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步步驚心

夜深,寒風凜冽,吹得枝椏呼呼作響。

朝陽宮內,冷芸面如死灰,雙眸寫滿了憤恨和痛楚,似在煉獄裡呆了好幾世的輪迴,偶一眨眸,彷彿都能聽見鬼哭狼嚎的異響。

在她對面,是一襲黑色斗篷的蒼鶴。蒼鶴冰冷的目光掃過桌上那個盛滿了蛆蟲和腐魚的大鉢,微嘆道:“她在用激將法,你別往心裡去。”

冷芸已沒了多少力氣,想要握緊拳頭,亦或是狠狠地發泄一下情緒,卻根本動彈不得,她閉上眼,氣息遊離若絲:“慶陽呢?慶陽在哪裡?”

蒼鶴白皙的手指拿掉斗篷,露出那張清瘦卻不失俊逸的臉,儘管眼角和嘴角有着細密的紋路,但並不影響他仙風道骨的氣質。他想了想,道:“慶陽在玉溪宮。”

他沒說的是,桑玥找了個藉口,說慶陽承受不住失去母親的痛苦,在宮裡尋死覓活,冷香凝當即下了道懿旨,封鎖了玉溪宮,撤換了所有慶陽的貼身宮人,桑玥還派了多名梟衛把守,就連他都難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更別說從裡面打聽到任何有關慶陽的消息了。雲傲雖覺得有些蹊蹺,但正如桑玥所言,雲傲不會拂了冷香凝的面子,懿旨下都下了,總沒有立馬收回的道理。

冷芸和蒼鶴認識多年,當然看得出蒼鶴沒把話說完。她心裡,就越發篤定了今晚被桑玥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人是慶陽。她深深、深呼吸,企圖把怒火壓入心底,卻發現效果適得其反,她根本氣得連牙齒都在打顫!

“桑玥簡直太過分了!才第一天坐上太女之位,她就如此囂張!我就知道這對母女回了宮準沒好事!不過她太小瞧我冷芸了!她以爲我囚禁冷香凝那麼多年真的只是爲了讓冷香凝飽嘗和親人分離的滋味兒?”她一步一步爬上貴妃之位,掌管後宮,難道憑的是運氣嗎?

她冷冷地看向蒼鶴,“你那邊準備得如何?”這是她的底牌,若她成功地坐了皇后,是不需要這張底牌的,可她到底沒能成功,不是?

蒼鶴面色如常道:“大抵還需兩個月的樣子。”

“不行!太久了,半個月之內,必須完成。”不能讓冷煜澤真的被處死,冷煜澤是她最堅實的後臺,兵權丟了可以再奪,人沒了,可就真是萬劫不復了。

“提前那麼多,會有風險的。”蒼鶴純屬好意提醒,“你不要被桑玥逼得亂了分寸,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冷芸嗤然一笑:“從前?從前我有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兒,一個俊逸聰穎的兒子,還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現在呢?現在身份地位沒了,自由沒了,子女一死一廢,獨獨剩下慶陽,卻又被桑玥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叫我如何忍得下去?你不用再勸我,我決心已下,你着手準備吧。”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還義憤填膺,她的脣都毫無血色了。蒼鶴走到她身旁,托起她的皓皖,渡了些真氣給她,以助她恢復些許體力,同時,語重心長道:“這是一步險棋,你要走,那便走吧。”

真氣入體,冷芸的脣瓣漸漸有了血色,她勾起一抹邪肆的笑:“不過,在那之前,你還要辦一件事。”

“什麼?”

冷芸厭惡的眸光掃過那臭氣熏天的大鉢,一字一頓道:“告訴那人,剁了林妙芝的孩子,把屍體打包給桑玥送過去!”竟然敢動她的慶陽!她會讓桑玥抱憾終身!

蒼鶴不甚贊同:“這樣怕是不妥,容易……”

冷瑤甩開他的手:“別跟我那麼多廢話!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

“好。”蒼鶴點點頭,轉身欲要離去,冷芸擡眸一瞟,適才發生他的臉色不太好,遂弱弱地問了句:“傷勢嚴重嗎?”

