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寅東聽到唐靜芸這樣的話,不由一愣,擡頭看向唐靜芸的時候,就見她微微低垂着頭,一雙鳳眸上彎着,在笑意的背後似乎潛藏着什麼看不透的深沉和冷意,不由動了動嘴。
“不要問我,”唐靜芸擡手阻止了徐寅東的要出口的話,“我也只是出於善意的提醒罷了,徐董不用太在意。”
怎麼能不在意?徐寅東在心裡苦笑。這唐靜芸說話說半句還真實吊死人啊!可他偏偏還什麼都問不出口。不過他一直都覺得唐靜芸不是普通的人。畢竟她的那種自身帶着的氣度就平凡不了。
居宜養氣,說的就是這樣本身的氣質。
一個成天面朝黃土的農民,就算是給他一身西裝,也穿不出上流社會該有的氣質來。
所以,唐靜芸這樣的話,他還是記在了心上,暗自琢磨着,那些和魏家有牽連的產業,看來都要儘快脫手了。
等到日後魏家的事情爆發的時候,看着滬市不少商人哀嚎連連,別人都在說徐董高瞻遠矚的時候,其實沒有人知道,徐寅東內心也是慶幸無比,如果不是聽了唐靜芸的話,恐怕他也逃脫不了這個命運!
唐靜芸笑着夾一筷子的牛腩,“以前我就和我一個喜歡最偏門生意的朋友說過,這年頭吶,人如果能夠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下面,能夠做千萬人的生意,能夠賺千萬人的錢,夜裡能夠敞開了大門睡覺,這纔是將做生意做到的極點。”
“哈哈哈……”徐寅東忍不住大笑起來,豎起了大拇指,“高!這個說法那可不知道是多少人盼望着的,莫非唐總做到了?”然後掏出煙,遞給了唐靜芸一支。
唐靜芸接過煙,拒絕了徐寅東爲她點菸,自己掏出一支給點上,笑道,“沒有啊,這樣的境界太困難了。不過我有個好主意。”
“什麼好主意?”
“當然是找個位高權重的男人靠着唄,有這樣一棵大樹在背後,誰還有膽子說東道西?”唐靜芸抽了根菸,眯眼笑了起來。說起來,這輩子還真是幸運無比,姜曄這個男人不就是現成的大樹嗎?
徐寅東愕然,沒有想到唐靜芸居然會給出這樣的答案,猶豫了一會兒,“唐總,你可別走歪路啊……”像唐靜芸這樣的女子,就算是娶到他們徐家門裡做媳婦,那在他眼裡都是高攀了,她可千萬別有什麼其他的念頭啊!
唐靜芸聞言,啞然失笑,“不說這個,吃飯,吃飯。”誰特麼要做人情人啊,她可是早就結婚的女人,就算是想要做人情人,也得問問姜曄手中的槍答應不答應!
酒過三巡,兩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唐靜芸抽了口煙,眯起眼,舔了舔自己的嘴脣,“徐董,咱們也算的上是老交情了,我當初助你除了胡毅這個吃裡扒外的小子,關係那是一直都不差的吧?”
徐寅東酒量很好,雖然喝了不少,但是依舊心中清明,此時聽聞,心裡突然就是一緊,這唐靜芸連胡毅那個人情都擺上檯面了,所言之事肯定不小,當下也是正色道,“唐總請講。”
“我只是想問一句,徐董心中是怎麼權衡國家二字的?”唐靜芸斜倚在椅背上,眯眼看着徐寅東,鳳眸幽深,抽菸的動作裡帶着幾分慵懶,只是慵懶中有種鋒銳,似乎要看透徐寅東。
“國家國家,先國後家,先有安定的環境,纔有我們如今富足的生活。”徐寅東笑笑,說了一個很官方的回答。
《禮記·大學》有云:“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古人其實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在思考家國關係了,在那個朝不保夕卻各種思想流派井噴式爆發的年代裡,便有人提出了這樣的觀念。
家庭是國家的縮影,把自己家庭的經營好了的人也一定可以把國家治理好。一個能把自己國家治理好的人,那麼他(她)也一定能讓世界充滿和諧,天下太平。
而在思考家國關係中,又面臨着是大我還是小我的問題,不同的價值觀有不同的念頭。
唐靜芸曾經在上這一堂課的時候,就提出過這樣的疑問,家和國,到底如何衡量。
唐靜芸不知道徐寅東這話裡有多少是真心的,但是她考量過徐寅東一路發家走過來的歷程,她卻是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道的東西。
其實,在徐寅東發家那個年代,國內的經濟水平很糟糕,金融體系的構建是一件很苦難的事情。國貧則人弱,人弱則被人瞧不起。
而衆所周知,徐寅東的第一桶金其實是在國外積攢起來的。他那時候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已經身家顯赫。
有一次國外的宴會上,徐寅東和人談成了一筆大單子,只是在之後舉辦的慶功宴上,那家外國企業的負責人的兒子,當中辱罵徐寅東以及徐寅東的祖國。
當時有人勸徐寅東忍一忍,因爲爲了這一筆單子,徐寅東將百分之九十的身家都投了進去,如果失敗,他幾年來的努力都將化爲灰燼。
可是徐寅東卻依舊當場翻臉,他告訴那些,“我是中國少數玩金融的,也是少數打入外國金融界這個圈子的。我的存在不僅僅代表我自己,還代表着國人的臉面。如果我今天屈服了,爲了那些錢,就卑躬屈膝,那讓外國人怎麼看待後來的中國人?又讓後來的中國人如何在這個圈子裡有臉?第一印象往往是很重要的,如果因爲我徐寅東個人的小我,就讓所有華夏人打上了懦弱的標籤,那麼這就是我的罪過了!”
