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懷明明顯察覺兩人話裡都有不盡不實之處,但一來他受許復延之命調查此事,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二來目前他的身份不尷不尬,新的任命沒有下來,還是掛着政研室副主任的名頭,也不便多嘴。當下不置可否,言明會將縣裡的意見如實彙報,並要侯爲民做好準備,許復延隨時都有可能要他們到市裡彙報云云。
溫懷明在市直機關摸爬滾打十餘年,城府之深不比這些主政一方的老油子遜色,三言兩語打發了侯爲民,整理一下基本材料便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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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復延因爲順義縣這個插曲,在白安縣轉悠一圈後,沒有按照既定行程到雲水縣去,而是直接回了市裡。溫懷明在順義耽誤了兩天,回來後直接趕到市委向許復延做了詳細彙報,一直忙到剛纔,跟溫諒也是前後腳進了家門。
溫諒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無非是一個縣裡的糧食局而已,小小的科級幹部是死是活,用不了許復延一句話的功夫,怎麼會讓讓溫懷明眉頭緊皺,心事重重?他心念一動,突然問道:“許復延的意思,是要壓下來,暫不處理對不對?”
溫懷明吃驚的看着兒子,下午在市委的那一幕重新浮現腦海。許復延聽完他的彙報,只沉思了片刻就做了指示,當時就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卻沒想到自己僅僅說了個開始,溫諒就猜到了最終的結局。
見老爸一副見鬼的樣子,溫諒笑道:“其實也沒什麼難猜……爸,你整日跟在許復延身邊,既是下屬又是夥伴,在對許復延的認知上難免會有差錯。所謂燈下黑,當局者迷就是如此!許復延這個人,怎麼說呢,他臨事而懼,優柔寡斷,但只要下定決心卻又鷹視狼顧,不惜一搏。這樣一個人,說好聽點,就是先求穩,再求勝,只要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就不會冒然行事。”
溫諒喝了一口水,繼續道:“青州剛倒了一批官,自市長以下數十人身陷囹圄,這起窩案別說是青州建國以來最大,就算放到整個江東省,也是了不得的大案。這種時候,上至省市領導,下至區縣幹部,多少雙眼睛盯着許復延,看他有沒有能力在最短時間內維持住青州的穩定大局。要是再節外生枝,突然爆出什麼貪腐弊案,尤其聽你的意思,說不定會是糧食系統整個行業的大問題……你想,以於培東爲首的省領導們會怎麼看青州,青州的幹部們又會怎麼想許復延?世間無無嘍囉的勢力,無無臣僕的尊榮,歸根結底,許書記的威風還得靠下面人來支撐啊……”
這番話直至人心,犀利非常,溫懷明眉心緊緊鎖成一個川字,站起身走到陽臺,手中的香菸在黑暗中明滅,隱隱可見煙霧繚繞,慢慢的消散在黯淡的月色之下。良久,他長嘆一聲,道:“這點道理我何嘗不明白,只是,只是……唉!”那個告狀的郭昌盛衣服上血淋淋的冤字浮現腦海,伴隨着一個大男人撕心裂肺的怒吼和痛哭聲,具有讓人震撼的衝擊力。可這一切,在現實和權勢面前,是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擊。
溫諒走到溫懷明身邊,和父親並肩而立,低聲道:“青州目前的局勢牽一髮動全身,許復延有這樣的顧慮也在情理之中。爸,有些事是管不完的……”
溫懷明擺擺手,溫諒的話再也說不下去,看着父親的側臉,已經逐漸有了歲月流逝的滄桑,可那個曾經正氣凜然,曾經壯懷激盪,曾經心繫一方的人依然還在。十餘年的機關生涯磨去了他的棱角,卻沒有磨去無論是做官還是做人的良心。在他身上,仍然時不時的會有文人的酸腐和同情心在作祟,在深不可測的官場上廝混,這樣的性格也許會在某個時間給自己的仕途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而這樣一個人,更會讓那些爲了升官發財不惜一切的同僚們輕視甚至嘲笑。可對溫諒來說,卻從心底感覺到驕傲。
每一個男孩,都曾仰視過父親的背影,哪怕兩世爲人,有了縱橫跋扈的機會和手段的溫諒,仍然願意爲父親的堅持鼓掌。
半年來因爲鍛鍊身體飛速長高的溫諒已經1米73,正好跟父親齊頭。父子倆靜靜的立在陽臺上,血脈相連的感覺在心胸間悄然迴盪,無論宦海沉浮,無論商海莫測,最親近的人彼此依靠,互相扶持,一路艱險再無所懼!
第二天一早,溫諒剛進教室就被等候在門口的葉雨婷抓到了辦公室,那個臉上有點小雀斑的黃梅不在,倒是曾被溫諒整過後又和好的馮燕坐在辦公桌前寫教案。看見溫諒被葉雨婷揪着耳朵拎了進來,笑道:“這是怎麼了,葉老師捨得對你的心腹愛將下狠手了?”
