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亮(下)

禾晏過去從不覺得,人生會有這樣難的時候,難到往前多一步,都無法邁出。

她已經很久沒看過月亮了。

失明後到現在,她渾渾噩噩的過日子,許之恆安慰她,會永遠陪在她身邊,禾晏也笑着說好,可縱然表現的再平靜,心中也是茫然而恐懼的。她一生,面對過很多困境,大多時候不過是憑着一股氣站起來,跟自己說,跨過這一步就好了。不知不覺,再回頭看時,就已經跨過了許多步。

唯有這一步,她跨不過去,也不知如何跨過。

不再是飛鴻將軍,成爲許大奶奶的禾晏,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普通女人陡然失明,雖然丈夫仍然待她好,但這種好像是水中花,帶着一種虛幻的敷衍。她感受不到。

七夕的時候,她在府中坐到深夜,也沒等到許之恆回來。原以爲是因爲朝中有事,第二日才知,頭一天許之恆陪着賀宛如逛廟會去了。她摸索着在屋裡的窗下坐好,靜靜聽着外頭丫鬟的閒談。

“昨日大爺與夫人吵架,吵得老爺都知道了。主子心情不好,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反倒倒了黴,還不都是因爲東院那位。”

“要我說,大爺也實在太心軟了些。東院這位如今是個瞎子,咱們許家的大奶奶怎麼能是一個瞎子?沒得惹人笑話。夫人這幾日連外頭的宴約都推了,就是不想旁人問起。”

有小丫鬟看不過替她說話:“大奶奶又不是生來就瞎的,突然這樣,已經很可憐了。”

“可憐?她有什麼可憐的?她就算瞎了,也能日日呆在府裡被人服侍,至少衣食不缺,和那寵物有什麼不一樣。可憐的是大爺,年紀輕輕的,就要和這瞎子捆着過一輩子。咱們大爺才學無雙,什麼樣的女子找不到?偏要找這樣的?”

“對!大爺纔可憐!”

諸如此類的話像是帶着尖銳的鉤子,一句一句往她心裡鑽,鑽的她鮮血淋漓。

夜裡她坐在屋裡,等許之恆回來,對他道:“我們和離吧。”

許之恆一怔,溫聲問道:“怎麼說這樣的話?”

“或者你休了我也行。”她並不喜歡繞彎子,實話實話,“如今我已經看不見,沒必要拖累你。”

“你我是夫妻,”許之恆握着她的手,道:“不要再提這些了,早些歇息。”

他將話頭岔開,但並沒有否認禾晏“拖累”一詞。

禾晏的一顆心漸漸沉下去。

之後的每一天,她每日過着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日子,時常聽到府中下人暗地裡的奚落。徐夫人與她說話亦是夾槍帶棒,話裡話外都是禾晏拖累了許家人。

許之恆仍舊待她溫柔,但除了溫柔,也沒有別的了。

禾晏覺得很疲憊。

她像是走在一條漆黑的夜路上,路上沒有旁的行人。她看不到前面的光,身後也並無可退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纔會走到盡頭,結束這樣折磨人的生活。

中秋夜的前幾日,她對許之恆道:“我知道蓮雪山上的玉華寺,寺裡有棵仙人樹特別靈,中秋的時候,我們能不能上山區,我想在樹上掛綢許願,也許我的眼睛還能治好。”

自失明至此,她幾乎從不對許之恆提要求,許之恆愕然片刻,終是答應了。他道:“好。”

許是人在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往年裡的中秋俱是晴朗,偏偏到了今年,連日下雨。馬車走到山上時,天色陰沉的不像話,當天下午是不可能下山的了。或許還得在山上停留一晚。

許之恆扶着她去廟裡起伏,有個僧人往她手裡塞了一張紅綢,告訴她寺廟後仙人樹所在的位置。禾晏摩挲着紅綢對那人道謝。

僧人合掌,慈聲道:“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她並不懂佛經,待還要再問,對方已經走遠。

