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輛車翻轉倒地的時候,在地上滑行了很長一段路,但也把大半條路堵住了,後面的車輛過不來。
看到後面不曾再有追來的車,直到此時,唐靜芸才真正的鬆了一口,“好險!”
姜曄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臉上也明顯地鬆了一口,“你開車的技術不錯。”
“謝謝,只要放我一條活路,其他的都不用多說。”唐靜芸淡淡地開口,手上的動作不停,換擋,減速,轉彎,一個漂亮的漂移過了一個轉彎。
姜曄嘴角動了動,這才感覺自己此時一陣眩暈,失血過多的後果開始在他身上反應過來,開口道,“喂,我似乎有些頭暈。”
“吱——嘎——”
軍用吉普一個急剎車,唐靜芸停下了車子,鼻翼間的血腥味愈發濃郁,她拉開男人的身上的暗色背心,藉着車內的燈光,就看到他的左側肋骨處有一處槍傷,只是被人隨意的止血處理過,大概是剛纔的大動作,現在又開始流血不止。
她皺了皺眉,從他的語氣中也算是聽出來了,這個男人來頭不小,若是讓他今日裡死在面前,來日也少不了她的麻煩,當即冷聲道,“撐住,我帶你去找人治傷。”
姜曄動了動嘴脣,想要告訴她最好不要去正規醫院,不然會有麻煩,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唐靜芸當即辨認了一下方向,就循着路開上了熟悉的道路,速度開的極快,直接飆到了兩百碼,開了大半個小時,進入了銀臨市,又開了十幾分鍾,纔在一個看起來比較老舊的街口停下來,看了眼身旁臉色慘白的男人,“死了沒,沒死就跟我下車。”
姜曄已經沒有力氣和這個女人說話,他覺得自己再不止血就真的要玩完了。唐靜芸雖然說話冷淡,但是下了車,還是走到另一扇門邊,扶着男人下了車,一步一步將他挪進了老街裡。
隨後又穿過了幾個錯綜複雜的巷子,纔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門面八成新,卻有個老舊的招牌,歪歪扭扭地掛在那裡,上面的鍍金已經被磨得幾乎看不出具體的字樣。
“嘭!”
唐靜芸一腳踢開了那虛掩着的門,嘴中問道,“老崔,人死哪裡去了?快給我出來!”
“喲,哪位又踹我的門面,老子的門面就是這麼被你們糟蹋的!”一個懶洋洋地聲音從後堂傳來。
來人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頭髮亂糟糟,衣領翻了一般,看上很邋遢,只是他有一雙很乾淨的、打理的堪比鋼琴家的手,看到唐靜芸,一愣,“喲,這不是唐小姐嗎?好久沒有看到你了!”
隨後又看到倚靠在她身上的男人,眉頭皺了皺,“唐小姐,你看,我這裡是有規矩的,不接生客……”
“少廢話,你要是不救他,改天我們兩個都沒命!”唐靜芸開口打斷他,“不想死就快點!”
老崔看到唐靜芸神色認真,不似作僞,這才點了點頭,扶着男人去後面動手術。
唐靜芸雖然不是這裡的常客,可是和他關係倒是不差,時不時的過來喝個小酒,聊聊天,所以他對她多了幾分容忍和信任。
唐靜芸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時間,就出了門,街道上的那輛停着軍用吉普太過顯眼,夜深人靜,注意到的人不會太多,但是白天就麻煩了,所以找了個方便的地方放着。
過了個把小時她纔再次回來,此時的老崔已經完成了手術,正坐在店裡喝着小酒,看到了她,眼神中有着幾分猶疑,招呼道,“唐小姐,你跟我交個底,這男人到底是什麼來路,我剛纔給他做手術的時候發現,他腰間別着這個!”他手上比了個槍的姿勢。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拿槍的人都不簡單,不是位高權重之人,就是窮兇極惡之徒。
唐靜芸苦笑一聲,“老崔,我就是去墓園裡祭拜,沒想到就牽扯上了,具體的連我都不清楚。”
她從口袋裡摸出了一盒煙,遞了一支給老崔,隨後自己也叼了一支,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纔開口,“你放心,我不會牽扯到你身上的。”說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崔搖頭嘆了口氣,“沒事,做我們這一行的本就是擔着風險。”
這個唐家的丫頭,他也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命不好,沒有爹,死了媽,姥爺在她記事也離世,就剩下她姥姥一個人拉扯她長大。
她的姥姥他是知道的,大字不識一個的傳統婦女,有些刻薄尖利,或許是因爲唐靜芸的出現剋死了她的女兒,她待她並不算多好,頂多就是給一碗飯,留一間房,不至於餓死凍死,其他再多的,就給不了。
唐家丫頭從小就是被當成男孩放養的,記得她第一次來的時候,個子還小小的,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臉上一片青紫,他還以爲是哪家的皮小子,後來聽到別人的隻言片語,才知道是是唐家的丫頭和人在校外打架。
漸漸長大,這個丫頭也不再似小時候那樣時常臉上有青紫,反而長得愈發的出挑,容貌那是頂好的,可她來這裡的次數卻也不見少,時常帶着菸酒,或者是幾個家常小菜,到他這裡來吃頓飯。
他看的出來,這個丫頭過的並不快樂,只是他也沒有辦法寬慰她,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最多陪這小丫頭喝兩杯。
直到去年考上京都的燕大,去了那裡讀書,這來往才漸漸斷了。
“唐小姐……”
唐靜芸揮了揮手,“老崔,你我之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生疏了,難道是嫌棄我不成?”
