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拓摟着她,輕撫着她柔軟的背,軟語安慰道:“赫連穎說,她知道這種毒,也有辦法治好,你且放寬心就是了。”
桑玥擡眸,望進他沒有絲毫閃躲的眉眼,心知他沒有撒謊,於是湊過去吻了吻他的脣,淺笑道:“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很安心。”
慕容拓看着她嫵媚嬌柔的神態,再想想她對別人冷冰冰的面孔,心裡着實慶幸不已,突然,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閃過一絲促狹:“那治好了,你要怎麼補償我?”
“……”這是要……
“三天三夜。”
“……”幹那事?
“不夠?”
“……”太多了。
“七天七夜。”
“……”會死人的!
“我當你默認了。”
“你……”桑玥的臉滾燙滾燙,正欲出言相駁,他卻用大掌蓋住她的眸子,懶懶地道:“睡覺!”
這個男人,變臉比翻書還快!
頭頂傳來了均勻的呼吸,但桑玥知道他根本是在裝睡。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疑惑,遂出聲詢問:“我好久沒收到妙芝的信了,鎮國侯府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慕容拓覆蓋着她眸子的大掌微緊,桑玥敏銳地察覺到了慕容拓的異樣,趕緊拉下他的手,正色道:“你這個人,似乎婆婆媽媽了許多!”
慕容拓修長的手指摩挲着她清秀的眉,語氣裡夾雜了一分嘆息:“鎮國侯府一直是慕容耀的衷心部下,當年我父皇顧着你,已是對他們格外開恩了,只削了林侯爺一半的兵權,若他們安穩度日,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可林侯爺終究不死心,慕容耀潛入大周后,曾與他互通書信,打算密謀行刺我大哥。我大哥搶先識破了林侯爺的詭計,將他拘捕入獄,林家所有官員被罷免,和親眷一起流放,林妙芝也不例外。”
林妙芝被毀容後,慕容耀以紫火蓮作爲要挾的條件換取兵符,而今細細想來,根本就是慕容耀和林侯爺玩弄的一齣戲碼。表面把女兒捧在掌心,轉頭就爲了權勢將女兒給害了!這種人,實在不配爲人父!
桑玥壓抑住心底的怒火,化爲眼底一抹轉瞬即逝的尖銳寒芒,道:“妙芝……”
這正是慕容拓瞞着她的原因了。他得到消息後,立刻派了人去接應林妙芝,誰料,他的人剛剛追上流放的隊伍,就被告知林妙芝逃跑了。他壓下了這件事,只對父皇和大哥宣稱說他帶走了林妙芝,希望他們別再追究。他的探子尋了幾個月,林妙芝卻彷彿人間蒸發了似的,音訊全無。他微嘆,道:“我會找到她的,現在,閉上眼,睡覺。”
桑玥點頭:“好,我信你。”
這是他們第一次徹夜相擁而眠,桑玥把各個情緒放回自己內心的小抽屜,開始享受獨屬於彼此的溫存。她睡得很安穩、很踏實,也沒有再踢被子,這個“被子”可是她心尖兒上的寶,含糊都來不及,怎麼捨得踢呢?
一整晚,慕容拓都沒怎麼睡着,看着懷裡的女人緊緊地摟着他、彷彿一鬆手他就會跑似的,這一刻,他才真的覺得自己得到她的心了。
“慕容拓。”破曉時,他起身離開,她幾乎是本能拽住了他的衣袖,半闔着的迷離眼眸在晨曦的照耀下,幻出了一種極爲無辜的神采。
慕容拓嘴角一勾:“睡我睡上癮了?你這隻小色貓!”
桑玥微垂的濃睫忽而上擡,這才反應過來昨晚是和他一起睡的。她趕緊撒手,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今晚,我還來。”
“不要,你的傷……”
“看見你纔好得快。”
俏臉一紅,拉過被子遮住,脣角卻揚起了怎麼壓也壓制不了的弧度。
她就是上癮了!
源源不斷的賞賜被送入了賢福宮,前來巴結的妃嬪更是令其門庭若市,姚賢妃以身子不爽需靜養爲由,並未接見她們其中的任何一人。
她們便轉而去巴結桑玥——這個被皇上看上的新寵。
桑玥去逛御花園,她們佯裝巧遇,只是巧遇的同時,竟隨身攜帶了綾羅綢緞、珍珠金銀。桑玥倒是毫不客氣,照單全收,送上門的錢財幹嘛不要?
