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英來了?這是不是太巧了點?
秦菁莞爾,走過去,在旁邊撿了張椅子坐下。
傳聞之中,是付太后被晏英所囚。
但事實上,在背後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設計劫走楚融又同時想要暗算自己的那個人,正是這位據說被他人所囚的付太后。
而現在晏英找了過來,這也就說明,晏英的自由也沒有被限制。
沒有人軟禁付太后,也沒有人對晏英出手,那麼之前樊澤所謂的那些傳言又是從何而來?
難道——
是樊澤爲了取得她的信任和配合,而編排出了這個謊言來欺騙她?
秦菁的心思千迴百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默然看着對面的付太后。
聽說晏英突然到訪,付太后似乎並不詫異,只對門外採青吩咐了一聲道,“吩咐下去,看茶吧。”
“是,太后!”採青隔門應道,然後順手推開殿門把剛剛好行至門口的晏英讓了進來,“陛下請。”
晏英含笑而入,徑自走到付太后面前道,“兒臣見過母后。”
他的臉上笑容爽朗,一看之下,秦菁竟生出些恍惚之感,恍然覺得,這人確乎還是當年靈隱寺外她邂逅的那個頑皮少年。
“這個時辰,皇帝怎麼沒去昭陽殿議事,反而跑到這裡來了?”付太后淡淡說道。
她的語氣平平,並不因爲晏英是她的親生兒子而多有一絲一毫的情意在裡面。
“不是兒臣懈怠朝務,而是今日情況特殊。”晏英一笑,撩起袍角挨着付太后身邊的椅子坐下,然後他擡頭,看向秦菁,臉上笑容更深的說道,“兒臣聽聞有位故人來了宮中做客,一時喜不自勝,所以急着過來見見。長公主殿下,數年不見,您風華不減,更勝當年了。”
“晏皇陛下還是和當年一樣,總愛開玩笑,拿人尋樂。”秦菁微微牽動脣角露出一個笑容,“一別數年,晏皇陛下別來無恙?”
“承蒙長公主記掛,朕自然是極好的。”晏英笑的落落大方。
兩人正在寒暄,外面採青已經沏了茶水送進來。
晏英接過杯盞垂眸呷一口茶,然後纔是扭頭看向付太后道,“我看母后今日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不日應當可以痊癒了吧?”
“老毛病了,休養一段時間就無礙了。”付太后淡淡說道。
採青端給她的茶並沒有遞到她手裡,而是象徵性的放在了旁邊的桌角上。
“如此兒臣也就放心了,這些天,沒有母后在身邊拿主意,兒臣左右都不自在。”晏英道,倒是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大晏國中付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晏英這話裡的意思是說這段時間付太后稱病,朝政已經落回他的手中了嗎?
秦菁默然垂眸攏着杯中茶葉,心裡越發的狐疑起來。
看這母子二人眼前的架勢,也不像是翻臉。
而且,付太后當政多年,就算晏英現在控制了她,也萬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朝臣們盡數歸服於他。
“你也大了,有些主意,是應當自己拿了。”付太后道,語氣始終平淡如一,讓人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緒。
她說着,頓了一頓,隨即想起了什麼就又扭頭對身後立着的婗靖公主道,“再過幾天就是皇帝的二十整壽了,哀家這段時間精神不濟,還沒來得及跟下頭詢問,安排的怎麼樣了?”