老崔笑了起來,“這不是看你成了文化人麼,”看到她臉上的不贊成舉了舉自己的酒杯,“是我不好,自罰一杯。”
唐靜芸很自來熟的在屋子裡找了個杯子,自己倒了一杯酒,在老崔的對面坐下,吸了一口手中的煙,“好久沒回來了。”
老崔看着她這樣的架勢,搖頭嘆氣,“唐丫頭,你還真像以前那樣菸酒不忌,哪有點姑娘家的樣子,小心將來嫁不出去。”
唐靜芸手上夾着煙,透過煙霧,神色有些淡然,“我從小就跟你們這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自然就沾染上了這些習慣,將來我男人能夠忍受最好,不能忍受就不嫁了,反正也沒有人催我。”
前世她活到了三十多,也沒有一個人勸她結婚,或許更多的人是巴不得她不要結婚,將來也就沒有子嗣來繼承家財,到頭來還是會回到唐家的人手裡。
老崔以爲她想到了孤零零的一個人,搖頭笑了笑,岔開話題,“好了,咱們不提這些有的沒有,唐丫頭這樣的大美人,不用愁。”隨後他又開口問道,“那屋子裡的男人看上去不簡單吶,身上嵌着一顆子彈,肩上還有一處流彈擦傷,估計時間都不短,還能保持着清醒的意識。”
“確實不簡單,老崔你也是知道的,我從小就是混在這圈子裡長大的,這個男人第一眼就給我一種狼一樣的感覺,我覺得我當時要是不妥協,他真的會一槍斃了我,”唐靜芸狠狠的吸了一口煙,“真是個麻煩!”
老崔拍了拍她的肩頭,“沒事,咱們銀臨市的地下世界也不是鬧着玩的,到底都是要遵守着規則,你別太擔心。”
“我知道,來,咱們今天好好喝一個。”唐靜芸舉起酒杯,和老崔碰了碰,抿了一口,辛辣的口感刺激着她的神經。
真的有好久了,前世的她,確實不曾再回來過,因爲唐家的子女是高門子弟,不該和下九流的人有不清不楚的牽扯,所以爲了心中的那些野望,她一直都不曾回來過,和銀臨這邊斷了聯繫,甚至親人的墳前都不曾再去過。
本質上,她確實是個自私的女人,爲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不擇手段,也可以放棄十幾年的感情。
老崔看着眼前的唐丫頭,突然覺得她比一年前的多了幾分成熟,雖然眉宇間還是那般模樣,可是她的言談舉止,卻不再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孩該有的,深沉而內斂,言語中似乎藏着深深的老成。
他和她交談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會忽略她的年紀,好像是在和一個閱歷豐富的同齡人交談,一點也沒有隔閡。
而她這樣靜靜坐在自己的對面,十指扣住放在膝蓋上,面容沉靜淡漠,乍一眼看去,有種沉穩的氣勢,那雙上挑的鳳眸有着不符合這個年紀的風情。
或許是因爲自己的親人都不在了,自己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裡生活,將她早早的催化成熟吧。老崔在心裡嘆了口氣,又對她多了幾分憐惜,他的父母親人也早早的去了,自然知道這樣孤單的滋味。
兩人在夜深人靜的晚上,一起在這家老舊的店裡喝着酒,談論着這些年的事情。
直到很多年後,唐靜芸早就成了高高在上令人仰望的對象,他每每想起這一晚的場景,都是會心一笑,有的人,註定是天上的鳳凰,遲早有一天要騰飛九萬里,因爲她的眼中藏着比別人多很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