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停在樊家莊的大門前, 榮興桀不由得嘆了口氣。知道了樊墨軒的身世,再來樊家莊,怎麼樣都會懷着不一樣的心情了。哪怕先前, 樊墨軒也已搬出了樊家莊。
樊予鄰在正廳見了他倆。儘管禮數盡是待客之道, 卻顯然生分了許多。怕是更多, 源於對樊墨軒的忌憚。
“聽說, 焚熾宮遷址了?”樊予鄰放下茶盞, 引了個話題,但卻是明知故問的成分居多。
“沒錯。想不到叔叔這些年足不出戶,消息還是靈通。”樊墨軒不鹹不淡地答道。
樊予鄰的臉色立刻有些不好。自從和顧徹盈在石門吵翻後, 兩人基本便沒再有什麼來往。而樊墨軒的娘蕭素茗也早已搬出樊家莊。這麼大個莊子,如今只他一人住, 難免有些寂寞。
樊墨軒繼續道:“其實, 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焚熾宮遷了址, 會給叔叔帶來許多不便吧。”
“你!”樊予鄰拍案而起,“哼!以前還覺得你挺懂事, 倒是現在出去自立門戶了,連禮數尊卑都忘得乾淨了!”
“叔叔,侄兒自問,並無冒犯之處。但若是叔叔自己心虛,那是另當別論了。”樊墨軒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 可叔侄見劍拔弩張的氣氛卻是能被輕易覺察到的。
話語暗含的意思已然明瞭, 樊予鄰皺着眉艱難地坐回位置, 幾度欲開口卻又閉上。
樊墨軒站起身, 撣了撣前襟, 走到樊予鄰跟前:“叔叔,其實, 你早已不把我當樊家人看了吧。這樣也好,我也就不必違心地再稱你爲叔了。”
“你……你什麼意思?”樊予鄰睜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樊墨軒輕聲一笑:“我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就此斷絕叔侄關係,難道不是一個好主意?”
榮興桀聽到樊墨軒的話語,也驚訝了許久。雖說早已知曉樊墨軒跟樊家並無血親關係,但此時他提出斷絕關係,仍舊大大出乎意料。
樊予鄰面露憤怒之色,眉峰高高聳起。樊墨軒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榮興桀立刻見他臉色大變。
“想不到,我竟成了你的墊腳石。”隨着樊墨軒再度直起身,樊予鄰喃喃道。
樊墨軒搖搖頭:“不是我利用你,是我給了你機會,你卻沒能利用我。”
樊予鄰忽然仰天大笑:“哈哈。要是當年……當年你還沒出聲的時候……要是當年我就開始行動,又怎會輸給你!”
“你當年沒有行動,即便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你還是沒那個膽量。”樊墨軒說着,一隻手搭上案几,“對樊怡汝來說,的確不公。今日我自斷一指,從此再握不了刀劍,也算對她的償還。”
“不要!”榮興桀坐的地方跟他們倆中間還隔了一個位置。剛聽到樊墨軒這句話,他就立刻甩開了茶盞要衝上前阻攔。
可他再快,又怎麼快得過樊墨軒。
樊予鄰只覺得眼前一花,樊墨軒已經從他身後拔出劍來。隨即,一注血濺開來,落了兩滴到他的茶盞裡。
再看案几上,只餘一截被斬斷的大拇指。慘不忍睹。
榮興桀顧不得自己身上也濺上雪,衝上前點了樊墨軒手上的穴位,止住了血:“你……這……怎麼辦?”
樊墨軒將劍拋回給樊予鄰,空出來的手輕輕在榮興桀背上拍了一下。
正視着樊予鄰:“你我自此再無瓜葛了吧。告辭。”說罷轉身就走。榮興桀不敢落下,趕緊跟了上去。
樊墨軒一路行得生風,若不是自己衣上的點點腥紅還提醒着榮興桀剛剛發生的一切,他只怕還要以爲樊墨軒並沒受什麼傷。
直出了樊家莊,兩人的馬還拴在原處。樊墨軒忽然停了下來:“小榮,扶我上馬。”
榮興桀趕緊往前跑了兩步,總算是到了樊墨軒的邊上。這才瞧見,他雙脣慘白的,都快趕上雪了。
“墨軒,你怎麼樣?我們去找薛神醫好不好?你別嚇我啊!”榮興桀一點不敢放鬆地扶着他身子,急的都快哭出來。
樊墨軒搖搖頭:“我沒事。去見我娘。”
“我們先把手上的傷醫好了再去見你娘好不好?”看着樊墨軒就要往馬上騎上去,榮興桀攔了下來,拽緊了他的手問。
樊墨軒卻不再多話,而是試圖甩開榮興桀。
這麼一掙扎,手上又有更多的血冒出來。榮興桀沒辦法,只得一邊勸着一邊扶他上了馬。
樊墨軒剛上了馬,就兩腿用力地夾了一下馬肚子,馬立刻往前疾奔。榮興桀也慌慌忙忙自己跨上馬背,猛力摔鞭往前追。
但終究是斷了一根手指,連心的痛不是眨眨眼就過去的,流的血也不是兒戲。樊墨軒先是疾走了一段路,現下又飛速地騎馬。
榮興桀緊跟在樊墨軒後面,就看着他的身子搖晃了兩下,心道一聲不好,就施輕功朝樊墨軒飛了過去。
剛坐到樊墨軒後面,就見他抓着繮繩的左手也鬆開了。
榮興桀狠下心,扯住了繮繩,不顧樊墨軒虛弱的出聲阻攔,往石門奔去。
好在原本樊家莊就跟石門離得近,不消多時便到了。聽到動靜迎出門的榮倉朔和顧徹析都是一震,隨即顧徹析就安排開來各個人手,順手點了樊墨軒的昏穴。
等將樊墨軒安置在牀上的時候,酒、紗布、金瘡藥也都已經備好。
裡裡外外忙活了好一陣子,纔算把那銅板大的傷口處理好。
一干人退出了房間,榮倉朔立刻拉住了榮興桀:“小兔崽子,這怎麼回事?誰把墨軒傷了?”