蒼鶴戴上斗笠,遮掩了蒼白的面色,語氣無波無瀾:“不嚴重。”

冷芸素手輕擺,喘了口氣:“退下,想法子叫荀淑妃來見我。”

蒼鶴離去後不久,荀淑妃還真是來了。

爲了避開宮人的視線,荀淑妃打扮成宮女的樣子,提着食盒,以送宵夜的名義走入了朝陽宮。

此時,冷芸已換上了華美的紫色宮裝,臉色撲了厚厚的妝粉和胭脂,乍一看去,那氣色十分之好,多年叱吒後宮練就出的威儀仍未減弱半分,乃至於荀淑妃步入不再奢華的空曠內殿時,竟恍惚了一瞬,仿若坐上之人,依舊榮光萬丈。

荀淑妃愣了愣,但很快就回過了神,冷芸不對她卑躬屈膝她並不覺得多麼奇怪,潛意識裡,她常常會把冷芸和桑玥看成同一種人,有手段,高姿態,百折不撓。只是,桑玥技高一籌,勝了冷芸。

“你要見我?”

冷芸很認真地端詳了荀淑妃一陣,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捕獲到了她眉宇間的愁緒,她恣意地笑了:“荀婉心,你開心嗎?”

荀淑妃怔了怔,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冷芸的笑意更深了,她本就生得美,如此暢快地一笑,竟似那夜曇華麗地綻放在了靜謐的大殿,叫人心生驚豔:“冷香凝回宮了,聽說從今往後都住在華清宮,跟皇上朝夕相對,伉儷情深,我問你,你開心嗎?”

荀淑妃沒想到冷芸會這麼問她,她理了理手裡的帕子,語氣如常:“如果你深更半夜叫我過來就是爲了說這個,我可沒興趣也沒功夫細聽。”

冷芸仍是笑得絢爛,她不是個愛笑之人,今晚卻止不住地想笑:“哦?那你以爲我會跟你說什麼?訴苦嗎?呵呵,荀婉心,我提醒過你好幾回了,不要盲目地做好人,你偏不聽,替那桑玥鞍前馬後、鞠躬盡瘁,結果呢?結果是她沒有扶持你兒子成爲太子,反而自己做了太女,你有沒有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

荀淑妃駁回她的話:“雲綏從未妄想過太子之位!”

冷芸不接過她的話柄,自顧自地道:“冷香凝跟你哥哥生活了將近三年,怕是早就不貞潔了,她還有什麼資格做一國皇后?”

荀淑妃不語,這種事,打死也不能承認,否則豈不是坐實了大哥跟皇后私通的罪名?

冷芸頗覺好笑地倪了故作鎮定的荀淑妃一眼,道:“在熄族,你跟皇上‘恩愛’了那麼久,那種美好的感覺,你不貪戀嗎?”

荀淑妃的臉一紅。

冷芸的語氣又柔和了幾分,甚至染了曾曖昧的色彩:“皇上昏迷的那兩晚,你跟皇上同榻而眠,那種枕在他臂彎裡的溫存,你不癡迷麼?”

荀淑妃的心猛烈一跳,腦子霎時空白一片,手裡的帕子掉了下來,像一團浮幽的白雲,飄飄忽忽地散落在了一席冰冷之上。

冷芸對荀淑妃的反應簡直滿意極了,不同於姚賢妃的淡泊,荀淑妃的心裡是真真正正地愛着雲傲,這就是爲何,當初她要毀了荀淑妃的子宮,而非姚賢妃的了。她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可此時此刻,躺在皇上懷裡千嬌百媚的人是冷香凝啊,不僅現在,以後,永永遠遠被皇上百般疼愛的人都只會冷香凝!你幫冷香凝回宮,說到底,還是希望冷香凝記得你的好,替你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好讓你分得幾滴玉露。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冷香凝的眼裡容不得沙子,她善良,不會主動地傷害任何人,但她會看緊皇上,不讓皇上碰其他的女人。所以,你的美夢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荀淑妃的眼底掠過被一絲飄忽和尷尬,冷芸趁熱打鐵:“這麼些年,你爲何跟姚賢妃那般要好,除了荀義朗的交代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姚賢妃根本不愛皇上,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你爭寵,與其讓一個一心想霸佔皇上皇上的人取代她成爲四妃之一,倒不如讓她好好地活着,這是你的心思吧。”

荀淑妃的雙腿一軟,倒退了好幾步,額角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明明無聲,卻震得她雙耳微痛:“不……你不要……不要污衊我!不要挑撥離間!”

