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車子剛出吳州市不久,就又在路上遇到那輛奔馳s350。不知是出於安全考慮,還是車上的人不喜歡速度過快的狂飆,s350慢慢悠悠的行駛在柏油馬路上,更像是在觀看旅途的風景而不是趕路,溫諒示意常成減慢車速,超車並排的時候降下車窗,過了片刻,對方也將後排的車窗打開,露出向子魚絕美的容顏。
溫諒微笑着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正要關窗離開,卻見向子魚伸手指了指路邊,做了個停車的手勢。
嗯?
溫諒有些詫異,不過還是讓常成靠邊停車,奔馳s350跟着停了下來。向子魚換了一身衣服,但精《 致的做工透着低調的奢華,垂肩的青絲用髮帶簡單的束在腦後,露出一小部分白皙的脖頸,優雅的彷彿一隻天鵝。
“溫先生,好巧,又見面了。”
自從那次在大廳裡遇到後,溫諒才知道向子魚也住在同一家酒店,不過他忙於對神雨公司開展行動,深居簡出,竟再沒有碰過面。
“是啊,沒想到向小姐也是今天出城。”溫諒對隨後而來的柳助理笑了笑,視線又轉回向子魚臉上,靜等她開口。
“溫先生可是要回江東?”
兩人不過見過數面而已,這樣問別人的去處很是突兀,溫諒摸不着她的用意,笑道:“對,出來玩了這麼多天,也該回去了。向小姐這是要到哪裡去?”
許是陽光刺眼,向子魚眯了眯眼睛,秀氣的眉間乍然浮現幾波淡淡的皺紋,顯得十分的可愛,配上她絕美的臉蛋,讓人忍不住一陣恍惚。
“我啊,跟溫先生同路。也是往江東去的。只是我們初來乍到,老魏對環境不太熟悉,能不能厚顏隨溫先生一起走呢?”
哦,先來蘇海,後至江東,行色匆匆之極,這位一看就非富即貴的向小姐到底什麼來頭?
溫諒心中疑惑,但表面上自然不動聲色,發出幾聲熱情的大笑,道:“那可真是榮幸之至!”
之後又說了兩句話。向子魚一行要去關山,溫諒回青州也得從關山過,於是一前一後,以遠慢於路上各種車輛平均時速的速度往江東駛去。
一路無話,到了常泗地界,太陽已經漸漸西斜,要是隻有溫諒,最多在路邊買點水和食物,然後趁着晚風涼爽連夜趕路正好。有常成在,安全問題不必多慮。他們多次往返江東蘇海,還從來沒有在路上過過夜,但這一次帶了向子魚等人。一看就是身驕肉貴,未必受得了長途奔波之苦。
奧迪車靠着路邊停下,溫諒走了下來,等奔馳靠近。過去敲了敲車窗。向子魚果然頗爲疲憊,強打起精神問道:“溫先生,怎麼了?”
溫諒指了指前方不遠處。道:“向小姐,天黑前恐怕到不了關山。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前面數公里外有家服務站,可以稍作休息,吃點晚飯,然後咱們繼續上路,或者一直往前開,到常泗市時下高速,進市區找家酒店安頓一晚,等明天一早再走,你看?”
對向子魚而言,找個舒適的酒店休息一晚是最好不過,但既然先前說了要跟溫諒他們同行,自然不能太顧着自己,微笑道:“一切聽溫先生的。”
溫諒在蘇海耽誤了太多時間,實在歸心似箭,也顧不得憐香惜玉,道:“那就到服務站吃點飯,休息一會,咱們繼續趕路。”
作爲連通南北的公路大動脈,京滬高速於九十年代中期全面通車,其中江東段和蘇海段通車較晚,所以各項基礎設施並不完善,一千多公里的路竟然只有兩個服務區,絕壁稱得上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而且這兩個服務區還不是後世那種經過市場化改革後的集餐飲、住宿、加油、維修等一體化的民營企業,而是由交通廳進行規劃設計、徵地建設,然後交給高速公路管理部門進行經營管理的純種國有企業,在這個年代,一提到國有,服務水平可想而知。
不過服務水平再差,誰讓人家有壟斷地位呢,天南地北跑車的人這麼多,只要你走這條路,又不想被餓死,總得捏着鼻子認了。所以當溫諒他們開車進來的時候,寬闊的停車區域已經停了不少的車輛,其中以東風解放等大型卡車爲主,偶爾幾輛小轎,也是公務車居多。
服務區的主體只是一排有七八個房間的平房,建的比普通民居要大許多,房間左側是加油的油站和衛生間,有五個房間供住宿,大通鋪,一個房間能住小二十個人,但要提供單位介紹信或者派出所證明,不過這個規定形同虛設,沒有人嚴格執行。餐飲部在最右邊的小房間,裡面擺着四張木製八仙桌和長板凳,供應的食物以饅頭和麪食爲主,就算人多也不用等太久,因爲一鍋就能盛十碗麪,是名副其實的大鍋飯,味道就不用在意了。
不過僅僅四張桌子明顯滿足不了就餐需求,所以在外面的空地上還凌亂的擺放着十幾張桌子,大多是跑長途的老司機,正是盛夏時節,出門在外沒有那麼多講究,一個個脫了上衣,光着膀子,穿着短褲,及拉着拖鞋,要麼大口大口的吃着素面條,要麼你來我往的一邊猜拳一邊喝着啤酒,夾雜在男人堆裡的還有幾個婦女,應該是隨車的家屬,或者是搭順風車的旅客,正或羞惱或不在乎的應付着周邊大老爺們言語上的騷擾。這些人幾乎佔據了大部分桌子,圍聚成一個龐大的圈子,在圈子之外,一張桌上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帶着四個小女孩,最大的不過六七歲,最小的還在哺乳期,桌腿邊放着兩個塞滿了行禮的編織袋,穿着十分的樸素。還有一張桌子坐着四五個穿着襯衣西褲的人,桌子上放着黑色的皮革公文包,除了漂了點葷腥的羊肉面之外,兩碟水煮花生和涼拌藕片頓時讓他們變得高大上起來,並時不時的皺眉看看這邊熱鬧騷動的司機們。眼神中掠過輕蔑和不屑的神色。
這是九十年代旅途中最常見的一幕,對溫諒和常成來說都司空見慣,但對於第一次見識到這些的向子魚,可能就不是十分愉快的體驗了。
柳助理站在人羣外,聞着鼻端傳來的各種異味,不禁皺起眉頭,有些生氣的道:“這就是你說的休息的地方?髒死了!”
