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景和十九年秋,秦景帝寵妃藍氏聯合外臣司徒南謀逆作亂,意圖弒君奪位,扶太子秦洛登上大位。
宮變之中,秦景帝被刺身亡。
皇長子秦宣及其胞姐榮安長公主裡應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叛黨一力肅清,得保大秦江山穩固。
十日後,秦宣承天命,於大秦皇城雲都登基,視爲宣帝,改元長乾,尊其母蕭氏爲皇太后,前太后梁氏爲太皇太后。
另因榮安長公主輔佐新帝有功,新帝感懷其恩,授以監國之職,三年內與宣帝共掌皇權,風頭無兩。
西楚。帝京。
楚明帝穿一身家常寬袍坐在暖閣的矮炕上和對面的莫如風對弈,兩個人相對而坐兩個時辰,只是不住的落子收子,誰都沒有主動開口說過一個字。
五盤棋局終了,楚明帝終於長出一口氣,擡手招呼了張惠廷把棋盤收拾了:“收拾了吧,上兩杯茶,再叫人去御膳房看看,有合適的點心送幾樣過來。”
“是,陛下!”張惠廷帶了兩個宮女上前,把棋盤擡了下去,馬上又有人遞了茶水上來。
楚明帝露出一個和氣的笑容,推了一杯到莫如風面前,“難得你進宮一次,御書房新來的廚子不錯,會做幾樣糕點,陪朕下了這麼久的棋,也該餓了,先用一些。”
“謝陛下!”莫如風起身躬了一躬,態度謙和禮讓。
楚明帝的眼神一黯,面色表情卻維持的很好,隔着袖子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按下,“坐下,這裡不是朝堂,不用拘禮。”
“君臣有別,禮法不可以廢,草民不敢造次。”莫如風微微一笑,卻沒有過分推脫,重新坐回去,端起茶碗垂眸品茶。
自從上次秦菁來西楚的接風宴上見過之後,這一個多月以來,雖然楚明帝一再的找人明示暗示想讓他多進宮走動,但是自始至終他都再不曾步入宮門一步。
他不見楚明帝,也再不攙和進去任何與朝廷有關的言論或者活動當中,恍如那日蜿蜒至上驚鴻一瞥之後馬上又遁出世外,再不染這凡塵分毫極品上神。
而西楚朝中最近的形勢卻極爲緊張,翔陽侯府顏汐的事情一再擱置,太子和葉陽皇后各自惹上的馬上也不得了結,滿朝文武都能隱隱覺出是楚明帝故意一再的在拖延時間,卻因爲拿不準他的具體心思而不敢妄動。
一時間,朝野之中風聲鶴唳,大有種山雨欲來的緊迫敢。
而同時,大秦方面宮變的消息也如紙片般不斷的飛過來。
一直在他帝京稱病不出的榮安長公主秘密潛返秦境,大秦國內翻天覆地,先是秦景帝暴斃,緊跟着他這裡又收到新帝命人八百里加急遞送而來的國書。
所以莫如風今日肯進宮來見他,還是多虧了大秦這份國書的關係。
楚明帝心有所感,黯然嘆了口氣,伸手把一直壓在小几一角的那份明黃錦緞封皮的摺子遞到莫如風面前道,“這個你先看看吧!”
