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過,龍輦帷幔飄揚。
軍中軍旗呼呼作響,其上金龍栩栩如生,彷彿時刻便要飛天而起。
而到東門,大軍卻是忽然止步。
嶽鵬忽地大喝:“誰人阻攔聖駕!”
城門外甬道口,有位穿着破袈裟的老僧擋在正中,如苦行僧。
灰色的僧袍幾乎到處佈滿補丁,老態龍鍾的老僧卻是釋放着異常祥和的氣息。
有種人,即便返璞歸真,看起來亦是不凡。
不過,這大概要歸功於老僧盤坐下的那隻異獸。
足有磨盤大小的老龜。
老龜較之老僧還要更爲老態龍鍾,眼皮耷拉着,彷彿無限疲憊。
老僧雙手合十,張嘴卻是舌燦驚雷,聲音如雷,“貧僧無得求見聖上。”
軍前戰馬都被這聲音驚到,不安地擡起前蹄,嘶鳴着。
軍中自然凝聚的殺氣竟是彷彿在這老僧身前數丈遠處就消於無形。
嶽鵬臉色些微凝重。
面對這老僧,他恍然有種面對不可撼動的大山的感覺。不動如山。
“在世佛無得。”
龍輦旁,洪無天和許夫人兩人同時露出驚色來。
隨即,洪無天身形飄忽上前,到大軍前頭,朗聲笑道:“洪無天見過無得在世佛。”
他竟然執的是晚輩禮。
緊接着許夫人同樣掠到軍前,竟也同樣如此。
無得臉上皺紋舒展開來,“原來是丐幫幫主,貧僧有禮了。”
至於許夫人,他倒是不認識,只是微微點頭,算是見禮。
嶽鵬驚訝問道:“兩位前輩認識這位前輩?”
洪無天笑道:“我早年時曾有幸拜會過在世佛。”
道家有天師,佛家有在世佛。可想而知,老僧在佛門的地位有多高。
嶽鵬不敢怠慢,拱手道:“在世佛稍帶,我這就去稟報聖上。”
而這時候,趙洞庭已經走下龍輦向前走來。
嶽鵬纔剛下馬,他已經到得軍前。見到無得,着實驚訝。
光是這扮相,便知道是世外高人了。
趙洞庭見過騎馬的,騎牛的,騎驢的,但還從未見過騎龜的。
尋常人能有這樣的氣場麼?
剛剛洪無天的朗聲問候他也是聽到了,對着無得微微笑道:“原來是在世佛到。”
來南宋這麼長時間,他也知道在世佛代表着什麼。如無得這樣的存在,都是龍虎山趙天師那個層次的。
在世佛在佛門中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
佛門講究衆生平等,但實際,佛門內部卻是等級森嚴。
當然,縱是在世佛,也不至於能讓趙洞庭行禮。
這主要是趙洞庭不信天。
前代有很多皇帝對佛、道視若明燈,將其地位烘托得無比崇高,趙洞庭不會這樣做。
他不求天,不求長生。只相信自己想要的,需要自己去爭取。
是以,他對無得也只是保持着禮貌而已。
大宋到底還是世俗帝王的天下,不如大理那般,佛門有着能夠主宰皇室的地位。
無得雙手再度合十,施禮道:“貧僧無得見過聖上。”
趙洞庭道:“剛剛聽得在世佛想見朕,不知所謂何事?”
他真談不上熱情。
道門入世,佛門出世。大宋危亡的時候,這個無得怎麼沒有來?
如龍虎山那邊,雖然沒能幫上什麼忙,但總歸許下了個承諾不是?
再者,在趙洞庭看來,佛門終究是從國外流入,而道門纔是本土的。
所以趙洞庭心裡還是稍微偏向道門的。
無得也不知是否察覺到趙洞庭對自己的態度並非十分熱情,座下老龜忽地擡頭打了個響鼻。
無得道:“貧僧請求同聖上前往定軍山,超度亡魂。”
“這……”
這的確是出乎趙洞庭的意料。
他本以爲,無得前來是爲佛門求氣運的。現在在雷州,道門可是徹底將佛門給壓住了。
超度亡魂?
這算是賣個乖麼?
