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明。
邵武縣內城外屍體堆積,血流成河。青磚地面盡染紅。
元真子、趙洞庭等人和無數百姓前赴後繼,死死將元軍擋在內城甬道外整夜。
黑色的硝煙瀰漫城牆。
血腥味和燒焦味混雜,在城池內外飄蕩不休。
元軍數萬大軍輪番上陣,不計代價,不斷向着城門甬道發起猛攻。到這時,折損的將士怕是已經兩萬有餘。
而城內衝殺出來的百姓亦是不知道折損多少。
無數人痛哭,捶胸頓足。
但仍是不斷有百姓從內城衝出來,和元軍廝殺。
甬道口堆積的屍體已有半人高。
哪怕是如元真子、元休子、元淳子、元離子、熊野這樣的真武境強者,此時也是已經滿臉疲憊之色。
徹夜的廝殺,中途只是恢復過兩次內氣,一夜未眠,連真武境,也有些遭不住。
而且,他們每次到內城恢復內氣的時候,甬道處往往會危急不堪。
這樣下去,內城甬道只怕早晚會被攻破。
而元軍若衝進內城混雜到百姓中,到時候,再想要擋住他們就難了。內城百姓,將會遭受到滅頂之災。
個人之力,終究難以左右整個大局。
哪怕是趙洞庭,現在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來。他已經盡力拖延時間了。
要說疲憊,只是中元境巔峰的他,此時比之元真子幾人還要更爲疲憊得多,眼中已是泛出許多血絲。
元軍後頭。
元屋企等將坐在茶鋪外,大傘下,也是整夜未眠。
此時此刻,他們大軍早已全部匯聚於邵武內城外,但遲遲不能攻破內城,也是讓得他們有些心煩意亂。
那幾個真武境的傢伙,真是讓人恨透了。
不過還好的是,看情形,現在內城的抵抗是越來越不支了。再耗費些時間,內城必破。
到時候,不僅僅能拿下邵武,想必大宋皇帝也插翅難逃。是以,對於士卒們的損失,這些將軍們倒也不是特別痛心。
莫說僅僅兩萬餘人,只要能拿下大宋皇帝,縱是此行攻城士卒全部死絕,又有何妨?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報!”
可就在這個時候,卻是有匹快馬匆匆從城外方向馳到元屋企等人面前。
馬上斥候翻身下馬,跪道:“稟報將軍,黃華領兩萬餘頭陀軍距離邵武二十里,此時先頭騎兵已經先行向邵武而來。”
元屋企等人臉上都是變色。
黃華終究還是趕來了。
他們其實都時時刻刻在提防着黃華,盡全力想要快些攻破內城,但沒想,還是被黃華趕到了。
當下,幾個元將心中對元真子幾人恨意更是滔滔。
如果不是這幾個真武境拼死攔下大軍,這個時候,他們早就將邵武盡握掌中了。
幾人對視。
元屋企道:“幾位將軍,黃華已到。咱們是先破城,還是分兵前去擋他?”
“二十里……”
有個頗爲頗爲魁梧的元將微微凝眉,“以黃華行軍速度,要到邵武還需時間。咱們在這之前,應該能拿下邵武內城吧?”
“只待拿下邵武內城,咱們完全可以據內城而守,以黃華區區兩萬餘士卒,想要攻破內城,難如登天。而我們若是能夠拿下宋皇的話,更能讓他投鼠忌器。”有將領接口。
“兩位將軍所言甚是。”
元屋企不着痕跡捧了這兩個掌握實權的將領一句,道:“只是我們還是得需去攔下黃華先頭軍纔好,免得被他們衝亂大軍。”
在座幾個將領聞言都是點頭。
元屋企起身,道:“諸位將軍在這裡坐鎮,擋住黃華先頭軍的事,就交給在下吧!”
“嗯!”