莫如風淡淡的擡眸看了眼,卻是出乎預料的沒有以與禮法不合爲藉口來推拒,而是放下茶碗擡手接了。
他是個做事果斷而直接的人,楚明帝大慧,本來就是料準了他會對這個消息感興趣,並且成功的以此爲餌引了他來,這個時候再欲拒還迎的矯情實在是沒有必要的。
楚明帝見他如此,心裡越發滿意的露出一個笑容道,“這份國書是前天剛剛收到的,今日大秦新帝已經正式在雲都繼位,本來說是請我國中派人過去觀禮,但事實上也就是表達個態度問題,畢竟兩地相距甚遠,路程上就不現實。”
“陛下傳召草民進宮,應該是爲了榮安長公主一事吧?”莫如風道,說着已經把那摺子重新遞還楚明帝。
“是!”楚明帝接了那摺子在手,又翻開來看了看,“大秦方面給出的理由是新帝年歲尚輕,獨力難支,所以授了長公主監國之職,這樣一來,朕好像怎麼都沒理由拆人家的臺,硬要把他國中的臺柱子撬過來給自己做兒媳了。”
一個監國公主的頭銜,所能贏得的最大好處莫過於此。
榮安長公主以輔佐宣帝之名登上政治舞臺,對於兩國的意義就全然變了,秦宣在國書上冠冕堂皇的說辭很多,更是一再強調對於西楚方面的歉意,並且表示可以重新選派和親人選送過來,和西楚永結秦晉之好。
和親公主戲耍西楚皇室逃婚,這對皇室尊嚴是種不可原諒的褻瀆和侮辱,可是人家火速回國做的卻是於家國天下大有裨益的忠義之事,平亂當,保社稷,從這個層面上講,又彷彿只能贊她大義取捨的風骨。
楚明帝其人,自認爲一生運籌帷幄,掌控一切,這回也算是陰溝裡翻船,被人反將一軍。
“那陛下的意思呢?”莫如風問,並不主動發表意見。
楚明帝抿抿脣,把那摺子隨手扔到一邊,又去端茶碗,“朕想先聽聽你的意思。”
莫如風一怔,雖然明知道他是因爲葉陽敏的關係纔會與他來說這些話,心裡卻還是突然空了一下。
“謝陛下擡愛!”他急忙低頭去抿了口茶掩飾下情緒,重新擡起頭來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道,“陛下找我來,想必是對我與大秦長公主之間的私交心裡有數的,所以現在我給出的意見,並不客觀。”
“沒關係,朕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楚明帝擺擺手,眼中露出些許感喟的神色道,“說實話,那個丫頭朕倒是真的屬意,她第一眼出現在延慶殿時,朕還以爲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截然不同的容貌,骨子裡卻是一樣的華豔清絕,那般處變不驚從容平和的姿態——
雖然他一直沒說,但是,真的像極了那個人武極巔峰。
莫如風垂眸避開他眼中別有深意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把話題拉回去道,“既然陛下問了,那草民便斗膽說一句,和親一事,我並不贊成。”
“哦?”楚明帝淡淡的應了聲,擡擡手示意他繼續。
“陛下惠達,想必大秦方面的消息您也是知道的。”莫如風道,神色淡遠,波瀾不驚,“不僅僅是我不看好的關係,這種事最要緊的還是看當事人的意思。從一開始這門婚事就是出於秦皇陛下的一己之私,陛下也看出來了,榮安公主之所以走這一趟,也非誠心。再加上大秦新帝給出的這份國書,態度便很明瞭了——他們不準備再繼續促成這門婚事了。即使陛下不允,那麼這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兩軍交戰的契機而已,沒有別的。”
楚明帝心中微微一動,眼底便多了絲笑意,“那你覺得,近期可戰嗎?”
他是個帝王,出於自身習慣,從大秦的這場宮變中,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楚風和秦菁的婚事,而是——
這是否一個可取的契機,對秦人揮兵壓迫,趁着它國中內亂之際擴充自己的國土。
“軍國大事,草民不敢妄議,也不想插手,草民有的從來就只是私心。”莫如風道,“他們曾經是我的朋友。”
“曾經?”楚明帝沉吟一聲,突然晃了下神。
莫如風垂眸不語,默默的又抿了口茶。
楚明帝靜靜的看着他儒雅溫潤的側臉,心裡無聲的嘆了口氣,正色道,“是不是如果不是因爲這次的和親事件,你便真的不打算出現在朕的面前了?”
