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死來看看

京兆府的地牢陰暗潮溼,長長的一條甬道走進去,兩側的牢房無數,卻多空置。

衆所周知,京兆府衙門雖然總管京中一切典獄,但卻只是個過堂問案的地方。

這裡的牢房只用來暫押尚未來得及定罪的嫌犯,待到正式定罪以後,則會根據犯人各自的身份和所犯案件的不同而另外送出去別的地方服刑。

一般的市井小民涉案,多會發回各地衙門看押,而江洋大盜或是涉及朝中顯貴之家的重案犯,則會移交刑部大牢或是天牢。

按照往常的規矩,廣泰公主和紀良妃二人是不該被帶到這裡的。

但是這次案件主審官八皇子楚臨卻因爲借拖京兆府的衙門來過堂,爲了問案方便,便是提前一天把人帶了過來。

“就是這裡了!”滿臉橫肉的牢頭打開生了鏽的鐵鎖,帶着一個乾癟瘦弱身材高大的女獄卒一路走進來,一邊嫌棄的拿袖子掩了鼻子道,“這裡已經有半年多沒有女犯過堂的案例了,你聞聞這味兒,是該趁那天日頭好的時候開門換換氣咯。”

“不過是些將死之人,徐家老哥您何必爲她們操這個心。”女獄卒諂媚說道,聽那說話的語氣,兩人倒像是十分相熟。

“可我這來回走一趟也不好過啊。”牢頭啐了一口。

女獄卒陪着笑臉訕訕的笑了兩聲沒再接話。

徐牢頭引着她熟門熟路的往前走,過了前面一道窄門就從懷裡掏出火摺子,隨手從旁邊的牆壁上取下一個火把點燃,舉在手裡繼續往前走。

又過了前面一道帶鎖的鐵門,他才止了步子擡手一指,“就在裡面了!”

“徐家老哥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女獄卒彎腰陪着笑臉,伸出手去。

徐牢頭並不矯情,很痛快的從腰間解下鑰匙遞給她。

女獄卒道了謝,提着手裡食盒單獨走進去。

那門內單獨設了一間牢房,佈置和這一路走來見到的其他牢房也沒什麼區別,生鏽的鐵柵欄隔開不大的空間,靠在裡邊的角落裡堆着一些**的稻草發出糜爛的氣味,地磚陳舊,磚縫裡都隱隱透出那種讓人作嘔的**氣息。

與牢門相對的牆壁上,在高處開了一個很小的窗戶,點點稀薄的星光從窗口透進來,曬在狹小的牢房正中的地方,照着蜷縮在那裡的單薄女子。

她並沒換囚服,身上雖然滿是斑駁的污跡,仍然能看出那一身的料子十分金貴。

女獄卒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一邊往裡走一邊想着回頭到時可以把她這身衣服扒了拿去當鋪換幾吊錢買酒吃。

聽到腳步聲,呆呆坐在那裡的廣泰公主掀了掀眼皮往門口瞧了一眼。

她那眼神十分陰沉晦暗,不知道爲什麼,那女獄卒下意識的就有點心虛,扯出一個笑容道,“公主殿下,小的給您送飯來了。”

說着,就舉起手裡脫了漆的食盒對廣泰公主晃了晃。

“這個時辰了,送什麼飯?”廣泰公主一動不動,坐在那一角天窗的的暗影裡,頭髮蓬亂蓋住半邊臉,更顯得亂髮之下那雙眼睛陰冷而恐怖。

獄卒心頭一顫,下意識的別過眼去錯開她的目光,粗着嗓子道,“是八殿下體恤,怕這裡的牢飯你吃不慣,特意叫送來的。”

說話間她已經拿鑰匙開門走了進去,麻利的從食盒裡取出幾樣手藝雖然略顯粗糙,但還猶且冒着幾分熱氣的飯食來,一邊喋喋不休道,“你現在雖然是戴罪之身,但在沒有正式過堂定罪之前,殿下還是認你這個妹妹的。快吃吧,別辜負了殿下的一番好意。”

廣泰公主冷冷的看着,人卻一直縮在那有光的一角不動。

“吃啊!”女獄卒有些急了,手裡抓了筷子過去強行塞到她手裡,然後一把將她推過來。

廣泰公主被她推了個踉蹌,趴在地上,手裡的筷子也摔出去。

女獄卒恍然察覺自己似乎是做的有些過分了,訕笑一聲過去撿了筷子在半舊的制服上擦了擦,重新遞過去,“公主您知道,京兆府這裡的犯人在正式定罪以前是不準探視的,小的也不能在此久留,你趕緊的用了吧,回頭我也好送出去,這萬一讓人發現了,八殿下也得跟着受牽連。”

“八殿下?”廣泰公主爬起來,手裡抓着那筷子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擺在地上的四碟子小菜,冷冰冰道,“楚臨他跟我無冤無仇,用得着這麼迫不及待的毒死我嗎?”

