亦充滿敬畏。
“不用,你要說什麼?來告辭?”劉煜擺手,黑中透紫的眼珠洞若觀火。
彩霞剛爬起來,嚇得立馬又跪回去,嘴巴開合半晌說不出話,只嗚咽着給主子磕頭,三兩下額頭便青了,心中有一個奇怪的認知:如果惹怒了煜大爺,憑他一根手指也能把自己給捏死。
“別磕了,想走便走,我身邊不留心不甘情不願的人。”劉煜聲音平淡。
“大爺,是奴婢對不住您,但奴婢爹孃全在城中,家裡三個妹妹一個弟弟,正是嗷嗷待哺的時候,我走了這個家誰來撐?奴婢也是沒法,您日後多多保重吧!”快速說完這話,彩霞爬起來跑了。
她本以爲主子會暴怒,會掀桌,甚至會責打,但想不到他表現得那樣平靜,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可有可無的玩意兒。奔出門的時候,她也弄不清自己是輕鬆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劉煜歪回炕上,重又摘了朵花嗅聞,面上全無半點不捨亦或難過。
“彩霞姐姐,你走這麼快作甚?”迎面走來的小丸子被彩霞撞了個踉蹌。
“小丸子,我要走了。”彩霞忙扶住小丸子胳膊。
“找好去處了?”小丸子並不意外。
“找好了,去太太院裡管鳥雀。”彩霞躊躇片刻後誠心勸道,“小丸子,你也趕緊想辦法留下吧。這一去,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水蔥樣的人兒自此就成了鄉野村婦,連個粗使小廝恐也配不上。再者,那些莊頭都向着太太,在莊子裡一手遮天,無需半載就能把人折騰死。你千萬莫要想不開,跟着去受罪!”
小丸子不以爲意,淡笑道,“莊頭再惡能惡得過大爺?再狠能狠的過大爺?大爺到底是林家正正經經的主子,他要整治個把奴才,那人只有幹挨的份兒,打死打傷都得受着,否則就是犯上作亂,送進衙門裡可是要砍頭的。我在城裡無牽無掛,也不稀得嫁人,大爺在莊子上立住了,我正好跟過去享福...
,可比待在這踩低捧高的腌臢地兒舒服多了。”話落,甩帕子而去。
莊頭真能惡得過大爺?想起那雙靜時幽深、怒時彌血的眼睛,彩霞打了個寒顫,一時有些後悔自己方纔的決定。
林如海發了話,又得了賈敏與趙嬤嬤囑咐,底下的奴才很快就套好車在一處小角門等候。
鮑姨娘心情本就不爽,看見拉車的兩頭驢子,當場就發飈了,“府裡的馬都死光了嗎?竟就弄了兩頭驢子來,說出去,別人都道巡鹽御史好大的排場!”
“鮑姨娘你多擔待,府裡統共那麼幾輛馬車,方纔老爺要去一輛,揚州知府家來商借了一輛,太太等會兒還要去大明寺上香,必要一輛,到你這兒實在挪不出了。”杜鵑陪着假笑。
鮑姨娘自知不能跟這些人相提並論,亦明白這是杜鵑故意給她沒臉,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還是小丸子和邢嬤嬤上來圓場安撫,硬攙着她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