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20日,半個月前的那場持續三天的大雪過後,又零零散散的下了幾場小雪,清晨五點張梅爬起牀,今個是一個月一次的大集日子,張梅早早的跟王貴花打好招呼跟着去集市備齊家裡缺少的東西,屯子裡去的人不少,趕上天好的時候,還會有馬車坐,但現在只能靠兩條腿,這樣寒冷的天氣,被大雪掩蓋住的通往鎮上的小路,需要趕集的一羣人定好時間早晨六點出發,主要是路不好,原定一個小時能走到鎮上,但現在的路卻不好說。
穿好衣服,又把家裡的狗皮帽子拿出放在火牆邊烤着,張梅四處找着手悶子,總算在裡屋炕櫃上翻到,同樣放在火牆邊,張梅轉身出了屋,來到與外屋相連的竈房,把火捅大,把昨天的剩饅頭放在大鍋裡熱上後,開始刷牙洗臉,看到沒毛的牙刷,張梅心底把買牙刷排在了第一位。
吃完飯,張梅看了看時間已經五點半了,揣好事先拉好的清單又把錢塞進棉襖裡兜,張梅戴好帽子手悶子,鎖好門離開了家,頂着滿天星斗,張梅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王貴花家,張梅看到屋裡亮燈了,張梅站在院子外大聲喊着,“嬸子、嬸子。”
張梅等了一會,看見屋門開了,咚咚咚的跑出一個人,跑近了張梅纔看清是陳貴慶,張梅笑了一下,“二哥,嬸子準備好了嗎?”
陳貴慶把大門打開,“好了,趕緊進屋。”張梅答應着跟着陳貴慶往屋裡走,掀開門簾走進屋裡,張梅看到了坐在穿戴整齊的陳福、王貴花、陳貴強,張梅有些驚訝,“嬸子,你家都去啊?”
王貴花呵呵的笑了,點點頭,“都去,今年二月就過年了,年前只有一個大集,那時候東西肯定要比現在貴點,我琢磨着趁着這個集把家裡東西買買,到時候要是還缺啥,就不用花那麼多錢了,再說一月份屯子裡集體送糧,還不知道你叔有沒有時間哪。”
王貴花的話讓張梅有些驚喜,轉頭看向陳福,“三叔,趕馬車去?”
陳福樂呵呵的點頭,“趕馬車去,買的東西多,人能揹回來嗎?路不好走就慢點走,馬車咋的也比人腿走的快吧。”
得到答案的張梅呵呵的笑了,“我還尋思着,要是走着回來,我就少買點,既然三叔趕馬車,我就把東西買全了。”
邊說話邊算計兜裡那點錢夠不夠的張梅算計了一下,爲了怕自己收不住手,張梅走的時候特意多揣了點錢,五十五塊錢,估計能把過年的年貨置辦的差不多,知道兜裡的錢夠了,張梅也沒張羅着回家在取,坐在王貴花身邊等着去一起去集市的嬸子嫂子們。
六點,準備趕集的嬸子嫂子們陸續來到王貴花家,除了臨時不去的,算上張梅和陳家四口,一共十五人,馬車擠吧擠吧也能坐下,除了陳福趕馬車帶着陳貴強哥倆坐在前面,剩下的一幫婦女帶着張梅一個小姑娘全部擠到了後鬥,王貴花把張梅放在自己身邊,左邊是王貴花右邊是老吳家的二媳婦徐燕子。
一幫婦女嘻嘻哈哈的在車上說着一些八卦,依偎着王貴花坐着的張梅靜靜的聽着,都知道張梅家只剩下她一人,這些女人也沒人把話題往誰家死人或是誰家出喪這上靠,都是說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吱嘎吱嘎聲中,張梅也不知道馬車跑了多久,一路上,即使坐在中間,張梅依然凍的夠嗆,中途還下馬車跟着跑了一會,可即使是這樣,張梅還是感覺要凍僵了似的,沒有穿線褲的棉褲好像四處灌風似的,腿都不好使了。
