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青州日報頭版刊登了朱久思視察青州的相關報道,行文偏於穩健,整體讀來中規中矩,跟範博的手筆無法相提並論。不過這類報道都有固定的格式和模版,尤其牽扯到的層級越高,越是要求穩,不出錯就是最大的成功。鑑於此次朱久思青州之行的敏感‘性’,文稿從日報社送到市委宣傳部,又由宣傳部修改後‘交’到省裡,再通過省委轉呈朱久思審閱。審後的文字方面倒沒有什麼改動,不過耐人尋味的是,配圖本來以依山龍頭溝水庫爲主打,另有幾張作爲備選,可稿子返還日報社後,第一優先級變成了朱久思戴着安全帽站在已然成爲一片廢墟的西郊糧站的工地上的圖片。
此中深意,不言而喻!
報道中雖然沒有提到青河的名字,可朱久思題字的消息仍以極快的速度傳播開去,彷彿一夜之間,青河各個‘門’店的營業額上漲了一倍有餘,這對還沒有一支廣告問世的青河豆漿來說,無疑於一個小小的奇蹟。趁此有利形勢,青河在三日內連開了五家‘門’店,直營店達到八家,日流水已過十萬。在公司大會議室,李勝利拿着當日的營業報表眉開眼笑,問是不是可以大規模的投放廣告,溫諒以中央廚房剛開工,時機還不成熟爲理由,說廣告一旦投放出去,客流量必然‘激’增,到時候食物供應不上,或者說爲了數量而降低了質量,都得不償失,還是再等一陣子。不過在等的同時,溫諒也沒有閒着,通過寧夕的麥肯錫師姐,從滬江請來了業內頂級的品牌設計公司,在他的宏觀指導下着手設計青河的cis系統,所謂cis即品牌形象識別,包括標準商標標識,店內內部裝潢設計和硬體設備規劃,店面招牌設計,制服設計等等,並由李勝利負責,公司各部‘門’通力合作,做出了加盟商特許經營管理手冊。
頂級果然不是蓋的,一天調研,一天設計,一天修改,三天後大功告成,李勝利嘆道:“見識過這些人才知道什麼是專業,我們跟着學了兩天,大家都覺得大有收穫。”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只要能偷師學到一點東西,請他們來也就值了。”溫諒扭頭對寧夕道:“還得感謝寧總的師姐,不然就算給錢,人家也未必接咱們的小單子啊。”
寧夕正埋頭研究設計好的企業標識,撲哧一下笑道:“師姐現在還對上次收購青化廠的case耿耿於懷呢,我都沒敢跟她說溫懷明的兒子也是公司的股東,還是大股東……”
“不是你說我都快要忘了,這樣吧,這幾天‘抽’時間讓咱師姐來一趟關山,我有個案子‘交’給她做。”
寧夕擡起頭,疑‘惑’道:“你手頭有什麼東西值得動用麥肯錫的?我醜話說前頭,第一,那是我師姐,你別自來熟;第二,人家不喜歡高中生小男生,你的個人魅力沒有用處,絕不會給你打折的!”
溫諒一橫身坐到會議桌上,俯身看着寧夕,從她手裡拿過鉛筆,順着大拇指和食指做了個旋轉,道:“幫我收購新興化工廠,怎麼樣,一千多萬的盤子,值不值得你師姐跑一趟?”
李勝利不知其中的前因後果,還在認真翻看加盟管理手冊,寧夕卻吃了一驚,身子猛的坐了起來,上揚的臉蛋差點碰到溫諒的嘴‘脣’,道:“新興廠?”
溫諒跳下桌子,站在寧夕背後挽起她的髮絲熟練的盤了個靈蛇髻,然後用手中鉛筆側向穿過,緊緊的箍住形狀,拍了拍手,似乎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微笑道:“不錯,新興廠!”
其實追根溯源,明華集團之所以在青州落到今日舉步維艱的地步,還是因爲顧時同爲了給何西華擦屁股,又想要一石二鳥,借新興將青化廠一口吞下。不料由麥肯錫出馬做的收購方案被溫懷明給否決了,顧時同心生不滿,從省裡動手腳干涉溫懷明的正處任命,這才真正惹怒了溫諒。溫大叔因勢利導,校‘門’口故意傷人砸車,下套佈局,引君入甕,隨後從青州至關山,風雲驟起,四方震動。顧時同不僅吃了個啞巴虧,還因爲這一鬧,破壞了明華想要趁勢擴大青州地盤的計劃,又影響了與許復延的關係,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
寧夕對着會議室的窗戶玻璃照了照,竟然還誇了溫諒兩句:“這手藝還過得去,以後要是破產了,去髮廊做個小弟也餓不死哦。”
“哈!”