出了御花園,左拐,行進一刻鐘的路程,便是一處周圍種滿薔薇花的天然泉水,泉水涓涓流淌,清澈見底,偶爾錦鯉有過,流光溢彩。
桑玥穿着白色上裳、藍色羅裙,腰間繫了金色絲絛,她往泉水邊一站,立時就給這唯美的自然景觀添了一分華貴之氣。她的裙衫,一如既往地摒棄了繁複的繡花圖騰,只餘對襟處的三粒菱形藍寶石,迎着日暉,璀璨奪目,與百合髻上的鏤空東珠海棠釵交相輝映,襯得如玉的膚色明豔動人。
她在看風景,看風景的人也在看她。
雲陽立在遠處的山坡上,目光凜凜地盯着這個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美麗女子,她的樣貌明明清秀嬌柔,那雙眸子卻冷冽犀利,那副心腸更是狠辣果決。
他一直不明白桑玥來大周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經過了那麼多事,他彷彿有了些許頓悟,桑玥對冷家的二房、對他、對雲澈以及相關的人似乎都有着極強的敵意。她像是,來尋仇的!難不成,她把姚鳳蘭十幾年的苦日子記在了他們的頭上?
他從來放棄過得到她並殺掉她的決心,不過母妃說的對,如今還不到他出手的時候。他的眸光眺向另一條路上娉婷而來的倩影,脣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
桑玥笑了笑,從子歸的手裡接過魚食,灑向了平靜的湖面,錦鯉哄搶,瞬間蕩起了層層漣漪,那倒映在水中的山坡和身形便也消弭無蹤了。
雲陽的確對她存了一分忌憚,可剩下的九分全是敵意,他隱忍着不出手,想必是冷貴妃勸住了他。她可不會認爲冷貴妃有多好心,想要息事寧人,只怕,越是平靜的表象,就潛藏了越多的玄機。
若說冷瑤最擅長的是挑撥離間,冷芸最擅長的便是借刀殺人。
只是,這回,她打算借誰的刀呢?
思量間,身後響起了不懷好意的嬌喝:“桑玥!”
桑玥轉身,看清來人後,淡淡一笑:“瑤兮公主。”
太后的嫡女、皇上的同胞妹妹都是尊一品公主,皇后的女兒則是正一品公主,按照位份來說,她還真得給瑤兮行上一禮。不過,瑤兮那麼多年稱霸京都、肆意妄爲,憑的可不是公主身份,而是雲傲的寵愛,這一點上,她又不輸給瑤兮,自然懶得給瑤兮行禮了。
瑤兮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並未注意到桑玥的失禮之處,然而,她的心裡藏着波濤洶涌的怒火,她走近桑玥,裙裾迎風鼓動,眸子被吹得無法睜大,憑添了一分凜然之勢,她沒好氣地道:“你究竟是誰?”
桑玥揹着風,風兒牽起她的秀髮和裙裾,飛舞到了瑤兮公主的身上,她將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語氣清淺道:“我是桑玥。”
瑤兮公主一時間難辨真假,她是衝動易怒,不擅心計,可在皇宮生活了那麼多年,女人間愛勾心鬥角她還是聽過一些的。雲淑明的話不能全信,所以她纔來問桑玥,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不知爲何,心裡居然沒有絲毫的快意和輕鬆,反而像被壓了塊沉重的巨石,她眨了眨眼,繼續追問:“你當真不是雲恬?”
真夠直白的,桑玥否認:“不是。”
瑤兮公主猛地把臉一板:“那你爲什麼勾引我皇兄?”
昨兒賢福宮的事已傳得沸沸揚揚,隨便逮住一個人,都在議論說姚賢妃利用侄女兒固寵,皇上爲了桑玥更是重重地處罰了陷害過她的兩名正三品公主,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若說皇上沒看中桑玥,任誰都不信。
消息越傳越玄乎,被瑤兮聽去時,只怕已變了另外一種味道。
桑玥微微一笑,眼底的波光卻漸漸清冷:“瑤兮公主,莫說我沒有勾引皇上,就算勾引了,你也沒資格插手皇上和後宮的事,你是什麼身份?嫁出了宮的公主,哦,最重要的是,你是皇上的妹妹,你皇兄喜歡誰、寵幸誰跟你半點兒關係都無。今兒若是貴妃娘娘站在我跟前這般質問我,我絲毫不覺得詫異,可公主你麼,不是太唐突了?”