下着雨,許之恆陪着禾晏去了仙人樹旁。

仙人樹旁有石桌石凳,爲的就是尋常來掛紅綢的香客寫字。許之恆替她鋪好紅綢,將筆塞到她手裡,道:“寫吧。”

禾晏憑着感覺,慢慢的寫:希望還能看得見月亮。

不必想,也知道字跡肯定歪歪扭扭,慘不忍睹。

寫完字後,她將紅綢珍重的交到許之恆手中,許之恆替她掛上仙人樹。禾晏什麼都看不見,因此,也就沒有看到,她的丈夫站起身,隨手將紅綢掛到肘邊的一根樹枝上,他甚至懶得伸手將紅綢繫好,只隨意搭着。樹上並無遮雨的地方,不過片刻,紅綢就被雨水打溼,上頭的字跡很快氤氳成一團模糊的墨漬,再難看清究竟寫的是什麼。

“走吧。”許之恆過來扶着禾晏離開。

“轟隆”一聲,一道細碎的驚雷響起,忽而颳起一陣涼風,吹得樹枝沙沙作響,那隻沒有被繫好的紅綢被風吹落,砸在積水的小坑裡,濺滿泥濘。

禾晏似有所覺,擔憂的問:“風這麼大,不會將綢子吹走吧?”

“怎會?”許之恆笑着寬慰:“系的很緊。”說罷,彷彿沒有看到一般,擡腳從紅綢上邁過了。

……

雨沒有要停的痕跡,今夜不得不在山中留宿。

許之恆去找玉華寺的大師論經去了,已經是傍晚,屋子裡點着燈,禾晏靜靜的坐着。

原本這時候,她早該上塌休息——一個瞎子,除了睡覺吃飯,也沒什麼可做的。可今夜雨聲稀疏,她睡不着,亦不知眼下是幾時,叫了兩聲侍女的名字無人應答,便扶着牆慢慢的往外走,打算叫個人來。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兩個侍女在說話。

“剛纔好像聽見大奶奶在叫人?”

“有嗎?叫便叫,別管,這麼晚了,叫人做什麼。都已經是個瞎子了還折騰,真當自己是大奶奶了。”

禾晏聽得一怔。

這兩個侍女並非她的貼身侍女,是許之恆屋裡的,平日裡性情最是溫柔和婉,又因許之恆的關係,從來待她尊敬恭謹,竟不知私下裡是這般說她。

“今日若不是她要上山,咱們也不必在這裡過中秋,外面還下着雨,真晦氣。大爺就是心腸太好了,帶着這麼個拖油瓶也不惱。”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爺的性子,表面上是不惱,心裡總有芥蒂。咱們許家現在都成京城裡笑話了。大爺素來心高氣傲,想來心裡也難受的很。我若是她,便一根繩子上了吊,省的拖累別人。”

“噓!這話也是能胡說的!”

說話的侍女不以爲然,“本來就是,跟個動物一樣,每日等着人來喂,吃飽了就睡,永遠被人服侍着。既不能出府,也看不到,日子過的沒滋沒味,一兩年還好,一輩子都要如此,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早死早解脫,許下半輩子投個好胎,就能看得到了。”

“別說了,外面有熱水,咱們先去取點熱水來吧。”

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禾晏背對着門,慢慢的滑坐下來。

是啊,一年兩年便也罷了,一輩子都要如此,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主子屋裡的丫鬟,主子高看誰,便不敢踐踏誰。這兩人既能如此若無其事的談論她,便可知,許之恆在屋裡,並非如在她眼前那般無怨無悔。

不過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無怨無悔。

禾晏不知道屋裡有沒有亮燈,於她來說,都是一樣黑暗。忽然就生出一股萬念俱灰的感覺。幼時練武,少時進學,後來上戰場,爭軍功,一輩子都在爲他人做嫁衣。好不容易摘下面具,以爲一切都能重頭開始,卻又在此時陷入黑暗,並且將一輩子都困在一方四角的宅子,走一步也要人跟着。

人的絕望,並不是一朝一夕累積的。那些平日生活中的小事,蠶食鯨吞人的熱情,熱情一點點被消耗殆盡,失望和沉重一層層壓上來,最後一根稻草輕飄飄落下,嘩啦一聲,希望沉入水底。

