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2月10日上午九點,穿着舊衣服頭上扎着一塊破布的張梅站在炕上拿着掃把踮着腳尖掃着滿是灰塵的棚頂,沒有糊過的棚頂露出上面的大梁。
還剩下三天就要過年了,雖然因爲今年家裡有老人去世,什麼都不能辦,但張梅還是想着把家裡收拾收拾,昨天收拾一天的張梅把屋裡屋外能掃的能擦的都收拾了一遍,連竈臺竈坑都讓張梅清理的乾乾淨淨。
本以爲沒活的張梅,早晨睜開眼,一眼看到薰的漆黑滿是灰塵的房樑,忍不住揉了揉額頭,這房樑在張梅有印象中就沒清理過,吃過早飯,短暫的休息後,張梅先把裡屋炕上收拾利索,該搬走的都搬走後,站在炕上比劃一下高度後拿着掃帚開始掃,一掃帚下去,張梅好懸沒嗆死,一陣劇烈的咳嗽後,張梅跳下炕,跑到外屋。
等了一會後,張梅重新回到裡屋,看到掉落在炕上黑漆漆髒兮兮的大塊灰塵,深深的皺了下眉頭,轉身離開裡屋,在外屋衣櫃裡翻出一塊長條破布綁在了口鼻上,再次回到裡屋的張梅站在炕上悶頭開始用力掃着,邊掃邊控制呼吸。
用了半個多小時,張梅纔算把樑上的灰塵掃落乾淨,看着雖然依然漆黑的房樑,張梅掩蓋在布條下的臉上露出笑容。
收回目光,張梅把落了一炕的灰塵和炕櫃上的髒物掃到地上,又在外屋洗了洗抹布把裡屋重新擦了一邊張梅纔開始掃外屋。
活雖然不多,但張梅還是弄到十一點,當張梅站在門口看到乾淨整潔的屋子,有些髒的臉上掛上了有些燦爛的笑,這樣乾淨整潔的房間讓張梅非常有成就感,把拿在手裡的破布扔在桶裡後,張梅提着水桶來到竈房,把抹布好好洗洗掛在一旁,把髒水放在一旁,張梅脫下舊衣服打水好好洗了把臉。
洗乾淨的張梅回到屋裡剛剛坐在炕上,還沒等喝口水,門口就傳來喊聲,張梅聽出是王貴花的聲音,趕緊跳下炕,跑到門邊,推開房門,張梅看到了邊走邊喊的王貴花。
穿的少張梅也沒走出房門,只是帶着笑招呼着王貴花,走到門口的王貴花拉着張梅走進屋,王貴花也沒用張梅招呼,進屋就坐在了炕沿,拉着張梅坐下,“梅子,你撫卹金是不是還沒領哪?”
王貴花張嘴問出的問題讓張梅微微楞了一下,呼啦一下想起她昨天晚上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沒辦,可不就是上個月應該領取的撫卹金因爲忙着送糧而忘記了。
想到這裡張梅點點頭,“沒領,上個月不是送糧了嗎?沒想起來。”
王貴花一拍大腿,“我也沒想起來,今個早上你三叔一下子想起來的,你三叔去大隊給你開證明去了,明天一早咱們去縣上把撫卹金領了,對了,還有個事,你家地價格談下來了,一年四百六十塊錢,老王頭家原本想着給四百再帶一年的口糧,但你三叔說你吃不了多少,而且咱家也有地,你的口糧從我家出,就多要了六十塊錢。”
王貴花想起過來時陳福從老王頭家談好的條件,臉上露出了笑容,張梅心底微微動了一下,其實按照張梅的想法也是不想要口糧,張梅可是知道所謂的口糧就是苞米茬子,那東西偶爾吃一頓可以,但天天吃真的受不了,而且張梅已經習慣了吃米飯吃饅頭,張梅原本想着要是可以不要口糧,她自己出去買點大米白麪之類的東西,她一個人能吃多少?但張梅不想讓陳福爲難也就沒吭聲,現在的結果完全合乎張梅的心意。
想到這裡張梅在心底偷偷的笑了,臉上帶着笑張梅看向王貴花,“嬸子,謝謝你和我三叔。”
王貴花一擺手,“謝啥,對了,明個要去去撫卹金,你可千萬別忘了帶烈士證明。”
張梅點頭,“不能忘。”看到張梅答應了,王貴花也沒多待,快過年了,家裡一堆事的王貴花站起身就往外走,邊走邊又叮囑了張梅一遍明個起早走。
送走王貴花張梅坐在炕上想了一會,不知道過了日期撫卹金還讓不讓領?不過不管讓不讓張梅還是把所有的東西準備好,省着早晨起牀的時候在着忙。
第二天一大早張梅趕到陳福家,本以爲自己來早的張梅趕到的時候,不光陳福、王貴花已經收拾利索,就連陳貴強哥倆也穿着乾淨衣服等在一旁,看到收拾利索的一家人,張梅笑了,“大哥二哥也去?”