桑玥的話像一根針冷不丁地在瑤兮公主的心上戳了血洞,也像是在她怒火橫生的頭頂澆了把火油,她就火冒三丈了!她瘋了似的一把揪住了桑玥的衣襟:“你給本公主聽着,離本公主的皇兄遠一點!”
桑玥拂落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地道:“這話你該對皇上說,是他非要接近我、喜歡我、護着我、偏袒我,我有什麼法子?對了,他打算給我一個名分,讓我從此住在宮裡住下,你說,我是拒絕還是接受呢?”
她指的名分是嫡公主,但瑤兮公主顯然理解成了另外一種意思。
瑤兮公主猛的吸了口涼氣,瞪大水汪汪的眸子,不可置信地、帶了一分受傷的神采,道:“你胡說什麼?我皇兄怎麼可能會喜歡你?分明是使了妖術勾引他!”
桑玥不爲她氣勢洶洶的怒火所懾,綿軟中藏了一根刺一般的目光緩緩地射入瑤兮公主睜得老大的眸子:“瑤兮公主,我勾引他又如何?你管得着嗎?他是你皇兄,難道你對自己的親哥哥存了什麼不倫的心思?”
“賤人!你敢對本公主如此大不敬!”瑤兮公主聞言色變,對着不遠處新換的四名護衛打了個手勢,“她衝撞了本公主,給本公主殺了她!”
在瑤兮看來,她連懷了龍嗣的妃嬪都敢弄死,何況是一個被皇兄高看了兩眼的世家小姐?這會兒,她不管桑玥到底是不是雲恬,她只想殺了這個令她厭惡至極的女子!
四名護衛立刻上前,子歸卻騰空而起,搶先一步將他們攔在了一丈開外,落地時,素手已摸出了腰間的軟劍,開始和四名護衛殊死搏鬥。
這四名護衛,均跟子歸一樣,同屬梟衛級別,是以,武功甚是高強。以一敵四,數量上,子歸佔不到便宜。不過,子歸畢竟是荀家秘密培養出的最厲害的梟衛,一身忍術宛若蒼穹蔽月,一套劍法形似蛟龍霸海,不過須臾間,四名護衛就已傷痕累累。
巨大的動靜驚擾了附近的御林軍,荊統領匆忙趕來,正欲出聲叫停在皇宮內舞刀弄槍之人,卻眼尖兒地瞥見了瑤兮公主,心中不由地大駭,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了這尊大佛。他走到瑤兮公主的跟前,抱拳行禮道:“屬下參見瑤兮公主!”
瑤兮公主橫眉冷對道:“把那個該死的賤人給本公主拿下!她對本公主行兇,本公主要將她就地正法!”
荊統領遲疑了一個呼吸的功夫,餘光掃過桑玥淡漠的面容,皇上哪怕對這位桑小姐有幾分好感,可宮裡的傳言何其之多,未必就是真的,反觀瑤兮公主,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妹妹,二十多年如一日,甭管殺了多少人、犯了什麼錯兒,總能三言兩語便巧化危機。如此……
他在心裡做了番計量,忙恭敬地答道:“是,屬下遵命!”
爾後,對着身後的十數名御林軍吩咐道:“擊殺那名白衣女子!”
桑玥對荊統領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感到奇怪,也不覺得多麼難以接受。對付瑤兮這種一根筋通到底卻極受寵的敵人,哪裡能用尋常的法子?
她側目,看向曲徑深幽的小路,宮裡向來藏不住消息,華清宮的那位,不會比御林軍慢多少吧。
果不其然,荊統領的命令剛剛下達,多福海就扯着尖細的嗓音高呼道:“皇上駕到——”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桑玥湊近瑤兮公主,低聲道:“從今天開始,我要搶了你引以爲傲的一切!皇上最疼愛的人只會是我桑玥,不是你瑤兮!”
瑤兮公主像惡魔一般撲向了桑玥,桑玥身子一側,避過一擊,她們本就站在泉水邊,桑玥這麼一讓,瑤兮公主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的一陣,徒勞無功,帶着驚呼聲整個人跌入了水裡。
聽聞皇上駕到,正在搏鬥的衆人立即放下刀劍,齊齊對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行禮:“參見皇上!”
