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半晌也沒有等到鳳傾羽說話,面上終究沒了先前的那般平靜,急急扳過她身子,卻意外看見她滿臉的淚痕。
“傾羽……”雲霄不是毛頭小子,甚至連鳳傾羽也不知道他今年究竟有多少歲了,他永遠是那樣沉靜和安穩,一張俊臉如數十年不動的死水,鳳傾羽懷疑她根本沒了那個可能,在這兒汪死水裡面掀起一點浪花。
鳳傾羽很努力的將淚水吞下,仰頭,扯開笑容應對雲霄,“你有事情,也應當說一聲的!”
雲霄似鬆了口氣,先前的一點緊張好像曇花一現,見她恢復了正常,他好像彈簧似的,立刻又彈了回去,比從來還要淡然安定,是她又愛又恨的樣子。
“你這裡的事情也不少,爾東總是說你忙,我便想着等這段時間過了,再來看你。”
鳳傾羽暗自苦笑,往常這樣的時候她就很喜歡拉着雲霄一起離開晉南侯府,她不喜歡這裡的空氣,連帶也不希望雲霄呼吸到這裡的空氣,她要他們之間是絕對自由的。
但今兒晚上,甚至雲霄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鳳傾羽卻終究淡淡的說了一聲:“最近夜裡冷,回去早點歇息吧!”
雲霄此時的臉上應該是失落?還是習以爲常?鳳傾羽不敢去猜想,她有些莫名的無助。
“也好,聽說你得了風寒,先好好休息,改天我再來看你!”雲霄默了默,一句話音落地,輕緩的衣袂糾纏的聲音已經到了窗口。
“並沒有大礙……”
低低似嘆息一樣的聲音從房間裡飄出來,任立在窗前的雪白身影愣了愣,月光下整個人似乎都頹靡了一層,往窗內又看了一眼,纔不急不慢的離去。
這樣的時候真的很想喝酒呢!鳳傾羽無助的想起楚錦宸來,也許她真的可以嫁給他,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云霄,那麼找個人陪她喝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吧?
趁着夜色低沉,鳳傾羽居然真的偷偷摸摸的溜出了侯府,往常出門一路向東,那條路被她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今晚照例朝着東邊走,走了近一半的路程才反應過來,轉身往西南迴去,但走了沒兩步,又慢慢打了退堂鼓。
她是一個還未成婚的姑娘,這樣深更半夜的去找一個男子,真的可以嗎?若是被人看見了,就連楚錦宸的臉,也應該沒地方擱的。
糾結猶豫了好一會兒,孤孤單單的身影順勢往河邊一坐,趁着月黑風高,還是就一個人呆着罷。
這廂大早上的鳳傾寒便支使小廝綺山將鳳傾羽從被窩中拖出來,鳳傾羽不是沒有睡夠,根本就是剛剛入夢的樣子。
爾東看見她紅腫的一雙眼果然又不耐的皺了皺眉,但她最近話少,懶得自己動手,居然叫了小唯到屋裡面來服侍鳳傾羽穿衣梳妝。
綺山拿來了騎馬的勁裝,她長長的烏髮也被高高束在頭頂,又帶了帽子方纔跟着綺山出門。
鳳傾寒在侯府大門口等着,一見到鳳傾羽即讓綺山搬了小凳子將鳳傾羽塞進了馬車裡,自己親自駕着馬車奔馳起來。
兩人走了好大一會兒鳳傾羽纔想起問鳳傾寒要去哪裡,他們似乎走的有點太遠了。
話音剛落,鳳傾寒已經牽住了馬繮,高高吼了一聲:“籲……”
馬匹自然停下,鳳傾羽探出腦袋東張西望,只看得見四周一片依然綠油油的草地,連根灌木都少見,四野空曠,更不要說還能有其他什麼人。
鳳傾寒也跟着四處張望了一番,猝然回頭對她伸手,“下來吧!”
鳳傾羽不是嬌生慣養如鳳傾嫵一樣的大家小姐,她的身手利落得很多男人也不是對手,由此根本沒有去理睬鳳傾寒伸過來的手臂,而是自主一躍,便從馬車的另一面跳到了地上,雙手一拍,興趣盎然的問鳳傾寒:“馬呢?馬在哪裡?”
“傾寒果然守時!”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鳳傾羽跟着鳳傾寒回頭,方纔還豆大的小黑點已經清楚的化作了一個人影,一身青色衣衫,以令人膛目結舌的速度向兄妹倆靠近。
“……你……”鳳傾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又忍不住唏噓感嘆,這何嘗不是意義上的人生何處不相逢呢?
鳳傾寒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鳳傾羽的驚怔,依然不動聲色的爲她介紹:“這位是陸青隆,陸公子,他的騎術非常,將你交給他,我很放心!”
陸青隆眉眼皆是笑意,比往常的模樣倒是和暖了些,但鳳傾羽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她的思緒都還停留在大手大腳的商人陸青隆身上,沒料想到,一個轉身,她的大哥居然還跟人家有了交情!
