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體育課, 因爲體育老師有事請假變成了自習課。林□□慣性地在班上繞了兩圈督促學生認真複習後，走到餘祈他們桌旁，手指伸過去在方嘉南桌面上敲了敲, 示意他跟自己出來。
桌子前後距離有點窄, 餘祈從座位上起來站到桌子一側的過道上, 讓方嘉南得以順利出來後方才坐好, 繼續埋頭於試卷中。
鉛筆在手指間飛速旋轉, 思考着解題方案的間隙，看到身側空着的座位，纔回想起來同桌好像是被老班叫出去了。
看了下時間, 二十多分鐘了，竟然還沒回來。餘祈皺皺眉, 停下手指間的轉筆動作。右手握住筆桿, 鉛筆平整的一頭抵着下巴, 餘祈垂下眼睫，盯着那道題, 腦子裡不停轉啊轉。
下課鈴聲響起的同時，方嘉南也回來了。餘祈摸着下巴被鉛筆戳出來的印記，站起身給他讓道。
方嘉南臉色看起來就不太好，餘祈卻只顧着自己的事，沒注意到。
抓着試卷展開在方嘉南桌前, 餘祈湊近他, 苦惱地請教解題方法。
方嘉南張口想要回答他, 剛發出一個音, 聲音卻像是之前大吼過般, 帶着些許嘶啞。餘祈奇怪地擡頭看他一眼，這才發現方嘉南的不對勁。
方嘉南蒼白着一張臉, 眼角卻明顯地泛紅。但又不像哭過，反而像是大發了一場脾氣。
餘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臂，“你怎麼了？”
方嘉南擰開水杯蓋，喝水的間隙，便已經把糟糕情緒整理好。放下水杯，扭過頭對上餘祈擔心的眼睛，嘴角微微上翹，“我沒事。”
奪過他手中的鉛筆，方嘉南在草稿本上劃拉起來——“這道題，應該這麼算……”
放學的時候，方嘉南像是打定了主意般一路跟着餘祈回了家。
進門的時候，餘祈無奈轉身，手撐着門，問他:“你不回家嗎？”
“我今晚在你這睡。”
餘祈抿了抿嘴脣無奈狀放開手，大門敞開來，“只要你不嫌棄就行。”
打電話通知家長的時候，方媽媽聲音還是那麼地婉轉動人，餘祈忽然有點緊張，舌頭幾乎都捋不直了。
“阿姨您好。我是餘祈。那個方嘉南同學今晚要在我家住一晚上，所以打電話告訴您一聲。”
“這樣的話，就麻煩你了。”不知爲何，餘祈聽方媽媽說話的聲音覺得她好像有些冷淡，雖然聲色還是很溫柔。
大概是錯覺吧。電話被掛斷後，餘祈摸摸脖子，恰好方嘉南從浴室裡出來，便把手機遞給他，“搞定了。”
方嘉南隨手放到一邊。餘祈借給他穿的睡衣勒得他有點難受。從上往下解開幾顆釦子，見餘祈一身運動裝，好奇問他:“不去洗澡嗎？”
“忘了和你說。我現在要出去跑幾圈步。你在家等我就好。”
“……嗯。”餘祈說得隨意，聽的人卻是有心，心裡瞬間飄起了粉紅泡泡。
晚上風有點大，餘祈順便去了便利店，買了一整套全新的洗漱用品回來。
進大樓的時候，看了看門口旁邊，沒有任何東西在。
回到家，把東西放在小茶几上，餘祈跟方嘉南說了一下便進了浴室洗澡。
方嘉南將餘祈早上疊好的豆腐塊被子在牀上鋪展開來，在牀邊坐下，認真思考自己今晚是跟餘祈一起睡呢還是跟餘祈一起睡呢。
餘祈沒想到過會有人在他這裡過夜的情況，因而也沒有準備其他被子。用吹風筒吹乾頭髮，餘祈爬進被窩裡，朝身旁的位置輕拍了拍，示意方嘉南上來，“咱倆今晚只能一起睡了。”
方嘉南對此只是矜持地應了一聲。
黑暗中，方嘉南緩緩睜開了眼睛。不知怎的，他有點睡不着了。而餘祈睡姿端正地躺在他的左手邊，鼻息綿長。
側過身，正對着餘祈，明明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可他還是能清晰地描繪出餘祈的樣貌來。
如墨玉一般的柔順黑髮，軟軟垂下；額頭飽滿，據說這樣很有福氣；都說長着一雙貓眼的人脾氣多爲嬌縱，可他卻是有些乖的；小巧筆挺的鼻樑，很是可愛；色澤自帶口紅特效的菱形嘴脣，讓人看着就很有親上去的慾望。
擡手懸空在餘祈面部上方，如觸實物般細細撫摸着。半晌，方嘉南收回手，就着側身的姿勢，閉上眼睛。他想他今晚大概能做個好夢了。
睡過頭的早上，起牀必定是手忙腳亂的。趁着方嘉南進去洗漱的時間，餘祈將被子疊得規規整整的。這些日子他都養成習慣了，不疊反而會看着很彆扭。
動作迅速地左手抓着書包帶子，半蹲着右手提好鞋跟，衝出去，反手闔上大門。好在餘祈租的房子離學校很近，倆人總算在早讀鈴響的前一刻踏進了教室。不由得相視一笑。
學校將高考白日誓師大會定在了三月初。慷慨激昂的宣誓確實很能激發學生的鬥志，也更加讓人清醒地認識到，高考，它就要來了。
