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靜芸聞聲看去,不由挑眉。
只見一個穿着夾克衫的男子,身上的衣服都很陳舊,看上去很落魄,不過頭髮剪的很短,整個人顯得很精神,鬍子剃得很乾淨,下巴青青的。
整個人站在那裡,看上去像是一張繃緊的弓,給人帶來很強大的壓迫力,和他那一身落魄打扮一點都不相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唐靜芸覺得這個人看上去似乎有點眼熟。
男子緩步走了過來,走到近前,淡淡一笑,“胡老闆,一別大半年,想不到你的本事見長啊。”
胡老闆臉上先是疑惑,隨後就是恍然,恍然之後尷尬之色甚濃郁。
不過唐靜芸並沒有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警惕,似乎眼前這個男子身上有什麼是他忌憚的地方。
他打了個哈哈,“這不是伍老闆嗎?我還以爲付老闆不在京都了,原來是跑到了潘家園這裡,不過潘家園怎麼容得下你這座大佛。”
來人正是伍向軍,他聽聞這似褒實貶的話,臉上不動喜怒,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比不上胡老闆,水漲船高。”他擡眸看了一眼這個發福的中年男人,從口中吐出四個字,“狗仗人勢。”
胡老闆本來還帶笑的臉,瞬間就陰沉了下來,“伍向軍,別給臉不要臉,你早就不是古玩界呼風喚雨的那個伍向軍了。”
伍向軍淡淡睨了他一眼,“是嗎?”
胡老闆一臉恍然,“怪不得姓葉的敢出來搗鼓買賣了,感情是你在後頭指示啊,”他的目光轉向一旁的唐靜芸,目露狐疑,“你們是一夥的?”
唐靜芸挑脣不語,一副淡然的樣子。
胡老闆只當他猜中了,恨恨的看了兩人一眼,隨即自己就轉身離開了。
唐靜芸挑眉,鳳眸裡閃過冷淡,目露着這個男人離開,隨後就將目光轉向一旁的伍向軍,笑道,“你好,多謝你解圍。”
伍向軍則是擺了擺手,沒了剛纔的氣勢迫人,笑道,“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去年你在候機大廳裡做的好事?”
唐靜芸回憶了一下,終於想起了這件事,說起來這還是她當時重生回來後的心情鬱結,看到了同類的人,忍不住就出手做了這樣一件好事。
大概是當初那個人眼裡的悲哀太盛,毫無生的希望,讓她想起了自己前世將唐家踩到腳下後的那段生活,感覺一切都空了,活着沒有意義。
所以她才難得給予了這個男人同情。
伍向軍對着唐靜芸認真的鞠了一躬,道,“謝謝你當時給了我錢,也謝謝你……給了我活下去的信仰。”
唐靜芸沒有避開這行禮,她覺得自己受得住他這樣的一點感激,不過聽到他的後一句話,她倒是笑道,“沒有那麼誇張,萬般因由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如果不是你自己悟了,就算是我對你說再多的話,該乞討的還是在乞討。”
人先要自立,方可成人,如果他自己都不想要站起來,就算是唐靜芸說再多都是枉然。
伍向軍對唐靜芸倒是頗有好感,聞言笑道,“謝謝你。”環顧了一圈這裡,笑道,“我請你吃飯吧。”
唐靜芸沒有拂去他的好意,而且聽那個胡老闆的語氣,眼前這個男人在古玩界似乎也是很有一手,想着她自己心中的計劃,說不定能夠用到他。
伍向軍帶着唐靜芸去了一個路邊攤,不過很快他就後悔了。
唐靜芸雖然穿的並不顯眼,一件淺藍色的夾襖,一條修身的鉛筆褲,但是她坐在撿漏的路邊攤上,無端的讓伍向軍覺得委屈了她。
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這裡條件太差了。”
唐靜芸卻是擺手,“無所謂,再差的地方都待過,人不能忘本,就算我現在有了錢,這路邊攤、大排檔也都是能吃的。”
聽懂唐靜芸這麼說,伍向軍倒是緩解了不少尷尬也是,當初能夠對他說出那樣話的女子,怎麼也不會是表面上看去的那麼簡單,沒有刻骨的經歷和痛苦,是決說不出那一番話的。
伍向軍揮了揮手,很快就點好了東西。
唐靜芸從口袋裡掏出煙,遞了一支給伍向軍,自己也點上一支,看到伍向軍投來的詫異的目光,她笑,“現在相信了吧?”
伍向軍點頭,那張看上去很有威勢的臉上露出笑容,自我介紹道,“我叫伍向軍,以前是做古玩的,你看到我的時候,正好是我生意崩盤後。”
唐靜芸瞭然一笑,“我叫唐靜芸,嗯……主職算是學生吧,至於其他,涉獵的有點多。”
她看了眼伍向軍,笑道,“今天謝謝你了。”
伍向軍搖頭,“我在茶樓看到過你動手的身手,沒有我你也會沒事的。”
唐靜芸笑着問道,“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沒有?重新殺回古玩界?”