桑玥亦是屈膝福身:“參見皇上。”
“平身。”雲傲大步流星地上前,在岸邊將落水的瑤兮公主拉了上來,瑤兮公主拼命地嗆咳,一把撲進了雲傲的懷裡,無比委屈地抽泣道:“皇兄,桑玥欺負我,你替我殺了她!”
雲傲若有所思的眸光看向桑玥,桑玥從容淡定地回視着他,方纔那一幕,雲傲絕對是瞧得真切,她自始至終連瑤兮的一根手指頭都沒碰到,談何欺負?瑤兮自個兒惱羞成怒,想要對她動粗,她爲了自保避讓了一步而已,“欺負”二字是萬萬算不上的。
雲傲企圖從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裡讀到什麼,出於意料又彷彿意料之中,除了坦蕩,他一無所獲。他將瑤兮公主溼漉漉的搭在眼前的秀髮扒開,扶着她站好,實際也是跟她保持了一些距離,瑤兮公主的心略有失落,但也沒說什麼。
雲傲冷沉的眸光自子歸和四名護衛身上流轉而過,驚訝之色浮現了一瞬,隨後,他語氣如常道:“今後不要在皇宮亂來。”
沒有指名道姓,瑤兮公主直接對號入座,激動得上前一步:“皇兄,桑玥欺負我,你都不管嗎?我要殺了她!
桑玥淡然笑之,瑤兮簡直是自討苦吃,原本雲傲的一杆秤擺得平平的,她非要多此一舉,將強勢的一面展現給雲傲,效果只能是適得其反。當年那場變故,瑤兮雖說直接參與了,但以她的腦子定然想不出如此周詳的計策,最大的幕後黑手,還是冷貴妃。
雲傲看了看桑玥,再看了看瑤兮公主,眉宇間掠過一絲複雜之色,瑤兮公主對雲傲的情緒最是敏感,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皇兄對桑玥的在意,心底的醋罈子頃刻間被打翻,咬脣,淚珠子滑落了雙頰。想當年,她費了那麼大的心思,不惜暴露自己的隱疾、服毒自盡,就是爲了騙皇兄即刻返回大周,孤立冷香凝,再由得那些人除掉冷香凝,只要冷香凝不在了,她便是皇兄心裡最疼愛最重要的人。
後面,即便皇兄廣納妃嬪,開枝散葉,可無一人博得過他的真心,她便是慶幸的。然而這種慶幸突兀地被眼前這名看似溫婉賢淑的女子毀得乾乾淨淨!在她看來,桑玥究竟是不是雲恬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桑玥擁有了和她一較高下的資本,這令她無法忍受!
雲傲淡淡地道:”帶瑤兮公主去寢宮更衣。“
瑤兮怔了怔,急切地道:”皇兄,你看她的丫鬟把我的護衛全部打傷了!我要殺了那個丫鬟!“
桑玥反駁道:”是你無緣無故就讓護衛殺我,我的人忠心護主又有什麼錯?“
”皇兄——“瑤兮公主挽住雲傲的胳膊,不依不饒地撒起了嬌,”明明是她先頂撞我,我想教訓她一下而已,那丫鬟出手那般重,根本就是打算殺了我的護衛,甚至殺了我!“
桑玥嗤然一笑,不再多言,這個時候,斗的不是證據,而是寵。她索性不發話了,往子歸的身前一站,意思很明顯,要殺子歸,先殺了她。
雲傲拿開瑤兮公主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多大的人了,成天打打殺殺的?回寢殿把溼衣服換了,待會兒荀淑妃設宴,別晚到。“
這就是不追究了?瑤兮公主呆若木雞,久久回不過神。
”遠處的采女官上前,半拖半拽地將瑤兮公主帶回了出嫁之前居住的寢宮。
雲傲屏退了左右,面向桑玥,百感交集,他想恢復她的身份,將她永遠地留在身邊,可不知爲何,在沒得到她的同意之前,他竟是沒勇氣做惹她不悅的事,想了想,他話鋒一轉:“你母后……還活着吧?”