“陛下,草民一介布衣,並不想給您徒增困擾,這次的事,抱歉。”莫如風道,並不否認。
楚明帝閉了下眼,他直覺的還想再追問莫如風一遍,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可是話到喉頭還是用力的嚥了下去。
“朕都明白,阿敏——她不是那樣的人。”楚明帝苦澀一笑,突然端起茶碗猛的灌了一口。
皇陵裡的那具棺木是空的,葉陽敏既是煞費苦心的離開他身邊,那麼以她的個性,便是打定了主意死生都不肯再與他相見了。
她一走,便是將這帝京皇城的一切徹底拋諸腦後,她一直是個說一不二敢作敢爲的人,即使她對葉陽珊還有什麼,也會在當初明道明搶的做一個了斷,更不會在隱遁了十幾年之後再讓莫如風回來替她做這逆行倒施險象環生的事。
“就依你所言吧,既然大秦有意與我國修好,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而且現在太子戴罪之身還沒能洗清嫌疑,聯姻一事就暫且擱下吧。”楚明帝擡手揉揉眉心,再睜開眼時已經神色如常的擡眸對張惠廷道,“傳朕的旨意下去,大秦宣帝新近登基,早些送了徵西大將軍回去。再讓禮部準備一份厚禮,算作朕送他的賀禮吧。”
“老奴遵旨。”張惠廷躬身應下,轉身快步退了出去。
莫如風剛要起身告辭,緊跟着外面進來八名宮婢,往兩人面前的小几上擺了十六碟香味四溢的精緻甜品上來。
楚明帝端着玉碗,親手盛了一碗雪梨羹送到莫如風面前,“陪朕說了半天的話,你也累了,吃完再走。”
他的態度,幾乎可以說是殷切。
莫如風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一皺,想要拒絕,但隱忍之下卻是不由自主的擡手去接了,“謝陛下!”
見他接了,楚明帝便是很喜慶的模樣,又拿了翠玉的碟子,在桌上的糕點之間挑挑揀揀給他挾了滿滿一碟子送過去,“都試試,這幾樣的口味都不錯你楚我漢。”
這些糕點經常會甜得發膩,莫如風很忌諱,但是這一盤糕點送到他面前時他還的微笑着謝了,在那人殷殷的注視之下一塊一塊津津有味的品嚐——
他一眼就能認出來,這些,都是葉陽敏喜歡的。
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悲涼,所以即使明知道這些心意都不是針對他,他還是默默受了他的好。
因爲他知道,娘,不希望他拒絕這個人。
莫如風在楚明帝的寢宮一直呆到而更過半,等到把他碟子裡堆的那些糕點一一嘗過,楚明帝才心滿意足的準了他離開。
莫如風穿靴下地,又對他禮貌的躬身一禮,然後便要轉身往外走。
“風兒——”楚明帝看着他單薄的背影,突然脫口叫住他。
彼時莫如風已經到了門口,聞言整個身子突然如遭雷擊重重一愣,他猛地擡手去壓心口,努力壓抑的呼吸之下,臉上顏色白的駭人。
楚明帝見他沒有回頭,只當他是心存牴觸,也穿鞋下地跟了過去。
爲了方便和莫如風獨處,他之前已經打發了這屋子裡的所有人,此時香菸嫋嫋,這屋子裡一前一後站着的就只就他們兩個。
楚明帝徑自走過去,擡手卻撫莫如風的肩膀。
莫如風的身子稍稍一側,不動聲色的避開,“陛下還有話要囑咐草民嗎?”
楚明帝的手擎在半空,半晌之後,突然苦笑一聲道:“你不用爲難,朕不勉強你,便只當你是阿敏一個人的孩子,讓我——盡一點心意吧!”
這一生,他已經不可能再走近她,所以不惜一切,抓住她身邊可以觸及的一切,彷彿那樣就能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莫如風靜默的聽着,半晌狠狠的閉了下眼,回頭看他時臉上仍是那種淡若清風般美好的笑容,“時候不早了,陛下若是沒有別的事,草民該走了。”
“你跟你母親果然都是一樣的性子!”楚明帝無奈的呼出一口氣,突然話鋒一轉,正色道,“你跟朕說句說話吧,這一次你冒險佈下這樣的一個局,又萬里迢迢從大秦一路過來,從頭到尾就只是爲了那個丫頭鋪路的是不是?”
