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就在沉默中吃完了,頭頂的吊扇“嗡嗡”的響着。
唐靜芸有一瞬間的晃神,有多久不曾與人同桌而食了?不算那些飯桌上應酬,似乎很久了吧,久到這個已經模糊了這個時間概念,似乎從她一個人開始生活在冰冷冷的唐家祖宅開始。
隨即她就回神,將東西一一收拾好,擦拭乾淨自己的手,這纔對着姜曄伸出手,“你好,認識一下,我是唐靜芸。”
姜曄詫異地神色一閃而過,他還以爲她不會說她的名字呢,因爲她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好幾天,不聞不問,不想扯上關係的樣子。
“你好,我叫姜曄。”
他伸出手與她握了握手,感覺到她的手上有些粗糙,不由詫異地挑了挑眉。
唐靜芸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見笑了,家裡條件不太好,從小幹慣了活兒。”
“嗯,”姜曄頓了頓,還是開口道,“你的氣質很特別,我以爲你不是一般的人家出來的人。”
唐靜芸自嘲一笑,她確實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不是誰都像她那樣從小就沒有雙親,由着姥姥撫養長大的,像個男孩子一般在街上摸爬滾打長大。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轉了個話頭,簡潔明瞭的提出了她的疑問。這個男人身份不簡單,待在這裡的時間太長,難免不帶來什麼危險。她雖然救了他,卻也不想害了老崔。
“說不準,我身上的傷並不輕,劇烈運動就會崩裂了傷口。”姜曄淡淡地開口。
唐靜芸瞭然,他這是暫時不方便露面,要找個安全點的地方養傷。
“可是你在這裡會給有些人帶來災難,或許那些在你眼裡看來根本算不上什麼。”
“是你救我回來的,你當初也可以選擇把我扔在路旁邊,讓我失血過多而死。”
“我不是這樣冷漠的人,做不到漠視人命。”
“不,你做得到,我第一眼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狠心的女人。”
“姜先生,你這樣很沒品!”
“那又怎麼樣,我從來沒說自己要臉。”
……
兩人人說話都很冷靜,如果不是越來越快的語速和那言語中摩擦出的看不見的硝煙,根本讓人聽不出這是在吵架。
一個面無表情的板着臉,說着不要臉的話,一個神情淡漠挑着脣,吐出心中的不滿。
唐靜芸抿了抿脣,“看出來了,你確實很不要臉!”
姜曄眼皮子都沒動一下,不過是被個女孩子諷刺了幾句,身上又不會少塊肉,算不得什麼。某人似乎忘記了,在那繁華的京都裡,出席的宴會中被女人多搭訕一句他都嫌煩,被人指責一句都能用那冷漠的眼神將人盯哭了,脾氣是出了名的詭異,什麼時候會和一個女人吵架?被罵了也只是拿出自己的厚臉皮不當回事情。
或許是眼前的女子有着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沉穩,也或許是她臉上的蒼白,更或許是那夜裡駕駛車子的臨危不亂,悄然間讓他對她多了幾分感興趣。
唐靜芸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個男人今天是鐵了心要賴在這裡。
沉默了一會兒,姜曄還是開口解釋道,“我來明省辦事,得罪了不少道上的人,相比那天你也看到了,追殺我的人不止一撥,現在正是關鍵時候,我不冒頭,別人想要對付我就無從下手,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我就安全了。”
唐靜芸嘆了口氣,知道這是男人最大的讓步,她也沒問關於他的事情,交淺言深並不是什麼好事,“好吧,不過老崔這裡你是不能再待了,他這裡每天進出的人也不少,不如你搬到我那裡去吧。”
姜曄眉眼出現了些許波動,好人家的女孩子可不會輕易的邀請一個男人搬到她家去“同居”,當然,看她那晚的模樣,還有和老崔交談時熟稔的樣子,也確實稱不上好人家的女孩,頓了頓疑惑的問,“你家裡人不會有意見?”