意圖被她洞穿,女獄卒先是一愣,隨即眼底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廣泰公主冷笑着看着她,說着用力一扔,把手裡筷子遠遠的拋開,然後衣袖一拂,在那獄卒反應過來之前就把幾個盤子盡數掃到一邊,大聲道。

飯菜潑灑出來,傾了一地。

女獄卒想要上前搶已經來不及了,正在氣急敗壞的時候,守在外面的徐牢頭已經聽見響動闖了進來。

廣泰公主再見到又來一人,眼中怒意更盛,大聲斥道,“滾出去,這菜我是不會吃的。而且你們真的以爲毒死了我,回頭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撇清嗎?”

徐牢頭看着灑了滿地的飯菜,心裡馬上就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了,當即就沉下臉來。

女獄卒迴避他的目光尷尬的搓着手,急忙出去將他拉到一邊小聲的嘀咕了兩句,然後從袖子底下塞了一張銀票過去,“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徐家老哥行個方便,行個方便。”

徐牢頭繃着臉,藉着插在旁邊的火把射過來的一點光線瞟了眼銀票上的數額,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見鬆動。

“老哥!”女獄卒手搓的更勤了,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露出一口黃牙勸道,“橫豎都到了這份上了,一定不能讓她活到明日過堂的,否則這事兒——”

她說着,就四下裡瞟了眼這間陰暗的牢房,那意思,很明顯,一旦讓廣泰公主見到第三個人把這事兒抖出去,他們倆誰都活不成。

徐牢頭在這暗牢裡當差當了二十餘年,類似的貓膩也攙和了不少,最是明白其中厲害關係的。

他假惺惺的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咬牙,若有所指的瞟了眼放在牢房一角那桶水,“做的乾淨點。”

女獄卒剛被廣泰公主掀了那幾碟菜,正在發愁的時候,得了他的暗示登時心花怒放,響亮的應了一聲,就獰笑着扭身又鑽進了牢房裡。

廣泰公主眼見着兩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陣,這會兒再見她這樣一副表情回來,心裡懼意頓起,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往後縮了縮,防備道,“你還想幹什麼?”

“幹什麼?在這京兆府的衙門裡還沒有咱們想幹而幹不成的事呢!”那女獄卒獰笑着一個箭步上前將她制住,拖着就往角落裡走。

廣泰公主沒有想到她真的敢對自己用強,下意識的就想伸手去抓那欄杆,奈何那獄卒力氣太大,用力一甩就把她帶到牆角,不由分說先是一把將她的腦袋壓進了水裡。

那桶水在這裡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時日,雖然說是供犯人飲用的,但卻也隱隱的透出一股腐臭味道。

廣泰公主猝不及防的連着嗆了好幾口才反應過來——

這人,是想要溺死她!

不!怎麼可能!這裡是京兆府的牢房,這些人是瘋了不成?怎麼敢就這麼讓她死?

“是誰?到底是誰想要讓我死?”她拼命掙扎着試圖把臉從那木桶裡面拔出來,然則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帶着腐臭味道的髒水就又一次從七竅涌入,嗆得她趕緊的閉了嘴,手腳胡亂踢騰着一再掙扎。

那女獄卒身材高大,又是莊戶人家出身,自認爲要制住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公主不在話下,卻忽視了人在瀕死之際求生的意念大到驚人。

廣泰公主憋了一口氣,突然手臂大力一推將她掀翻在地,拔腿就往門口跑去。

女獄卒痛呼一聲,氣急敗壞的大嚷大叫,“快,徐家老哥,快攔住她。”