一旁的李勝利終於沒忍住笑,寧夕和溫諒同時瞪了他一眼,忙藉口有事逃了出去。寧夕轉動椅子,面對着溫諒,用尖尖的皮鞋尖點了點他的小‘腿’,讓他往後退開幾步,道:“顧時同想用新興來蠶食青化廠,你是生怕上次‘抽’他的耳光不夠響是不是,竟然想反吞併過去……溫諒,別意氣用事,惹惱了顧時同其實沒什麼打緊,可要一個倒閉的新興有什麼用?”
也只有寧夕這樣的人才能輕描淡寫的說惹惱顧時同沒什麼,溫諒笑而不語,從她頭上‘抽’下鉛筆,寧夕叫道:“幹嗎啊,我覺得‘挺’好看的……”
“好,好,丫頭乖哦,等下用完了叔叔再給你編一個‘花’樣。”溫諒用哄小孩的調調安撫下寧夕,說也奇怪,這樣親暱的舉動兩人做來非但不覺得噁心,反而自然而然。
溫諒在一張白紙上畫了一條長長的‘波’‘浪’線,道:“猜猜這是什麼?”
寧夕皺着眉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突然眼睛一亮,道:“淮河?”
見她聰明如斯,溫諒不能不真心誇了兩句,道:“還記得94年那次污染嗎?”
寧夕終於明白過來,94年發生的淮河特大污染事件是泛淮河流域居民心中不能磨滅的痛楚。94年7月13日由於淮河上游的豫皖兩省突降暴雨,本就污染嚴重的河水一夜下泄了2億立方米,在淮河下游形成一條長約100多公里的污染帶,這是我國有史以來在一條河流上出現的最長的一條污染帶,所過之處,魚蝦絕跡,臭氣熏天,數千萬居民的飲用水被污染,成爲90年代最嚴重的一次環保事故。
正因爲這次事故,國務院開始決心推進淮河水污染治理,經過一年多的調研,於95年8月8日通過了《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暫行條例》。不過由於衆所周知的原因,地方和企業存在畏難和抗拒情緒,截止95年底還都處在觀望之中,甚少有人行動。
“其實何西華還是有眼光的,在一片反對聲中投資成立了pam工藝研究所,只不過沒堅持到市場振興的那一刻,就已經完全倒下了。”
“你的意思是……”
寧夕來了興趣,她最欣賞溫諒的一點,就是他總是能從別人都不注意或發現不了的死角,別開蹊徑,找到一條豁然開朗的通衢大道。
這種平淡之中突然而來的驚喜,除了溫諒,在她二十年的人生裡,再沒遇到過第二個人。
“這一次江東洪災損失之重,幾乎是複製了94年的情況,天災之外加上人禍,一壩決堤,就能污染數萬老百姓的水源。等着瞧吧,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不出一月,國務院環委會就會下重拳集中整理淮河沿岸的小造紙、小製革、小化工等污染嚴重的小企業,而其他大中型企業必須排污達標,要達標靠什麼,只能靠水處理設備……”
這當然不是他的猜測,前世也確實是在江東洪水過後,國務院根據《暫行條例》再次下發了《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規劃及“九五”計劃》,而江東省也在上面的強大壓力下制定了《江東省沂沭河流域水污染防治辦法》,於96年開始了淮河水污染防治的攻堅戰。
溫諒從桌櫃裡拿出一沓資料,遞給寧夕,笑道:“我大概查了一下,光在江東省流域的排污企業就有874家,而江東的有技術和能力生產水處理設備的廠家僅新興一家拿的上臺面。要是趁現在收了新興廠,既能讓何西華欠個人情,又能讓他跟顧時同生了嫌隙,同時還可以日賺鬥金,你說,只要不是傻子,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嗎?”
“當然不會!連傻子也不會!”寧夕還保留着她一貫的理‘性’,道:“可你所有的出發點是中央會真正決心治理污染,要是萬一猜錯了?收了新興,非但不能一石三鳥,反而拖累了自己。”
“一個人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可一個國家呢,哪怕是爲了臉面,也必然會狠上一把。”溫諒凝視着寧夕,道:“認識我以來,見過我走錯一步嗎?”
寧夕沉默,忽而婉轉一笑,道:“你有錢收購新興嗎?”
溫諒同樣一笑,道:“做生意還有個途徑叫‘opm’( other peoples money),請你師姐幫忙盤一個空殼的同類型企業,然後空手套白狼盤下新興,應該不是難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