榮興桀吸了口氣,又閉上嘴巴。思忖了一下,才道:“是他自己弄的。”
榮倉朔還待再細問,顧徹析見榮興桀緊鎖着眉頭,才他不願多說,用手臂撞了撞榮倉朔。兩人相視一下,榮倉朔訕訕縮縮脖子跟着走開了。
榮興桀其實也是真的不想多說。他不願讓爹知道這前前後後牽扯的諸多緣由,也怕被問起報仇的事。
而榮倉朔,似乎也對小兔崽子這般什麼事都不說的樣子習以爲常,心安理得地繼續整日喝茶養花鬥蛐蛐。
這日飯間,正好顧徹析和鄒桐回龍輝去了一趟。榮倉朔跟榮興桀兩個人對坐着吃飯。
忽然,榮倉朔停了箸:“小兔崽子,師弟他上次提過,說要將咱們這鏢局盤了去。你看怎樣?”
榮興桀明白,爹雖然成日將“賣鏢局”的話掛在嘴邊,可心裡是有不捨的。無論怎麼說,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基業。可奈何,他們父子顯然都不是管鏢局的料。
“那鏢局被盤去了之後,是叫龍輝還是石門呢?”
“當然還是石門!”榮倉朔不假思索道。
榮興桀點了點頭:“那就好。鏢局從師兄傳給師弟,這應該說得過去。”
榮倉朔歪着頭想了一會兒:“那我是不是不應該收師弟的銀子啊?可是我都想好了,準備以後住的屋子前種些名貴的花花草草。沒銀子怎麼辦啊?”
“呃……”榮興桀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那我們就種便宜些的吧。”說完就放下碗筷,去看樊墨軒了。
樊墨軒恢復的還算快。但再怎麼樣,也是生生斷了一根手指。榮興桀近幾日攬下了照顧他的所有活計,倒是忙得沒什麼心思想其他。
可樊墨軒一醒過來,就開始提去見他母親的事。榮興桀堅持等他身子好一些再做打算,擺了一陣子的臉色。
最後還是樊墨軒主動示的好,表示暫且不提那事,榮興桀臉色才緩和一些。
又過了四五日。這天,榮興桀正端了飯菜要進屋。推開門,正撞見樊墨軒試圖用斷了指的那隻手拿起桌上自己留下的魄影刀。
缺了拇指的手掌,自然無法完成“握”的動作。刀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樊墨軒擡起頭,看見了榮興桀。
“我明天離開。”樊墨軒毫無起伏地說道。
“我跟你走。”榮興桀邊說着,把飯菜放在了桌上,“去找你娘嗎?你說她會不會揍我一頓?”
“小榮你……”樊墨軒擡起頭看向他。
榮興桀用勺子剜了一勺飯,送到樊墨軒嘴邊:“快吃。今天我煮的飯,有沒有吃出比平常好吃點?”
樊墨軒將這一口飯吃進嘴裡,嚼碎了嚥下,道:“小榮,我想吻你。”
榮興桀把頭撇向一邊,紅着臉又剜了一勺搗碎的肉末,道:“快吃!”
想去攬住榮興桀,卻習慣地擡起右臂。一頓,樊墨軒不動神色地換了左手,搭上榮興桀的腰。
榮興桀順勢坐到了他腿上,捧起他的右手,放在臉邊輕碰了碰:“不怕。墨軒一直很厲害,左手也一樣。真不行,我就當你的右手。”
樊墨軒一聲輕笑,掩蓋住了嘆息:“現在再練左手的武功招式,太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