這話,試探有之、期許有之、忐忑有之,桑玥面無表情,彷彿對着他,自己連一個笑容也吝嗇了:“皇上指的是大周皇后?她死了。”
“玥兒……”
桑玥一句話也不願意跟他多說,轉身消失在了他的視線,她很想告訴雲傲,冷芸和瑤兮是害了冷香凝的幕後元兇,可話到脣邊又落下。雲傲未必不懷疑,只是,他選擇隱忍不發,這其間必有隱情。他維護瑤兮是因爲瑤兮是他最疼愛的妹妹,那麼冷貴妃呢?他擺明了不愛冷貴妃,卻由着她管轄後宮,甚至偶爾干預朝堂,邊關的百萬兵權盡數落入冷昭的兩個兒子手中,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她隱約覺得,冷貴妃和雲傲在以一種很詭異的方式共存着,互不影響,井水不犯河水,可即便雲傲掌握全天下的生殺大權,獨獨不殺冷貴妃;而冷貴妃的衷心部下——蒼鶴是雲傲十分信賴的國師和大夫,玉如嬌和碧洛有什麼本事,蒼鶴只會更厲害,控制雲傲的神智根本是手到擒來之事,冷貴妃也就有機會謀朝篡位了,她卻不僅讓雲傲活得好好的,就連那個夢寐以求的後位都沒能坐上去。
爲什麼?
這兩個人,究竟在打什麼烏龍?
瑤兮公主回到寢宮,換了衣衫後,將房裡所有能挪動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一邊砸一邊流淚,采女官不敢勸阻,唯有守在門口,捧着一盒金瘡藥,只待瑤兮公主折騰夠了,她就上前給瑤兮公主處理被碎瓷刺破的傷口。
可她左等右等,甚至於,快要到了荀淑妃晚宴的時辰,瑤兮公主已砸完了多寶格的瓷器和玉器,眼下轉而又去踩尚宮局定製的珠釵手鐲。饒是她跟了公主八年,還是首次見到公主如此盛怒的樣子。公主是決不允許任何女子凌駕於自己之上的,這個她早有察覺。儘管冷貴妃統治後宮,可也就是正一品妃而已,見了尊一品公主還不得微微頷首以示尊重?至於皇上的心裡,更是不曾出現過比公主還重要的人,只是,如今這種情形彷彿要變了。
她沒見過哪個人惹惱了公主還能完好無損地離開的,桑小姐是第一個。
公主不氣纔怪?
“瑤兮公主。”
一聲天籟般的嗓音自院子裡飄然入耳,瑤兮公主剛拔掉了一支步搖上的流蘇,想也沒想,就朝着那人砸了過去。
只聽得“哎呦”一聲痛呼,蕭麗妃捂住額頭,開始倒抽涼氣。
采女官屈膝行了一禮:“見過麗妃娘娘。”
蕭麗妃的脾氣也是不好的,但那也得看對象,她欺軟怕硬,像姚賢妃那種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吞的人,她就可勁兒地擠兌,至於瑤兮公主這尊帶刺的佛麼,她還是恭敬應對的好。
她揚起一抹和暖的笑:“誰得罪我們大周最尊貴的公主了?”
瑤兮公主負氣地坐在了椅子上,這麼一坐,才感覺體內的疲憊排山倒海而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喉痛乾澀,一發音就痛,於是乎,柳眉高高地蹙着:“你來幹什麼?”
蕭麗妃小心翼翼地避開滿地殘垣,在瑤兮公主對面的繡凳上坐好,淡青色的裙裾如一汪深潭緩緩地傾瀉於地,與周圍破敗的碎瓷形成了鮮明對比,突兀中,她的容顏竟格外清麗了幾分,可那一雙微微上翹的丹鳳眼卻流轉着略顯刻薄的波光,她聲線悠長地道:“我聽說桑小姐衝撞公主了。”
瑤兮公主憤憤不平道:“別跟我提那個賤人!”
蕭麗妃用帕子掩住脣角的笑,心道:你越是討厭她,我才越是開心。拿下帕子的一瞬間,也順帶着撫平了脣角的笑意,這張清麗的容顏上便只剩淺淺的惋惜:“其實,我也挺討厭她的,上回要不是因爲她,我能被皇上罵、還罰了俸祿麼?”
臭味相投,話題無限多,瑤兮立馬來了興趣,開始“口若懸河”地詆譭了一番:“那個賤人公然挑釁本公主的權威,她以爲自己是誰?不就是南越的一個世家千金,又恰好跟姚家扯了點不痛不癢的關係嗎?小騷蹄子,依本公主原先的性格,合該把她賣到青樓去,讓她嚐盡一雙玉臂萬人枕的滋味兒!”
