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烈日當空,酷熱難耐,但現場的萬惡沙堡所屬卻奇異的遍體生寒,好一陣滅寂般的肅穆之後,終於有人在驚駭中回過神來——“我要你爲堡主償命……”隨着這一聲怒吼,魏立蝶的心腹手下崔正似一陣風般狂號着飛撲向劉煜。
劉煜嘴角勾成一度彎曲的半弧,倏然半轉身軀,血夜刀猝揚,崔正隔着他還有五六步已慘嚎一聲,打着旋栽倒於地,他的脖子處顯現出一道血痕,顯然是被刀罡斬斷了喉嚨。
“小崔啊……”—片悲號響在四周,八條人影舞動着亮閃閃的兵刃猛撲向這邊,同一時間,魏立蝶手下僅存的兩大高手呂鬆和陳立也悄無聲息的襲到。
劉煜長嘯如虹,在原處狂風似的單足拄地暴旋,血夜刀上下飛舞,分成八個不同的角度、迥異的位置揮擊出八刀閃泛着血光的刀罡。當人們眸子方纔印入那刺目的紅色曳尾,而八個攻來的大漢已在數聲兵刃的斷裂聲中哀嚎着滾在地下,在他們窒息的悲嗥厲叫裡,在他們的撲騰翻滾中,可以隱約看到他們的胸腹都已開裂,各色臟腑正隨着血水緩緩的流溢而出。
汗水浸透了呂鬆和陳立的衣衫,怨毒憤恨的火焰也燒紅了兩個人的眼睛,兩張面孔全都歪曲得變了形。他們將所有的力量會聚起來,把所有的功能俱皆施展,兩個人有着一個意願,一條心,那就是搏殺劉煜。
當然,劉煜何嘗不想搏殺他們?只是,劉煜的模樣,不似對方那般惡形惡狀罷了。
不知道是源於主上死亡的刺激,抑或是因爲自身生死存亡的威脅,原本只是先天高階實力的呂鬆和陳立,這會兒竟然爆發出了不下於魏立蝶那等先天巔峰級別的戰鬥力。
呂鬆手持一對短柄斧,連劈未中後,他嘶厲的大吼:“老陳。圈外掠陣!”
在劉煜血夜刀飛揮騰揚下,他不禁微覺一怔——圈外掠陣?!對方處在如此不利的形勢裡,呂鬆竟然讓他的幫手退出戰陣?這是他失了神智,還是準備要亮出底牌了?!
和劉煜的迷惑不同,陳立似乎很清楚呂鬆的打算。當即半聲不響。倏忽倒翻而出,只留下了一個呂鬆來面對劉煜的凌厲攻勢!
呂鬆也沒有讓劉煜繼續的不解,一見空間足夠,他手中的短柄斧倏然脫手飛出。急射劉煜。身形側閃,劉煜剛剛讓過這兩把短柄斧,呂鬆貼地滾躍,又是兩把短柄斧飛拋並射。劉煜猛騰空中五米,正好看到呂鬆又拋射出第四把短柄斧!
這些短柄斧的拋射。是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詭,第四把短柄斧,被劉煜橫刀截切下,斷爲兩半墜落。但是,那沉重的碰撞之力,卻也使得劉煜懸空的身體打旋,右臂微微有些發麻!而此刻。第五把短柄斧也趁隙飛到。
打橫的身子驀然硬生生橫跳三寸,那把短柄斧流光般險險擦着劉煜的頸背掠過,不待劉煜扭回原式,第六、第七兩把短柄斧,已同時爲呂鬆拋射向劉煜!
凌虛的軀體猝而偏斜。劉煜血夜刀倒揮,“嗆嗆”兩響中,一把短柄斧震拋出十米多遠,另一把短柄斧卻劃過劉煜左肩。帶起一片衣料!