冷芸並不否認:“我當然要挑撥離間了,我恨冷香凝,就希望所有人跟我一樣地恨她。但是,你捫心自問,我說的可有一個字是錯的?最後,我提醒你,冷香凝不能替你做到的事,我可以,端看你願不願意跟我合作了。”

荀淑妃的嘴一張,吸了口涼氣。

……

暖心閣。

桑玥剛剛給慕容拓擦乾了身上的水滴,拿過褻衣套在他的身上,整個過程,要多溫柔有多溫柔,要多賢惠有多賢惠,而方纔在共浴時,則又風情萬種得叫慕容拓爲之癲狂。

慕容拓不禁疑惑,到底哪一個纔是真實的她?

桑玥繫好他腰際的最後一根絲帶,撫平了他肩上的褶皺,雙頰還殘留着歡好過後的潮紅,真像兩個粉嫩的水蜜桃,直惹得慕容拓又捧着親了好幾口。發現她的頭髮溼溼的,慕容拓把她按坐在梳妝檯前,拿過柔軟的毛巾,托起她的秀雲墨發,開始一點一點地擦乾水跡,與其說是擦乾的,倒不如說是他用內力給烘乾的。

桑玥從銅鏡中凝視着慕容拓滿含寵溺的眼神和嫺熟的動作,不由地暗自讚歎:這個男人真是越來越體貼了。

“少主,宮裡來了消息。”子歸在門口稟報了一聲。

桑玥打算出去,慕容拓卻是抱起她塞進了暖烘烘的棉被裡:“外面冷,我去拿。”

桑玥笑着點點頭,慕容拓隨手一揚,氅衣裹身,他繞過屏風,走到外間給子歸開了門,從子歸手裡接過字條一看,脣瓣就高高揚起了,這個女人,果然是一天都不消停,效率太高了。

桑玥瞧着他走過來時眉梢眼角的喜色就知道冷芸有所行動了,她輕輕一笑:“讓靈慧去胡國,你留下來。”

不怕敵人動,就怕敵人靜,烏蘇女皇暗中派人找了許久都沒有小石榴的消息,她唯有刻意激怒冷芸,逼冷芸跟對方接洽,起初她真以爲小石榴是在豫親王的手中,但昨日她道出心底的猜測時,冷芸不假思索地應下,她又覺得小石榴……或許另在它處。不管怎麼樣,冷芸見了蒼鶴,蒼鶴派人前往了胡國,只要順着這條線索,就能找到小石榴。

慕容拓鑽入錦被,把她摟在懷中,臉上浮現了一抹笑意:“捨不得我?”

桑玥笑得眉眼彎彎,探出冰涼的指尖,細細描繪着他精緻的眉眼:“捨不得。”

“不過呢?”一定還有別的原因,桑玥不是個感情用事之人。

“不過,你還有新任務,盯着蒼鶴。”不是沒想過讓慕容拓去胡國,讓靈慧追蹤蒼鶴,但靈慧和蒼鶴畢竟是師兄弟,二人對彼此的氣息太過熟悉,容易暴露。

盯着一個老男人?慕容拓濃墨的劍眉一蹙:“原因。”

桑玥道出了心底的猜測:“我思前想後,總覺得冷芸囚禁冷香凝別有用心,似乎還潛藏了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冷芸如今被逼上了絕路,不會坐以待斃,盯着蒼鶴,興許能發現什麼。還有……”

“還有什麼?”慕容拓被他摸得又起了反應,聲音沙啞而低沉,又透着隱忍。

桑玥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暫時沒有發現慕容拓的異樣:“冷芸給冷香凝下了兩種毒,失魂草和斷子絕孫的藥,失魂草是幌子,後者纔是真正她的真正目的,我們原先是這麼認爲的,沒錯吧?”

慕容拓的呼吸都急促了,這個女人的手還在不停地摸,從眉眼滑到了喉結,又溜達到了胸膛之上,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捏着那點茱萸來回地捻揉,他喘息了一聲,忍得渾身都在冒汗:“原先……好像……唔……是這麼想的……”

桑玥手裡的動作不停,若有所思道:“然後我反覆推敲之後覺得不對勁,那斷子絕孫的藥除了赫連穎,沒人探得出來,也就是說,即便不用失魂草做幌子,靈慧也不知道冷香凝中毒了。那麼,冷芸爲何要多此一舉,毀了冷香凝的記憶和心智呢?我猜,是冷香凝發現了什麼秘密,嗯,一定是這樣,冷芸一定是在隱瞞什麼,可會是什麼呢?”