莫如風抿抿脣,不置可否。
楚明帝定定的看着他,也像是發現了他臉上突然過於蒼白的顏色,不由的暗暗心驚。
“不舒服嗎?”他擡手便要喚人去請太醫。
“陛下,不用!”莫如風急忙攔下他,略一遲疑還是開口,“經過這麼多天的明察暗訪,我的事,想必陛下心裡也是一清二楚的,我不想給自己平添煩惱,也不想累及任何人。而且我跟陛下一樣,我分的清楚,即使再怎麼相似——母親她都已經去了,沒有人可以替代。”
他笑的溫軟而灑脫,楚明帝眼底顏色卻是一沉再沉,半晌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今晚別出宮了,朕叫太醫給你瞧瞧,你舅舅那裡,朕着人去跟他說一聲。”
“陛下——”莫如風下意識的想要拒絕,楚明帝已經不由分說的叫了人進來吩咐道,“來人,送莫先生到錦華軒歇息。”
“是!”那內侍應道,轉身爲莫如風引路,“公子,請!”
彼時楚明帝已經轉身往內殿走去,莫如風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皺眉,終於還是什麼話也沒有時候,跟着那內侍走了出去韓娛之天王最新章節。
那內侍低頭看着腳尖快步的走,莫如風跟着出了楚明帝寢宮,一出門眉心突然一陣緊縮,疾步一個閃身讓到旁邊的廊柱後面,閉眼靠着柱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面取了兩丸特製的褐色的藥丸吞下去。
他靠在那裡不動,努力的平復自己的情緒,不多時額上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來。
繼上次在雲都時候的那一次之後,他一直很小心,那毛病也被剋制住,已經很久沒有大幅度的發作過了。
雖然生無所戀,但是他還不能死,一定不能在這個時候死!
他靜靜的靠在那廊柱後面,努力的撇空心事,什麼都不去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到額上的汗水被風乾之後才覺得好受了些。
那引路的內侍貌似一直沒有發現他跟丟了,竟然沒有回來找,莫如風隱隱覺得有點奇怪卻沒多想,橫豎晚間這宮裡來回值夜的侍衛和內侍都有很多,隨便找了誰帶路都能帶他去錦華軒。
整理好衣袍從那柱子後面挪出來,莫如風徑自往前走了一小段,遠遠的看見一個小太監火急火燎的從旁邊的迴廊裡穿過來——
確乎正是之前把他帶丟了的那一個。
“公子恕罪,是奴才大意,走的急了沒發現您還沒跟上來。”他走到近前,急忙道歉。
“是我自己一時分神,沒有跟好,與公公無關。”莫如風淡淡的開口,四下裡掃視一眼當前的天色,“這個時候宮門該下鑰了吧,勞煩公公,咱們也快走吧。”
錦華軒是在內宮裡的一處宮殿,按理說讓他留宿就是壞規矩,但是誰都看得出來,自從那日在延慶殿見過之後,楚明帝對這位姓莫的公子上心的很,所以雖然於禮法不合,也沒有人敢說什麼。
“是!公子請隨奴才這邊走!”那內侍仍是細聲細氣的應道,使勁低垂着腦袋,轉身往他方纔來時的那條迴廊走去。
莫如風亦步亦趨不甚在意的跟着,他的心思敏慧過於常人,即使月黑風高也一眼就辨認出這小太監並非之前那一個。
不過在這宮裡,誰也不敢把他怎麼樣,他便泰然處之隨着那人一路的走,而且他心裡也是有數——
在這宮裡,唯一會想方設法引他過去相見的不會有第二個人。
如他所料,那小太監帶着他七拐八拐,專門挑些偏僻處走,繞了幾個園子之後,終於在一處宮門前面止了步子。
“就是這裡了。”小太監低聲道,說着已經快步上了臺階有節奏的三長四短叩響了門環。
莫如風負手立在階下等着,這門面大是很大,上頭卻無牌匾,顯然不可能是錦華軒,而應該是某座大宮的偏門。