那頗爲魁梧的將軍點頭,“那元將軍你就率領五千騎兵前去攔下他們!不求殲滅,只要不讓他們入城就行。”
“好。”
元屋企拱手,向着軍中走去。但眼中,卻是有着莫名意味閃爍。
這個身形魁梧的元將乃是元軍中正萬夫長,真正統帥萬軍的將軍。現在,張夔寺和諸多大將已死,軍中以他爲首。
而他元屋企,又何嘗不想成爲這樣的將軍?
是以,他剛剛纔主動請纓。
這些個傢伙,都盯着城內的宋皇,想要爭搶拿下宋皇的功勞。卻沒想,要拿下宋皇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
那幾個真武境強者只是擺設麼?
而且就算拿下宋皇,誰敢保證就能活着得到朝廷的封賞?
其實在那兩個掌握實權的將軍率着軍卒也趕到內城外的時候,元屋企就明白,自己等人想要爭搶拿宋皇的功勞已經是不太可能了。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他們都不是掌握實權的將領,這樣的潑天功勞,別說不會落到他們頭上,就算落到頭上,那也是燙手的山芋。
與其去冒這樣的險,還不如去擋下黃華。起碼,這樣若是給大軍爭取下攻入內城的時間,到時候宋皇再被擒,也是大功。
而這樣的功勞,足以讓他成爲真正掌握兵權的將領了。
元屋企這樣的人或許並沒有太大的本事,但他有他的長處,那就是能屈能伸,對自己有自知之明。
很快,元屋企就領着五千元軍鐵騎,向着城外去了。
而內城四面,個個元將都還在盯着內城。每每想到大宋皇帝可能在裡面,他們就止不住的熱血沸騰。
利慾薰心,不知不覺間,已是讓這些個將領個個都害了紅眼病。
……
閩清縣外,大宋軍營。
文天祥最後落子,車定任偉九宮,嘴裡輕笑:“任將軍,你輸了。”
任偉搖頭苦笑,“軍機令,您讓我陪您下棋,對末將來說可真是種折磨。”
文天祥棋力極高,他遠遠不是對手。這整夜,都沒有贏過。
“好了,那就不折磨你了。”
文天祥將手中隨意把玩的兩顆棋子放到棋盤上,臉色重歸嚴肅,“畲民將軍們,已經衝殺十餘次了吧?”
“嗯。”
任偉點頭,“已經總共向城門發起十三波攻擊,損失士卒共計六千有餘。不過軍機令,您這般讓他們佯攻,到底爲何?”
這整夜,文天祥其實都只是讓畲民佯攻,從未真正要殺到城內去。而任偉,也將斥候們的稟報全部記在心裡。
文天祥站起身,看向外頭依稀的亮光,道:“現在該是飛天軍和飛龍軍出場的時候了。”
任偉驚醒,“您整夜佯攻,就是想讓元軍疲乏?”
飛龍軍和飛天軍無疑都是尖刀。現在突然用動用這兩支軍隊,文天祥顯然是要動真格了。
但文天祥卻是搖頭,“不僅僅如此。耽擱這整夜的時間,不僅僅只是讓元軍疲乏,也是讓城內百姓能夠有足夠的逃離時間。只是……可惜這六千多名畲民士卒了。”
任偉稍微沉默,“可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除非……我們不顧皇上命令,不管百姓。”
“看樣子,連你也不懂皇上深意啊……”
文天祥目光重新落回到任偉身上。
任偉微微皺眉,“深意?軍機令,難道皇上此舉還有什麼深意?”
“當然有。”
文天祥很是肯定地點頭,“雖然以前從未有哪代帝君如皇上這般重視過百姓,暫時我也看不透皇上此舉到底是有着怎樣的心態。但以皇上性格,絕不僅僅只是因爲愛民如子而已。拭目以待吧,我有預感,皇上此舉,會給我們大宋驚喜。”
任偉若有所思,但到底,還是沒能想出其中有什麼深意,拱手道:“軍機令,那末將先行下去了。”
文天祥點頭,不再說話。
其後,當畲民再有軍隊向閩清縣城發起進攻時,飛龍軍近千士卒也跟在後頭。
槍響、炮響頓時在閩清縣甬道內無休無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