蕭麗妃順着她的話說道:“別人都說這個桑小姐的本事也太大了些,才進宮一日,便獲得了皇上的青睞,我不這麼認爲,我估摸着啊,皇上應是從上次的宴會就注意到她了,有皇上做靠山,公主你吃了個啞巴虧,還真真是討不回一個公道。”
瑤兮公主越聽越氣,七竅生煙,靠着椅背的身子忽而坐直,雙目如炬道:“小賤人,下次可別再落進本公主的手裡,否則我叫她生不如死!”
蕭麗妃雖然不明白在泉水邊二人談論了什麼,但二人的護衛大打出手並驚來了皇上和御林軍的事,已傳遍了整個皇宮,瑤兮公主害人不成反落水也已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更好笑的是,皇上居然沒拿桑玥怎麼樣。這一回,瑤兮公主不把桑玥恨到骨子裡纔怪?
說實話,看到這個嬌蠻霸道的公主吃癟,她是挺開心的。垂眸掩住那一瞬而生的幸災樂禍,試探地道:“其實公主要治她,眼下倒是有個好機會,而且,還能讓皇上挑不出錯兒。”
瑤兮公主不悅地盯着這個彷彿有些幸災樂禍的妃嬪,將信將疑道:“你有什麼好法子?”
蕭麗妃小聲地把計策說了一遍,爾後似是而非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迴應。
瑤兮公主的目光一凜:“蕭麗妃,你該不會想借刀殺人吧?”
蕭麗妃的心怦怦直跳,瑤兮公主平日裡在這方面腦袋瓜子不好使,怎麼關鍵時刻這般靈光?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瑤兮公主其實是個極爲聰穎的人,至少論一心多用的能力,除了桑玥之外,還真沒誰能超越她。只是她的聰穎表現在才學上,對於揣度人心,她完全是一頭霧水。
給一本史書,她過目不忘;分辨事件真僞,她束手無策。
簡言之,她就是個單純的愛鑽牛角尖的怪才。
這樣的人,因某方面出類拔萃而被世人矚目,又得雲傲的精心呵護而一世無憂,所以,她比孔雀還驕傲,只需稍稍煽動一番,效果就是立竿見影。
蕭麗妃立即露出委屈的表情,嘆道:“我好心好意地給公主出謀劃策,公主不領情就算了,但也莫懷疑我的初衷,畢竟,我雖然討厭桑玥,可萬萬沒到想要對她使用這種惡毒法子的地步。我本來就是個不受寵的,多一個新妃又如何?雨露反正恩澤不到我的頭上。她得寵了,屆時要找公主你尋仇的話……唉!算了,這是公主的事,我何必瞎操心?”
瑤兮公主的素手一緊,面目猙獰了起來。
……
卻說桑玥告別了雲傲之後,並未直接回賢福宮,而是去闕氿宮探望了風盈公主,如今,風盈公主沒了封號,只能按照排行稱其爲六公主了。
闕氿宮是一處冷宮,尋常人要進去不太可能,但若是有了姚賢妃的令牌,倒也難不倒桑玥。
守門的太監得了兩釘金子,樂呵樂呵地把桑玥和子歸迎了進去。
一跨入芳草萋萋的前院,那種年久失修的古樸衰敗之感便隨着眼前的景緻在桑玥的心底油然而生,瓦,依舊是朱瓦,只是顏色淺淡,缺角缺邊,昨兒一場大雨過後,不少經不住沖刷的裂瓦滾落到了齊膝高的草叢裡,壓出一個又一個深坑兒。
偌大的院子,無樹無花,僅有怏怏的草。邊兒上有路,可惜得繞。
子歸催動一陣勁風,自草叢裡生生闢出一條道路,後面的太監嚇得目瞪口呆,桑玥不理會他們的反應,蓮步輕移,藍色的裙裾如移動的汪洋般優雅地拂過,殘留空氣裡的是暗香陣陣,馥雅清韻。
她踏上了迴廊,草叢又恢復如初,仿若之前那種異象從未真的存在過。
若說門口的衰敗是爲了給所有被貶入此處的人一個下馬威,那麼二進門之後的五彩斑斕、繁花緊簇就有些令人心馳神往了,這是在告訴那些人,闕氿宮也有好去處,端看你怎麼熬了。
