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虎臣英雄一世,向來以脾氣火爆、眼睛不揉沙子着稱,其後經過十年大難,沉浮起落,性子被磨平了不少,該無情時心若冰霜,該決斷時目若霹靂,不然也不可能在這幾十年的風雲變幻中活着熬到今天這個地位。
但非要說他一定會用最喜歡也最欣賞的孫女爲代價,謀求家族在特殊時期的平穩過渡,那也有點太過絕對。所以當除了寧承仁之外的所有人都認爲聯姻一事不可能在老爺子那裡通過時,他卻一反常態的點了頭。
雖說婚姻無小事,尤其在世家子弟的人生裡,婚姻很多情況下都是政治和利益的產物,但一來寧夕年紀尚小,遠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年齡,又剛從國外流放五年回來,對她個人來說,未免太過殘忍;二來寧家屹立共和國政壇近二十年,自有它的底蘊和桀驁在,偶有小挫,疥鱗之患,還不至於用家中寶樹來做天坪上的籌碼以求自保;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直接用聯姻的方式讓對抗的意圖顯得太過赤裸和直白,共和國的鬥爭一向講究不動聲色,綿裡藏針,而不是光着膀子拿起板磚就幹,所以大多人都持反對意見。
寧承仁一時之間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先是寧夕的父親寧承義怒髮衝冠,差點指着他的鼻子臭罵,寧承禮也苦勸無果後憤而摔門而去,連從不過問家中是非、爲人低調的老四寧承智也破天荒的打了一個電話,對大哥的這種做法很是不解。
如此種種,自寧承仁逐漸代替寧虎臣掌握了寧家部分話語權之後,還是第一次出現。
跟家族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不同,寧承仁身在總參謀部,對某些細節處的瞭解甚至還在寧虎臣之上。從年前的演習交鋒,到年後的兵力調動,他的手中掌握了大量情報,從來被視爲寧系最大依仗的軍隊已經隱隱有了不穩的跡象,某些人眼紅那幾個本來不得志的投機分子藉助此次危機青雲直上。私下裡也開始蠢蠢欲動,一股歪風藏在暗處,不知何時就會突然爆發,給寧系致命一擊。
但這種感覺只是他多年曆練,面對危險時的本能和直覺。沒有足夠的證據。也無法明言,說給別人聽不過是當個笑話。如今的寧系,是從未有過的鼎盛,要說會因爲幾個只會投機的傢伙而一夜傾塌。真是連鬼都不信!
可寧承仁堅持認爲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所以纔有了聯姻之議,爲的不是當下,而是明日,不謀一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他的視線,總要比許多人看的更遠,才能擔當起今後家族的重擔。
他將心中的思慮稟告給寧虎臣之後,寧虎臣沒有明確表態,但也讓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因此,在大多數人都極力反對的時候,能得到老爺子的鼎力支持,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意外。
但寧承仁,其實也猜錯了寧虎臣的本意!
寧虎臣同意讓寧夕相親,非但不是要爲了家族而犧牲孫女的幸福,而恰恰是爲了孫女的幸福而做出的決定。
五年前,寧夕同許庭之間尚未開始的初戀讓寧虎臣勃然大怒。不僅將許庭趕出了京城,更是直接把寧夕攆去了美國,且畢業之前不許回國,所有的開支都壓縮到了最低。在某些方面連普通人都過的不如。
五年後,寧夕學成歸來。那天早上,寧虎臣早早的起牀,特地颳了臉,理了發,搬了太師椅坐在老槐樹下,可等了幾個小時,最後等來的消息,卻是寧夕在別的地方下了飛機,根本沒有回京城。
那一天,誰也不敢在老爺子跟前轉悠,他的臉色陰沉的可怕,所有人都以爲他在生寧夕的氣,卻不知道,他氣的,是他自己!
葉落歸根,狐死首丘,連小鳥都知道日落回巢,又是什麼原因,讓從小就備受寵愛的孫女多年之後,卻依然遊弋在外,連京城都不願踏進來一步?
從那天以後,寧虎臣便不再過問寧夕的任何事,由得她在外面四處遊逛,後來又去了青州,一呆就是半年!
可沒人知道,同樣從那天開始,寧夕的一舉一動都會每天彙報到老爺子的案頭,她新交了什麼朋友,入股了什麼企業,身體好不好,笑容多不多,事無鉅細,凡是與之有關的東西都一一呈遞了上來。
當然,這不是監視,而是一個老人比較另類的天倫之樂,他不干涉寧夕的任何行動,也沒跟任何人打過招呼,除非有了生命危險,派過去的人不許露面!