總算看到集市的時候,張梅鬆了一口氣,有種終於到了的輕鬆,當馬車停靠在集市邊上的時候,張梅扶住徐燕子的手下車,站在地上緩了半天,纔敢活動凍僵的身體,蹦蹦跳跳的活動着發僵發硬的身體,好一會張梅才感覺好了許多,拿下手悶子,使勁搓了搓臉頰,張梅衝着擔憂的看着自己的王貴花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而張梅的笑臉讓擔心的王貴花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十二月的東北,別說孩子了,就是她自己都凍的夠嗆,一羣人看着熱鬧的集市,關係好的搭伴,三個一羣兩個一夥的擠進人羣。
張梅跟在王貴花身後進集市後,才發現雖然是鎮上唯一的一個大集市,但真的不算大,不知道是天冷的事還是什麼,集市上雖然人不少,但東西並不是很多,張梅大概看了一下,好在東西算是全,自己要買的那些東西都有。
跟在王貴花身後轉了轉後,張梅跟王貴花打聲招呼後,在不斷叮囑中離開了王貴花開始按照自己拉的清單開始買東西,雖然王貴花也想陪着張梅,但兩個人完全不是一路,王貴花想看看肉之類的東西,而賣這些東西的都在左邊,而張梅要買的生活用品卻是在右邊,叮囑了又叮囑,纔算放手。
牙膏、牙刷、大盆、毛巾、線褲、又扯了一塊棉布,糊牆的大紙...零零散散,張梅買了一堆東西,甚至還買了一個小小的萬紫千紅的香脂,要不是看到了張梅還想不起來,每次洗完臉,臉頰乾的緊繃繃的,雖然自己年紀小,但裡子卻是女人,太好的條件沒有,但簡單的滋潤一下皮膚還是要做,把香脂塞進口袋,張梅抱着大盆繼續走。
當來到靠後的一個攤位時,張梅看到了賣毛線的,張梅停住了腳步,這段時間張梅一直惦記着想給王貴花和陳福買點什麼或是做點什麼,買東西,張梅怕王貴花不要,再說日子長着哪,以後麻煩人家的地方肯定不少,東西多少畢竟是自己的一份心意,代表着她老張家對陳福和王貴花的感激。
算計了下兜裡的錢,兜裡還有不到三十塊錢,想了又想,張梅走到攤位前,拿起擺放在上面的毛線,有深藍有紫紅,摸了摸,又仔細看了看,張梅微微皺了下眉頭,雖然知道能出現在農村集市上的肯定不能跟城裡相比,但也差的太多了,顏色不均不說質量實在是太差了。
其實張梅完全忘記了,在九十年代初期,在農村誰要是有一件毛衣那是相當體面的事,即使毛線的質量不好,但那也是毛衣。
張梅站在攤位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說買還是沒買,“小姑娘,你看看,這毛線真不錯,你要是誠心買,我給你便宜點,就剩下不到三斤,你要是全要了,我在給你搭點,你看咋樣?”
小販的話讓張梅擡頭看了一眼,三十多歲的男人,凍的臉頰紫紅紫紅的,眼底還帶着急迫,張梅心底微微動了一下,露出笑容,“大叔,你這些多少錢?”
“15.5一斤,你要是都要,算十五一斤,你看咋樣?”張梅的問價讓男人有些驚喜,爲了這點毛線,整個縣裡的大集他都跑遍了,就剩下這點,要不是城裡的妻舅欠着家裡的錢,又確實還不上只能拿着毛錢頂賬,他說什麼也不遭這罪,尤其是最後這點毛線,男人自己也知道實在是不咋地,都是挑剩下的,爲了這點毛線,死冷寒天的他都轉了三個鎮了,男子想想就覺得憋屈,他就不明白這城裡的日子咋過的還不如自家哪?