趙洞庭自也不會拒絕無得的好意,道:“如此,便有勞在世佛了。”
對這種超然世外的宗門,他不會崇拜,但也不會去得罪。
佛門信徒衆多,得罪了,不是什麼好事。
而且,趙洞庭對佛門有好生之德這個觀點還是很認同的。教人向善,於民有利。
“多謝聖上。”
無得再揖佛理,“阿彌陀佛。”
說罷,老龜回頭,看似蹣跚向着海邊而去。但速度,卻是不慢。
趙洞庭瞧無得和老龜的背影幾眼,也轉身往龍輦內去。
大軍繼續前行,很快出城。
趙洞庭在龍輦內嘀咕,“騎烏龜,嗯,很拉風……”
他掀開窗簾看向車外,問洪無天道:“前輩,這位無得前輩是哪個寺的?”
洪無天答道:“無得在世佛是位行腳僧,終年遊歷各地,沒有掛牌於任何哪座寺院。”
“哦?”
趙洞庭又是驚訝。
沒有寺廟,卻爲亡魂超度。這樣看來,這位無得在世佛,還真是個悲憫天下的大好人。
然後趙洞庭又問:“他終年遊歷,就騎着那隻老龜?”
洪無天看趙洞庭眼神,知道趙洞庭是好奇,輕笑道:“說起這老龜,卻也是有故事的。也是自那時起,無得在世佛纔在佛門中聲名鵲起,再經歷數次論佛機辯後,被佛門衆高僧奉爲在世佛。”
“什麼故事?”
趙洞庭更爲好奇。
整個世間在世佛才六位,因爲老龜,竟然就很快成了在世佛?
洪無天道:“傳言這老龜當年乃是洞庭湖中爲禍的妖龜,往往擇人而噬,尤喜小孩。數十年間,因它而喪生湖中的湖周百姓多達上百人。恰逢其年大水,無得前輩遊歷至洞庭湖畔,看到妖龜在渾黃湖水中隱露龜背,聽得妖龜爲禍的他口宣佛號,孤身趟入渾黃水中,任由大水蠻頭頂,直至妖龜近前。接連兩日浪濤洶涌,其後,大水竟是突然退去。無得前輩出湖,老龜隨其後,一人一龜盤坐於湖畔,無得前輩不吃不喝,口誦佛偈六日,超度亡魂,方纔離去。此後,老龜便成了他座下神獸。”
趙洞庭聽得一愣一愣。
好半晌,才點點頭,把腦袋縮回到龍輦內。
要是上輩子,他定然不信這樣的故事。這絕對是杜撰的,但這輩子的所見所聞所歷,還真讓他心裡有些犯嘀咕。
若是那些絕世高手,絕食六天還真不是做不到的事。呆在水底兩天也不是不可能。
胎息術嘛,這種術,趙洞庭也會。
只是,能在水中和老龜糜戰兩天,且降服老龜後,大水就退去。這就有點神乎其神了。
雖然那老龜的確神異,但趙洞庭還是不覺得它有興起大水的能耐。
能人,能人。
在龍輦內,趙洞庭很有感慨的用力點頭。
他現在距離無得的境界無疑還有極爲遙遠的差距。
軍前,老龜步步蹣跚,但始終行走在大軍前頭。
到海邊,十餘艘戰船已並排停在海面上。
趙洞庭下龍輦上船,看向海上,發現老龜已馱着無得向海中遠去。
海面並不平靜,但老龜始終平穩。
這纔是在世高人。
無疑,從扮相上來說,無得還要超過洪無天和許夫人數籌。
趙洞庭想着,大概也就君天放蜻蜓點水於湖面,水不沾布鞋的瀟灑才能夠和這無得相比。
這刻,他心裡還真有點豔羨這位在世佛起來。
他也想要有老龜這樣的坐騎,不過,這等異獸,卻是註定世間難遇。縱是皇帝,也別想唾手可得。
十餘艘戰船乘風破浪,向着碙州島而去。
陽光金燦燦的,散落在前頭老僧身上,讓得老僧如沐金光。
軍中有士卒跪倒在地,面向老僧,嘴裡唸唸有詞。
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趙洞庭見到自己的親衛中都有人跪倒,不禁是微微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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