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小鳳的眼中,劉煜,也就是那青年的話讓孤鬆的臉色愈發慘白起來,咽喉處就像是被誰扼住了脖子一般,連呼吸也開始紊亂起來,雙眼凹凸着像兩顆球一般,陸小鳳知道這是人極端恐懼之中的表現,只是他實在看不出這個年紀輕輕的劉煜究竟哪裡可怕了,雖然他深知江湖之中最忌諱看貌評人,可他真的不覺得成名二十多年的歲寒三友有什麼原因去如此害怕一個年齡還沒他們成名時間長的青年。
又是一聲嘆息,輕悠悠的在黑夜之中如此清晰,勾起了人心底最深的恐懼。劉煜依舊笑睨着孤鬆,就如同一個久別重逢的好友一樣,語氣和緩而友好:“其實你們不必如此害怕,你們該知道的,我這人平素最不喜殺人了。”
這個他倒是喜歡,陸小鳳笑了笑,他的一個極好的朋友就是善待生命的人,相處的久了,他對不喜殺生的人就多出了一份親近。
陸小鳳喜歡但孤鬆他們卻不然,因爲他們比陸小鳳瞭解劉煜。在他們的記憶裡,很早之前,大概已經十幾年了吧,那時候他們才加入魔教,這個少年就已經呆在了教主身邊,還是個小小的孩童,卻能夠將魔教衆人治的服服帖帖的,可窺其手段厲害了。爾後的十幾年裡,他們更是看盡了這人的處事,不喜殺人?的確,這人最喜歡的是將人折騰到生不如死。明明已經氣若游絲千蒼百孔,在心底慶幸着終於可以死去逃離折磨時,這個人卻輕輕鬆鬆將人治好,然後就是又一輪的地獄輪迴路,這纔是這個人最讓人恐懼的地方,死並不是最可怕的。比死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之時的死不了。
頹敗而無力的滑落在地,孤鬆和枯竹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的無望,他們甚至都沒有求饒,只是孤鬆突兀的笑了笑,詭譎極了,因爲這種時候他本不應笑的。人在恐懼之中是沒有笑的心思的,可他笑了,不僅僅笑了,還開口說了話,語調恢復了平靜,“教主其實也沒死吧?”
“哦。爲什麼這麼想?”劉煜依舊淡然的笑着,像是孤鬆他們的反應全然不能引動他的情緒。
“爲什麼?”孤鬆的笑聲更加響了,一直笑一直笑,笑到聲嘶力竭直到笑出了眼淚才漸漸停歇下來,那時候聲音都已經沙啞。“因爲你沒死。”
孤鬆的理由在陸小鳳這種外人聽來是如此的荒謬,可是隻要是魔教總壇之中任意一個教衆來聽的話都不會覺得荒謬的,因爲他們都知道,在這天下間,教主誰都捨得下唯獨舍不下劉煜,縱使是死,也會拉着劉煜陪葬。這是他們記憶中教主的親口之言,這也是孤鬆他們如此輕易的相信了那個傳言的理由。
輕笑一聲,劉煜滿目玩味的鼓起了掌:“不愧是孤鬆護法啊……還躲着幹嘛?已經被人知道的事情就沒繼續遮掩的必要了。”後面一句顯然不是對孤鬆說的,但孤鬆卻因爲這句話熄滅了眼中最後一點的光亮。因爲他知道劉煜是在跟誰說話。
一聲輕笑,就像是附和着劉煜的笑聲一般出現,這笑聲渾厚而低沉,同樣的悅耳但卻又是完全不同的類型,這個笑聲比之劉煜那不分性別的蠱惑要多出幾分男人的磁性,幾乎沒人看清楚,劉煜的身旁就出現了一個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面容可以說是陸小鳳見過的男人之中最俊美,而且乾淨。