慕容拓快要瘋了,她的手已經滑到了他的小腹之下,還輕輕握住了……再多一瞬他就要化身爲虎狼。

這個女人怎麼能一邊講着嚴肅萬分的事,又一邊做着好不正經的舉動?她剛剛說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全部用在剋制慾望上面了。

他捉住她冰涼的小手,放入暖暖的被窩,那聲,顫抖得誘惑人心:“明天你要早朝,歇息吧。”

“咦?”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往常,不管她如何反對,他不折騰到天亮決計不會放過她,今晚,因爲心懷愧疚、總覺得委屈了他的緣故,她其實很想好好地取悅他的。

慕容拓已用內力壓住了慾火,側身抱住她:“我心疼。”這小小的年紀,這纖弱的身軀,突然就被雲傲捧上了那個燙人的高位,從此,她成了衆矢之的。以前她只需要守護生母,自從她還得肩挑江山。這顆小小的心,好不容易擠掉了大半的仇恨,又被迫裝進那麼多責任。有一瞬間,他甚至懷疑,她這兩輩子的人生,許一早就註定了軌跡。

感受到了慕容拓的疼惜,桑玥仰起頭,微笑:“謝謝你,慕容拓。”

“睡覺。”慕容拓大掌一揮,燭火熄滅,他闔上眸子,須臾,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桑玥自暗夜裡看着這個年紀比她前世今生加起來小上許多的男子,忍不住撫摸着他的後腦勺,蹭了蹭,吻住了他的脣,用靈巧的舌尖調皮地掃過他溫軟的脣瓣和皓齒,細細品嚐了許久,才心滿意足地在他懷裡擺了個舒適貼合的姿勢,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確定她已睡着,慕容拓緩緩睜眼,把她方纔的舉動重做了一遍,爾後,也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翌日,天氣晴好,厚重的積雪顯出了融化的跡象,地上溼漉漉的,府裡的湖面都漲高了不少。

去早朝之前,桑玥先見了姚秩,向他說明了安排他去祁山軍營的事。

姚秩陷入了沉默,半響後,道:“你……你到底是太女殿下還是我的二姐姐?”

桑玥對於姚秩會問出這樣的話感到甚爲詫異,但也就是那麼一會會兒,她淺淺地笑了:“我既是太女,也是你二姐姐。”

姚秩露出了少有的憨態可掬,咧脣一笑,脣紅齒白,他上前一步,手臂動了動,似乎想做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篤定道:“我不知道姚家其他人是什麼態度,但我會竭力擁護二姐姐,我殺的每一個敵人,都是奉了二姐姐的旨意!”

桑玥欣慰一笑,姚秩這個人,雖說蠻橫跋扈,張狂暴躁,但他有個特別難能可貴的特質:忠誠!一旦他認準了,就算得罪全世界也會拼力去維護,他對銘嫣如此,以後對她,應當也是如此。馴服這匹烈馬,儘管挺費神,卻也值得。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深遠道:“記住我交代的任務,還有,建功立業固然重要,但前提是,你必須活着。”上陣殺敵,都是忘卻生死的,但她存了一分私心,更願意姚秩活着。

那柔軟的觸感通過厚厚的裘服傳到姚秩的身上時,已微不可察了,但姚秩的心還是遽然一顫,耳根子急速紅了。他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後退一步,被桑玥碰過的地方如同火燒,他想好好地摸摸,但又恐舉止不雅,他訕訕笑了笑,狀似玩味兒地道:“二姐姐手裡沒有兵權,那些人就不會真的信服你,我這回去,說什麼也得混個將軍噹噹。”

桑玥笑了笑:“慢慢來,一口氣吃不成大胖子。”姚秩終究青澀了些,若此次姚晟或姚奇隨荀義朗一道請命出征,當初從冷煜林手裡奪來的四十萬兵權興許就是姚家的囊中物了。

姚秩參軍,姚家人原先不同意,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們不想再出第二個姚俊傑了。但是看到姚秩信誓旦旦,一副精忠報國的樣子,姚清流心底的愛國豪情瞬間就被激發出來了。

姚清流最初是習武的,入朝時做了三年武將,之後才棄武從文,最後成爲了丞相。

人各有志,姚秩選擇了這條路,姚清流再擔憂,也唯有放任他展翅翱翔。

在祭壇,桑玥就已經完成了冊封儀式,當她和姚清流一同出席在金鑾殿時,文武百官並不覺得多麼詫異。尤其,經過了考驗雲澈對敵情的分析能力那個小插曲後,許多人的心裡,並不覺得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繡花枕頭了。只不過,她終究是女子,想要壓住波雲詭異的朝堂,還是任重而道遠。

整個上朝期間,桑玥都能感受到來自各方意味不同的注視,她在心裡暗自記住了那些人的名字,有些是質疑她,有些是想投靠她,有些則是單純的好奇。

雲傲的眉宇間流露着少有的明朗之色,他意味深長的眸光掃過這個大殿,道:“太女年紀也不小了,衆位愛卿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爲太女駙馬的?”