陳貴慶樂顛顛的點點頭,“去縣裡哪,咋能不去。”陳貴慶沒有說聽到今個要去縣裡,他們哥倆磨了一晚上爹孃才答應,人齊了,一行人也沒耽擱,陳福把從大隊開出的證明交給張梅,告訴張梅收好,五個人走出家門上了馬車。
一路上陳貴慶哥倆開始的時候還很樂呵,可隨着時間的加長,又冷又沒意思的哥倆在車上坐不住了,跟着在馬車下面跑,一會在前一會在後,看着比自己就大三四歲的哥倆,張梅縮在帽子下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出發的時候不到六點半,可到了縣城的時候卻已經快十點,用了三個多小時才趕到縣裡的幾個人一點時間都不敢耽誤,陳福以前陪着張久來過很多次,帶着張梅直接奔着縣政府就去了,到了縣政府的門口,陳福帶着張梅下車,留下王貴花帶着陳貴慶哥倆看車。
站在縣政府門口,張梅打量了一眼,雖然她們縣不是大縣,但政府辦公樓修的還真的算不錯,灰色的三層小樓,單從外表看就知道不是舊樓,跟在陳福身後的張梅走進了縣政府的。
直接上了二樓,陳福帶着張梅左轉來到了最裡面的房間,看着虛掩,陳福敲了兩下推開門走了進去,跟在陳福身後,張梅也進去了。
首先看到的就是立在門邊的一個綠色的鐵皮櫃子,隨後張梅看到了坐在正對門辦公桌後面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
對這個人張梅沒有什麼印象,前世爺剛剛去世的頭兩年,每次來取錢,張梅都是低着頭,匆匆來匆匆去,到了後來,自己敢擡頭的時候,辦理撫卹金的人已經換成了一個態度不好的小姑娘。
走進屋裡的陳福帶着笑看向中年婦女,“大姐,我們是火箭正蘭小隊的,我今個帶着我們小隊張桂河烈士的孩子取撫卹金。”
陳福的話讓中年女子露出了了悟的表情,“就剩下你們一戶沒取了,上個月從二十號一直等到三十一號也沒看見你們隊來人。”
陳福笑着點點頭,“上個月開始往鎮上送糧沒時間,大姐,你看還能領不。”
女人笑了,點點頭,站起身走到鐵皮櫃子邊,從身上拿出一串鑰匙打開櫃門,從一個袋子裡不厚的一沓大團結,數了數後看向陳福,“證明帶了嗎?”
陳福趕緊點頭,“帶了帶了。”女人開口說話的時候,張梅趕緊從棉襖裡面的口袋裡拿出兩張證明遞給陳福,陳福把證明交給女人,女人先看了一眼烈士證明後又看了看大隊開的取錢證明後,把烈士證明還給陳福,而把大隊的證明留下,又把錢遞給了陳福,“數一數,三個月,一個月三十,對了,從今年一月份開始撫卹金每個月漲了十塊錢,還是三個月一領,下次別晚了。”
陳福趕緊點頭,一個勁說謝謝,站在陳福身側的張梅看着一個勁道謝點頭的陳福,心底不知道爲什麼有些發酸。
陳福把錢給了張梅,這個舉動讓女人看了一眼,張梅接過錢重新放回兜裡,臨走的時候,張梅看向女人,“謝謝阿姨。”
張梅脆生生的道謝聲讓女人笑了,“沒事,趕緊回去吧,冬天黑的早,你們屯子可是不近。”
女人的善意讓張梅臉上露出了笑容,也讓來時有些緊張的陳福鬆弛下來,笑着附和着,張梅、陳福又一次道謝後離開了辦公室。
快步離開的陳福、張梅剛剛走出辦公樓就看見王貴花站在大門的位置一個勁的踮腳往裡看,看到出來的陳福、張梅,臉上露出了鬆了口氣似的笑容,大步往倆人身邊走去。
“給了嗎?沒因爲咱們來的晚不樂意吧?”雖然陳福、張梅臉上帶着笑,但王貴花還是有些擔心,縣裡的人可是吃公糧的,跟他們這些泥腿子不一樣。
張梅小跑着迎上惦記的王貴花,抱住王貴花的胳膊,點點頭,“給了,嬸子,樓上發錢的阿姨態度特別好。”
張梅的話讓王貴花有些驚訝,縣裡的人還能對他們這些泥腿子有笑臉,擡起頭看向陳福,看到陳福帶着笑點頭,王貴花徹底放心了,摟着張梅往馬車邊走去,邊走邊說,“遇見好人了,真是遇見好人了。”
王貴花欣喜的感慨讓張梅心底微微有些感嘆,其實他們農民要求真的很低,只要被用異樣好像看老鼠的眼神看他們就可以,可就是這麼個卑微到極點的要求也很少得到滿足,城市人看鄉下人的眼神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甚至在很多人眼裡農村人就是髒的代表詞,張梅不想去評價什麼,她不是衛道者,只是張梅特別想告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就是這麼一羣髒兮兮的農民種出了他們吃在嘴裡的糧食和蔬菜,不嫌棄被糞便大肥料種出的糧食蔬菜卻嫌棄種蔬菜的人?張梅很多時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