那小太監飛快的叩響門環,裡面的人收到訊號反應也很迅速,立刻就開了門,兩人在門縫裡交換了一個自認爲是隱晦無比的眼神,那小太監便笑着側身對莫如風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莫如風只做不察,微微頷首就舉步進了門。
門內接應的是個年長的嬤嬤,整個院子裡很靜,再不見半個別的人影。
莫如風跟着她的步子往裡走,出了後花園,前面便是一片輝煌華麗的巍峨殿宇,就是夜色森涼又黑壓壓的一片沒有點燈,看着十分瘮人。
按理說,宮裡但凡是有點身份的主子,自己宮裡每晚總要留着燈火不會全熄,而這這片宮殿羣雖然華麗無兩,卻是除了正殿裡隱約有些燈火閃動,再無一絲的光亮侯門毒妃最新章節。
那嬤嬤帶着他徑直走到那間有燈光透出來的正殿門口,沒有通稟,直接開了門,輕聲道,“娘娘,來了!”
“嗯!”裡面的人應了一聲,莫如風並不等那嬤嬤出言相請主動的擡腳跨進門去。
殿門在身後無聲的合上,眼前是一座陌生而異常華麗的正殿,所有的擺設就鑲金鍍銀,處處彰顯着華貴奢靡之氣。
葉陽皇后手裡捧着個官窯出品的鎏金青瓷盞,儀態雍容的垂眸飲茶。
自從那日接風宴後,她便被楚明帝禁足於此不得出,卻是氣派不減,不驕不躁,情緒明顯是已經徹底平復下來。
“娘娘要見我?”莫如風主動的開口,語氣淡薄。
“嗯!”葉陽氏沒有馬上擡頭,而是繼續攏了兩下茶葉,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麼,好一會兒之後纔像是猛地回過神來,擡眸衝他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來。
“坐吧!她以帶着護甲的右手尾指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一張椅子。
莫如風淡淡一笑,卻是就近在靠近門邊的椅子上坐下——
這是個明顯的態度問題,他有意與她保持距離,劃清界限。
葉陽氏臉上表情略一僵硬,放下茶盞之後又略緩了一下語氣,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去求求你父皇吧,我不能一直呆在這裡。“
她這語氣有些淡,有些薄,細細的聽來,雖然和氣,又彷彿帶了中理所應當,並不十分客氣,若是不知情的人聽來,大約是會以爲這兩人是莫逆之交的知己好友。
即使是景帝,對於莫如風的身份都不敢肯定,她卻蓋棺定論,沒有半分懷疑。
”這裡不好嗎?“莫如風不答反問,目光卻未曾往這殿裡多瞧一眼,只是有些空茫的眼前幾寸之外的一塊地磚,神色溫柔,”而且,這也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你知道的。“
”怎麼力所不及?今日陛下不是剛剛傳召你進宮對弈的嗎?“葉陽皇后道,儘量的好言相勸,”我知道,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你之前做了什麼我也不會怪你,可是眼下朝中這般形勢,盧妃那兩母子虎視眈眈,我再被困在這裡,遲早也是死路一條。“
”生死有命,各憑本事,而我,確實做不道。“莫如風仍是拒絕,容色不動,卻能讓人感覺出那種堅決。
葉陽皇后皺眉,復又端起那茶碗慢條斯理的攏着杯中上下漂浮的茶葉,繼續道:”我是你的親生母親,是我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的,你真能夠不顧我們母子間的情分?這樣看着我死,你又如何能夠安心?“
她這話說的極爲平靜,心裡卻是翻江倒海,上下起伏不得安生。