這話要放以前肯定會被溫諒認爲是在嘲諷,可那次事件後他跟馮燕聊過天,兩人相處的還算和睦,此時就只覺得是調侃中不失親切,歪着腦袋笑道:“馮老師,你趕緊來評評理,我一沒遲到曠課不交作業,二沒調皮搗亂砸教務處玻璃,大早上剛進教室就被揪到這裡來。您是教研組長,這種體罰學生的行爲要不要全校通報批評,然後讓葉老師請客吃飯給我賠禮道歉?”
葉雨婷也沒想到辦公室還會有人,聽馮燕調侃,俏臉上升起一抹羞紅,忙放開了手正要解釋,卻被溫諒嬉皮笑臉的話氣個半死,趁馮燕不注意,提起腳尖在溫諒小腿後踢了一下。
馮燕脣邊含笑,道:“你們師生間的問題自己解決,要吃飯的話我介紹一個地方,可以打八折哦。”說完收拾了一下辦公桌,拿起英語書出門去了,還不忘回頭道:“葉老師,要體罰的話最好別留下什麼傷痕,不然學校不好解釋。”
“馮老師,你先別走啊,葉老師真的會打人……”
門砰的關上,葉雨婷坐回辦公桌後,盯着溫諒冷笑不已。溫大叔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接觸的多了,馮老師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尤其你看她四十多歲的人了,還保養的這麼好,葉老師你有壓力啊……”
話沒說完就被葉雨婷拿着作業本砸了過來,溫諒閃身躲過,見葉雨婷仍瞪着自己,俯身撿起本子走到她身邊,屁股一擡坐到了桌子上,道:“好了,不就是昨天中午沒來這裡報道嘛,至於晚上打電話給我媽媽告狀?害得我屁股好一頓受苦……”昨天幫司雅靜翻圍牆後,被葉雨婷抓了個正着,溫諒插科打諢糊弄了過去,中午又沒去辦公室報道,纔有了這無妄之災。
“真的?”葉雨婷剛要把他從桌子上揪下來,一聽這個來了興趣,眼睛裡透着笑意。
“不信我脫給你看。”
溫諒作勢就要解皮帶,葉雨婷自從秋遊在車上跟溫諒合唱了一首歌后,這幾天時不時會想起那一瞬間心口莫名的跳動,光潔滑嫩的臉蛋緋紅一片,眼眸子都要滴下水來,呸了一下,道:“我整不了你,有人整的了你。再敢給我沒大沒小的,我就告訴你媽媽,讓她好好教訓你,到時候你那……那裡可不是受苦那麼簡單了!”
溫諒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有點像打情罵俏,猥瑣因子瞬間啓動,低頭盯着她的眼睛,輕笑道:“葉老師,我突然發現你今天看上去漂亮極了,是不是最近有人追,被幸福滋潤的啊?”
葉雨婷現在已經很難把溫諒當成小孩子來看待,聽他語調輕佻,不由有點羞澀,下意識的否認道:“哪有……”
“沒有?不可能吧,我家葉老師這麼漂亮,全青州的男人都瞎了眼?不過也好,我現在年紀小,還有時間……”
“溫諒!”
見葉雨婷真的要發火了,溫諒陪笑道:“我錯了我錯了,其實就開個玩笑,我們不是朋友嗎,葉老師你不會真生氣吧?”
葉雨婷白了他一眼,她早拿這個傢伙沒辦法,倒不是真的生氣,道:“我們自然是朋友,可首先是師生。我不是什麼老古板,說些玩笑話自然不打緊,可不要盡說胡話,明白嗎?”
溫諒聳聳肩膀,從桌上跳下,舉手做投降狀,道:“好吧,我知道了。葉老師,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走開幾步,他突然回頭,道:“葉老師,你談過戀愛嗎?”
你談過戀愛嗎?
這短短几個字如同電閃雷鳴般在葉雨婷的腦海中轟鳴而過,一幕幕往事匯聚成一把無情的刻刀,將迷離的女孩之心殘忍的擊碎,然後一把扔進青春的河流,隨着年少無知的淚水,悄然飄遠。
我談過戀愛嗎?
葉雨婷靜靜的坐在椅子上,雙眼頃刻間朦朧,本以爲不會在意的過往重新呈現,卻沒有了想象中的悲傷,那種感覺,有點懷念,又有點輕鬆。
溫諒早對葉雨婷跟左雨溪的關係心生疑惑,見她這等表現,心裡頓時一驚。走回去屈身蹲下,雙手猶豫一下,伸過去輕握住她的小手。葉雨婷掙脫一下,沒有掙開,溫諒剛要開口說話,辦公室大門再一次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