這個年代都以須爲美。男人也都喜歡留着鬍子,因爲這使得自己看上去多幾分陽剛之氣,具體例子參照陸小鳳就行。可是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面容上卻是乾乾淨淨的,脣紅齒白的如同一個白面書生,若不是親眼看見他的出場方式的話幾乎沒人會相信這人會是武林中人,還是如此高手。
那個男人並未看向孤鬆和枯竹,他的目光第一個看向的是濃霧之中一直沉默不語的西門吹雪,爾後落在了陸小鳳的身上,笑容之中的玩味讓陸小鳳覺得自己就跟拔了毛的小雞一樣的不自在。陸小鳳知道他是誰,儘管他從未見過但他知道,因爲能夠讓孤鬆和枯竹如此絕望的在此時也只有一人了……“玉羅剎。”
此人正是孤鬆斷言假死的玉羅剎,也是那個一手創立了西方魔教的教主,但從面容上來看這個羅剎教主着實年輕的過分,但在場誰都不會因此而輕瞧了他,因爲剛剛若不是劉煜開口,他們誰都沒發現這人就在附近。
玉羅剎笑着,未否認也沒承認,因爲這些話都已經不需要了,他只是淡淡的開口,聲音輕而飄的如同落在濃霧之上,“我早就聽說過你,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陸小鳳有些怔愣的看着這個引起這一場禍事的主要源頭,許久才驀的失笑:“我早該想到的。”
“想到什麼?”
“想到這一切只不過是你的一種手段。”陸小鳳開始覺得冷,他想到了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因爲羅剎牌而瘋狂的人,這些全都是這人一手開啓的,只要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可怕。而最讓陸小鳳覺得可怕的,還是玉羅剎對自己的狠……“我只有一個問題。”
玉羅剎看着倒是很好說話,面無表情的竟順着陸小鳳的問題說了下去:“什麼?”
“值得嗎?你做這些值得嗎?固然,你假死可以解決掉教中叛徒,可是玉天寶死了,你唯一的兒子死了。”清理門戶難道還比得上血脈至親的生命來的更加重要嗎?陸小鳳覺得玉羅剎一手未免對自己太狠了,這簡直讓人無法理解,辛辛苦苦打拼下的基業,如果沒了繼承人,那還有什麼意思?
“兒子?”玉羅剎輕輕笑了起來,笑聲在薄涼的夜風之中扯出絲絲譏誚之意,“玉天寶不是我兒子。”
玉羅剎的語調很平靜,他似乎完全沒看見孤鬆和枯竹臉上的震驚,也好似不知道自己說的事情是怎樣的一個秘密,更不打算爲誰解釋。他只是突然轉頭。看向了那個百無聊賴的青年,開口時的語調依舊清淺,卻是第一次染上了真實的重量,不再若之前那般被濃霧遮掩的恍惚,“小劉,我們回家吧。”
陸小鳳差點四條眉毛一起挑起。關於玉羅剎的傳言不多但也不少,孤鬆和枯竹的失態也足夠他了解到一些真實,所以他才覺得驚訝,沒想到這樣的一個人竟還會用這種語氣和一個人說話,就好像突然間從塵世之外入了紅塵,從局外到了局中。
“回家?”劉煜似乎半點都不因爲玉羅剎的這份特殊而感到受寵若驚。他挑起了眉,那樣簡單的一個動作被他做出來竟顯出幾分莫名的味道,“回家?回什麼家?你要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場遊戲,你可不要太入戲了……”
陸小鳳他們都不知道劉煜說的是什麼。他們只看見,在聽完這一番話後,玉羅剎臉上的表情褪去,面無表情的他看上去異常可怖,尤其那雙眼,被黑夜襯的愈發漆黑而冰冷了起來。就在陸小鳳以爲玉羅剎會對少年動手時玉羅剎笑了,和之前那世外高人的笑天差地別,有點像是地痞對着美女耍流氓時的笑,“你是我玉羅剎的左使,除了西方魔教你還想去哪兒?”