畢竟當年自從葉陽敏帶了這個孩子走,她就再沒有見過,她只是在賭,因爲莫如風出現之後並沒有窮追猛打的要她的命,或是不顧一切拆穿真相拉楚風下臺,再憑藉她對葉陽敏的瞭解——
那個女人最是個自詡清高的模樣,只是爲了不要傷及這個孩子,或許她便會守口如瓶的隱瞞一切。
而現在,這一點骨血關係,是她唯一能夠利用的了。
莫如風聞言,脣角淡淡的勾勒出一點明顯的笑意,終於側頭過來神色平靜的往她:”你生了我一次,前後卻足足對我下了四回殺手,回回都不留半分餘地,若不是孃親幾次三番的捨命相護,我現在就是足足死了四回,這麼大的情分,你覺得你死一次就可以了斷了嗎?“
他的語氣靜謐且安詳,沒有指責,沒有質問,平和安泰的彷彿就像方纔和楚明帝在他宮裡討論到底哪種糕點更可口一樣娘子快投降。
葉陽皇后聞言卻是心頭一跳,手中茶盞砰的一聲在地上摔的粉粹。
原來她還是算錯了,葉陽敏居然什麼都告訴他了?當初她明明說——
”不,如風!“心裡一急,她噌的一下自座位上站起來,急切道,”那個賤人一直記恨我搶了她皇后的位子纔會對你說這樣的謊話,你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那樣對你?是她陷害我的,她就是想要看我們母子反目,你千萬不要上她的當。“
她說的急切,眼中怒意還要極力的壓抑。
”從我出生之時你就沒認過我是你的兒子,現在又何來反目一說?“莫如風反問,卻因爲她對葉陽敏的那句辱罵而皺了眉,眼底忽而泛起一線寒光,道:”你若是口下積德我或許還會當你做我姨母看待,現在看來卻是不必了。“
這個孩子!明明葉陽敏在他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她原以爲這些年的空白足以讓她鑽到空子,可以用所謂的骨肉親情搪塞下去,卻未想到,莫如風會是這樣的態度。
彷彿她說什麼都很滑稽,她頃刻之間覺得自己在這個孩子面前,就像是個跳樑小醜一般無所遁形。
”你到底怎麼回事?平白無故的,不信我的話,反而對那個女人死心塌地?她一定跟你說我是爲了握住太子之位才狠心拋棄你的是不是?“爲了保持鎮定而不至於露出心虛的情緒來,她忽而目光一厲,怒聲道,”她是騙你的,她在詆譭我。當初是她自己命不好死了兒子才生生將你從我身邊搶走的,這一切都不是我願意的,你是在她身邊長大的,她有多少手段根本不需要我來多說,是她害的我們骨肉分離始終不得團聚,你怎麼還這般冥頑不靈?“
她說着,又怕無法自圓其說,停頓片刻,馬上緩和了語氣,露出惶恐的神態道,”至於太子——太子那也是我丟了孩子怕你父皇怪罪纔不得不出此下策抱進來頂包的啊。“
作爲他的生身母親,他似乎怎麼都不該這般冷血無情,看是面對這個女人,在他心裡呈現出來的就是一個戲子可憎可惡的面孔。
他不在乎她的拋棄,因爲有人以數以百倍的愛來彌補了她對於母親的缺陷,可是不能容忍,這人到了如今這時候還喪心病狂的意圖再度利用他。
”你不用白費力氣來挑撥離間了,我是不會上當的。孃親的命怎麼會不好?她的命比你好的太多,她不僅得了一國之君死心塌地的愛,而且——“莫如風搖頭,眉宇間展露的笑意,一如往常般溫柔,”孃親的兒子也確實沒有死!“
”什——什麼?“葉陽氏面色一白,目光猛地頓住。
莫如風已經不想再看她,兀自起身走到門口,背對着內殿的方向淡淡的開口道:”她比你有福氣,那個孩子不僅活着,而且生的健康漂亮,還很聰明,不像我,生而有疾,活着也是苟延殘喘即將不久於人世。“
因爲他生而有疾,而他的親生母親這位尊貴無比的葉陽皇后爲了太子之位便將他狠心拋棄,她漫天過海,沒有人知道,他們鐵血皇朝尊寵無比的太子根本就不是皇家血脈。
他的名字——楚風!
