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氣氛瞬間躍入冰點。嶽秀姌全身帶着一股戾氣,讓老人不禁戰慄。在她走到堂屋的椅子上坐下,老人慢慢站起來,昏花的老眼直勾勾的盯着姣美面容的她。
“大小姐,老朽常年住在山溝裡,對外面的大事小情不曾有所耳聞。”老人斟酌着解釋,可他偏又不知道該如何問嶽秀姌爲什麼要與岳家斷絕血親。
嶽秀姌將老人慾語還休的猶豫全然清楚,她指指不遠處的椅子,說:“老伯請坐下再說話。”
老人顫顫微微的退回到椅子前坐好,昏花的老眼始終盯着嶽秀姌的臉,竟看得失了神。
“老伯,你這樣盯着我,我長得像誰啊?”嶽秀姌莞爾淺笑。心理學上想要短時間之內得到對方的信任,以輕鬆的聊天方式開始,傾聽對方的苦悶。
老人悵嘆,雙手作揖,說:“大小姐恕罪,老奴年紀大了。只是……沒想到大小姐的音容笑貌竟與柳老夫人年輕時的一模一樣。”
“哦,原來我生得像外祖母。”嶽秀姌摸摸自己的臉,估計柳老夫人也是個美人。
老人感嘆,“是啊,柳老夫人是醉花鎮最有名的姑娘,柳老太爺當年以萬金迎娶她入門,那可是咱醉花鎮響噹噹的天下第一婚。”
“原來如此。怪不得柳家老宅在醉花鎮的中軸線上,與衙門一南一北,遙遙相望。”嶽秀姌恍然大悟。也許正因爲柳家太過招搖,暗中覬覦柳家財富的人不在少數,柳忠和嶽汾也在其中。
老人點點頭,“老太爺謀智一輩子卻毀在兩個奴才的手裡。唉!蒼天不公啊。”
眼前的花甲老人歷經風霜,仍保有一顆忠於主子的誠心。也許當年柳老太爺知道“有財不外露,得意不猖狂”的道理,收斂自己的所作所爲,就不會招來嶽汾和柳忠毀了柳家,更不會招來京中的惡狼窺視柳家的財富。
“老伯,我在打掃祠堂的時候,發現柳老太爺牌位之下有一把鑰匙,上面刻有‘柳家寶藏’四個字。難道醉花鎮裡訛傳數十年的傳言是真的?”
“那不是訛傳。”老人顫顫微微從懷裡拿出一封褶皺的舊信封,雙手掬捧着恭恭敬敬的送到嶽秀姌面前,“大小姐,這是柳老太爺臨終時交給我的信,他相信終有一日會有人爲柳家報仇。”
嶽秀姌平靜的拿過來,卻遲疑着該不該打開。
“大小姐,柳家滿門怨魂,只等着大小姐來爲他們申冤、報仇。”老人跪下來磕頭,哭求着:“請大小姐爲柳老太爺報仇。”
“不僅僅是外祖父,還有我娘,我妹妹,和我的前世。”嶽秀姌喃喃自語,起身親自扶起老人坐回椅子去。“老伯,你放心吧。”
“噯,老朽代柳家滿門謝謝大小姐。”老人作勢又要下跪磕頭,被嶽秀姌一把扶回去。
嶽秀姌走回主位坐下,打開信封,一股陳年的黴味兒隨着信紙抽出,淡淡的散發出來。顯然老人非常珍視這封信,如同他珍視對柳老太爺的忠心一樣。
信紙上字形優美的隸書寫得剛毅有力,尤其筆畫“折”圓潤如珠,說明柳太爺爲人圓滑明慧。
“大小姐,你果真要與嶽汾和柳忠爲敵嗎?他們可不是好對付的人,他們的背後有京裡的大官做靠山,當年也是那位大官命知府封了柳家老宅。”
“我知道。
”嶽秀姌一目十行將信看完,起身走到燈籠旁邊摘下青紗罩,信紙在蠟燭上一燃而燼,“老伯,天亮之後我會派人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養病。等我報了仇,再接你回柳家老宅。”
“大小姐要以微薄之力對抗他們嗎?”老人大吃一驚,立即走到她身後,連連擺手,“不成不成。大小姐,他們比狼還要兇殘,你可千萬不要……”
“老伯。”
嶽秀姌打斷老人的話,“老伯,靈兒被王氏毒死,至今娘是怎麼死的我也要查出來,現在又有柳家滿門的仇,我如何再忍得下去。”
“老伯放心,我會小心行事。”
“大小姐,你可要保重啊。”老人抹抹淚,“唉!惡人不除,柳家冤魂不散啊。”
一句感嘆讓嶽秀姌靈光一閃,她立即跑出去叫來澹時寒,拉着他來到屋裡。
“相公,半山腰有消息沒有?”
“剛剛傳來消息,柳忠領着十五個人悄悄上山探查。”
澹時寒拉着她坐來腿上,溫柔的攬着小纖腰。嬌軟在懷,被忽視的陰鬱心情頓時大好。
嶽秀姌咬着下脣思索片刻,趴在他的肩上,綿綿的嗓音兒入耳,誘惑得他全身起了不該有的谷欠火,壯臂不禁收緊,讓她玲瓏的嬌軀貼着自己。
“相公,你聽到沒有?”
“嗯。”
“相公,快點派人去辦吧。”
“嗯。”
“相公乖,辦好了有糖吃。”
“我想吃你。”
“滾!臭牛氓!”