桑玥的眉心一跳!第一天上朝就給她選駙馬?

各個大臣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適齡兒子們的官員都不禁面露欣喜,沒有的則是搖頭苦嘆。別看皇上在問,其實他不指望別人回答,他的心裡興許已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雲傲的脣角微微勾起:“朕記得,冷煜安尚未婚配吧?冷煜安是皇后的侄子,說起來,跟太女也算親近。”

冷華和冷煜安同時一怔,冷華是喜的,冷煜安是嚇的。要是姚馨予知道這則消息,還不得哭死?

冷華捧着笏板,正要開口,冷煜安提前搶過話柄:“啓稟皇上,微臣才疏學淺,恐不是太女殿下的良配。”

桑玥起身,對着雲傲行了一禮:“沒錯,兒臣不喜歡冷煜安這樣的。”開什麼玩笑?全大周誰不知道她和慕容拓的關係?

雲傲之所以在金鑾殿上提出此事就是不打算給桑玥任何拒絕的餘地,桑玥倒是好,一口就給回絕了。

“相處相處,也許就喜歡了。”雲傲仍不死心,他說什麼也不會把把女兒給慕容拓,他就是特別特別討厭那個臭小子!

桑玥扯了扯脣角,冷聲道:“兒臣喜歡慕容拓!就要他做駙馬了!”

譁!大殿內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他們沒聽錯吧?太女公然反駁了皇上的話?還面不改色地承認和曦王殿下的情愫?

皇太女本就是要拋頭露面的,跟閨閣女子不同,無需遵守哪些繁文縟節。雲傲挖了個火坑逼她往裡跳,她就偏讓雲傲下不了臺。

雲傲和藹慈祥地一笑:“朕只是隨口提一下而已,你身爲皇太女,應該多把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至於選駙馬,可以從長計議,你過早做婦人,你母后也捨不得。”桑玥要是個兒子,他鐵定衝上去就揍她一頓了!不識擡舉,冥頑不靈,一個慕容拓有什麼好?瞧瞧香凝那麼溫順的人,怎麼生了她這個倔石頭?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爲什麼他們從皇上十分柔和的語氣裡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桑玥心裡冷冷一哼,老奸巨猾!想拆散她跟慕容拓,門兒都沒有!

桑玥不知道的是,接下來,雲傲還真是做了讓她大跌眼鏡的事。

下朝之後,桑玥在門口和幾個皇子不期而遇。

桑玥未梳髮髻,只從耳旁挑了兩指墨發用絲帶固定於腦後,額前點綴着紅寶石華勝,寒風一吹,那璀璨的紅光瀲灩起舞,鋪陳在雪白的肌膚上,和眸中熠熠跳動的鋒芒相映生輝,這張原本清麗的容顏,立時就華貴高雅,讓人無法對其直視了。

雲澈眯了眯眼,有種刺痛的錯覺,桑玥可不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但他自是不會表露的,他露出一個大哥所該有的包容之笑:“皇妹這是要去見皇后娘娘麼?”父皇已經傳了口諭,不讓他們再喚冷香凝“母后”,嚴格說來,這個皇后纔是真正的不能撫循它子、訓長異室,但父皇偏要寵着這個女人,他們又有什麼辦法?

不等桑玥回答,雲澈身後傳來一道戲謔的聲音:“大皇兄,身份懸殊,你直呼太女殿下爲皇妹,這可是逾越之罪。”

閒庭信步而來的不是雲陽,是誰?

哪怕自己的男性功能完全消失了,雲陽仍是優雅從容,英氣十足,半分太監的陰柔之感都無。桑玥饒有興致地勾起了脣角,其實,若非雲陽曾經企圖強行佔有她,她大抵不會用這麼個損招對付雲陽。

雲澈的面色微白,閃過一時的尷尬:“太女殿下心胸寬廣,應是不會計較這些的。”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改了口。他不是不知道逾越之罪,只是心裡着實不想承認桑玥而已。

桑玥牽了牽脣角,目光一掃,閃動起柔和與冷冽並存的意味:“雲陽的身子好了麼?”