從另一方面來說,每天繁忙的工作之餘,看一看寧夕的簡報,竟成了這位身負家國之重的老人,爲數不多的休閒之一。
於是,當一個名字越來越多的出現在
報告中的時候,寧虎臣不能不對這個人有了點興趣。
溫諒,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寧虎臣十三歲參軍入伍,十五歲就當上了連長,二十歲已經獨當一面,成爲軍中有名的戰將,年齡什麼的,都他來說都不是問題。所以當他從報告中發現兩人之間漸漸有了某種苗頭時,首先的反應並不是生氣,而是告訴自己,女大不由娘,該把的關還得把,但不能重蹈覆轍,真要還用當年對付許庭的手段,以寧夕的脾氣,反出寧家還是好的,怕只怕一怒之下做什麼傻事。
他寧家的種,脾氣都一樣的臭!
恰好在年末的時候,寧承仁已經從各方面的訊息裡聞到了危險的味道,果斷提出同雷家聯姻,寧虎臣沒有猶豫,同意了他的意見。
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壓力之下,更容易窺見人心?
之後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當中,寧夕果然老老實實的回京,老老實實的來了四合院,兩人下了一子圍棋,打了半路太極,看着孫女重壓之下幾乎快要垮掉的精氣神,寧虎臣很心疼,但正因爲心疼,所以要硬起心腸!
他要等,等着看那個十六歲的少年,有沒有勇氣走到他的跟前,又有沒有智慧去解開他佈下的這個死局!
有勇無謀,不過一介莽夫,有謀無勇,不過狗頭軍師,如果連這樣的人也想進寧家的門,那可真是老虎頭上動土,自己找死了!
在等待的過程中,發生了李青牛一事,言及溫諒,寧虎臣才驚覺正是那個同寧夕一起、曾多次進入自己視線的少年。
這難道只是巧合?
但李青牛的性子,他也深知,向來避諱天機不可泄露,問也白問,只好暫時放到一邊,全部心神都用在了破解這四句讖言上。
而後溫諒入京,坐莊炒股,寧虎臣只是靜觀其變,從沒把他讖言聯繫到一起。直到寧夕今早來稟報溫諒求見時,他正拿着放大鏡在看《神龜圖》中的龜殼,紋理細膩,縱橫有道,陽光穿過玻璃灑在龜殼之上,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讖言的後兩句:
日落星盤,逢京解難!
龍馬出河圖,神龜負洛書,古人以此得九籌八卦,可觀天地陰陽之變,這一刻一幕一景,不正是“日落星盤”?
他苦思數月,一直對後兩句沒有頭緒,尤其這個“日落星盤”,無論怎麼解,都似乎不通,可今日不知怎的,似乎冥冥中有個聲音在耳邊說了什麼,竟然豁然開朗,更進一步的話,日在上,盤在下,不正是個溫字?
有了這個思路,剩下那句“逢京解難”,他本來以爲是要一直留在京城,不可外出,纔可解去這一次的“因水成囚”之難,或者根本不能從字面上理解,而是要聯絡京裡某派的勢力纔可脫身。
可到了今天,寧虎臣才發現他的思路一直進入了一個誤區,李青牛坐化在即,說的每一句話都應該別有深意,可自己卻因爲寧夕一事,只是把溫諒當做了她的機緣,卻沒想到,這個機緣,原來是給自己的!
“逢京”,正是一個諒字!
李青牛送給自己的,不是四句話,而是一個人!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溫諒不僅有勇氣來到四合院,更是極有戰略眼光的提出了整合壟斷鉬礦的天才設想——八千億的經濟價值,持續十餘年的開發週期,非寧雷兩家聯手不足以解決的各種麻煩,比起脆弱的聯姻關係,這種聯盟,無疑更合上位者的心意,也更適應當前的局勢!
這個少年,比曾經瞭解的要厲害的多,不說眼光和識見,單單這份高屋建瓴的魄力,如果好好培養的話,二三十年之後,必定會成大器!
“青牛看重的人,果然不錯!你的計劃很好,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困難,但整體的可操作性很強。不過我怕會牽扯小夕太多的精力,耽誤了她的個人問題……”
這是今天寧虎臣第一次把話題扯到聯姻上來,溫諒呼吸一頓,立刻又恢復正常,他聞絃歌而知雅意,道:“寧夕總說自己還年輕,再過個十年八年考慮個人問題也不遲……”
寧虎臣淡然道:“那就八年吧,十年有點太久了,抱重孫子的話,我未必能等的了那麼久!”
溫諒握緊的手指緩緩鬆開,輕笑道:“我這人不會拍馬屁,不過寧主席您一定會長命百歲!”
寧虎臣指着溫諒,哈哈大笑!
ps:又感覺是一個人的舞臺,下面沒有觀衆,沒有掌聲,寂靜的可怕,求點激情,難道是因爲我太沒有激情的緣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