不等她說完,守在牢門外頭的徐牢頭已經一把拽住廣泰公主的頭髮將她拖了回去。

“放開,放開我,你們這兩個賤民,本宮是一朝公主,皇室貴女,你們敢動我,我讓你們不得好死。”廣泰公主拼命的掙扎。

那徐牢頭顯然是見慣了這樣拼死掙扎的犯人,手下攥着她的頭髮靈巧的一個翻轉,將那一頭烏髮纏了幾圈在手上,廣泰公主再一用力掙脫,只覺得整張臉皮都在他手下被撕扯着變了形,擡手往頭上一護,竟然摸到一把粘稠的液體——

赫然是頭皮都被生生的拽下來一片。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的狠人,強掙之下無果,又開始拼命的哭喊,“你們——放開,放開我!你們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誰說是咱們殺你的?可不就是公主殿下您自己不堪忍受牢獄之苦自戕而死的嗎?”徐牢頭嘿嘿一笑,一擡下巴對那女獄卒使了個眼色。

女獄卒也不含糊,爬起來又把剩下的大半桶水提過去。

“不——不要!”廣泰公主人在徐牢頭手裡動彈不得,只能腳下一力的扒着地,死命的試圖後退,一邊面有戾色的悽聲嚷道,“是誰?是誰指使你們的?成渝還是楚奕?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咱們可是回不了您!”徐牢頭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然後手手下用力一壓就將她的腦袋再次送到那半桶髒水裡。

他的力氣比女獄卒要大上好些,廣泰公主雖然還在極力的掙扎,卻無法撼動分毫,手腳踢騰之下,眼前一片漆黑。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沒有辦法呼吸,沒有辦法呼救,很快的心口就像是被千斤巨石強壓上去一般,整個胸口都要被那種根本不存在的力氣崩開。

鋪天蓋地冰冷的黑暗襲來,手腳像是被人注了鉛,慢慢的連掙扎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她一直以爲自己在地獄火海里活了一輩子,生死都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但是直到死亡的氣息真的逼近,才知道,即使這一生活的再怎麼卑賤,她終究還是不想死的。

她不想,不想死!

她這一世生的那般金貴卻活的輕賤,這已經讓她大爲不甘,卻不想最後的死亡更加卑賤。

意識在恐懼中不斷的渙散,伴着源源不斷涌出來的淚水,她在用最後的一絲力氣去思考,自己的這一生爲什麼會活成這樣?

可是她依舊想不明白,爲什麼成渝公主所能得到的一切她統統沒有,卻只在意識最後消散的一瞬間,猛然起了一個念頭——

當初他們設計溺死了齊國公府的二公子、楚明帝指給她的未婚夫婿趙拓,後來那日她在成渝公主府上落水,就被秦菁拿做了舊事重提的契機,而現在,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溺斃在這陰暗的牢房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

算不算是報應?

徐牢頭明顯是做這種事的老手,明明感覺到手下那人一點一點失去掙扎的力氣他卻一直沒有收手,一直又多撐了半盞茶的功夫,確定人已經死透了這才鬆了手。

廣泰公主以一個怪異的姿勢趴在水桶邊上一動不動,

“死了?”女獄卒把壓在胸口的那一口氣用力的吐出來,走上前去彎身試了試她的脈搏。

“這裡留下的痕跡太多了,得把她換一間牢房,省得被人發現。”徐牢頭道,以腳尖提了提腳邊的幾片碎瓷片。

女獄卒看一眼滿地狼藉的飯菜心裡卻在暗暗慶幸,好在是沒有真的毒死,否則被仵作驗出來,少不得要受到牽連。

這會兒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她忙是不迭點頭,“一切全仰仗徐家老哥您了,妹子真得要好好謝謝你。”

“誒,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話不是你說的嗎?”徐牢頭嘿嘿一笑,示意道,“你把她身上整理一下,幫我一起給她換個牢房。”

“好好好!”女獄卒應着,急忙動手給廣泰公主抹了臉,扒了扒頭髮小心的把撕掉頭皮的那一塊地方藏好,又再整理好掙扎中扯亂的衣服。

一切做完,兩人便擡着屍首出了牢房。

臨出門前,徐牢頭仰頭往左側隱隱透出一線燈光的一個不起眼的空洞的方向瞧了眼,略一頷首,然後又飛快的移開視線,搬着屍體退了出去。

同時那空洞之後的暗室內,趙巖也收回目光退回去拍了拍旁邊坐着的齊國公的肩膀道,“已經解決了,這樣咱們多少也算是對二弟盡了一份心意了,父親,你以後也不要太過介懷了。”