重新殺回古玩界?伍向軍苦澀的搖了搖頭,他攢了這麼多年的資產纔在古玩界裡小有名氣,重頭再來太難太難。
唐靜芸沒有錯漏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遺憾和不甘,單手撐着下巴,吸了口煙,笑道,“我最近入手了一個古玩鋪子,可惜一直都關着,因爲實在是找不到懂行的、又讓我放心的人來管理。”
伍向軍的眉頭動了下,手上握緊了拳頭,隨後又放開。
唐靜芸繼續道,“我自己手頭的事情挺多的,如果找不到人,那這個鋪子也只能轉出去了,畢竟我自己也不是行家,實在是精力不夠。”
伍向軍擡頭,一眼撞入到唐靜芸帶笑的眼裡,那眼神很通透,似乎將眼前的很多事情都看透了,帶着淺淡的笑意,看上去很認真也很執着,讓伍向軍的心莫名的一跳,咬了咬牙,“唐小姐,我不太明白你和我說這個的原因。”
唐靜芸挑脣,彈了彈菸灰,無端地生出幾分灑脫,“意思很清楚,我想請伍老闆去我那店裡做大掌櫃,工資月結,年底分紅,小事我不干預,大事跟我報備一聲,全盤由你出面。”
伍向軍聽到她開出的條件,心頭跳的有點快,每一個條件都足夠讓他心動,可是他還是有疑惑,“爲什麼?”
唐靜芸淡淡地笑了,“說是第一眼就信任你,那是笑話,看重你嘛,一是看中了你的人脈,你在古玩界經營多年,就算人走茶涼,總還留下些東西,二嘛,應該說還是比較相信我的眼光,一個能夠從打擊中爬起來,敢回到京都的男人,我覺得他足以擔當此任。”
唐靜芸的聲音不徐不疾,慢悠悠中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我唐靜芸找人做事的要求不高,有能力,值得信任,這樣就很好了。還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可以給你很高的權利。”
伍向軍咬了咬牙,壓抑住自己快速跳動的心跳,想起自己回到京都來的那些目的,不就是爲了這個嗎?
他目光直直的看着唐靜芸,坦坦蕩蕩,認真地道,“你真的要僱傭我嗎?”
唐靜芸點頭,“當然。”她抽了口煙,眼神氤氳起滄桑,“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我唐靜芸願意做個伯樂,”她猛然轉回頭,盯着伍向軍道,“而你,在我眼裡就是千里馬。”
伍向軍不知道爲什麼,聽着唐靜芸講話,那種帶着認真和慎重的信任,心頭竟然一時澎湃,定了定心,他才暗自好笑,自己都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居然還有一天因爲別人的幾句話而心潮起伏,這莫非所謂的人格魅力?
唐靜芸笑了,“鋪子位於全德大街那片古玩街上,回頭我讓人帶你去看看,裡面的還有不少東西,你可以直接接手。”
“全德大街?”伍向軍驚訝,居然是那個位置,這可是京都的好地段啊。
唐靜芸挑脣,這還是淺戈離開京都的時候留給她的,也不知道是淺戈自己的還是那個帝空的帝王的,說是當做謝禮,裡面的一些不重要的東西也一應給了她。
這也是她最近在考量古玩界打理的人員的原因,畢竟這樣的好鋪子爛在她手裡,或者是轉讓出去,都是顯得不太划算,白白浪費了好資源。
想起淺戈,不由也是一笑,這個男人終究還是走出了那些困境,那一夜的痛苦宣泄之後,他倒是顯得開朗的很多,當然,那只是在唐靜芸面前,在他人面前依舊是沉默寡言的。
這還讓那個男人狠狠的妒忌了一把,如果他身上森冷的氣壓能夠凍死人,大概唐靜芸早就死了不止一百回了。
淺戈離開她還有些遺憾,不過他終究還是要離開的,他的生命早就和那個男人維繫在一起,這國內終究只是他一個短暫停留的地方。
很快唐靜芸就收斂了自己飄飛的思緒,回過神來。
她和伍向軍吃完了路邊攤,口味有點重,油鹽放的有點多,其他的倒是不怎麼影響口感。
她笑着站起來,怕了怕伍向軍的肩膀,笑道,“走,既然打算跟我混了,我帶你去換身行頭,瞧着樣子,太落魄了。”
伍向軍呵呵一笑,倒是沒生氣,他自己的衣服自己知道,確實顯得有些老舊了,起身跟着唐靜芸離開了路邊攤。
很多年後,伍向軍再回憶起當年和他的東家第一次正式敲定關係的日子,都忍不住感慨萬千。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他作爲一隻遇到伯樂的千里馬,是何等之大幸!
都說天降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他想,他前半生的磨難大概都是爲了遇到她吧?從此跳脫牢籠中,走向了他一生的輝煌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