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府。
城內有紮根千年的老柳樹,柳樹旁,有鋪面並不大,名字很奇特的“小雪麪館”。
粉館內還是那個兩鬢斑白的清冷老人和那個眼神鬼祟的年輕人。
現在已經過去吃早餐的時間,粉館內已是沒有什麼客人。街道對面,那蔥油餅攤的父女兩都已經在收拾東西。
吳阿淼額頭微汗。
將抹布很隨意搭在肩上,他走到坐在搖椅上的瀧欲面前,“師父,這兩天城裡好似多了不少生面孔啊,尤其今天特別多。”
右手懸掛着漆紅酒壺的瀧欲微微擡眼,“你想說什麼?”
吳阿淼砸吧砸吧嘴道:“聽說現在到處都有亂民爲害。我總覺得右眼皮跳,您說……這常德府內會不會也出什麼事?”
說着,他瞧了瞧外頭,“現在城內可是沒有守備軍駐紮。那些亂民說不定有這樣潑天的膽子哦!”
“這又關你何事?”
瀧欲又只是輕輕瞥他一眼。
吳阿淼稍作沉吟,臉色竟是有些正經起來,道:“師父,您殺了那位,心中的大仇……算是報了吧?”
瀧欲微怔,卻是沉默。
吳阿淼又道:“要不……您換個地方開粉館去?”
瀧欲這回沒法再沉默,眼神很是深邃地盯着自家徒弟,“你這是要打算出手幫助宋朝?”
吳阿淼咧嘴笑,“做龍椅的那位是我兄弟。我幫他。”
瀧欲道:“你就不怕我不高興?”
吳阿淼縮縮脖子,嘴裡卻道:“您都已經殺了趙顯了,仇報了,還有什麼不高興的?我那兄弟,你也殺不到不是?”
瀧欲怔住,隨即很是沒好氣地擺手:“滾蛋!”
雖然他已是真武后期修爲,但說要到皇宮裡殺趙洞庭,他還真沒有那個底氣。
這個牛,沒法吹啊!
吳阿淼笑得更歡,“那師父您打算什麼時候走?”
瀧欲搖晃着酒杯道:“走?我爲什麼要走?”
吳阿淼訕訕道:“我那兄弟耳目遍佈天下。我要是出手,他下邊那些探子還不得順藤摸瓜摸到這裡來?”
“他不會殺我。”
瀧欲飲着酒,很是篤定地說道。
緊接着又說:“縱是他想殺我,他武鼎堂內能夠殺我的那些高手怕也不會出手。”
“呵呵。”
吳阿淼撓撓頭,“師父您真是交遊廣闊,那您……就在這呆着。”
隨即笑眯眯向着街對面走去。
他還記得趙洞庭對他說過的那些話,看在他面上,怎麼着也不會取瀧欲的性命。他可不覺得兄弟會糊弄他。
既然師父不願意走,那便留在這便是。
他搖搖晃晃走到街對面蔥油餅攤前,腆着臉喊:“阿紅。”
妙齡女子俏臉微紅。
旁側老丈有些不滿地哼了聲,但還是向着旁邊走開去。老實巴交數十年,讓得他已經忘卻怎麼對人惡語相向。
哪怕,這個年輕人對他的女兒死纏爛打。
吳阿淼撓了撓腦袋,又道:“阿紅,你真瞧不上我這種的?”
名爲阿紅的女子輕輕咬脣,點頭輕輕淺淺地嗯了聲,算是應答。
她跟吳阿淼說過,她心中最中意的男人是能頂天立地,善使刀槍的那種。
因爲她以前跟着父母流離時,是這樣的江湖兒郎搭救了她全家性命。
“那……”
吳阿淼又撓撓頭,“以後有緣,咱們再見了。”
他臉上難免有些失落,向着粉館走去。
以前常常在趙洞庭面前吹牛,說他喜歡的女人,他便是強搶也要搶回家裡。但現在真遇上,卻壓根沒有那樣的膽量。
半點都怕唐突佳人。
阿紅看着他的背影,似是有些猶豫。
吳阿淼忽的又回頭,“這麼久還從未跟你說過呢,阿紅,我喜歡你。”
然後便再也不回頭,走到了粉館裡去。
出來時,背上負着劍。
那劍柄只是頗有些古樸,並不如何出彩奪目。
阿紅怔住。
吳阿淼卻是向着城內深處漸行漸遠。
老丈忽的輕輕嘆息了聲,“其實吳阿淼也不錯,做事還勤快。阿爹……”
賣蔥油餅的阿紅忽的放下了手中的擀麪杖,匆匆向着對面走去。
到粉館裡,她問瀧欲,“掌櫃的,請問吳阿淼他是要去哪裡?他怎的揹負着劍?”