“母后放心,一切都有兒臣替您盯着呢,全部按照祖制規矩在辦,半點岔子也不會有的。”婗靖公主微微垂首,字字平整道。
“嗯。你是個心思細緻的孩子,你做事,哀家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付太后頷首,隨即把目光移給秦菁道,“皇帝過來,想必是要和你敘舊的,有他招呼你,哀家就不在這多留了,這長雲宮裡的佈置有什麼不滿意的就讓人傳信給婗靖去辦吧。”
“是,母后。”婗靖公主急忙應道,說着不動神色的對秦菁微微一笑,“長公主殿下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就是,您遠來是客,本宮已經會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您的。”
言下之意,卻也不過暗諷她此刻階下之囚的身份。
“榮安謝太后娘娘的記掛。”秦菁微微一笑,起身對着付太后福了一禮,繼而回了婗靖公主一個笑容,“從輩分上算,六公主還當算作本宮的嬸嬸,本宮自然不會與她客氣的。”
婗靖公主的臉色微微一變,臉上笑容瞬間僵住。
當初她會用下下策和秦霄成婚,爲的不過就是尋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留在大晏宮廷。
但是那段聯姻的始末,對她而言,從頭到尾都是塊見不得人的瘡疤。
只是當着付太后的面,她也不好發作罷了。
秦菁承認,她是故意當衆尋釁給付太后看的。
可是從頭到尾,那女人卻再沒有把目光往這殿裡的任何一個人身上多看一眼,已近施施然轉身,被等在門口的朱嬤嬤扶着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婗靖公主跟着往外走,行至門口,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恨恨的瞪了秦菁一眼。
秦菁只是一笑置之,旁若無人的垂眸飲茶。
付太后帶着她的儀仗浩浩蕩蕩的離開,殿中就只剩下晏英和秦菁兩人相對而坐。
採青服侍在側沒有離開。
晏英以眼神示意她把之前端給付太后的那碗茶收下去,“母后最近服用的湯藥忌茶水,收了吧。”
採青是付太后的心腹,他這明顯的就是要把人支開。
“是,陛下!”採青也不反抗,順從的走上前去,端着那碗茶退出門去。
殿門剛一合上,秦菁就先猝不及防的苦笑一聲道,“晏皇陛下耳聰目明,來的真夠及時的。”
言罷,也不等晏英反應就順勢擱下茶碗,轉身進了內殿。
之前付太后來時她的頭髮半乾,沒來得及打理,這會兒當着晏英的面卻是不妥的,於是就到妝臺前隨手摸了根髮簪把髮絲粗略的挽了個髻。
秦菁再出來時,晏英也放下了茶碗,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笑意綿綿的看着她,“怎麼,嫌我壞事?攪和你追查安陽郡主下落的機會?”
他來的不早不晚,剛剛好踩着付太后的腳跟就到了,分明就是隻爲攪局。
“難道不是嗎?”秦菁反問,目光深深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氣道,“既然你名曰敘舊出現在這裡,又有意支走了付太后了,不讓本宮從她那裡要一個真相,那麼現在,你就給我一個明白吧,你大晏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晏英笑笑,優哉遊哉的閉上眼,仰靠到身後椅背上,“朕還以爲你會先問安陽郡主在哪裡。”
“此事因人而異。”秦菁毫不理會他言語之間的調侃之意,冷嗤一聲,走到桌旁端起茶碗把那碗半涼的茶水灌下去,然後神色一斂,正色道,“如果方纔付太后不來,我心裡可能還有疑惑,但是她來了,這就說明之前各方指示的線索都沒有錯,安陽的確是在她的手裡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再問你一遍?現在,你只需要告訴我,她借了安陽過來,到底是要做什麼的就行。”
晏英沒有正眼,半晌,輕聲一笑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他說:“五日之後,是我二十整壽。”
秦菁一時微愣,緊跟着腦中靈光一閃,斂眉道,“壽宴之上,會有事情發生?”
晏英但笑不語,一直到秦菁以爲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時候他才重新睜開眼,偏過頭來看着她莞爾一笑,“你剛問我大晏朝中的近況,這說明你在抵達京都之前應該已經聽到了那些傳聞,說母后爲我所囚對不對?”