雲陽埋在寬袖中的手立時緊握成拳,渾身的血液就在這一句看似平淡無奇的問候裡沸騰叫囂了,他勉力維持着面上的冷靜,皮笑肉不笑道:“多謝太女殿下關心,很好。”

跟冷芸一樣,都那麼能忍。桑玥淡淡地笑道:“我要去看望母后了,先行一步。”

雲澈和雲陽同時給桑玥躬身行禮,桑玥從容地邁開步子,和雲陽擦肩而過時,雲陽小聲道:“難怪你一直不恢復恢復公主身份,原來是想着儲君之位,你真是膽大包天,貪心十足。”

桑玥仿若沒聽見,迎風消失在了二人的視線。

雲陽和雲澈的眼底都有厲色閃過,但原因各不相同。

爲了讓冷香凝玩得開心,雲傲已經吩咐人把御花園的積雪打掃乾淨,並連夜做了個精美的鞦韆架,就在一排梅花之前,幾簇水仙之後。她坐在鞦韆上,雙手緊拽着繩子,華美的硃紅色裙裾像一片火雲霞彩,在花海里飄逸地遊離,激起陣陣清淺幽香,混合着淡雅的花香,這空氣,彷彿沒那般冰冷了。

“娘娘!娘娘饒命啊!”突然,一名十四歲左右的小太監連滾帶爬地闖入了御花園,隔着老遠就開始高聲呼叫。

懷公公暗叫不好,趕緊上前,打算轟走那名小太監。冷香凝卻是疑惑地道:“他好像有話對本宮說,你讓他過來。”

“是!”懷公公硬着頭皮把那名哭得滿臉淚水的小太監帶到了冷香凝的跟前,“謹言慎行,別衝撞了娘娘!”

小太監看了懷公公一眼,嚇得打了個寒顫,但還是鼓足勇氣,泫然道:“娘娘,求求您赦免了奴才的哥哥吧!奴才的哥哥不知道娘娘喜歡什麼口味,所以做得不夠好,但是奴才的哥哥可以改的!娘娘,您赦免他的死罪吧!”

懷公公和思焉交換了一個眼色,二人當然明白小太監話裡的意思,昨晚冷香凝用膳用哭了,雲傲立刻就把廚子們砍頭了,還把御膳房所有值班的太監宮女杖責了二十。今早,冷香凝再次食不下咽,雲傲盛怒,又下了通殺令。

懷公公想起桑玥的吩咐,這會兒也顧不得違背冷香凝的命令了,一把拖住小太監往御花園外走,思焉則是笑着道:“娘娘,他胡說的,您別往心裡去。”

那名小太監咬了懷公公一口,懷公公吃痛,手一鬆,他撲到了冷香凝的腳邊,苦苦哀求道:“娘娘!奴才求您了,赦免了奴才的哥哥吧!”

“你哥哥是誰?”話音剛落,懷公公再次要去轟他,冷香凝眉頭一皺,“懷豐,你讓他說。”

懷公公苦澀地應下:“是。”

小太監的眼底光彩重聚:“娘娘,奴才的哥哥是御膳房的宮人,今早做的菜不合您的胃口,皇上下令要處死他,娘娘,您宅心仁厚,您救救奴才的哥哥吧!皇上最疼愛您了,您開開金口,奴才的哥哥就能活命了!”

冷香凝大致聽懂了,就是她吃得不開心,雲傲就殺了做菜的廚子。她的心忽然變得難受起來,她問向思焉:“是這樣的嗎?皇上真的要殺了他們?”

思焉沉默了,她想否認,但苦主的弟弟在這兒,否認無濟於事,她只得換了個哄人的口氣:“娘娘,那是他們做錯事了,應該收到懲罰,皇宮比不其它地方,這裡俸祿極高,但宮規森嚴,所以……”

冷香凝打斷了她的話,眸光一暗:“所以,我不能再覺得菜不好吃了,不然,他們都會死,是嗎?”

“娘娘……”

“我是不是也不能說衣服不好看?不能說鞦韆不好玩?”冷香凝的眼淚一下子衝出了眼眶,這個地方,好可怕!

“皇上駕到——”

冷香凝和衆人一起,給雲傲行了一禮:“參見皇上!”