“哼!你的代入感還真是強啊……我尊重你的規矩。願意用這一場‘遊戲’來決定你的歸屬,甚至還願意由着你的性子用你安排的身份出來耀武揚威,但是,請你記住,我並不是一個喜歡被操縱的人,縱然是要玩遊戲,我也要最大的自由度……現在,告訴我通關條件,然後你想怎麼玩我都不奉陪了……”
在陸小鳳他們聽得一頭霧水時,玉羅剎又笑了。旁若無人的笑着,微微彎起的雙眸盯着青年,一字一句在這黑夜之中顯得如此清晰而沉重:“雖然我只是小小的一葉花瓣,但卻掌握着法則之力,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收服的喲……你知道的,這裡的規則可是由我制定的,也就是說,我掌握着最終解釋權,只要你服從我的安排,我可以很輕易的就讓你過關……”
看着無視了叛徒而偏離主題的兩人,陸小鳳他們完全沒有“聽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的感覺,有的只是莫名其妙到荒唐的無語。
劉煜纔沒有管旁觀者會不會像黑客帝國中的尼奧那樣“覺醒”呢,他現在只是有些生氣於花天狂骨,也就是玉羅剎的得寸進尺!
在剛剛進入這個遊戲空間時,劉煜就看到了“化形”的混沌紫蓮和花天狂骨。當然,花天狂骨的本相可不是玉羅剎,而是一個用玉質枯骨束髮的爆-乳-御姐。
當時,在小蓮的中介下,劉煜和花天狂骨的交流還算很愉快,那位御姐很是乾脆的表明了願意迴歸本體的態度,只是因爲受限於“法則之力”的約束,她不得不“做過一場”。
不過她也表示了,會盡最大的力量降低遊戲的難度,方便劉煜儘快的通關,比如遊戲的背景就按照小蓮的建議弄成了劉煜非常熟悉的《陸小鳳傳奇》,還直接給了劉煜一個擁有極強靠山和勢力的“合法身份”,甚至連劉煜在他人心目中的印象也刻畫的絕對完美。
正是因爲花天狂骨的這種示好,劉煜纔會在她提出請求時同意配合她在npc們的面前秀一把,只是,劉煜沒有料到,花天狂骨竟然給他安排了一個有點孌童意味的身份,而且還無時無刻的不在傳達着一種曖昧的感覺。
雖然知道男人玉羅剎是女性花天狂骨扮演的,雖然知道眼前的陸小鳳、西門吹雪等人都不過是npc,但劉煜還是有些不爽快,他是真的不喜歡這種近乎“嬉耍”的感覺,就算花天狂骨是無意的,他也不想寬容,故而纔會直言拒絕!
披着“玉羅剎”外皮的花天狂骨再次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又和以往不同,似乎還不願意齣戲的她居然展露出一種帶着寵溺的笑,看了讓陸小鳳他們不禁咂舌驚奇:怎麼只是笑,一個人也能有那麼多種呢?
笑過之後,“玉羅剎”安靜了下來,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只是定定的凝視着劉煜。許久驀然一嘆,從那嘆息中陸小鳳覺得他聽見了其中的無奈:“也罷……想要通關需要完成一個連環任務,我現在只能告訴你第一環——天下知名。等你完成了這個後,我纔會告訴你第二環!”最後一個字音還未落下,玉羅剎人已經飄然遠去隱沒在濃霧之中。
陸小鳳似想到了什麼猛的回頭,本還活着的孤鬆和枯竹此時卻已然沒了生息。這樣的事實讓陸小鳳背後出了一層冷汗:是誰、什麼時候又是怎樣殺了孤鬆和枯竹的?他明明就在旁邊,卻沒見到劉煜或者玉羅剎動手,若真是這兩人之中的一個人的話,那麼其功力,是真正的深不可測啊……
挑挑眉,不屑地撇撇嘴。劉煜驀的轉身離去,那輕功,陸小鳳發誓這是他見過最美麗而輕盈的輕功,若蝴蝶一般躍然空中,在那銀月中留下一剪燭影然後悄然隱沒、消失。
起風了。深冬的風格外的冷,吹在身上讓陸小鳳打了個激靈。西門吹雪早就離開,街道上此刻只餘下他和歲寒三友的屍體了,他看了看,最終決定把屍體挖個坑埋了,無論如何,人死一場空,縱使歲寒三友生前做過什麼惡事,死了也該得到該有的待遇,曝屍荒野並不應該。