古太貴妃便是居住在這一地段的一座精緻寢宮,這個時辰,她在屋內用膳。
再往裡走,纔是關押先帝、先先帝妃嬪和犯罪人等的地方。
因着桑玥給了金子,有太監提前打點好了一切,乃至於原本該在左側護欄內羣魔亂舞的妃嬪們此時盡數被關進了自個兒的屋子,只是,那捶門聲、謾罵聲、打鬥聲,此起彼伏,儼然奏響了一曲煩躁的夏末之歌。
桑玥卻是充耳不聞的,神色從踏入闕氿宮就沒變過。她淡定地右轉,面向那個需要躬身才能進入的護欄大門,沒有邁步。
子歸二話不說,一掌擊碎了護欄,隨行的太監再次目瞪口呆,子歸又丟了幾錠金子,太監蹲下身撿起,討好地笑道:“您儘管拆,要是還不過癮,把左面兒的拆了也沒事。”
桑玥回眸,一記冰冷的眸光打來,太監只感覺一把寒涼的刀片貼着他的頭皮一晃而過,渾身止不住地打了好幾個哆嗦,一股惡寒爬上了脊背,他的笑凍結在了脣角。
饒是他見過了那麼多各式各樣、怨聲載道、尋死覓活的妃嬪和罪人,也不曾遭遇如此陰翳的眼神,這眼神,完全不像是一個活人應該擁有的。
一念至此,他趕緊甩了甩頭,想什麼呢?不是活人難道還是鬼?世上,有那麼好看又出手闊綽的鬼?
桑玥和子歸穿過長長的迴廊,在一處叫做“薔薇殿”的寢殿前止住了腳步。
冷宮裡沒有守門的嬤嬤,這裡門可羅雀,異常冷清,哪怕陸鳴心死後,六公主的處境一落千丈,也沒受過這樣的待遇。一個晚上,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加上昨夜她讓子歸悄悄動了手腳,此時的六公主應該達到了她預期的狀態。
桑玥跨過門檻,剛走了幾步,就聽得一聲淒厲無比的哀嚎,她嘴角一勾,不疾不徐地朝着那哀嚎的方向走去。
六公主未着寸縷,在後院一路狂奔,時不時地上串下跳,在她身後,是拿着裙衫追趕得大汗淋淋宮女如意。
如意邊跑邊喘:“公主!您穿上衣服啊!這樣,這樣,很羞人的!”
“衣服,衣服,我不要!”六公主面色慘白,似憶起了十分驚悚的事,頭顱拼命晃動,牙齒打顫,敲出“噶噶噶噶”的聲響,她大抵跑累了,可又實在害怕如意逼着她穿衣服,於是藉着最後一股力氣爬上了東牆角的一棵槐樹,爾後窩在枝椏上,惶恐地道:“你別過來,別逼我,別逼我……”
光天化日之下,一國公主裸呈着身子四處亂跑倒也罷了,還爬上樹梢,岔開腿坐着,上上下下的春光都泄了個便。
如意不明所以,一夜之間,公主彷彿就變了個人似的,她不禁要懷疑,公主是傷心過度導致瘋症了,還是來了這陰森苦寒之地中邪了?
想不通,她拍了拍腦袋,一轉臉,看見了立在月亮門下的桑玥和子歸,驚懼瞬間淹沒了她,怔了半響,直到六公主被枝椏上的螞蟻咬得發出慘叫,如意纔回過神,給桑玥打了個招呼:“桑小姐。”
桑玥給子歸打了個手勢,子歸腳尖輕點,翻身一縱,把六公主擰回了地面,趁着子歸制服六公主的空擋,如意趕緊給六公主披上了對襟外衫,儘管單薄,好歹蔽體了。
六公主擡手去脫,如意緊緊地抱着她:“公主!這衣服乾淨着呢!你穿好吧。”
桑玥補了一句:“沒有地龍和水蛭,放心穿吧。”
六公主聞言,彷彿一下子就從瘋症狀態中解脫出來了,她長吁一口氣,這才注意到剛剛說話的人是桑玥,她先是一驚,隨後勃然變色,上前一步,擡手要掌摑,可一觸及桑玥那冷如寒刃的眸光,腳底就像粘了層樹膠,一步也邁不動了,她放下手,緊了緊令她恐懼得厭惡的衣衫:“你來做什麼?看我的笑話嗎?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陷害我?”