班裡的氣氛愈加沉重壓抑。就算是再無心向學的人也捧起了課本，學一點是一點。
餘祈說心裡一點都不緊張是騙人的。上輩子他沒經歷過高考，如今嚐到了這番備考滋味，更覺得就像是一塊夾心巧克力，只希望他嚐到最後，是甜的果醬。
放學的時候，便能聽到遠處天際傳來一聲接一聲的悶雷響聲。果然，六點多的時候，雨點就噼裡啪啦地敲打起了窗戶。
餘祈想起衣服還沒收，忙奔到陽臺上。冷風夾着雨絲飄到身體.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將衣服收好，餘祈鬼使神差地往樓下看了一眼，那輛車，又出現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停電的時候，餘祈正在搗鼓着泡麪。樓層裡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埋怨聲。餘祈點亮手機屏幕勉強照明，摸索着拿上雨傘便出了門。他記得便利店裡有蠟燭賣。
回來的路上，餘祈心裡忽然升騰起了一股不安感。身體的直覺告訴他有人在跟着自己。假裝側頭打量路邊的街景，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身後，一個撐着黑傘的高大身影不緊不慢地保持着離他五六米遠的距離。
暗沉沉的雨幕中，無法看清那人的臉。餘祈加快腳步，經過一個轉角拐進去。按耐住狂奔的心跳，等了三四秒，待那人的身影一出現，餘祈剛想踹上去，卻被那人的一句話止住了動作——
“餘祈。是我，陸跡。”
點亮手機屏幕，藉着微弱的光線，打開門。餘祈率先走了進去，“抱歉，現在停電了。”
“我知道。”黑暗中陸跡的嗓音更顯低沉。
點亮蠟燭，放到茶几上，暖暖的光暈瞬間籠罩住沙發這一圈小小的天地。
餘祈壓根就沒想過陸跡還會來找自己，他以爲他們倆已經不會再有聯繫了。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要說什麼，小小的尷尬在空氣中發酵。
陸跡倒是不以爲意，一半隱在黑暗中的臉顯得他五官看起來更加冷硬，開口卻用着如多年未見的老友般閒聊的口吻。
“你過得怎麼樣？”
“啊，挺好的。”
“那就好。”
“……”又是一陣沉默。
氣氛有點奇怪。餘祈眨眨眼，避過陸跡靜靜注視着他的視線。恰好來電了，室內一片光明。餘祈忙站起身，給陸跡端來一杯溫水，“陸先生，你先坐會，我收拾一下東西。”
這麼長時間過去，泡麪早已經糊掉了。餘祈想着自己也不是很餓，便乾脆將泡麪扔進垃圾桶裡，收拾乾淨流理臺。
“你平時就吃泡麪？”陸跡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後。
“不是的——就，偶爾而已。”餘祈自己說着都有點小心虛了。主要是他有時候犯懶了，不想在外面吃就會回家泡杯面來湊合湊合。
然後，餘祈深覺自己的世界觀再次遭到了強制刷新。
陸跡一點也不見外地直接挽起袖子，用廚房僅存的食材給他煮了一碗清湯掛麪。
面的賣相說實話真的很不錯，白的麪條，青的蔥花，紅的番茄粒，看着就讓人很有食慾。只是——
餘祈坐在餐桌前遲疑着不敢動筷，腦海中浮現出一句古話——無事獻殷勤，那個啥。
陸跡洗乾淨手，也在他對面坐下。
“你怎麼不吃？”
餘祈的眼神瞬間有點小尷尬。
“放心吧，我對自己的手藝挺自信的。”陸跡像是沒看見般若無其事地笑道。
可問題不是這個啊。餘祈在心底默了一下，終於想起自己早就應該問的問題。
順理成章地放下筷子，“陸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陸跡有着一雙深邃的眼睛，直視別人時似乎有種將人看透的魔力，讓人產生無所遁形的錯覺。他深知這一點，此時也正是這樣做的。
“你還記得當初我說的一個條件嗎？”與餘祈緊緊對視的同時，陸跡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記得的。”
陸跡滿意地點點頭，卻轉而說起了其他——
“其實我挺後悔的，我是指放你離開這件事。”收斂掉脣邊的一絲笑意，陸跡看着餘祈疑惑睜大的眼睛，繼續用緩慢又清晰的語調說道:“那麼，我要你回來我身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