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是皇城所在,一大早就從熱鬧喧囂開始。
對於市井百姓,這樣的熱鬧已經司空見慣了。
鮮衣怒馬的貴族少年和小販的吆喝一樣尋常。
慕容鈺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衣襟邊緣鑲繡金線祥雲,腰間是硃紅白玉腰帶,上掛白玉玲瓏腰佩,張揚的從正東門大街穿過,並未引起太多的人的特別關注。
臨街的一間茶樓的二樓,卓不凡雙臂撐在窗口,探出大半個身子,見到一晃而過的人影,面上的笑意越發加深了。
直到看不見人了,他才收回身子,悠哉的靠坐在木椅上,長腿一伸,捅了捅對面兀自認真嗑瓜子的男人。
“一場夢,你猜慕容鈺此行會順利麼?”
“我怎麼知道,我猜對了又不能馬上回藥谷,懶得猜。”
卓不凡繼續動了動腿腳。
孟一昶默默的往一邊挪了挪,我嗑嗑嗑。
卓不凡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面上似笑非笑:“回吧!”
孟一昶嘆了口氣,站起來,一大早來喝茶,一杯茶還沒完,就要走了。還沒走下樓梯,卓不凡突然回頭,孟一昶險險的收回腳,“你不知道你人高馬大,堵住了整個樓梯口麼!”
“一場夢,不然咱們去看看熱鬧吧?”卓不凡對他的抱怨充耳不聞,眼睛亮晶晶的,很滿意自己的提議。
“我功夫沒你的好,你自己去吧,我要回去補眠。”孟一昶興趣缺缺。
被卓不凡興致勃勃的眼神瞧着,心裡直打鼓:“我只會拖你的後腿。”不去……
卓不凡凝視他幾秒,收了笑,甩甩袖子,背在身後繼續往下走了:“算你有自知之明。”
孟一昶暗暗翻了個白眼,沒必要跟這種心裡鬱悶又陰暗的男人計較。
最好的計較方式就是不搭理他,讓他一拳打在棉花上,哼!
昨天明鑲就去了誠王府,今天都沒有出來,算是徹底和慕容鐟站在一邊了,更不用說,當初他們就是夫妻,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現在流水也很有情。
就算明鑲在剛硬,要尋仇,只要心裡對慕容鐟還有殘情,也有水滴石穿的時候,烈女還怕纏郎呢。
何況慕容鐟嘛,他瞧着就不錯,至少對小鑲兒應該比以前好。再說那明太傅,確實不是慕容鐟動的手。
看着眼前這位僵直的背影,孟一昶面上閃過一抹複雜,有些晦暗難明……這都算是什麼事喲!
誠王府。
明鑲一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滴溜溜清澈見底的眸子,面上不自覺浮現一抹笑意,陽光透過鏤空雕花的窗棱灑進來,可以看見空氣中的揚塵光柱,這樣的早晨不要太美好了。
好久沒有睡過這麼好的覺了,有多久?從嫁進誠王府那天開始,到現在有五年了,三年深閨獨守婦,兩年含怨重生母……
雖然半夜醒來一回,但是後半夜許是把該說的都說了,心中有了決斷,慕容鐟這裡暫時不會涉及安危,竟然異常安穩。
一覺睡到天大亮,一睜開眼,看見阿鬼健康的模樣,眸子裡的藍色褪去,她一點都沒有看出來,看來阿鬼是大好了。
抱着阿鬼親了親才爬起來,聽到她的動響,門外傳來敲門聲和冬雪的聲音:“姑娘,水和早膳都準備好了,現在要送進來嗎?”
她斂住笑意:“進來吧。”
除了冬雪和秋霜,一個端着一盆水,還冒着熱氣,一個端着托盤,走在最後還有昨天見過的那個奶媽。
依舊是昨日一樣,驗完奶,再驗膳食,都檢查折騰了一番,阿鬼倒是吃了頓新鮮的飽飯,小臉上露出微粉,明鑲心中大喜,默默的當着這三人的面,啃完了自己的乾糧。
她不是誠王府的食客,也不是誠王府的幕僚,什麼都不算,不吃他一口,兩人今早交代完各自掌握的信息,再分頭行事纔是正經。
想起半夜慕容鐟突然的告罪和自以爲是,她就更不想和他有什麼牽扯了。現在阿鬼身體恢復健康,她既然不能弄死慕容鐟,也不再想那些小手段給他添麻煩,好歹還是合作伙伴。
乾糧啃到一半,慕容鐟就來了,換了身衣服,不是昨日那身朝服,銀白直裰,腰間紮了條金絲蛛紋帶,簡潔中透着奢華高貴,踏着陽光進來,面上又是那副慣常見的文雅樣子。
明鑲只看了一眼,趕緊解決了最後一口乾冷滿頭,抱着阿鬼就站了起來。自己的孩子還是自己抱着安全。
說起朝服,現在還不到下朝的時候,他怎麼就來了?
