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被康哲牽引着,像被檢閱似的,穿過長長的人羣。
那些,是他的親友,卻也是即將送他入棺的人。
所以,她寧願不去看,不去想,只守着正與她執手的人,讓記憶停在今日那些美好裡。
貌似總有人喜歡看別人不如意才稱心。
“哲兒來了!快過來,讓孃親看看你的新娘子。”神態端莊的中年美婦人走上前親暱的說道,看着蘇依和康哲,滿臉柔和。
蘇依不禁多看了兩眼。
康哲卻顯得有些疏離,扯了下蘇依,輕巧的避開美婦人伸來的手,恭敬道:“依兒,來見過大夫人。”
美婦人面色頓時一僵!只一瞬尷尬,轉而溫和的笑道:“這孩子!”
似無奈,又似寵溺,倒真像一個爲孃親的女人該有的語氣,蘇依卻不再這樣簡單的認爲,她所認識的康哲,除非極度厭惡一個人,否則絕不會這樣給人難看。
但當着這麼多康家的人,蘇依深知,她的禮數比康哲的還重要,隨即垂首蹲身作禮,恭順道:“見過大夫人。”
大夫人眯着眼睛,語氣甚爲和善道:“好好好……當真是夫唱婦隨呢,無怪乎是祖上選的,這滿身的玲瓏剔透勁,真叫人喜歡,快起來入座,別累壞了身子,這晚上可很打緊的。”
蘇依順着康哲扶着的手起身,擡頭,映入眼簾的卻是康哲微皺的眉頭,不由在他手心畫了個圈圈。
康哲一愣,轉而擡眼無奈的看着蘇依。
“畫個圈圈詛咒她!”蘇依抱打不平似的心道,眼睛瞟過正轉身的大夫人,惹得康哲不禁勾脣淺笑。
蘇依垂首,跟着康哲的引領落座,心卻微微不在焉。那一瞟,她恰好看見大夫人那眼底的寒意,這女人不簡單呢!
“在想什麼?”耳邊突然一陣熱氣,蘇依心尖一顫,臉驀地有些發燙,擡頭見康哲事不關己的壞笑,不禁狠狠瞪了回去。
“咦?我們坐的竟是主位!”蘇依這才留意到,不由驚異出聲。
蘇依的疑問並未得到解答,只因大夫人突然出聲道:“哲兒!依兒初來乍到,你還不快帶她引見引見。
“夫人說的是!”康哲一邊回話。一邊示意蘇依稍安勿躁。
剛站起身,卻聽大夫人道:“可趕巧了,依兒孃家竟也有人來。你看時間倉促的。都還沒好好認識一下,這以後都是一家人了,要不認識,會鬧出笑話的。咦?箏兒怎麼安排的,還不把貴客請到上座來。”
看着那剛纔接蘇依過來的女子應聲而去。
蘇依這會纔想起小白。婚禮結束後她似乎還沒看到它,環視一圈,也沒找到,這裡人多雜亂,她還真有些擔心,此刻卻不得詢問的機會。心下思忖着一會兒要問康哲。
正想着,只見兩名白衣男子款款而來,一冷漠一妖嬈。令在場之人無不驚歎,獨獨蘇依眉頭緊鎖,南宮栩牧竟毫不避諱的揭去了面具!
擡眼見康哲站的有些僵硬,不禁暗暗擔心,她始終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來的,而看康哲的反應。似乎他也沒有料到,莫非她昏迷的那些天。漏聽了什麼?
“蘇公子?”康哲看着南宮栩牧道。
“依兒姓蘇,我是她表兄,自然不行蘇!”南宮栩牧毫不客氣道。
任誰都能嗅到其間的火藥味,蘇依微怒,南宮栩牧這氣生得真是莫名其妙,這一切不正是他一手促成的麼!
蘇依正要起身,卻被康哲按了住,只聽他譏誚的回擊道:“看來這一路弄錯了不少事呢!”
“還好!不過,看樣子,依兒早與康公子相識才對。”南宮栩牧盯着康哲放在蘇依肩上的手,目中隱隱有火苗亂竄似的。
“呵!看來閣下不曾聽說過我康氏的亡靈棺呢!”康哲冷冷道。
此話一出,滿院突然死一般寂靜,冷意橫生,所有人打了個寒戰,連蘇依身側的大夫人亦然。
蘇依不經意的掃視,卻見玄夜盯着自己,眸中深意令她不忍,連忙收回視線,又想再這樣僵持下去對誰都不好,便開口道:“牧哥哥,你不用難爲阿哲,我是自願的,而且我已與他結爲夫妻,不管生死,我都願陪他一起面對。”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了過來,隱隱竊竊私語。此刻在衆人眼中,蘇依更像一個爲愛義無反顧,寧可違背兄長的意願,也要與心愛之人在一起的少女。
這樣一來,倒打消很多疑慮,卻也讓南宮栩牧愈發憤怒!他從未見過如此小女兒情態的她,柔聲細語,從骨子裡透出一種嬌氣,而非她所見的冷漠!