絕望鋪天蓋地。

她摸索着,慢慢的站起來。

屋子裡有衣裳剩下來的腰帶,她胡亂的抓起外裳披上,拿起失明時候用的竹竿,顫巍巍的出了門。

山寺里人本就稀少,又因外面天黑下雨,僧人早就進了佛堂。她一路胡亂的走,竟沒撞上旁人。

多虧少年從軍時,勉強養成對路途記憶力驚人的習慣。她還記得上山時候許之恆對她說過,寺廟不遠處的山澗,有一處密林。懸流飛瀑,如珠玉落盤,壯麗奇美。

有山有水有樹,算不錯了,可惜的是今夜下雨,沒有她喜歡的月亮。

一個瞎子出門,總歸是不方便的,尤其是在泥濘的山路里。她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跤,被石頭絆倒多少次。只覺得渾身上下衣服溼淋淋的,髮髻也散亂了。到最後,氣喘吁吁,已經不知道自己走在哪裡。

她摔倒在一棵樹前,腦袋磕在了樹幹上。禾晏伸手摸索過去,這棵樹很大,應當是上了年紀的老樹。

有瀑布的密林,大約是找不到了,就在這裡也行。她向來對於外物並不怎麼在意,費了好半天的勁兒,才搬到了一塊石頭。

精疲力竭,禾晏在石頭上坐了下來。

雨下的小了些,綿綿密密的打在人身上。年輕女子仰頭看向天空,彷彿能看見月亮似的。只有雨水順着臉頰滑下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莫作江上舟,莫作江上月。”

“舟載人別離,月照人離別。”

對於這個人間,她並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地方。唯一的不捨,就是今夜沒有月亮。

禾晏慢慢的站起身來,摸到手邊的布帛,布帛被系的緊緊地,她往下拉了拉,很穩,應當不會斷開。

一腳踢開了石頭。

……

被擰成繩子的布帛應聲而斷。

禾晏猝不及防,摔倒在了地上。

滿地的泥濘濺在她身上,她怔然片刻,突然明白,這根布帛斷掉了。

竟然斷掉了?

一瞬間,她的心中,難以抑制莫名的委屈和酸楚,哽咽了一刻,接着小聲抽泣,再然後,趴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禾晏很少掉眼淚。

一個將軍,掉眼淚是很影響士氣的行爲,戰場上,她永遠要保持自己自信滿滿精神奕奕的模樣,好似沒有任何人和事能影響到她的判斷。等不做將軍時,再想要掉眼淚,便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

可人總有脆弱的時候,被冷落的時候可以忍住,失明的時候可以忍住,聽到侍女嘲諷奚落的時候可以忍住,被婆母暗示成爲拖油瓶的時候可以忍住。

但如果連尋死都不成,連布帛都要斷掉,她就會忍不住了。

眼淚滾燙,大滴大滴的順着臉頰沒入身下的泥土,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淚。

她哭的撕心裂肺,陡然間,聽得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是個男子的聲音,風雨裡,嗓音低沉悅耳,帶着幾分不耐煩,問:“你哭什麼?”

禾晏的哭聲戛然而止。

肖珏看着眼前的女人。

這是個尋死的女人,渾身上下都寫着狼狽。穿着白色的裡衣,卻拿了件紅色的外裳,外裳連腰帶都系反了,許是路上摔了不少,衣裳都磕破了幾條口子。她的臉上亦是髒污不堪,跟花貓似的,到處是泥。

肖珏自來愛潔,只覺得這一幕十分刺眼,終是忍不住掏出一方白帕,遞過去。

那女人卻沒有接,做出一個防禦的姿勢,問:“你是誰?”

他意外一瞬,注意到對方的目光有些遊離,思忖片刻,收起帕子,蹲下身問:“你看不見?”

女人愣了一下,兇巴巴的回答:“對!我是個瞎子!”