“真是便宜那個賤人了!”齊國公端着手裡茶碗,半晌也沒喝一口,“若不是爲了讓她嚐嚐拓兒的感受,我是應當等着她被千刀萬剮的。”

“就算是剮了她又有什麼用?我的兒子,我的拓兒還是活不過來了。”旁邊齊國公夫人王氏還是忍不住的落下淚來。

“母親!”趙巖嘆一口氣,過去把她攬在懷裡安慰了兩句,然後對齊國公道,“父親,此地不宜久留,這一次邱大人肯破例讓咱們過來,都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一會兒怕是這裡還得有的鬧,咱們不方便出面,爲了不惹麻煩,還是先回吧。”

“嗯,也好!”齊國公點頭,放下茶碗親自過去扶王氏起身。

一家人悄悄從旁側的暗門退了出去。

下面的牢房裡,徐牢頭和那女獄卒一起給廣泰公主換了間乾淨的牢房,然後仍是把她的腦袋按進一桶水裡做出溺斃的假象。

女獄卒千恩萬謝的拉着他的手很是謝了一番,兩人這才一前一後的離開。

女獄卒出了牢門卻未去她自己今夜當值的值班房,而是躡手躡腳的從側門偷溜出去,看着四下無人,一貓腰快跑兩步閃進前面的一條巷子裡。

那裡,一輛不起眼的油篷小馬車停在暗處。

女獄卒一見那車,登時眼睛一亮,腳下步子就更顯輕快的疾步奔過去。

車伕見他過來,急忙從車轅上跳下來,對身後馬車裡的人道,“小姐,人回來了。”

“嗯!”車裡一個女子輕輕的應了聲,就再沒了後話。

那車伕迎上去,開門見山道,“怎麼樣?辦妥了嗎?”

“妥了妥了,我又不是頭次做這事兒,自然是做的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那女獄卒一臉諂媚的笑着,兩顆眼珠子卻是賊溜溜的越過車伕去看他身後的馬車,試探道,“不知道你們這是——”

“問那麼多做什麼?該給你的報酬自然一分也不會少了你的。”車伕不悅的打斷她的話,從懷裡掏出一打銀票用施恩一般的態度一下子拍在她臉上。

“是是是!”女獄卒一拿到剩下的酬勞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得意忘形之下甚至都等不得回去,直接就着天上星光就抖開來查看上面數額,渾然不覺身後一道寒光驟然閃現,那車伕獰笑着一擡手。

嗤的一聲穿刺之聲,有血腥味彌散。

女獄卒不可置信的緩緩回頭,手裡猶且死死的握着那一把銀票。

車伕一把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尖叫出聲,一邊惡狠狠的從牙縫裡擠出字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貪財。”

他說着拔刀,緊趕着又要再度刺下去——

冷不防黑暗中有人輕笑出聲,“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說的真是好啊,卻不知道閣下你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沒有?”

少女的聲音嬌俏清麗,迴盪在夜色中卻憑空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車伕手上動作一滯,下一刻便覺得腕上一疼,又是嗤的一聲血光飛濺,方纔還兇殘有力的右手手筋就被人挑斷,無力的耷拉下去。

“啊——”他痛的再顧不得去殺被他提在手裡的女獄卒,慘叫一聲,一蹦三尺高。

馬車裡的人震了一震,下意識的一把打開簾子探頭看出來,卻只在一瞬間,原本黑漆漆的巷子四周頓時火光大盛,無數人舉着火把彷彿從天而降,從兩側的圍牆後面探頭出來,把整條巷子都用人牆壓住。

因爲火光太盛,常芷馨一時不適應,慌忙擡手去遮眼。

指縫裡有人輕袍緩帶,笑的如朝陽暖日般徐徐而來。

紫金冠、青羅袍。

赫然正是那個閒散不堪大用的八皇子殿下——

楚臨!

常芷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半跪在車門處不知道該上還是該下。

楚臨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十步開外的地方笑的落落大方,“常小姐是來探監的嗎?這裡眼下是本王在主事,招呼不周了哈!”