只見南宮栩牧湊到眼前,眯起眼睛,笑不及眼底的對她說道:“你確定不是那顆紅色藥丸的作用?”
蘇依斂眉,自動忽略他眼中的威脅,康哲給她服移情丹的用意,實際上她也未想不明白,是怕再次失去她麼,貌似這樣更能說得通,偏偏那顆移情丹與相思蠱相抵消,午時疼過之後,蠱蟲的氣息竟漸漸弱了下來,還是康哲早就知道?
蘇依正想得出神,卻聽大夫人突然道:“是又怎樣?亡靈棺選中的人,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移情丹不過是讓她輕鬆些罷了。箏兒,準備抽籤!”
大夫人執掌康氏多年,論地位,除了康氏族長和一衆執事,便是她了,因此在康氏,沒有人敢不敬。
適才康哲的不敬已讓她有些不快,但他是亡靈棺選中的人,這時候她不便招惹,只得忍讓,但久積的威儀又豈容一個外姓人在她面前撒野,正好藉此立威,讓這些小輩知道些輕重!
箏兒轉身吩咐小丫頭話時,蘇依面帶疑惑的看向康哲,抽籤做什麼?卻見康哲面帶痛楚,眉頭越鎖越深,蘇依不由心下大驚,連忙握住康哲的手。
康哲苦笑的搖搖頭,在蘇依手心劃了一個心形,他已盡力讓她安心,可那些事遲早都要面對,他終究還是要讓她掛心了,又不忍心讓她從別人口中知道那些便付到蘇依耳邊輕聲道:“他們要抽籤決定誰來撫養我們的孩子!”
抽籤決定誰來撫養我們的孩子?
蘇依的臉還沒紅透,就刷的一下子變得慘白!
她清晰的記得七凝說過的話,之前在棺中,並未意識到她要嫁的是康哲,醒來之後,又是婚禮又是訴相思的,沒敢碰觸這些悲痛。
“祭奠之靈,亡靈棺,凝魂丹……下一代康家族長!”
這一刻,那些刺痛的字眼,在蘇依的心神瞬間無限的放大,壓得她突然喘不過氣來,身子扶着康哲的手戰慄不止。
這世間又大多身不由己,即便她盡力的置身事外,終究枉然。
而這,便是人生。
蘇依慘然一笑,眸中苦澀含笑:“可我們還沒有孩子呢。”
“哼!過了今夜就會有的!”大夫人冷言道。
她本想好言好語的辦完這場晚宴,輔助移情丹的功效,這些原本是極爲簡單的事,偏偏康哲臨死都不讓她舒坦,還憑空出來兩個外姓人,這種明目張膽挑戰她的權威的事,她怎麼可能容忍,只消過了今夜,上邊的老頭子一死,她便是整個康氏最有實權的人!
蘇依轉身看着大夫人,眸光漸冷,隱隱有血紅之色瀰漫,她的孩子要麼沒有,有就要是世間最幸福的,她決不允許無關人等來攙和她的生活。
“夫人!籤子準備妥當,請指示。”箏兒託着一盤竹籤,身子半蹲行禮道。本來寂靜的全場,此時突然平添出緊張的氣氛,連呼吸都可聽聞似的。
“跪、請、七少夫人、抽籤!”大夫人咬牙說道。
那聲音中的不滿讓蘇依沒來由一陣舒坦,看來已經沒必要跟她的“孃家人”認識認識了,這下可好,直接切入正題!
此話一出,滿院中康氏人,不論男女老少,包括剛纔冷言冷語的大夫人,其中十個年紀不一的婦人走到蘇依正前,一字排開跪着。
蘇依不爲所動,冷冷的看着,此時只有她四人站着。
一片死寂中,箏兒託着木盤挪到蘇依眼前。
十根籤,十個婦人,一目瞭然。這背後不知掩藏了多少爾虞我詐!
“跪請七少夫人抽籤!”連綿的重聲從院外響起,加上山的迴音,仿似成千上萬的人在同時高呼。
蘇依沉默不語,冷眼,一動不動的盯着。直到耳垂被輕輕揉了幾下,她才深吸口氣,回頭看向康哲,眼中淚光盈盈。
康哲無奈的笑着,有些受傷似的語氣道:“相信我一次,好嗎?”
蘇依身子頓時一震!
原來他劃得那個心形,不但是讓她心安,更是要她的信任。
那麼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她連他都不信了?從她的花心,從她自以爲是的80%的愛,守着20%的自我,還是從她毅然跳河……或者是,她從未信過任何人!
蘇依突然爲自己感到一絲悲涼,怎麼辦呢?那是她自小的經歷形成的不可逆轉的觀感,只是現在她才突然的意識到而已。她讓自己相信一些對自己好的人,卻從最心底處,從未相信過誰。
如此想來,即便對張嶽和陳清,以她早已成型的感知觀而言,那也不過是久違的溫暖,而血染青雲也不過爲失去而憤怒,所以她會在看到康哲與別的女子擁抱後決然的選擇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