說的趾高氣昂。

飛奴站在他身後,就要上前,肖珏對他輕輕搖頭。

禾晏警惕的握着拳。

不過是想要靜悄悄的上個吊,現在好麼,布帛斷掉了,還被陌生人看到了窘迫的情狀。爲何老天爺待她總是這般出人意料?

肖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彎腰撿起地上的飛刀,方纔,就是他用這個擦斷了樹上的布帛。

“你想幹什麼?”禾晏問。

肖珏:“路過。”

他實在不是一個愛多管閒事的好心人。

做到此步,已經仁至義盡。肖珏站起身,轉身就走,走了幾步,飛奴湊近,低聲道:“今日玉華寺只有翰林學士許之恆和他的夫人,此女應當是前段日子眼盲的許大奶奶,禾晏。”

禾晏?他挑了挑眉,禾如非的妹妹?

肖珏轉身去看。

女人已經摸索着找到了斷成兩截的布帛,布帛並不長,但斷成兩截,倒也還能用。她先是用一半的布帛在自己脖頸上比劃了兩下,確定了還能用,便顫巍巍的用這布帛打個結。

她居然還想再次上吊。

肖珏有些匪夷所思,過後就有些想笑。

這種執着到近乎愚蠢的勁頭,和她那個堂兄實在很像。

大多人尋死,不過是一時意氣,仗着一口氣上吊投湖跳斷崖,至於真到了那一刻,一大半的人內心都會後悔,只是後悔已經晚了。

這女人既然已經嘗過瀕死的滋味,當不會再次尋死,沒料到如此執着,繩子斷了也要繼續。

他本該不管的,沒人會攔得住一個一心想死的人。

但肖珏腦中,忽然浮現起許多年前,亦是這樣一箇中秋夜,少年忐忑的回府,等來的卻是母親冰冷的屍體。

眼前的一幕似乎和過去重合了,有一瞬間,他分不清這是今夕何夕。

飛奴在背後,不解的看着他。

肖珏深吸一口氣,終於妥協,走過去到那女人身邊,問:“你爲什麼尋死?”

禾晏嚇了一跳。

她分明已經聽到了對方離開的腳步,怎麼會突然折返?她一生都在委曲求全,被人擺佈,如今臨到頭了,再也不願爲旁人着想,這人多管閒事已經令她不悅,便一腔怒火全發在對方身上。

她幾乎是吼着回去的:“要你管!”

年輕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拖起來。

禾晏震驚,掙扎了兩下,可她原本就磕磕絆絆沒了力氣,又看不見,竟一時被拽着走,走了兩步,被人丟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軟軟的,是一塊草地。

那人似乎就站在她身邊,彎腰對着她,聲音冷淡:“你爲什麼尋死?”

禾晏心中也憋着一肚子氣,高聲道:“我都說了要你管!今天沒有月亮,所以我尋死!上山路上太滑,所以我尋死!我綁根繩子都要斷,所以我尋死!在這裡遇到你這樣多管閒事的人,所以我尋死!可以了嗎!”

她兇巴巴的大喊,眼淚卻滾滾而下,本是氣勢洶洶的老虎,看起來更像一隻被打溼的,無處可去的野貓。

飛奴緊張的站在肖珏身後。

肖二公子願意耐着性子來管這種閒事,已經很罕見了,這女人還如此兇悍,更是罕見中的罕見。

禾晏吼完後,突然感覺到有什麼在自己臉上擦拭。柔軟的,綿密如春日扯下來的雲朵。

漠然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包容的溫暖的安慰聲響起。

“你若真心要強,瞎了又何妨,就算瞎了,也能做瞎子裡最不同的那一個。”

她的暴怒戛然而止。

所有的狼狽和軟弱無所遁形,盡數暴露於人前。

“沒什麼,雖然看不見,但還能聽得見,有你陪着我,沒事的。”她笑着對許之恆這樣說。

怎麼可能沒事?

怎麼可能沒關係?