“都死絕了。”唐靜芸挑了挑脣,無所謂地說道。
“抱歉。”姜曄有些歉意,沒有想到這個女子的家中會是如此光景。
“死了也好,省的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操心。”唐靜芸所以的擺擺手,那些親人離世的悲傷,對於她來說,已經是過了漫長的、足夠她將悲傷化爲一道淡淡的痕跡的光陰,即使重回這個年紀,她的心也比別人冷硬的多。
姜曄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唐靜芸收拾好了手上的東西,找了一把老破的躺椅,一坐上去就吱嘎吱嘎的,從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這這裡了,撣了撣灰塵,就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躺上去。
她發現鬆懈下來的她變得很懶散,不是坐着就是躺着。
姜曄待的房間採光很不錯,兩扇大大的窗戶,望出去就是院子裡的兩顆桂樹,枝繁葉茂,是納涼的好地方。
沒有了剛纔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她的眉眼在光線的照射下,少了幾分銳利,多了幾分柔和。姜曄這纔在她的眉目間,看出了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單純,雖然很少。
姜曄是個很沉默的人,往往可以靜靜地坐上一個下午,他的發小陸鴻宇就曾經說過,“姜哥能夠一下午連個屁都不放,簡直憋死老子了!”
或許是從小的生活環境所致,他確實是個沉默了人,這幾天修養的日子就是這樣過來的,只是今天,看着那個閒適地躺在躺椅上、好奇心少的可憐的女人,他罕見了有了說話*。
“唐小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困惑我很久了,”姜曄低沉地開口,他的眼中罕見的帶上了幾分疑惑,“你說人的一生就一定要有理想嗎?”
唐靜芸有些詫異,沒有想到這個沉默的男人會主動挑起話題,聞言睜開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在陽光下好似一把金色的小扇子,她的神情莫測,讓人猜不到她的想法。
“我聽說過一句很有趣的話,一個人如果沒有理想,和鹹魚沒有什麼區別。”
“鹹魚?呵呵,”姜曄忍不住挑了挑脣,真是個有趣的比喻,這個人說出來的話的確很有意思。
“那麼爲了這個理想就可以捨棄一切?包括自己的道德底線?”
“誰知道呢,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些瘋狂的人,不然也就會有那麼多的恐怖組織極端主義,當然,更多說的人,只是帶着僞善的面貌,怎麼說呢,吃人的永遠都是那些嘴裡說着吃素的善人,若是正大光明的站出來,承認自己是惡人,這樣的人我倒是更佩服一些。”
這世上的惡人不少,只是能夠堂堂正正承認自己是惡人的卻不多。
唐靜芸不由的想起了前世的很多紛亂,臉上閃過些許感慨,惡人,她前世何嘗不是?只是就算再來一次,她也會做這個惡人。
誰攪亂了她的生活,誰就要此這負責,她的心情不爽快,那就索性讓所有人都不爽快。所以,她奪了唐家人手上的權,讓他們只能卑微的仰望着她。
姜曄看着那個女子臉上的神情,眼中神色一閃而過,隨即想起自己經歷的某些事情,挑起了脣,這回他執行的任務,勢必會挑動很多人的神經,因爲侵犯了利益集團的利益,可是那又怎麼樣呢?誰讓這些先來招惹他!
想着不同的事情,兩人的心思竟如此的相似!
兩人不曾再開口,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唐靜芸的呼吸變得綿長,顯然是睡着了。斂上的眸子不復凌厲,神情也柔和了幾分。
姜曄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和一個女性如此近距離的相處,嘴角罕見地露出笑容,似乎這樣的感覺也不錯,畢竟這人並不聒噪,也不讓他感到煩躁。
等到唐靜芸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最近的夜間入睡的時間總是很短,白天就很容易犯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從老破的躺椅上起來,吱嘎的聲音響起,驚醒了一旁小睡的姜曄。
看了看外頭毒辣的太陽,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上的褶子。
姜曄挑了挑眉,他已經發現了,雖然唐靜芸的言行中不拘一格,帶着幾分江湖氣息,可是從她各種吃飯、握手、說話的禮儀上,都體現出良好的教養,有種屬於上流人士的味道,這也是他一開始以爲她不是一般人家子弟的原因。
一件淡色的t恤,一條牛仔褲,很青春的搭配,卻被她硬生生地穿出成熟的氣質。
“走吧,你見不得人,現在這個點還在外頭晃悠的人肯定很少。”唐靜芸淡然地開口。
姜曄小心的下了牀,才修養了沒幾天,身上的傷口還沒完全結好,還是要小心爲上,聞言嘴角小幅度的抽了抽,她明明說的是大實話,可是那“見不得人”的話,怎麼聽怎麼都有種嘲諷的味道。
唐靜芸回眸看了眼她的,挑起了脣,“不用懷疑,就是在諷刺你!”
說罷,轉身離開,留給姜曄一個瘦削的背影,姜曄摸了摸鼻子,第一次覺得被人這樣當面嘲諷似乎也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