呂鬆再接再厲,行動迅捷如風。他雙手像是玩牌的魔術師,不停的從無到有的變幻出短柄斧,再以奇詭的線路和猛烈的勁道拋射向劉煜。
對於這種出人意料的暗器手法,劉煜倒是有些感興趣,雖然他並不精擅也並不喜歡使用暗器,但他母親唐和萍可是出身於暗器世家四川唐門,雖然唐和萍本人因爲自身資質的原因,並沒有傳承到唐門的絕學,但在耳濡目染之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暗器的使用法門。
雖然唐門功法向不外傳,但溺愛兒子的唐和萍,還在將她所知道的一些暗器知識傳授給了劉煜,在沒有特意的練習的情況下,劉煜相當於普通的修行者來說,也足以堪稱是暗器專家了。
見獵心喜之下,劉煜倒是存了心要見識一下這門獨特的“飛斧之術”,甚至爲了更好的感受這“飛斧之術”的威力,他還有意的內斂了護身罡氣,否則,任呂鬆的“飛斧之術”如何厲害,也不可能傷到劉煜的一片衣角……
血夜刀顫震着跳彈,在跳彈的傾刻橫翻,那麼準確的磕飛了呂鬆拋射而來的第九把凌厲的短柄斧!
許是覺得平射無法建功,呂鬆突然飛身躍至八米的高空,又以雷霆萬鈞之勢對着劉煜急墜而至。
雙足硬挺如樁,劉煜的血夜刀將一百八十六次揮擊融爲一次,流燦縱橫裡,帶起了交織的血芒及穿飛的冷豔。他的面前,宛若升起一片網,一片由光與刃組合成的血色的大網!
在劉煜以爲呂鬆會凌空拋射短柄斧時,變化卻發生了!
以那麼強勁之勢凌空撲來的呂鬆,竟在他突兀的奮力拋臂中整個身形猛然翻滾,他那一次振臂拋斧的動作,不但拋射出一把短柄斧,更因此慣性的力道反應,抵消了他的衝勁,在不可預料的情形下轉換了他在空中的方位與角度!
劉煜布起的刃之網是在他身體的正面,硬生生的接觸了敵人貫借力量、強猛射來的那把短柄斧。但是,敵人卻藉此拋斧移勁的挫頓之勢,快速無比的翻到了他的背後!
那把正面劈撞的短柄斧,力量之沉猛,震得劉煜整個身子都在顫動,剌耳的金鐵折裂聲彷若是連串怪異的呻~吟,尖銳中帶看冷硬,就在這把短柄斧被血夜刀削爲寸斷之際,幾乎在同一時間,呂鬆最後存下的兩把短柄斧已早由他背後斧囊中拔出,又狠又快的朝着劉煜背心猛劈!距離是這麼的接近,動作又是如此的快速,變化更是這般的出乎預料。
現在,劉煜要在截擊那挾以萬鈞力量而來的短柄斧的同時,再躲避背後呂鬆的攻殺……
在間不容髮的一瞬裡,劉煜猛往前撲,比他前撲之勢更快的,是他的血夜刀閃電般以一個半弦度倒拋於右脅之側!
菱形尖銳的短柄斧尖,還沒能透入劉煜的衣物。呂鬆的一雙手便已在血夜刀的赤色光弦閃映下齊肘而斷!
當呂鬆還在駭極的一剎那震愕中,血夜刀已毫不猶豫的自右側的斜角,從下往上,深深透入了他的腰脅!
沒有呻吟,也沒有喊叫。呂鬆僅是踉蹌不穩的往後倒退了幾步。他的面孔表情驚怔得古怪。他好像不覺得痛苦,也不感到悲恐,他的模樣,只是透出無比的迷惘。至極的空茫……
悄不哼聲的,陳立猛往上衝,日式戰刀幻起九溜光華,劈頭齊罩向劉煜!
插在呂鬆腰脅之內的血夜刀,猝然抖灑着滿天的血滴倒翻。有如捲起一蓬噴濺的碎浪血珠,震擊得陳立的刀鋒無規則的跳蕩!
得勢不饒人,劉煜身形暴翻,血夜刀在圈圈相套的弧光中反罩陳立,陳立連連抗拒,卻也連連倒退。
目光凝聚,劉煜運刀似一束來自極西的流電,閃射穿織,瞬息間幻化着千百種無定無形的光影。陳立被圈在這飛掣的血色光影中。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陳立的刀法讓劉煜沒有想要見識一下的欲~望,故而他完全沒有留手,幾個照面間,就讓陳立遍體鱗傷的萎頓在地下。
劉煜收刀入鞘,氣息如常。微笑着說道:“你叫陳立?”