她在夜裡一遍遍拿手指描摹過自己的眼睛,祈求上天憐惜第二日就可重見光明。那些輾轉反側的夜,咬着牙跟自己說沒關係的夜,裝作若無其事無法自處的夜,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什麼都不明白。

一個路過的陌生人卻明白。

不能哭,不能被人看見軟弱,不能抱怨,不能發脾氣。時間太久了,久到這些情緒如蠶吐絲,一層層將她繞成一個堅固的繭。她獨自坐在繭裡,與外界隔絕。

繭外的禾晏,溫和、樂觀、永遠微笑着替別人着想。繭裡的禾晏,痛苦、委屈、將求救的呼號盡數壓抑。

這麼多年,從“禾如非”到“禾晏”,她的面具,其實一直都沒有摘下來過。

直到今夜,有一個路過的陌生人,看穿了一切,將她的面具揭下,發現了她的眼淚。

她的所有防備和警惕瞬間泄氣,慢慢的低下頭,眼淚更大顆的砸下來。

原本以爲說完這句話,禾晏不會再哭了,沒料到她竟哭的更大聲。雨沒有要停的痕跡,身下的草地已經被雨水淋溼。

肖珏勾了勾手指,飛奴上前,他接過飛奴手中的傘,撐在禾晏頭上。

禾晏仍然沒有停下來。

他從未見過有這麼兇巴巴、脾氣壞,還特別能哭的女人,難以想象禾如非那個傻開心的性子,竟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妹妹。

肖珏被哭的發懵,忍無可忍,終是開口道:“不要哭了。”

“我爲什麼不能哭,”她如不識好歹的野貓,對着餵食的人亮出爪子,嗓子都已經啞了,還要爭辯:“我不僅哭,我還要尋死,我都已經這樣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嗚嗚嗚嗚嗚……”

肖珏:“……”

他從未哄過女子,第一次哄女子就是這樣的結果?如此油鹽不進?

“到底要怎樣你纔不會哭?”他忍着怒意,“纔不會繼續上吊。”

禾晏抽抽噎噎的哭,她到這裡,其實已經沒有要尋死的念頭了。人有時候不過就是在那個關頭卡着,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過不去就是過不起。這路人出來的莫名其妙,那一句話也並無多溫暖,可是……

可是,她不想死了。

她道:“你如果能在現在給我一顆糖,我就不尋死了。”

幼時喜愛吃甜的東西,可過了五歲後,禾大夫人對她的一切都看管的很嚴。怕露陷,如姑娘一般嗜甜的習慣也要改掉,再後來,投了軍,軍中沒有甜甜的糖果,只有粗糲的幹餅。等嫁了人後,有一次禾晏見賀宛如生病,許之恆去看她,特意給她帶了一小盒蜜餞。

賀宛如喝一口藥,許之恆就往她嘴裡塞一顆蜜餞。禾晏從窗前路過的時候瞧見,一瞬間,心中浮起酸意,不知道是羨慕許之恆對賀宛如這般好,還是羨慕賀宛如吃一點點苦,便能得到許多甜。

禾晏不曾任性過,可今夜不知爲何,偏像是要在這陌生人身上,將自己的任性發揮到極致。

青年微微一怔,側頭看去身邊人。

女人的臉被帕子胡亂擦了幾下,面頰仍帶泥濘,一雙眼睛微微紅腫,卻亮的出奇,倔強的神情似曾相識。

竟很像某個笨拙的少年。

他沉默片刻,修長的指尖去解腰間的香囊。

飛奴一驚。

暗青色的袋子被握在手上,他將袋子的底部捏住,一顆裹着糖紙的桂花糖被倒了出來。

隔得太久,糖紙已經與糖黏在了一起,黑黑的看不出來原本的模樣。肖夫人死去後,肖珏將最後一顆桂花糖隨身攜帶,這些年,這顆糖陪他度過很多艱難歲月。撐不下去的時候,看看這顆糖,似乎就能嚐到人間的一點甜。

這是他人生中僅有的一點甜,現在,他要把它送給一個大哭不止的,要尋死的女人。他想,他的人生,已經不需要糖了,那就這樣吧。

禾晏感到有個什麼東西塞到自己手裡。

她下意識的攥緊,就想剝開。

“不能吃。”男子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什麼?”她道:“你是不是在騙我?隨便找塊石頭跟我說是糖?”