他說的客氣,笑的親切,反倒是讓常芷馨沒法接茬,繼續僵在那裡進退兩難。

楚臨見她不語,臉上笑容就越發的絢爛起來,死活不再多說一個字,悠然悠然的開始仰天觀星。

旋舞立在旁邊,看着凝光刃上最後的一滴血滴入塵埃,才把刀鋒收入劍鞘之中。

楚臨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一眼她臉上安之若素的表情,嘴角不覺抽了一抽。

旋舞卻不理他,兀自略一轉身,悠然靠在旁邊的牆壁上,笑吟吟的看着那被她挑斷了手筋的車伕抱着斷腕在地上打滾。

那慘叫聲連連,刺的常芷馨頭皮發麻。

她遠遠的看着,幾次張了嘴,最終卻都未能吐出聲音來。

旋舞看着她那樣子都替她着急,忍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不住好心的一直腰板走上前去,一腳踏在那滿地打滾的車伕胸口上,寒聲道,“不許吵!”

那人被他一腳踩着,險些一口氣背過去,冷汗直流。

旋舞一腳踏在他胸口上死活不挪地方,然後衝常芷馨一擡下巴,“我看你這樣子,也是拿不了刀的,需要幫忙嗎?這個人可是對你今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瞭若指掌,這殺人滅口的戲碼還要繼續往下唱嗎?”

先利用獄卒殺廣泰公主滅口,再用車伕殺了這獄卒撇清關係,而下一步回府之後,定然就是今晚這車伕暴斃,然後毀屍滅跡了。

所謂殺人滅口,不殺到最後一個人死絕,怎麼能徹底滅口?

那疼的直哼哼的車伕聞言,瞬間閉了嘴,不可置信的猛地擡頭看向常芷馨,“小姐——”

常芷馨一個機靈,頓時就慌了,怒目而視看着旋舞,雖然努力的想要維持鎮定,出口的聲音都忍不住發抖,“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麼?”旋舞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手裡靈活的把玩着她的凝光刃,蹲下去戳了戳那車伕的胸口,“嘿,你家小姐不知道我說什麼,想必你也不知道的對吧?”

這個丫頭,下手就是毫不容情。

那車伕一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溼透了,一會兒偷偷的去瞄常芷馨,一會兒又掃一眼全程都袖手旁觀站在一旁看熱鬧的楚臨。

常芷馨要買兇殺人,他是幫兇,即使常芷馨的確存了事後殺他滅口的心,可是現在,若是要把常芷馨扯進去,他自己一樣無法脫罪。

“我——”那車伕心裡飛快的權衡,幹吞了口唾沫纔要開口,旋舞已經搶先的一揚眉對楚臨說道,“殿下,這位常小姐和她的奴才腦子似乎都不太夠用,我看也不必浪費口水去審訊了,橫豎這奴才當街殺人的罪名是坐實了。聽聞西楚的律法還算寬和,素來只有殺人的才能處以死罪的,爲了這麼個奴才,實在犯不着浪費您的時間,我們這些人都是人證,直接斬了吧,也好別耽誤了常小姐回府睡覺。”

殺人者死,而現在常芷馨是同犯。

那車伕已經被手上的傷口痛的半點抵抗力都沒,幾乎是下意識的大聲嚷道,“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殺人,殿下這人還沒死呢,她還沒死。”

女獄卒雖然被他刺傷,卻似乎並且傷及要害,一直趴在地上直哼哼。

楚臨有點犯難的瞧了瞧,捏着下巴似乎在權衡。

他死活的不肯開口問任何人的罪,常芷馨縱使權衡好了千般藉口也無從發揮,貿然開口只能落個做賊心虛欲蓋彌彰的嫌疑。

場面正在僵持不下,巷子外頭又是一片火光連天,有熙熙攘攘的人羣逼近。

常芷馨一陣緊張,但她人困在車上,又找不到緣由下來,半跪在那裡腿都麻了。

楚臨對身邊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人快跑幾步迎出去,不多時又引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來,稟報道,“殿下,是邱大人來了。”

“邱大人?”楚臨一拍腦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作勢往前迎了一步,一邊打着官腔一邊陪着不是,“哎呀呀,邱大人怎麼到這裡來了?本王不是說在正堂相見嗎?”