生來就被別人佔據,他以爲自己不在乎,已經可以平靜的對待,可是方纔在楚明帝那裡,他的生身父親脫口而出的那一句”風兒“還是差點將他打入無間地獄,逼得他情緒失控,差一點就又要病發。
所以這一刻,沒有怨念是不可能的。
他的語氣雖然淡,可是裡面諷刺的意味還是十分分明。
葉陽皇后站在燈影裡,看着自己這個闊別了整整十八年,如今站在她面前卻死都要與她勢不兩立的兒子,面如死灰絕代瘋少。
她覺得他是氣的狠了所以才編排出這樣的謊話來騙她,卻還是忍不住的懷疑。
她爲了太子之位,爲了皇后之位不擇手段,斷不能在這個時候容忍任何的危機垂涎。
”你今天到底爲什麼而來?你不僅僅是爲了報復我,你還有別的目的!“她試探着開口,目光死死的定格在莫如風的北影上不動。
”我還沒有無聊到要爲你這種不相干的人浪費心血的地步!“莫如風微微一笑,那笑容悠若清風,像一株上好的芝蘭悄然綻放,眉宇間竟是尋不出絲毫的怨恨或者仇視。
他重新轉身來面對葉陽氏,就像是面對一個真正不相干的人一般淡淡說道,”我回來,只是爲了替我二弟鋪路,拿回他應得的!“
葉陽氏聞言,眼睛瞬間瞪得老大。
她身子一個踉蹌,急忙一把死死的按住旁邊的桌角,修剪的十分精緻的指甲深深的抓進那些木屑裡,聲音尖銳的脫口道,”那個孽種也妄圖覬覦儲君之位?“
這話問出口的同時,她的心也跟着涼了一截。
她怎會聽不出來,那天的晚宴之上莫如風雖然否認自己的皇子身份,但他的那些話卻分明給明帝留了希望。
當時自己是陣腳大亂所以沒有多想,此刻再細細一品——
這孩子,他名分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用那樣怨恨的話去刺激明帝,而對於那個一直渴盼着自己同心愛之人能有骨血留存於世的男人來說,他的刻意否認是會被誤導出另外一重意思的,一旦這個想法在明帝心裡生根,那麼必將如燎原大火平地而起一發而不可收拾。
她太瞭解自己的丈夫了,葉陽敏那個賤人是他一輩子的心結,本以爲那個女人死了就萬事皆休,可一旦他心裡封存的那段感情因此死灰復燃,即使她犧牲自己而保全了楚風的太子之位,楚風這個所謂的太子也抵不過明帝心裡的那個女人。
葉陽氏心頭一跳,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甚至可以理解成恐懼的目光定定的看着眼前她自己的兒子。
他是有備而來,不僅如此還步步爲營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先是拉下自己,然後用那些動機不純的話讓明帝起疑,再一點一點慢慢動搖,爲的就是把有關葉陽敏那個賤人的一切慢慢重新注入明帝的思想裡。
這是明帝的軟肋,幾乎不用懷疑,葉陽氏就篤定的知道,那個女人又要死灰復燃了,她這麼多年的苦守,這麼多年的謀算——
即使在她那麼恐懼的被拉下皇后寶座的時候她都沒有後悔過,可是這一刻,知道自己多年的心血即將土崩瓦解,她的心裡突然涌出一種歇斯底里的憤恨情緒。
而推波助瀾促成這一切的——
卻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真的是太可笑了!