徐寅東的這番話,自然毫不意外的讓他的那筆大單子給吹了。
但是,他的名聲卻在國外響亮了起來。
反而,讓不少華裔隱形富豪找上了門去,願意爲他這樣一個有着風骨的年輕人投資。
這才讓徐寅東真正的走進了那片資本大鱷的世界。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唐靜芸不知道,這個已經見慣了物慾橫流,見多財富累積的罪惡過程,已經步入中年的男人,是否還有當初那樣純粹的一顆心。
時間在流逝,人也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化,有的人能夠堅守自我,但有的人,卻會迷失再時間裡。
唐靜芸心下有些猶豫不定,因爲她師兄交給她的這件事並不是小事,對於滬市動盪很有影響,所以讓她一時間並不能夠輕易的下定決心。
她抽了口煙,“徐董,靜芸年少,曾經聽聞過徐董少年時候的英姿,就是忍不住想要問一句,君可還有當年之志否?”要用一己之力,爲華夏金融開闢一篇新篇章!
徐寅東本來還散漫的樣子,聽到唐靜芸這樣的問話,倏然坐直,目光灼灼的看向唐靜芸,彷彿要透過她的外表,直擊內心,看一看這個女子心中藏着的究竟是什麼!
他不會天真的以爲,唐靜芸問這話只是單純的問一問。知道他過往的人不算多,因爲他總覺得年輕的時候太過輕狂了,所以不太願意提起。
和唐靜芸對視許久,他在那雙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東西,只覺得裡面很深沉,彷彿能夠包容一切。
他忍不住移開眼睛,抽了一口手中的煙,“提那些做什麼?已經過去很久了,那些不過是年輕時候不懂事,纔會那麼的狂妄,現在想想,也只能夠讓我苦笑幾聲罷了。”
唐靜芸勾脣,“我手上有件我師兄拜託的大事,我有些拿捏不好。我在滬市裡的根基到底不如徐董深,所以在猶豫要不要請你幫忙。”
徐寅東有種直覺,這件事情一定不簡單,不然唐靜芸不可能對着他露出這樣的表情。鬼使神差的,他道,“說來聽聽。”
唐靜芸對着徐寅東咧嘴一笑,然後將李定波託付給她的事情娓娓道來。
徐寅東越聽眉頭皺的越深,等聽到最後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苦笑,“唐總,好深一個坑啊!這件事情可沒有那麼好辦!”豈止是不好辦的問題,簡直就是相當困難啊!
這大筆資金流入滬市的事情,真要追查起來,裡頭不知道還有多少麻煩等着呢!最不濟也是數個國外財閥,甚至,還有可能追查到某些國家上面。
這事情要是一做,他徐寅東恐怕就要上某些國家政府的名單了!當然,唐靜芸亦然!
只是,徐恆元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她的眉眼裡還帶着笑意,有種他年輕時候的執着和無所畏懼。不過相較他的莽撞和耿直,唐靜芸身上又有他所沒有的老練和世故。
“靜芸,這事你讓徐伯伯我再考慮考慮。”徐寅東對着唐靜芸認真道。這事不是小事,壓上的那可是他的身家,如果勝了不用說,錢自然是嘩啦啦的滾進錢袋裡;可要是敗了……他徐寅東不比年輕人,他已經老了,已經沒有了東山再起的可能。
唐靜芸聞言,站起來,對着徐寅東鞠了一躬,“徐伯伯,靜芸覺得自己敬佩的人中又多了一個!”
她知道,徐寅東現在用長輩的口吻和她講話,其實心中已經意動了,只是他還要些許時間來冷靜思考一下,畢竟這是一個豪賭。
可他,最終是會同意的。
唐靜芸是這麼想的,因爲她相信,當年那個傲骨不折的徐寅東,一直都不曾改變,因爲他的內心中有着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