“呵呵,剛聽衙役回報,殿下在這裡,府衙這一塊兒的路有些繞,下官恐着夜裡難找,就親自過來請您了。”邱大人陪着笑,心裡卻是老大不願意的在嘀咕——

我的確是在前堂等你來着,你跟我約了初更升堂,可我把人苦主都請過去足足等了你一個時辰你人都未到,常棟那兩口子就差要掀桌大鬧了,見過不靠譜的,就沒見過您這樣不靠譜的。

“是本王的疏忽,本王的疏忽。”楚臨拉着他的手開始賠不是,好話說了一籮筐,就是死賴在這條死衚衕裡不肯走。

邱大人眼尖的注意到倒在血泊裡的兩個人,有意要追問,卻回回都被楚臨“不經意”的打斷。

兩人各打着太極好一陣的繞,終於等得人後又是一陣喧鬧,卻是一人氣急敗壞的聲音道,“這三更半夜的,不是說要升堂審我父親的案子嗎?早早的把我們請了來,就是爲了來你京兆府衙門喝茶的嗎?”

常棟的聲音,理直氣壯,中氣十足。

車上的常芷馨一顫,不可思議的猛地擡頭看向那個始終笑的一臉燦爛的八皇子楚臨。

怎麼她的雙親會被請到這裡來了?他祖父的案子要過堂?不是說要等到明日上午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心裡一陣緊張,千頭萬緒還不及理順,常棟和蔣氏夫婦已經怒氣衝衝的從人後擠了進來。

“八殿下?您怎麼會在這裡?”見到楚臨常棟先是大吃一驚,他脾氣暴躁,本來在衙門裡枯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正是火大的時候,見了誰都想發作,但卻在看見楚臨的一瞬間,十分的火氣頓時滅下去八分——

經過前天下午雲霞殿裡發生的事,他是已經下意識的把楚臨做自家人來看了。

“常侍郎。”楚臨扯了下嘴角,臉上笑容不知道什麼消失不見,一副冷淡摸樣。

常棟一愣,正在反應他這個表情從何而來,冷不防就聽到身後蔣氏聲音拔高的一聲驚呼,“芷馨?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常芷馨蒼白着一張臉,剛要說什麼,就見楚臨身後逼近女牢方向的巷子裡一個人驚叫着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失魂落魄的大聲嚷道,“報——報——大——大人——不——不好了——”

蔣氏伸了手要去扶常芷馨下車,常芷馨的腿本來就已經跪的麻了,再一見那個方向來人,腿一軟,直接從車轅上摔了下來,砰的一聲雙膝砸在地上,伴隨着卡崩一聲骨骼碎裂的脆響。

她自己的腿本來就麻着,沒有多大感覺,反倒是蔣氏一驚,已經哇的一聲尖叫起來,“芷馨,芷馨你怎麼樣了?”

她這邊手忙腳亂的要去扶人,對面徐牢頭已經跌跌撞撞的撲到跟前,二話不說就跪下來對他唯一認識的邱大人磕了個頭,“大人,小的失職,小的失職啊——”

“到底出什麼事了?”邱大人一陣緊張,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最近女牢裡沒有別的犯人,只就是今天剛剛提過來的廣泰公主和紀良妃兩個。

這兩個人,無論哪一個出事他都擔待不起。

“是——是——”徐牢頭緊張的語無倫次,目光凌亂一掃,突然看到半死不活倒在那裡的女獄卒,結結巴巴道,“咦這裴江氏怎麼了?剛纔她不是還奉大人之命過去探視犯人的嗎?”

“探視犯人?”邱大人勃然變色,“什麼奉命?奉誰的命?到底出什麼事了?”

“是——是廣泰公主,公主她——死了!”徐牢頭猛地回過神來,顫巍巍道。

“什麼?”邱大人一驚一嚇一個踉蹌,下一刻已經驚的臉色慘白,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領,紅着眼睛道,“你說什麼?說誰死了?”

“是牢裡的廣泰公主!”徐牢頭道,始終難掩一臉的惶恐之色,趁着衆人還在發愣消化這個消息的時候繼續道,“就在前不久,入夜之後裴江氏奉命進去探視公主之後,剛纔小的巡視的時候就發現人已經斷了氣了。”

邱大人腳下一個趔趄,楚臨卻不是不由分說的轉身就走,“在哪裡,帶我過去看看。”

“是!”徐牢頭擦一把汗從地面上爬起來,急忙小跑着追過去。

邱大人不敢怠慢,回過神來也急忙擡腳去追。

常芷馨剛從車上掉下來的時候摔碎了膝蓋骨,這會兒反應過來,正痛的撕心裂肺失聲痛哭。

蔣氏抱着她哭天搶地,常棟一把就要抄她起來去找大夫。

“常大人留步!”旋舞悠然一笑,飄身過去將她攔下。

“你做什麼?”常棟對她怒目而視,“滾開,別攔着我的路。”

“我也是好心,常大人不領情,就儘管把人帶走好了,回頭常小姐若是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旋舞閒閒一笑,然後就不甚在意的往旁邊讓開。

常棟見她真的讓了,心裡反而更沒底,“這是什麼意思?”