艱澀的吸了一口氣,陳立驚怖卻又不得不強充好漢的道:“你……你想怎麼樣?”
劉煜緩緩的道:“我們談個交易,行麼?”
陳立的面色十分難看,他勉強的道:“什麼交易?”
輕咳一聲。劉煜道:“告訴我那個幕後主使你們的人是誰……也就是那個讓你們有底氣背叛元蒙遺族的人物或是組織是誰?只要你據實相告,至少。你可以活命。”
陳立神色一動,目光閃處,卻發現圍待在四周的那些萬惡沙堡成員,他們個個悲憤之情盈溢於形,正以一種期待中的抑制力在按捺着他們自己,也就是說,這些萬惡沙堡的打手們準備聽令行動,爲他們堡主和頭領報仇,聽誰的“令”呢?目前,除了他陳立這個碩果僅存的頭領級人物外,再沒有第二個主了。
於是,陳立又猶豫起來,雖然他不是高麗族人,但他和呂鬆是多年的老友,有過福禍與共的誓言。而且,,在西域蒙疆,他又蒙受了魏立蝶不少照應,無論從江湖道義、朋友交往、主從情分任何一方面來說,他都不能屈服退縮,否則,一旦背上了這個“貪生相死”“卑顏求命”“棄義苟安”的臭名,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陳立決不想死,不過,也不想活着羞於見人。
劉煜看在眼裡,心中自然明白,對方骨子裡在想些什麼、遲疑些什麼,他差不多全能猜到,然而,這對他來說,也一樣是個難題,因爲他不願將這萬惡沙堡的數十名好手盡數屠戮殆淨。
倒不是不忍心什麼的,只是他靈敏的耳朵讓他在交戰的間隙中,聽到了屋內蒙氏雙魔跟鍾小滿的對話,據蒙氏雙魔說,元蒙遺族中雖然有着蒙族人、高麗人、色目人等勢力劃分,但那只是針對高層而言,對於那些基層武士,在他們收到的“思想教育”中,還是以“汗王”爲第一效忠對象的!
七萬元蒙遺族,可以說自成體系,很多基層成員之間都沾親帶故,如果劉煜這個新任汗王殺戮過重的話,將來的統治地位必然不穩。
雖然劉煜自信在感受過自己經過消耗信仰之力完成的“天神賜福”後的那些元蒙遺族族民們是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但那畢竟只有不到三萬人,還有四萬人的心態會猶疑,在有心人的挑撥之下,說不定真的會對劉煜這個新任的“汗王”心懷怨言!
即便有着三萬死忠的支持,劉煜最終可以掌控元蒙遺族,但那樣必然也會消耗元蒙遺族的部分實力,對此,劉煜是不願意看到的。原本他是準備施展雷霆手段,將所有懷有二心的傢伙統統殺掉,但在真的揮刀下手的那一刻,他又生出了某種“感悟”——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最好儘快壯大自己的力量,不要肆意的殺戮原本可以成爲助力的人物……
劉煜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麼“急切”的感悟。如果說是因爲迫在眉睫的“修行界大劫難”,那未免有些可笑,要知道劉煜可是經歷過“歷史”的人物,一年多以後的那場幾乎是專門針對古武者的“大劫難”對於其它修行者來說,未見得就是禍事。可爲什麼劉煜這會兒卻有“不趕緊積蓄實力。必將大禍臨頭”的感覺?!總不至於說,他這隻“蝴蝶”的翅膀將“修行界大劫難”給煽成了真正的風暴吧?!