禾晏聽見對方的聲音,帶着一點淡淡的悵然,“這顆糖,世上只剩最後一顆。很甜,但你不能吃。”

“你是不是有病?”禾晏從不知自己是這樣得寸進尺的人,她想這人一定脾氣很好,心腸很軟,才能容忍自己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鬧,她道:“很甜又不能吃,世上只有一顆,這是陛下御賜的不成?”

她沒有看到,坐在她身邊的俊美青年,低頭淡然一笑,道:“比御賜的還要珍貴。”

禾晏趁着對方不注意,飛快的扯開糖紙,塞進了嘴巴。

“你……”他愕然。

“我已經吃了,嚥下去了!”禾晏耍無賴。

對方沒有回答。

這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顆糖,糖的味道很古怪,混着她的眼淚,好苦,她想,那就這樣吧。

“雨是不是停了?”她沒有感到雨絲飄落在身上,伸手胡亂抓了抓,詢問身邊人。

身側的青年一直單膝跪地,爲她撐着傘,傘面不大,他大半個身子已經淋溼,棱角分明的側臉,睫毛沾了細密的水珠,將眸光氤氳出一層淺淡的溫柔。

“停了。”

“天上有沒有月亮?”

天色沉沉,一絲星斗也無,哪裡來的月亮?

他答:“有。”

“外面……是什麼樣的?”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禾晏露出了今夜第一個微笑,“真好。”

她聽見身側的人問:“不想死了?”

“不想了。”

“不想死就回家吧。”他道,一把將禾晏拉了起來。禾晏下意識的要抓住他的手,那隻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已經極快的鬆開。

肖珏走到飛奴身前,低聲吩咐:“人送到大嫂房裡,讓大嫂送回去,我是男子,不便出面。”

飛奴應下。

要走時,忽然又加了一句:“警告許之恆,叫他別做的太過分。”

這是要爲禾晏出頭的意思了。

飛奴過來,要扶着禾晏,禾晏似有所覺對方要離開,伸手探向那人的方向,她道:“……謝謝你,你是誰啊?”

他沒有說話,禾晏只來得及抓住一片袖子的一角,從她手中滑過去了,冰涼而柔軟,像月光一樣。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但她恍惚看見了光,溫暖又涼薄,熾熱而明亮,沒有半分責備,耐心的、包容的、一眼看穿了她所有的秘密,又將她溫柔包裹。

她到最後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

那是禾晏度過的,最糟糕的一箇中秋,滿身泥濘,蓬頭垢面,與絕境只差一絲一毫,慶幸的是,月亮一直在她身邊。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但那天晚上的月色真美,那點纖薄而柔軟的光,一直溫暖了她許多年。