熾熱的陽光下,桑玥的臉白皙得近乎透明,服用了許多血火蓮的緣故,雙頰泛着淡淡的粉紅,氣色極好,她微微一笑,色如春曉之花,開在陰森的冷宮裡,又多了分神秘的意味:“呵,世上的人總認爲錯誤都是別人的,功勞纔是自己的,我原以爲六公主自幼喪母,會比其他人更明事理,誰料,還是一樣的蠢笨如豬。”
若在以往,六公主聽到這樣的譏諷之詞,早就大發雷霆了,可今非昔比,落難鳳凰不如山雞,她計較再多也改變不了永世圈禁的命運。
桑玥接着道:“你和陸青河的親事想必很早就暗中訂下了,我沒說錯吧?”
六公主詫異地倪了桑玥一眼,隨後,低頭不語,手,有意無意地扯着衣服,渾身不自在。
桑玥淺淺地笑道:“落霞公主告訴你,陸家人來催這門親事了,她早早地去見過了皇上,求他暫緩幾天,然後逼你偷我的玉佩,她再想法子替你推了這門親事。”
六公主再次詫異地倪了桑玥一眼,可仍舊,低頭不語,摸着衣服,躊躇不安。
桑玥知道她猜對了,那麼,她便繼續大膽地猜:“我就奇怪了,你既然很早就知道有這門親事,應是做了充足的心裡準備,怎會突然爲了逃避親事而不惜幫着落霞公主作惡呢?”
六公主的雙肩一抖,緊緊拽住了寬袖的卷邊。
“落霞公主儘管只讓你偷我的玉佩,可你應該知道我既是姚府表小姐,也是南越未來的曦王妃,我身上的東西,能隨隨便便動嗎?”桑玥頓了頓,一瞬不瞬地盯着六公主越來越緊張的神色,刺耳的話脫口而出,“你鋌而走險,只能說明,你另有所圖!”
六公主的身形一晃,險些摔倒。
桑玥攤開掌心,露出一個精緻的荷包,上面繡了青竹三、兩根,祥雲好幾朵,落款是由銀線繡成的風兒,這針腳雖不怎麼細密緊湊,圖案卻別有深意的很。
六公主擡眸,看到那個荷包時,臉唰的一下慘白慘白了!
桑玥昨夜讓子歸對六公主的衣物做手腳,可不全是想嚇她,緊急關頭,她一直握在掌心的就是這個荷包。
六公主再也忍不住,一股腦兒朝着桑玥衝過來,可她尚未近桑玥的身,便被子歸給輕鬆架住了。她咆哮道:“你還給我!把它還給我!”
桑玥呵呵一笑:“陸青雲,陸家大公子,將來是要做陸家家主的,長得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又極會討女孩子歡心,陸青河跟他,完全是雲泥之別,難怪不想嫁給陸青河了。”
六公主對於桑玥搜進情報的能力完全是歎爲觀止,一夜,僅僅一夜,她就理清了所有的來龍去脈,不,或許這無關情報,就是桑玥的一種猜測,那麼這個女人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真不是一般的高超。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助你出冷宮,幫你逃脫夜夜與地龍和水蛭同眠的日子。”
六公主的呼吸不太順暢了,桑玥是在威脅她,她一日不出闕氿宮,就要一日飽受桑玥變態的折磨!雖然她不理解桑玥是如何瞞天過海的,但昨夜那種刻骨銘心的經歷,已經把她逼得半瘋了!
誰能想象,夜半驚魂,地龍爬了滿臉,水蛭藏了一身,那些衣服,一攤開,噁心的東西簡直一批一批地往下掉!
更要命的事,她被嚇暈之後醒來,房裡再次乾淨得宛若什麼也沒發生過。
太可怕了!
她幾乎以爲是做夢,但桑玥提醒了她,這絕不是夢!
桑玥知道六公主已經動心了,但讓一個人踏踏實實地替她辦事,光有這點兒威懾還不夠,於是她清冷地道:“你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拒絕我的提議,我折磨你折磨夠了之後,將這個荷包送給皇上,未婚公主與青年才俊私相授受倒也不足爲奇,可笑的是,那人是你內定未婚夫的親哥哥,這就是醜聞一樁了,你說皇上賜了陸鳴心梳洗之刑,又會賜你什麼呢?二,跟我合作,我助你出冷宮,至於你要不要再私會你的好情郎,我管不着。”
……
從闕氿宮出來,已是日暮時分。桑玥擡頭看了眼皓月當空,冰冷的目光忽而一凜,脣角卻揚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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