男子的報出的價格讓張梅吃了一驚,她買了一堆東西才花了不到二十塊錢,這掉色的毛線竟然要十五,張梅趕緊把拿在手裡的毛線放下,搖搖頭,“太貴了。”
說完可惜的轉身就要走,“小姑娘、小姑娘,你等會,咱在商量商量,就這點你都買我在便宜點,在給你搭點毛線頭。”
張梅停住腳步,站在幾步外看着男人,看了看毛線又算計了下頭裡的錢,“二十,二十我全包了,大叔,你看,你這剩下的毛線都掉色了,而且質量也真不咋地,你早點處理了,也早點回家,你看成不?”
張梅報出的價格讓男子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倆人講了半天,張梅站了半天手裡還端着東西,心底有些煩,看看實在不行,搖搖頭,轉身走了,不想在浪費口水。
離開攤位,張梅繼續看着走着,東西基本買完,張梅就尋思買塊五花肉包頓餃子,自己留點,給嬸子家送點,也算自己一份心意,雖然有些遺憾沒有買到那些毛線,但陰天下雨不知道,自傢什麼情況張梅卻清清楚楚,家裡就那點死錢,每個月發的撫卹金三個月纔給一次,再發要等一月份,而且張梅想吃米飯了,回來這段時間一頓米飯都沒吃到,張梅是真有些饞。
轉了一圈沒什麼在買的,張梅抱着大盆往賣肉的地方走着,突然身後傳來喊聲,“小姑娘、穿黑紅棉襖的小姑娘。”
喊了半天,張梅才反應過來喊的是自己,回頭看過去,才發現竟然是賣毛線的大叔,張梅停住腳步等待着,男人跑到張梅身邊,喘了幾口氣,“你走的夠快的,二十賣你,你在出一塊錢,那兜線條都給你咋樣?”
張梅想了想,“我要看看,要是線條不好,我就不要了,要不然回去自己接也費勁。”
男人有些無奈的點頭,心裡直咧嘴,這誰家小姑娘,真夠會過的,倆人重新回到毛線攤位,男人從攤子後面拿出一個膠絲袋子,足足有半袋線條,張梅蹲在地上仔細看了一下,心底有些驚訝,這線頭的質量比擺在上面的毛線質量要好的很多,而且也不完全是線條,有不少都是能打成球的,擡頭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看的男人,張梅緩慢的點點頭,“行,二十一塊錢,我全包了。”
張梅的點頭讓男人咧着嘴樂了,總算可以回家了,這小三斤毛線差點沒折騰死他,趕緊把攤位上的毛線幫着張梅塞進大袋子裡,張梅從棉襖兜裡拿出錢,仔細的數出二十一塊錢遞給男人,把大袋子放在大盆裡轉身走了。
付完毛線錢,張梅兜裡還有六塊,張梅不知道還夠不夠買肉,走過去一問,7毛錢一斤,這個價格瞬間讓張梅笑眯了眼,“我買五斤,你在搭我點大骨頭咋樣?”
張梅看到扔在一旁的剃的乾乾淨淨的骨頭棒子跟買肉的大嬸打着商量,心裡衡量着,“我說老張婆子,這是我侄女,你看買你五斤肉,你給搭點。”
身後傳來的大嗓門,讓張梅帶着笑回頭,看到提着肉的王貴花,王貴花的話讓賣肉的大嬸笑了,“就你個王貴花事多,行,搭點就搭點。”
說完手起刀落,一條五花三層的豬肉切下來,一上秤,高高的,卷吧卷吧,又把大骨頭裝上,張梅付錢拿着東西走到王貴花身邊,“嬸子,你都買完了?”
王貴花看到張梅那一堆把她都蓋住的東西,一把搶過,塞給身邊的陳福,“買完了,梅子你這都買的啥呀?咋這麼沉?”
張梅嘀嘀咕咕的把買什麼告訴王貴花,王貴花有些咋舌,這孩子夠敢花錢的,一下子小五十出去了,吧嗒吧嗒嘴,看着張梅凍的紅紅的卻笑眯眯的眼睛,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