“父親,好痛,別聽她的,快帶我去找大夫。”常芷馨滿頭大汗的抓住他的衣襟,一邊惴惴不安的拿眼角的餘光去打量旋舞——

今天她在這裡被楚臨抓了個現行,必須趕緊藉機離開,否則一會兒等他們從牢裡查看完了再出來就沒有辦法脫身了。

蔣氏心疼女兒,半點也等不得的催促道,“你還愣着幹什麼?快走啊,沒見芷馨她疼的厲害嗎?快去找大夫啊。”

“哦!”常棟被她一推回神,彎身又要去搬常芷馨。

旋舞冷眼看着,慢慢說道,“常小姐的膝蓋骨摔裂了,你現在隨便動她,一旦骨頭移了位,再想接回原位去怕是不容易了,常大人可要想好了。”

常家人集體一震,這回就是連常芷馨都不敢妄動了——

膝蓋骨出了問題,她就有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一家人面面相覷,到頭來卻是婦道人家的蔣氏反應最快,爬起來去揪了個衙役過來,急匆匆的吩咐道,“快去請個最好的接骨大夫來。”

常棟到底是有官職在身的人,那衙役不敢不給她面子,應了聲就轉身去了。

常氏夫婦不敢再動常芷馨,只就圍着她小聲的安慰。

旋舞見他們放棄了離開的念頭,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冷澀一笑,仍是退回牆壁底下,守着那兩名人證不再挪地方。

地牢裡,徐牢頭引着楚臨和邱大人一路疾走找到安置廣泰公主的那間牢房。

裡面空空如也,牆角一桶水,周圍的地面上濺了好些髒水,廣泰公主身子冰冷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扒在桶沿上,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斷氣有一段時間了。

“啊——”邱大人倒抽一口涼氣,回頭一巴掌扇掉徐牢頭一顆帶血的門牙,怒不可遏的大聲道,“到底怎麼回事?你是怎麼看管犯人的?才移進來幾個時辰,怎麼就死了?”

“我——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徐牢頭跪在地上,擦着滿嘴的血戰戰兢兢的道,“許是公主她自己想不開——”

“一派胡言!”邱大人兜心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氣急敗壞的在牢裡來回踱步。

楚臨一臉陰沉的看着牢裡廣泰的屍首,對於這個心思狠毒又素無交集的妹妹,若說到兄妹感情,似乎是淡泊的可以,但現在看她這樣淒涼的死在這裡,心中多少還是升起一絲悲憫之心來。

邱大人原地轉了七八圈之後,終於冷靜下來,回頭一看一動不動杵在那裡的楚臨心裡突然咯噔一下。

廣泰公主到底也是皇室宗親一國公主,不管楚臨對她有沒有感情,卻都不可能就讓她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否則——

哪怕是在楚明帝面前也是沒有辦法交代的。

“殿下,您看這事兒——”深吸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邱大人神色凝重的開口。

楚臨聞言,終於回過神來,臉上表情卻沒有緩過來,仍是一副面無表情冷冰冰的模樣。

他看了邱大人一眼,然後又把目光移給跪在地上的徐牢頭,問道,“你說廣泰是自殺?”

徐牢頭顫了顫,使勁的伏在地上,並不敢去看他的臉,低聲回道,“小的也只是猜測。”

“那好啊!本王今天就給你證實一下這個猜測到底對不對。”楚臨冷笑,擡手招呼了侍衛過來,吩咐道,“去提一桶水來。”

“是,殿下!”那侍衛應聲下去,不多時就提了滿滿一桶水送進來。

楚臨擡腳一送,把那水桶推到徐牢頭面前,面無表情的慢慢說道,“水在這裡,現在,你死來看看!”

------題外話------

傳說中百年難得一遇的二更,我回頭捉蟲,如果12點前檢查不完,就只能等明天重發了~

ps:我好廢柴,二更了還木有寫到我想寫的地方嚶嚶嚶~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重生之公主千歲 豆豆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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