嶽秀姌緋紅小臉氣咻咻的瞪他,小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一把。於他而言,不過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下。
“乖,我回來就吃。”意猶未盡的舔舔乾澀的脣,澹時寒知道此刻不宜“吃”,只好先餓着吧。
嶽秀姌被他無恥的新高度氣得咬牙跺腳,在男人眼中卻是另一番模樣。
等到澹時寒出去,嶽秀姌叫來霍猛,讓他安排個人把任三伯送去安全的地方養身子。
任三伯想和英子再聚聚,嶽秀姌知道他待英子如女兒一般疼愛,故而也答應晚一日再送走。
嶽秀姌走出院子來,看見霍猛站在院子裡望向背後的山。漆黑的夜裡,看不清半山腰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霍猛,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嶽秀姌來到他身邊,與他一同仰望半山腰。
霍猛巋然不動,平靜的說:“主子親自帶人上山去鬧鬼,我怕他反中柳忠的奸計。”
“當初你願意幫助我和英子,其實是他派你來的吧?”嶽秀姌扭頭看着霍猛粗獷的臉。其實霍猛並不醜,而且非常耐看。怪不得英子對他一見鍾情,除了幫她埋葬父親之外,還有一點點崇拜和傾慕。
霍猛搖搖頭,“大小姐,我想向你坦白。”
“你向我隱瞞了什麼嗎?”嶽秀姌漫不經心的笑笑,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大小姐,柳忠……是我爹。”
“什麼?”
嶽秀姌頭皮發麻,全身汗毛都要炸起來。她不敢置信的盯着霍猛,想要偷聽到他此刻的心聲。可……霍猛的心像一湖靜水,沒有任何想法的凝望着她。
“霍猛,你是柳忠派來殺我的?”嶽秀姌用力吞嚥口水,不知道
該不該先下手爲強。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些日子與霍猛的相處,她再狠也不能對曾經保護過自己的人下毒手。
“大小姐別怕,柳忠從來不知道我是他的兒子。”談起自己的親生父親,霍猛並沒有失望的悲傷,反而銳利的眼睛閃動殺意。“在我一歲的時候,他殺了我娘,外祖母和小姨。那日我在鄰村的舅父家才躲過一劫,而她們卻……”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此時此刻,嶽秀姌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義。堂堂七尺高的漢子,說起家破人亡的往事,想到仇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又恨又怨、又悲又悽,一滴晶瑩的淚珠滑出他的眼眶,浸溼了剛毅的面龐。
嶽秀姌嘆惜,勸道:“霍猛,弒父之罪不是什麼人能承擔得起的,內心的煎熬會毀掉一生。”
“大小姐呢?你會親手殺了嶽汾嗎?”霍猛對嶽秀姌的勸解嗤之以鼻,反脣相譏。
嶽秀姌怔愣一下,苦笑着搖頭,“若我說,我與你不同呢。”
“有何不同?”
因爲真正的嶽秀姌已經死了,而我只是魂魄附在“嶽秀姌”肉身的冤魂。嶽汾只是這副身軀的親生父親,而非我這個靈魂的親父。我是與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爲了完成自己當初對嶽秀姌和嶽秀靈的報仇承諾,我可以毫不猶豫的毀了岳家、殺了嶽汾和王氏,甚至願意揹負世人的唾罵,因爲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嶽秀姌。
“霍猛,我也許……不是嶽汾的女兒。”嶽秀姌給出一個半調子的回答。她從柳老太爺的遺信中得知,當初柳鳳兒嫁給嶽汾的時候已經身懷有孕,而嶽汾仍然願意娶柳鳳兒爲妻,其實目的是爲了奪取柳家財產,而非愛慕柳鳳兒。
霍猛瞠大眼睛不敢相信,他張口結舌的說:“大小姐,你……是剛剛那位老伯說的嗎?”
“你猜!”嶽秀姌巧笑俏兮,扭頭看見澹時寒來,立即飛撲過去,“相公,你回來啦。”
“在說什麼呢?”澹時寒冷瞥一眼霍猛,低頭看她時柔情似水,全然是兩副面孔。
嶽秀姌眨眨眼睛,抓着他的大手,問:“相公,抓到人沒有?”
“抓到一堆的小嘍囉,至於主犯……”澹時寒擡頭對上霍猛的眼神,勾脣哂笑,“放走了。”
“真可惜。”嶽秀姌努努嘴,扭頭看向霍猛,“你爹被放走了,你高興不?”
霍猛心驚肉跳,連忙擺手,“他不是我爹,我剛剛胡說八道的。”
“算了,懶得理你。”嶽秀姌擺擺手,看看天色已經漸漸發亮,回頭對霍猛說:“讓人收拾東西,我們回落富村去瞧瞧。”
“是。”霍猛答應着,立即開溜去找英子。
澹時寒親親她的額頭,“原來柳老太爺把寶藏埋在落富村,真是意外啊。”
“是啊。估計我那位貪婪的父親做夢也想不到,那筆寶藏就在咱家屋子的底下。”嶽秀姌哈哈大笑,摟着澹時寒便往院外的馬車走去。
柳家真正的寶藏爲什麼會埋在澹家的屋底下?爲什麼連澹時寒都不知道?
也許這個答案只有柳老太爺和澹家已仙逝的老父親知道了吧。也許,還有一個人知道。
“相公,你猜娘會不會知道呀?”
“也許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