”呵——“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襲上心頭,她張了張嘴,最後的那聲冷笑卻化作扭曲的憤怒衝破喉嚨,變成了嘶啞的哀鳴。
她的身子放肆一個泄了氣的破布袋,失去鼓舞之後就一寸一寸的軟了下去,頹然坐回椅子上,陰測測的笑,”你要在這裡危言聳聽,那個孩子根本就死了,當年我是親眼看着他下葬的,你不用試圖用這種方法試着來打擊我,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
”當年你也是親眼看着孃親下葬的不是嗎?“莫如風淡然反問,”你說的對,我孃的手段,你永遠都無法望其項背重生之資源大亨。“
她的臉上始終帶着淡漠且平和的表情靜靜的看着這個一直以來都高高在上的西楚皇后,最後便是雲淡風輕的笑了。
他的笑容一向溫柔安靜,不摻絲毫的雜質,此時映着牆壁上躍動的火焰,更是帶着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你不覺得只要陛下知道他的存在,那麼這個位子的最終歸屬就毫無懸念嗎?“他的聲音醇厚淡雅,緩緩由脣角溢出,仍然帶着超然世外的寧靜,淡淡說道,”我雖然說了我不是,但皇帝陛下卻未必肯信,這樣終有一天他歸來,就會馬上被承認不是嗎?“
”那個孽種他在哪兒?“葉陽氏緩緩的擡起頭,她竭盡全力的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高高在上的冷酷,可是隻有一句話出口已經不可遏制的化作憤怒的咆哮。
莫如風不語,只是目光溫柔的看着她。
”你這個孽子——“葉陽皇后的雙眼充血,忽然猛地起身一個箭步衝到莫如風面前,兩手死死的鉗制住他的肩膀。
因爲起身的動作太過劇烈,發上的一根金簪脫落,幾縷髮絲雜亂的貼在臉上,面目猙獰如同地獄裡爬出的惡鬼一般遠遠指着莫如風悽聲怒罵,”你居然跟外人串通一氣來謀害你的親孃,你就不怕下地獄遭報應嗎?“
莫如風看着她,臉上笑容不由更盛,牆壁上光線昏暗的火把映射在他白皙如玉的臉孔上,他脣瓣的顏色更是鮮豔欲滴,如同夜色中即將開到荼蘼的紅色罌粟,生生刺疼人的雙眼。
”我這樣的人還怕什麼?“他的聲音平靜眼波柔和,心裡明明有種人之將死時候的悲愴和悽然,但是在這個女人面前他還是表現的異樣剛強。
葉陽皇后一怔,突然燙了似的猛地鬆手放開他,不可遏止的往後連着退出去好幾步。
她的腦中一片混沌,分辨不清莫如風跟她說的這些話的真假,看是她分明能夠感受到的卻是——
這個孩子對她的恨!
爲了報復,他回來,回來顛覆她苦心經營所得來的那一切對嗎?
”不,你在騙我!“她遊魂般緩緩的搖頭,忽而揚聲一笑,再度恢復了以往的冷靜和矜持,擡手霍的一指門口的方向,冷酷喝道,”你走吧,既然你自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我以後也不會再對你容情了,好自爲之。“
”彼此彼此!“莫如風頷首,彷彿受教一般平和的點了點頭,轉身毫不猶豫的推門走了出去。
大殿外面的夜色一片清明,葉陽氏站在殿中神色迷離的看着,腦中無數的念頭飛快的閃過。
古嬤嬤見她神色不對,小心翼翼的從殿外進來,試着道,”娘娘,您——還好嗎?小殿下他——“
”胡說八道什麼!“葉陽氏目色一寒,怒聲斥道。
她這一聲殺氣太重,古嬤嬤腿一軟,急忙跪下去,”是,奴婢口誤,奴婢口誤!“
”起來吧!“葉陽氏冷聲道,眼中神色一片荒涼的用力捏了捏掌心,恨聲道,”去,想辦法讓父親來見我,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這麼多年以來,古嬤嬤還是頭次見她身上透出這麼凜冽的殺氣,心下一顫,急忙磕了個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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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卡文,緊趕慢趕寫出的,錯別字還沒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