“如若她真的被你限制了自由,今天也就不會有本宮萬里迢迢來你大晏京都爲陛下賀壽一說了。”秦菁冷笑一聲,“這個流言似乎傳的很盛,我原還以爲是付太后的陰謀挾制了你,但是現在看來——”
秦菁說着卻是欲言又止,又再自嘲的笑了笑。
她的目光往晏英身上略略一掃,晏英已經深解其意,擡手彈了彈身上光鮮亮麗的龍袍,接口道,“結果朕也是榮光無限,愜意自在的很吶!”
“是啊,就眼下的境況來看,晏皇陛下的確是如魚得水,自在隨性之意更勝當年。”秦菁扯了扯嘴角,斜睨他一眼。
晏英側目與她對望一眼,然後重新靠在椅子上,看着屋頂房樑上面的彩漆畫卷慢慢說道,“其實我們誰也沒有動誰,那些真的不過只是傳言罷了,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爲一月之前母后突然重病臥牀,不再上朝垂簾聽政。”
秦菁暗暗提了口氣,心裡卻是下意識的戒備起來,忖度道,“大晏朝中的局勢本宮也略有耳聞知道的,這些年付太后把持朝政,垂簾聽政、決斷內外事務已經成了習慣,所以就是因爲她突然罷朝不出,朝堂之上臣子們就起了這樣的揣測,以爲是你終於忍不得付氏稱大,所以暗中軟禁了太后,想要藉此機會親政翻盤,重新把旁落在外的皇權收攏回來。”
“說來可笑,但事實卻也的確如此。”晏英無奈的搖頭,隨手摸過手邊的扇子大搖大擺的晃起來,一邊嘆着氣大聲的感慨,“以前都說朕這個皇帝做的窩囊,我倒也還不覺得怎樣,經過這一次的事兒,才當真是不認都不行。想朕堂堂一國之君,說出來的話居然力度全無,無人取信?就這一個月,整個前朝風聲鶴唳,朝臣們人人自危,每回上朝,那些老臣們看朕的眼神都恨不能插兩把刀,把朕的心肝肺都剖開來瞧瞧,看朕到底有沒有把母后她給怎麼樣了。”
就是因爲付太后稱病不出,整個大晏就人心惶惶?
雖然說起來荒唐,但秦菁卻很清楚其中的嚴重性。
“雖說你晏氏纔是名正言順的皇室血脈,但太后娘娘當政多年,手下收攏的勢力必定不少,要革新一朝血脈非同小可,朝臣們有所顧忌也在所難免。”秦菁抿抿脣,眼中神色卻越發凝重起來,“不過——太后娘娘她是真的染了重症嗎?”
“你看呢?”晏英咧嘴一笑,笑容散漫而隨意。
秦菁想着方纔見到付太后時她的狀況,沉吟道,“太后的身體似乎是不太好的。”
“這些年她殫精竭慮,一門心思撲在朝政上,再加上她本身的體質就弱,哪裡經得起這些折騰?”晏英深以爲然,沉重的嘆息一聲,語氣裡卻分辨不出是喜是憂。
秦菁移步過去,在晏英旁邊緊挨着的椅子上坐下,然後就勢奪了他手裡扇子。
晏英努努嘴,扶着桌角坐直了身子。
秦菁將他手裡濃墨重彩的扇面展開了擺在膝上,指尖一點一點戳着上面的富貴牡丹圖,沉默良久之後,突然緩聲說道,“說實話,付太后,她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哦?”晏英的興致突然就濃厚起來,他目光一閃,正襟危坐擺正了身子面對秦菁道,“那你想象中的她該是什麼樣子?”
她想象當中的付太后?
是與葉陽珊一般內斂深沉?卻一眼就能讓人看出野心勃勃的凌厲女子?
想象之中,權傾朝野的付太后確乎應該是這樣的一個人吧。
可是人不可貌相,真正的付太后永遠都只會是她之前所見的那一個罷了。
深吸一口氣,秦菁把那摺扇一收又再扔回晏英懷裡,繼而話鋒一轉,冷聲問道,“即使太后娘娘他是真的身子不適須得臥牀休養,現在知道前朝動盪不安,以目前的身體狀況,露面澄清一下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可是她沒有,反而安心藏於後宮深居簡出,讓這個所謂流言愈演愈烈。換而言之,不管她的病是真是假,但是今日把你推上這個風尖浪口的位置,卻是她最初的目的了吧?”