她只以爲吳阿淼是要去拜師學藝。
瀧欲醉眼有些迷離,道:“去爲他的兄弟做點事。”
“那……”
阿紅有些忸怩道:“他還會回來麼?”
瀧欲晃了晃酒葫蘆,“應該不會吧!”
但原因卻是沒有細說。
“噢……”
阿紅輕輕點頭。但這刻,心裡卻好似有些覺得空落落的。
她夢想嫁給能仗劍斬奸除惡的英雄,只感情這種事,卻從來都不是主觀能夠控制的。
這些天來總有個年輕人撩撥她的心絃,忽的想到他要一去不歸,只差點讓這身材異常窈窕的女子眼中淌出淚來。
瀧欲瞥她兩眼,“要是你說在這等他回來,他便應該還會回來。”
阿紅向着粉館外跑去。
跑過長街。
那負着劍的有些單薄卻仍顯得吊兒郎當的背影出現在她眼中。
他沒回頭。
她對着他大喊:“吳阿淼,我在這等你回來!”
負劍青年回頭,咧嘴笑,“好咧!”
兩人相視數秒。
負劍青年回頭繼續前行,阿紅也回往蔥油餅攤。
他有他的事情要去做,而她,也仍需留在家中照料雙親。
瀧欲不知何時走到了粉館門口,見着阿紅回來,他說:“跟他說了?”
阿紅很是有些害羞地點了點頭。
瀧欲難得的露出笑容,竟是顯得分外柔和,“以後和你父親就在我這館中賣蔥油餅吧,也免得日曬雨淋。”
阿紅愣住,些微詫異,數秒後纔回神,輕輕答應了聲,“謝謝掌櫃的。”
吳阿淼到了儲糧庫外。
自從各地發生亂民襲擊儲糧庫的事情以後,此時常德儲糧庫外已是有着許多守衛看守,個個都是持槍而立。
吳阿淼沒走得太近,眼神在周圍街上掃過。
真有不少生面孔。
他找個茶館坐下,靠着窗,只看着外面。
約莫個把時辰過去,那些生面孔忽然都匯聚向了儲糧庫周圍街道的那些客棧、茶館裡。
吳阿淼將劍摘下來,放在桌上,輕聲呢喃:“老兄弟,你也該出鞘了。”
他顯然並不知道趙洞庭已經看過他的劍。
“殺!”
只不多時,街道上驟然間混亂起來。
“殺昏君!捍天道!”
不知道有多少人從四面八方涌出來,同時向着儲糧庫衝去。而且這其中還不乏有高手。
號角聲響。
守護在儲糧庫周圍的守衛們連忙抵擋。
有暗器、箭矢破空而過。
也有槍響。
周遭百姓們都慌忙避讓開去。
守衛儲糧庫的守衛足足有兩三百之多,但此刻,竟是顯得有些不支。
那些亂民並非是什麼威脅,威脅他們的,是隱藏在亂民羣中的那些江湖高手。
他們中間有人實力極爲不弱,利用亂民做盾,衝殺到持着神龍銃的守衛們近前,大開殺戒。
吳阿淼從懷中掏出張紙鈔放在桌上,握劍離開茶館。
他走到街道上,緩緩拔出劍。
劍柄之下不見劍身。
至寶含光。
吳阿淼手中之劍,正是被天下刺客奉爲無上至寶的含光劍。此劍較之承影、宵練都要更勝幾分。
“犯大宋者,死!”
吳阿淼持着劍大喊,聲音清冷,劍意卻是直衝雲霄。
衣袍隨着他的劍意鼓盪。
有亂民和高手回頭。
瞧他只是拿着有劍柄無劍身的劍,雖驚歎於他劍意之強,卻也有人止不住啼笑皆非。
有高手向他掠來。
不過是區區中元境而已。縱領悟有劍意,又能如何?
這掠向吳阿淼的高手,竟是個上元境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