雖然心中迷惑,但劉煜決定還是遵從“預感”,所以纔會最終“刀下留人”。只誅首惡,沒有將在場的萬惡沙堡成員盡數斬殺。
雖然萬惡沙堡所屬的這些個好手也都是元蒙遺族出身的精銳武士,他們的第一效忠對象也都是“汗王”,但可惜的是,在魏立蝶的教唆下。他們並不認可劉煜的身份,覺得劉煜這麼一個漢人出任元蒙遺族的“汗王”是非常可笑的。
所以,即便劉煜給他們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但他們卻沒有退縮,反而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因爲這時候的他們莫名的產生了一種“我爲汗王而戰,戰的光榮,死的榮譽”的狂熱心理。
陳立正是因爲感受到了這些手下的變化,才猶豫不定。他雖然想要屈服,卻又顧慮這些人宣揚他的無恥。
地下,呂鬆的臉色因爲失血而漸漸變的灰白,他的神情連連變幻,冷汗順額流淌。一雙眼珠都幾乎凸出了眼眶,呼吸是那樣的粗濁,一口黃牙也快挫碎了。
此刻,呂鬆顯然已近油枯燈滅的辰光了。他仰躺在那裡,雙手撫看肋下。只是偶而痙攣一下,有如一條涸澤之魚般大張着口在喘氣。但吸氣的時候少,吐氣的時候多,奮起餘力,他用極其微弱的在嘶喊:“仇……報老……陳……替我……報仇……”
劉煜是那樣沉靜的站看不動,他的表倩冷肅而近乎寡絕,這種場面,他經得太多了,看得太多了,感覺上早已麻木,甚至覺得厭煩,搖搖頭,他又開了口:“怎麼樣?陳立。”
抖了抖,陳立突然狂叫:“劉煜,你不要逼人太甚!”
劉煜古井不波的道:“我是在逼你麼?抑是給你一條生命?”
嘴脣抖嗉着,陳立慌亂無主的叫喊:“你是在陷我於不義……殺人不用刀,你要叫我這一輩子見不得人……”
劉煜淡淡的道:“是這樣麼?我卻不以爲然,對你的僱主朋友你業已盡了全力。形勢至此,再無可爲之處,若是強要掙扎,非但於事無補,更會將你自己的性命也一起賠上。這不僅是毫無價值的愚蠢行爲,亦是可悲可笑的莽夫見地……”
陳立大吼:“我不能出賣他們……”
劉煜道:“這不是‘出賣’,這只是不叫你白白犧牲,陳立,事貴從權,相信你真正的朋友們都會諒解你的……”
陳立悲憤的道:“劉煜,你是看人挑擔不吃力,嘴皮子說看輕鬆……”
憋在屋裡老久的蒙老二再也忍不住了,他閃身而出,石破天驚的咆哮:“敗兵之將、待死之囚,你他~媽~的還有什麼臉面在這裡大喝小叫?我們汗王看你可憐,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居然裝模作樣。拿起喬來啦?行,你想死也容易,豁開來動手不就結了?光窩在那邊扮什麼三貞九烈的節婦?”
咬牙切齒,陳立狠毒的罵:“好一條牙尖嘴利的老狗!”
蒙老二叫得更響亮:“你纔是個不像人生出來的野種!”
劉煜道:“陳立,我看你還是妥協了的好。”
視線閃縮四巡,陳立又被周圍那些火紅憤怒的目光逼得低下了頭,此時此刻,他實在沒有法子與敵方妥協,雖然他內心裡是極爲期盼的。
劉煜冷清的道:“給你考慮的時間並不太多,陳立。”
沒有回聲,陳立雙手在交互的扭絞,汗水淌個不停。他的身體也微微顫抖着,呼吸變得急迫,這些全顯示出他心中強烈的矛盾與惶恐意念……
挑挑眉,劉煜轉過頭,衝着那些滿懷仇怨的元蒙遺族武士們道:“各位,這裡的主戲已經下場了,你們只不過跑龍套的,湊合過一場就算了吧。如今戲完了,熱鬧也過了,各位還不走,莫非想再演一出?”
圍持在四周的數十名元蒙遺族武士俱皆沉默着,而這種沉默是一種沸騰的、激昂的,充滿了仇恨的沉默,一時間沒有人迴應,也沒有人有任何舉動。
眯了眯眼睛,劉煜耐着性子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也不願再向你們難爲,同樣的,但願你們也不要來招惹我,否則吃虧的還是各位!”
一個闊面厚脣的元蒙武士上前半步,陷入了某種“信仰情緒”的他強硬又激動的道:“劉煜,你膽大包天的冒充汗王,又殺了質疑你身份的我們的堡主和頭領,莫非以爲我們這麼簡單就會退走?以爲只憑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嚇寒了我們的膽?你錯了,身爲元蒙遺族,身爲全身心都期待着轉世汗王的我們,你的行爲罪不可恕,我們要用你的血來清洗你的罪行,我們要用你的命來彌補你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