等陸小鳳埋好三人。心情莫名的煩躁,他只想大醉一場然後矇頭大睡個三天三夜,而除此之外,他還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找一個能夠吐苦水的朋友好好聊聊。
佟掌櫃今年四十六歲,但他經營的這家同福客棧,卻已有上百年曆史,這是他爺爺傳給他的。同福客棧不大,便只在這古城裡,也不是最大的酒樓。但它的字號卻是最老。
清湯越雞、松鼠桂魚、蜜汁火方,都是遠近聞名的招牌菜。不過要說最著名的,莫過於那珍藏了幾十年的陳釀花雕,酒香撲鼻,入口芬芳,便是佟掌櫃自己,逢年過節也不捨得飲上幾杯,今日,他卻一端就是十壇。
有個賢良淑德的妻子,有一個聰慧孝順的女兒,還有一家收利頗豐的祖傳老店,無論換了誰,都該感到滿足了。
佟掌櫃,一向是個知足的人。所以他已很少去店裡,放手交給女兒、夥計,自己則在家種種花,出門溜溜狗,沒事兒還能上賭場過兩手。他賭癮不大,贏了不驕傲,輸了也還得起,不過當時打發時間。
他這樣的人,對人生已無別的追求與奢望,日子過得最是清閒自在。
所以當你看到他,在客棧裡忙前忙後,滿頭大汗卻仍掩不住一臉喜氣得意之色溢於言表的時候,不得不說,是件奇怪的事。當然,不論是誰,攤上給“玉郎”招親,都是件大事,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也足夠他得意一輩子。
玉郎不姓玉,他姓江。
普天之下盡人皆知,地產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寶最多的,是關中閻家,而鹽商之首,便是揚州江家。這“玉郎”,正是江家一脈單傳的繼承人,江楓。江楓俱有絕世風采,是一位倚馬斜橋、一擲千金的風流公子,被稱爲“天下第一美男子”,據說,“世上絕沒有一個少女能抵擋江楓的微微一笑”,他的眉頭微蹙亦“可令少女心碎”……
似他這般人物,以他如此家世,弱冠經年卻仍未娶親,倒也難怪此次招親的消息一放出,各家各派的千金小姐便趨之若鶩了。
“爹,你說這位‘玉郎’,不會是假的吧?”說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長得倒也有一些風流姿態。
佟掌櫃橫了女兒一眼,撇嘴道:“假的?冒充江楓?你敢?”
“我不敢,我可不敢。”
“那誰敢?”
女子思索片刻,不禁搖搖頭,“我看,誰也不敢。”
玉郎爲人稱道的,不僅是他的家世、他的品貌,更重要的,是他的那位義兄——燕南天。那是一個能叫人在十里之外感到他的劍風,也能在人面前削光他的頭髮而那個人絕不察覺的絕代劍客。
雖然現在燕南天已經隱居在海外仙山,武林中最有名的劍客也變成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但無可否認,燕南天才是公認的“天下第一神劍”!即便他數年不履江湖,但江湖還是有他的傳說,故而無人敢於輕慢他的存在,同樣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唯一的兄弟——玉郎江楓!
有顯赫的家勢,有強力的兄弟,當然就沒有人敢冒充江楓,就像沒人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掌櫃的,”一箇中年漢子氣喘吁吁奔了過來,“玉郎問人都齊了沒有,他要準備開始啦。”
“齊啦齊啦,”佟掌櫃拿起一張白紙,認真數道:“屠龍仙子的大弟子慕容惜生,姑蘇金針沈家的大小姐沈璧君,黃山世家的李琦姑娘,李園的表小姐林詩音,當今武林的四大美人都來了。開始,現在就能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