所以何須多言,付太后這一場突如其來所謂的重病,當真不過是她設計給親生兒子的一個陷阱罷了。
她要造成皇族和付氏對立的假象,然後——
就如樊澤所言,以此機會逼迫付厲染揭竿而起,謀朝篡位?
雖然晏氏纔是大晏的皇室血統,但付太后當政十餘年,在朝中大半的勢力都是她的親信。
她無緣無故要拉晏英下位,難免受人非議,可如果是晏英先不顧母子情分對她下了手,那麼就算她付氏一族日後會有什麼作爲,也會更加順理成章一些。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又何嘗不知道,從小到大,她都無限制的寵愛我,卻把小舅舅作爲那樣的人上之人來培養。”晏英笑笑,頗爲自嘲,“這樣也好,遲早也會有這麼一天,現在也就各安天命各憑本事了。”
“從小到大?你是說她的這份不臣之心由來已久?”秦菁愕然,“那麼付厲染呢?爲什麼很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她原以爲這女人不過是深愛高位而逐漸對這滔天的權勢形成了一種難捨的依戀,進而讓她瘋狂。
現在想來,她這種執念和瘋狂卻是毫無道理的。
付厲染是她的弟弟,而晏英也是與她血脈相城的親生兒子。
她和付厲染姐弟的父親如今已經離世,付氏一族就以付厲染爲尊。
她想要高高在上的尊崇地位,這兩個人當中的任何一個都能給她。
而且以付厲染那樣的爲人,秦菁反而覺得,若是他上位,反而未必讓由着自己的長姐這般有恃無恐,爲所欲爲。
這付太后,如此殫精竭慮的一場籌謀,爲的——
究竟是什麼?
這個女人,難不成是已經在權力的漩渦裡浮沉,以至於封魔了嗎?
晏英不會聽不懂秦菁話裡的疑問,卻未回答,只就着她明面上的那個問題道,“也是在一個多月之前,小舅舅突然銷聲匿跡消失不見了。一則母后臥病、二則小舅舅無故失蹤,你應該可以想象的到,這兩件事聯合起來,在前朝產生的抨擊力會有多大。”
“朝臣們也會懷疑是你所爲?”秦菁瞭然。
“是啊,不仁不義!”晏英聳聳肩,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可是以我對付厲染的瞭解,他對那麼位置似乎也——”秦菁皺眉。
她其實不瞭解付厲染的爲人,那個男人總是隱藏很深,讓人看不透他心裡的真實想法。
看是隻從前世大晏一國最終的形勢推斷,秦菁斷言,付厲染對那麼九五之尊的位置,是沒存什麼心思的。
“這從來就不是我和舅舅之間的戰爭,而是母后他一個人自己的戰爭。”晏英苦笑,眼中光影閃爍,更多的又像是嘲諷,“她掌控了我,又試圖操縱舅舅的一切,我不知道她心裡怎麼會存有這樣的執念,但無可否認,這種執念與她,已經深入骨髓,若不是死,這一輩子,她都註定爲了這個執念而活。”
“死?”秦菁略一沉吟,片刻之後迎着晏英的目光看過去,“所謂皇家,永遠都是這樣,母不成母,子不成子。可是說到底,卻也是至親骨肉,她對你不留餘地是真,你對她——也能下的去這樣的狠手嗎?”
“你覺得我不能?”晏英反問,語氣認真,眸子裡晶晶亮的光芒映射出來,那一張年輕俊逸的臉龐更加顯得英氣逼人。
皇權之爭,母子博弈,不管是被逼無奈還是心之所向,這——
似乎已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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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來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