雲傲三步並作兩步,把冷香凝扶起來,欣喜道:“我回華清宮沒見到你,原來你上這兒來了,這裡好玩麼?冷不冷?”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試圖把眼淚逼回眼眶,但她一吸,雲傲就察覺到了異樣,捧起她的臉,看見她滿面淚水,心,頓時就是一痛,爾後開始雷嗔電怒,問向一旁的懷公公:“懷豐,你就是這樣伺候皇后的?”

懷公公急忙磕了頭響頭:“奴才知罪!”

雲傲犀利的眸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停留在同樣哭得稀里嘩啦的小太監臉上,沉聲道:“居然敢在皇后面前失儀,多福海,把他帶下去,別讓他再出現在皇后的跟前。”

這便是要殺人了。

“是!”多福海恭敬地應下,剛走了兩步,冷香凝叫出了他,“不要!”

雲傲斂起滿腔怒火,百剛化作繞指柔:“香凝,怎麼了?”

冷香凝用一種充斥着無窮盡驚恐的眼神望着他,顫聲道:“你……你是不是又打算殺人了?”

又?雲傲的眸子裡以極快的速度劃過一絲冷光,他握住冷香凝冰冷的手,和顏悅色道:“香凝想赦免他,朕就不動手了。”

小太監悄然鬆了口氣,多福海心裡暗歎:皇上只說他自己不動手,沒說別人不動手,這個小太監啊,難逃一死。

多福海把人帶下去,懷公公和思焉退避三舍,雲傲抱着冷香凝在鞦韆上坐好,臉上滿滿的,全是幸福的華光:“香凝,我好想你。”

這樣的雲傲跟印象中的太不相同。她忘記了許多事,和雲傲的也不完全記得,但至少,她原以爲跟雲傲在一起是能爲所欲爲的,現在,她不這麼覺得了。

“雲傲,不,皇上,臣妾犯了錯,你會不會殺了臣妾?”現在,她連他的名字也不敢叫了。

雲傲的面色一冷,那些狗奴才,一定刺激到香凝了!他收拾好情緒,笑得溫潤:“香凝,我們是夫妻,你不用自稱臣妾,你犯再大的錯,我也不會怪你。”

這話,似乎另有所指,但以冷香凝的心智是聽不出來的。她歪着腦袋,眨巴着淚意盎然的眸子:“你保證不殺我?”

雲傲心疼極了:“香凝,我殺了我自己也不會傷害你。”

冷香凝木訥地點點頭,算作信了他的話。

雲傲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這一次,冷香凝沒有躲避,她不敢躲了,她拼命地問自己:惹怒了雲傲,會掉腦袋的,是不是?

雲傲瞧見了她眼底的驚魂未定,嘆道:“香凝,我真的不會傷害你,我不是毒蛇猛獸,我是你的丈夫,是你這輩子的依靠,你不要怕我。”

冷香凝“哦”了一聲,一陣寒風吹過,也不知是冷還是害怕,她往雲傲的懷裡縮了縮。雲傲本想今晚就跟她行房,但看她這被嚇得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此時,剛好姚賢妃和荀淑妃路過,二人總沒有見了帝后不行李問安的道理,所以,儘管瞧着雲傲和冷香凝親密地抱在一起,二人還是走上前,規矩地行了一禮:“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

雲傲沒有絲毫鬆開冷香凝的意思,也沒有用正眼瞧姚賢妃和荀淑妃,只淡淡地道:“平身,沒什麼事就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

姚賢妃拉着略微發怔的荀淑妃離開了御花園。一路上,姚賢妃發現荀淑妃的神色不太對,遂出聲詢問:“你哪兒不舒服?”

荀淑妃摸了摸微白的臉:“大抵穿得少了,有些冷。”

姚賢妃的視線掃過荀淑妃華麗的衣裙和精美的妝容,明白了她黯然傷神的原因,荀義朗生得那般俊美,荀淑妃又會差到哪兒去?宮裡,除了皇后娘娘和冷芸,就屬荀淑妃最爲亮麗動人,更遑論她還精心打扮了一番,但皇上竟連看也不看,的確叫她難以接受。

“婉心,皇后娘娘吃了許多苦,皇上關愛她是正常的。”姚賢妃只能這麼安慰着。

荀淑妃卻是話鋒一轉:“鳳仙,我大哥數十年如一日地愛着皇后娘娘,你心裡可難受?”