溫諒笑了笑,沒有說話,常成早看不慣這個柳助理,陰陽怪氣的道:“是啊。我們窮人都是這樣吃飯住宿的,柳小姐身份高,今個要受委屈了。”
柳助理氣的粉臉通紅,剛要還嘴,被向子魚呵斥住了,道:“柳婭,給溫先生道歉!”
“哼!”柳婭別過臉去,用粵語嘀咕道:“表叔!”
溫諒有點嘀笑皆非,他前世經常往嶺南和明珠跑。粵語懂的不多,但簡單的詞彙還是聽的懂的,也明白這個年代明珠人看不起內地,經常會冠以“阿燦”“表叔”等帶點歧視意義的稱呼。就跟以後內地把港人叫“港燦”一樣。
說來也是件很奇怪的事,國人外戰外行,內戰內行,尤其將地域歧視這一極其拉低人均素質的行爲發揮的淋漓盡致。幾乎每一個省都有屬於自己的“專有稱呼”,甚至有的省內還互相瞧不起,以蘇海爲例。蘇南蘇北就是兩個世界。這種行爲的起源已不可考,但是卻被一些不知是腦回路電阻過高,還是下丘腦的邊緣系統長久發育停滯的人們發揚光大,並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柳婭,跟溫先生道歉!”
如果說上一次向子魚在訓斥中還帶點寵溺,這一次卻是真正的有了怒意。柳婭嘟着嘴,滿是委屈的眼眸裡閃爍着淚光,低着頭道:“對不起!”
溫諒其實並不介意,以他的心胸,哪至於跟一個女孩爲難,不過這個柳婭倒也未必僅僅是向子魚的助力那麼簡單,頗有點持寵生嬌的樣子。
“嚴重了!”
溫諒笑着受了柳婭的道歉,因爲這一刻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千千萬萬的內地人。轉身對常成道:“去搞張乾淨的桌子,再買幾份泡麪火腿,對了,純淨水也買幾瓶。”
由於人滿爲患,空閒的餐桌沒有了,不過這點小事難不倒常成,他走到一個三人圍坐的桌子前,請他們和旁邊桌子的食客拼下桌,付出了五瓶啤酒的代價,然後將桌子凳子清理後搬了過來。
“向小姐,請坐吧,這裡條件簡陋,包涵一二。”
向子魚猶豫了下,也知道在外面講究不得,衝溫諒歉然一笑,剛要入座,柳婭卻搶先從包裡拿出紙巾將板凳又擦了一遍,同時斜眼望着溫諒,氣鼓鼓的很不服氣。
溫諒故意不去看她,等大家都坐下,問道:“向小姐,你是明珠人吧?”
向子魚歪着頭,奇怪的道:“溫先生怎麼看出來的……啊,對不起,剛纔是柳婭太失禮了。”她冰雪聰明,瞬間明白溫諒原來聽懂了剛纔柳婭說的那句“表叔”,從而猜到自己是明珠人。
看到這個一直落落大方的美人流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溫諒也是一樂,道:“沒關係,不過一個稱呼而已,其實平白長了一輩,感覺還是不錯的。”
後面這話卻是對柳婭說的,她也聽出來溫諒的調侃,心中更是羞惱,扭過頭去一聲不吭。
不一會,常成買來了泡麪火腿,交給大魏幫忙沖泡好,至於純淨水,果不其然還是依山出品,溫諒心中暗道:要不要回去之後,給依山的營銷部門發點獎金?
“老闆,我看這裡的羊肉面不錯,要不來一碗?”
溫諒點點頭,他們這樣的體格,光吃點泡麪可頂不了一夜,道:“去吧,切兩斤羊肉,順便再要點饅頭。”
至於乾淨不乾淨,他可沒向子魚那麼的講究!
“好嘞!”
等麪條做好端上來,向子魚和柳婭的泡麪才吃了一小半,柳婭是邊吃邊搗,好像將泡麪當成了打擊的對象,向子魚卻是小口小口的吃着,在溫諒認識的人中,單論吃飯時的儀態,以這位最是優美。
“香!”
常成哧溜溜的吃着面,他可不管對面坐的是美女還是貴客,吃的舒服是自己的事。不過這樣的吃相,卻讓對面的大魏眼巴巴的看着,忍不住吞了幾口吐沫,但自家小姐吃的泡麪,他也不敢開口。
正吃飯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幾聲爭執,溫諒擡頭看去,那個剛剛還在哺乳的女人正被一個手拿啤酒瓶的胖子司機拉着往偏僻的黑暗角落裡去,女人似乎有點掙扎,而她的丈夫,卻抱着小嬰兒木然坐在桌子邊。
一動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