第四十章 過關第一百八十三章 楊銘之第一百二十二章 濟陽第一百零四章 同居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亮(上)第四十四章 當時明月第一百零七章 羌人第一百五十章 濟陽城軍第一百二十八章 假夫妻第一百八十四章 遊船舊夢第九十一章 告狀第一百四十七章 子蘭第二百零九章 遇襲第二百五十章 惡念第一百八十三章 楊銘之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生有別第二百四十九章 獨寵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襲敵營第一百零七章 羌人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認第二百二十六章 燈謎第一百八十八章 今日良宴會第一百四十二章 穆紅錦第一百四十五章 烈女第四十八章 苦練第一百八十九章 歡樂難具陳番外二 月亮的秘密(年後更新燕秀番外)第六十四章 都承讓番外一 逍遙(下)第二百一十九章 再回學館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結局(2)第一百五十八章 水下第二百五十八章 義第二百四十章 斷離第五十一章 再次平局第二十五章 糾纏第二百一十三章 春分第一百五十章 濟陽城軍第一百八十章 劍術第一百七十八章 劍鋒所指第二百三十三章 我的劍第四十七章 十日之約第二百一十八掌 撐腰第四十八章 苦練第一百一十一章 下一個第一百三十章 畫眉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訊第二百三十一章 嫁衣第二章 姐弟第十八章 初見第二十九章 投軍第八章 樂通莊第二十九章 投軍第九十章 我舅舅第一百六十六章 進官第一百八十三章 楊銘之第一百四十二章 穆紅錦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襲敵營第二十章 不見第二百一十一章 秦嬤嬤第五十五章 江蛟第一百零九章 地牢第五十二章 新局第八十章 爭旗第二百一十五章 禾將軍第二百四十五章 喜歡第一百四十章 柳不忘第一百三十三章 琴藝第一百零三章 都督深愛的女人第八十九章 救風塵第二百二十二章 離間第一百零一章 紅顏枯骨第一百七十八章 劍鋒所指第四十四章 當時明月第十五章 五陵貴公子第一百五十八章 水下第八十七章 又是替身第五十三章 叫聲老大來聽聽第十四章 馭馬第五十章 平局第八十章 爭旗第七十二章 同乘第九十八章 再一次試探第六章 調戲第一百五十九章 別意第三十五章 資質太差第一百四十四章 獨寵第七十四章 上藥第一百四十三章 柳少俠和穆姑娘第四十七章 十日之約第一百二十四章 溫柔第九十九章 你是誰第一百七十二章 借箭第二百四十章 斷離第一百七十一章 潤都李匡第六十六章 上山去第一章 女將第四十二章 全軍最弱第五章 貧窮第七十六章 七夕
第四十章 過關第一百八十三章 楊銘之第一百二十二章 濟陽第一百零四章 同居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亮(上)第四十四章 當時明月第一百零七章 羌人第一百五十章 濟陽城軍第一百二十八章 假夫妻第一百八十四章 遊船舊夢第九十一章 告狀第一百四十七章 子蘭第二百零九章 遇襲第二百五十章 惡念第一百八十三章 楊銘之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生有別第二百四十九章 獨寵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襲敵營第一百零七章 羌人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認第二百二十六章 燈謎第一百八十八章 今日良宴會第一百四十二章 穆紅錦第一百四十五章 烈女第四十八章 苦練第一百八十九章 歡樂難具陳番外二 月亮的秘密(年後更新燕秀番外)第六十四章 都承讓番外一 逍遙(下)第二百一十九章 再回學館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結局(2)第一百五十八章 水下第二百五十八章 義第二百四十章 斷離第五十一章 再次平局第二十五章 糾纏第二百一十三章 春分第一百五十章 濟陽城軍第一百八十章 劍術第一百七十八章 劍鋒所指第二百三十三章 我的劍第四十七章 十日之約第二百一十八掌 撐腰第四十八章 苦練第一百一十一章 下一個第一百三十章 畫眉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訊第二百三十一章 嫁衣第二章 姐弟第十八章 初見第二十九章 投軍第八章 樂通莊第二十九章 投軍第九十章 我舅舅第一百六十六章 進官第一百八十三章 楊銘之第一百四十二章 穆紅錦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襲敵營第二十章 不見第二百一十一章 秦嬤嬤第五十五章 江蛟第一百零九章 地牢第五十二章 新局第八十章 爭旗第二百一十五章 禾將軍第二百四十五章 喜歡第一百四十章 柳不忘第一百三十三章 琴藝第一百零三章 都督深愛的女人第八十九章 救風塵第二百二十二章 離間第一百零一章 紅顏枯骨第一百七十八章 劍鋒所指第四十四章 當時明月第十五章 五陵貴公子第一百五十八章 水下第八十七章 又是替身第五十三章 叫聲老大來聽聽第十四章 馭馬第五十章 平局第八十章 爭旗第七十二章 同乘第九十八章 再一次試探第六章 調戲第一百五十九章 別意第三十五章 資質太差第一百四十四章 獨寵第七十四章 上藥第一百四十三章 柳少俠和穆姑娘第四十七章 十日之約第一百二十四章 溫柔第九十九章 你是誰第一百七十二章 借箭第二百四十章 斷離第一百七十一章 潤都李匡第六十六章 上山去第一章 女將第四十二章 全軍最弱第五章 貧窮第七十六章 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