姚賢妃和荀淑妃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既然荀淑妃問,她便如實相告:“怎麼會不難受?明明愛着他,卻要跟別的男人成親生子,希望他過得好,他又爲了心裡的女神終身不娶。”

這是姚賢妃頭一次坦白自己的心跡,荀淑妃被她的回答激起了一陣共鳴,眸光又黯淡了幾分:“那你……”

“但這都是命,我喜歡他,他喜歡皇后娘娘,都是自願的,沒有人強迫我們。我知道你心裡戀着皇上,看到皇上獨寵皇后娘娘一人難免失落,但皇上十多年對後宮不冷不熱的態度,其實早就提醒了我們他從未忘記過皇后娘娘。我跟你掏心窩子講這話,是希望你能想開,別跟自己過不去。”也別跟皇后娘娘過不去,且不論皇后娘本就是無辜的,單單是皇太女的手段,荀淑妃就吃不了什麼好果子。

說實話,她真沒想到姚鳳蘭的女兒居然是皇后娘娘的,還一公佈身份就做了儲君,這說明什麼?說明皇上對皇后娘娘的深愛已經無法用常理來衡量了。難怪之前桑玥敢跟冷貴妃對着幹,她是皇上心尖兒上的寶貝,只怕連皇上自己都要忍讓她三分。

姚賢妃語重心長地說完,荀淑妃溫婉一笑,頗有種醍醐灌頂的暢快之色:“多謝你的開導,我好多了。”

……

桑玥下朝後也在找冷香凝,但她卻被一點事兒給耽擱了。路過臘梅園時,她驚訝地看見了羞人的一幕:南宮家的嫡四子南宮寧正摟着瑜安公主親得火熱。

後宮可不比深宅大院,臣子不得私自入內,否則是要被砍頭的。除非得了帝后的應允,但顯而易見的是,雲傲和冷香凝都不曾允許過南宮寧入內,那麼,南宮寧是溜進來的了。

上回在大皇子府,南宮寧就對瑜安公主展開了愛情攻勢,當時的瑜安公主尚能跟南宮寧謹守於禮,眼下二人就擁吻在了一起,只能說明,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南宮寧已經成功地俘獲了瑜安公主的芳心。

南宮家在十大家族中排行第四,算得上是京都實力分外雄厚的名門望族了。南宮家跟姚家一樣,都不參與皇儲之爭。不像冷華和戚家都已明確地站到了她的陣營。

郎才女貌,看似並無不妥,但桑玥還是似是而非地笑了笑,這皇宮什麼時候成了菜園子,連南宮寧這種身手都能溜進來了?只怕是有人給他開了後門。

雲傲帶着冷香凝回了華清宮後,懷公公即刻前往了未央宮,哪怕冷香凝沒有入住,桑玥還是會習慣往那兒去。果然,懷公公進大殿時,桑玥已在主位上坐着了。

“奴才參見太女殿下。”懷公公喘息着行了一禮。

桑玥狐疑地瞟了他一眼:“犯錯了?”

懷公公自詡是個深宮老妖,可偏偏在桑玥的面前從來就掩藏不住心事和情緒,他把御花園內發生的事稟報了一番,其中沒有漏掉荀淑妃和姚賢妃的那一段,原因很簡單,他把桑玥標記的禮品一一送給太醫檢驗之後居然出現了驚人的結果:荀淑妃送的西洋參有毒!

桑玥的眸子裡流轉起晦暗難辨的波光,她在腦海裡反覆思量,據小河子昨晚傳遞的消息,蒼鶴離開朝陽宮後不久,荀淑妃就打扮成宮女混了進去。其實蒼鶴和荀淑妃都做得十分隱蔽,若非她提前叮囑了小河子,務必盯緊朝陽宮,大抵不會知曉二人去看過冷芸。

“把西洋參毀了,不必聲張,這毒不是荀淑妃下的。”荀淑妃不可能不知道她有多謹慎,往西洋參裡投毒,這簡直是給她機會除掉她,荀淑妃沒那麼傻。至於白天跑去找冷香凝求情的小太監,應該是受了別人的唆使,往小了說,就是要冷香凝看到雲傲殘暴的一面,從而疏離他、畏懼他;往大了說,冷香凝心底善良,若爲了救幾個奴才跟雲傲對着幹,那可真是逞了幕後黑手的心了。

第一天,就有人對冷香凝下手了。皇宮真是個吃人的地方,偏雲傲一怒之下讓多福海秘密處置了那名小太監,線索突然就這麼中斷了。

西洋參,小太監,這兩件事,到底是不是同一人所爲?

------題外話------

哇!大家給荀荀的軍餉真是好給力啊!

可憐的香凝,在後宮步步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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