陸青隆居高臨下也同樣打量着鳳傾羽,但鳳傾羽卻直覺他眼中的光芒其實是一種很陌生的意思,就好像兩人第一回碰面,他完全是以一個陌生人的角度來看她。
鳳傾羽說不出話來,心口好像堵塞着什麼,一開始要脫口而出的話莫名其妙被煮得爛透,根本說不出來了。
陸青隆勾脣而笑,客客氣氣的向鳳傾羽頷首,“早聽說了鳳大小姐的名頭,青隆久仰!”
鳳傾羽脣角略僵,繃了半天也只能迸出來四個字,“陸先生好!”
鳳傾寒笑着去拍陸青隆的肩膀,“原是想讓她叫大哥算了,現在可好,你好歹也算是她半個先生了!”那個她,自然是鳳傾羽。
陸青隆但笑不語。
待簡單的寒暄過後,鳳傾寒從遠處林子裡牽出陸青隆騎來的馬匹說:“我還有點私事,小妹就交給青隆了!”
鳳傾羽乍眼看見陸青隆看向鳳傾寒一副瞭然的模樣,心中咯噔一聲,直覺鳳傾寒肯定也是跟她一樣的目的,藉着這個機會,大概做些其他什麼事去了吧?
陸青隆早已回過頭,看着失神想事的鳳傾羽大半天,才嘆着氣提醒她:“什麼事讓你能想得這樣入迷?”
鳳傾羽身子輕顫,反應過來陸青隆原來是在問她,一時茫然的視線又呆呆的落在陸青隆身上,悵然若失。
“好久不見趙霽,不想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世事還真是讓人難以預測。”陸青隆的語調平穩得好像死水,鳳傾羽一邊忍受着嘴角不自覺的抽動,一面又忍不住去讚揚陸青隆的話。
上回見面她還是玉樹臨風的趙霽,偏生命運奇妙,再見面她已經難得像從前,大大方方與他們交往。
鳳傾羽憋了許久,纔在第三次擡眸正視陸青隆的時候悄聲問他:“青隆不是生氣了吧?”
陸青隆失笑,默了默才說:“你是女子就終究是女子,我能有什麼好生氣的?”
“生氣我欺騙了你們……”鳳傾羽的聲音低落,並不是她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大約、也許,她將陸青隆和白傲之幾個朋友放在了心上。
陸青隆哈哈大笑,因爲他們地處在一片平底曠野中,那笑聲沒有回聲,很快便消失在兩個人的耳朵外。
陸青隆樂呵呵的說:“傲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中秋宴後我便知道了你是女子,沿啓,大約也應該知道了!”
說起龍沿啓,鳳傾羽與他向來也不算是最親近的,一聽陸青隆說起來,立刻好奇的詢問他:“我之前還聽說沿啓也是朝廷命官,前些時間我去中秋宴,爲何都沒有看見沿啓?”
陸青隆開始豎正馬鞍等東西,一面說:“沿啓被派做欽差大臣去了一趟淮南,這兩天才回來,沒有趕上中秋宴。”
“你們都見過面了。”
“當然,我近段時間沒什麼事,偶爾也會去鋪子上看看,他們常來!”
“改天帶上我。”鳳傾羽有些迫不及待,她消沉的時間是否太久了,連單獨出一趟門的興致都漸漸的沒了,再不出門,怕是白傲之都快認不得她了。
陸青隆將一切準備工作都做足了,才應諾了鳳傾羽,轉身扶着她上馬,一面細細的講解騎在馬背上的要領,一面牽着馬匹,一圈一圈慢慢踱步。
鳳傾羽聽得也認真,她既然是要去狩獵,就斷然不可去丟了楚錦宸的臉,不光是丟他的臉,若她出了什麼醜,自己還不都給糗死了。
整整一上午,鳳傾羽還是在馬車上吃了點鳳傾寒給帶的乾糧,騎馬是件極其耗費體力的活,尤其是當她越發騎得有勁頭的時候,餓起來也是格外的快。
在極其狼狽的摔了好幾跤之後,終於能勉強單獨牽着馬繮上路,行動雖不快,但好歹也能在草坪上繞上一大圈,鳳傾羽滿足得很,一到了終點終於答應了陸青隆,喜滋滋的跳下馬背。
女子的勁裝也不例外是裙子,何況她今兒還是一身粉紅,跌落在草地上的好幾下砸碎了草漿,無奈的濺得裙子上到處都是青綠色,時間更久一點的,乾脆一腳開始發黑,被小唯起大早綁得結結實實的頭髮也從帽子裡面鑽了一團亂糟糟的出來,好像是被那少得可憐的灌木叢劃上,加上她那麼蠻力的扯過。
陸青隆看見鳳傾羽這副狼狽的樣子嘴角上翹的很厲害,幽黑的瞳孔亮晶晶的,彷彿也在無聲的嘲笑鳳傾羽,又恐她看見,嘴角扯開的弧度頃刻散去,上前兩步接過了鳳傾羽手裡的馬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