慕容鐟眉頭微微挑動了一下,將她的動作和防備看在眼底,掃了眼桌上的一碗牛乳,一碗粳米粥,杏仁酥和兩碟子綠油油的小菜,都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做的,她愛吃的,以前常吃的,現在她動也沒動,寧可啃乾糧。
挖走冰山不是一朝夕就能成的。他無聲嘆息:“端下去。”
冬雪和秋霜快手快腳的收拾了,垂着頭出去了,順便帶上了門。
兩人直到走遠了,才舒出一口氣,相視一眼,冬雪忍不住問道:“秋霜姐,你說那位是什麼來歷?王爺……”
秋霜搖搖頭:“王爺的事情不是我們能談的,做好自己的就好,至於那位,該怎麼就怎麼,按照王爺的吩咐來,沒吩咐的咱們也別多事。”
冬雪點點頭,她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不然也不能在王府成爲得力的婢子,只是太好奇了,王爺和王妃,她們是重頭到尾看在眼裡的,現在又冒出一個女人,還是個帶着孩子的女人,這纔有些好奇,王爺可不是隨便動情的人,更別說這般細緻入微,只在三年前王妃入府的時候纔有過。
“好好把這些清洗乾淨,手放輕點,這幹桂花別碰碎了,王爺吩咐了,這酒釀煮鵪鶉蛋一會要,送給小荷軒那的貴客的,花瓣掉了,缺了,可不行,還有,可別留下蛋殼了,剝仔細了。”廚房管事嬤嬤的聲音傳出來,冬雪和秋霜又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波動,桂花酒釀鵪鶉蛋......
很快將之按捺下去,少說話,多做事,是婢女的活命法寶,無數人用血的教訓證明了的。
等她倆放下手中的東西,鬼使神差的繞了遠路,路過那一片王府廢園子,發現裡面有人在整理收拾的時候,面面相覷,交換了一個彼此都明白的眼神,之後趕緊離開。
再回到小荷軒,心中唏噓,資深婢女,倒是沒有表露出來。
默默的候在門口,準備添茶倒水,可惜完全用不上,這位姑娘就是油鹽不進的主,一口水都不喝誠王府的,看到上好的雨前龍井,也就只是吸了吸鼻子,再不看一眼。
再看看王爺,眼中閃過的失落,她們當然是假裝沒看見,這些年在王府,她們雖然不到二十五,但已經是老人了,聽的看的都不少,初步判斷,這位姑娘是前已故王妃明氏…的替身。
王爺還真是用心良苦。
屋內的人不知道兩位想象豐富的婢女的想法,靜靜的對坐着。
忽略明鑲偶爾閃過的不耐,倒是很像一家三口,溫情脈脈,明鑲抱着阿鬼不時輕輕撫摸他的後背,阿鬼睜着大眼睛不時扭動和咧開嘴笑,身體好起來,他的動作和表情也越來越多,看着和正常小嬰兒沒有兩樣,要趕上兩歲的小孩,還需要些時日。
慕容鐟坐在明鑲對面,隔了圓桌,視線不時落在明鑲身上,落在阿鬼身上,脣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容。
終於鬧夠了,阿鬼眼皮越來越沉,又睡了過去,今天醒的時候倒是很長了,這是好現象,明鑲的好心情,在看見背對着陽光,坐的挺拔的男人時,頓時煙消雲散。
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半夜那番話算是對鬼說了,慕容鐟肯定沒有聽進去,對着別人的兒子笑的這麼認真,讓明鑲頓時臉色緊繃。
氣氛變化,慕容鐟自然是感覺的到,他收回視線,淡淡的開口:“如非是誰的人?”
節奏變化的很快,明鑲這兩年都是快節奏的生活,卓不凡跳脫的換話題速度她都能跟上,何況是慕容鐟,這纔是他們要交談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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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慕容鐟剛纔的神色甩到腦後,她略一思索,就知道,慕容鐟昨天在宮裡恐怕不好過,如非已經出手了,但是看他好端端的在眼前,翹掉了早朝,恐怕是轉危爲安了吧。
正色道:“是雲姜的人,和卓不凡也認識。”
她說完,慕容鐟神色有些凝重,左手大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腹,這是他在思考問題時候的習慣性動作。
明鑲靜靜的等着,盯着圓桌上青綠色荷花暗紋的桌布,很快慕容鐟發問了。
“卓不凡和雲姜……”
明鑲搖搖頭:“不清楚,我從未見過他們見過面,不過…兩人關係應該不太好。”不然也不會想着讓雲姜和你鬧起來。
後面那句她沒說,慕容鐟嚴肅的看過來,她平靜的回視。
“我相信你!”慕容鐟突然鄭重的說道。
那嚴肅鄭重其事的模樣,讓明鑲蹙了眉,怎麼,她就這麼不可信任?需要這般嚴肅!
不得不說,明鑲雖然重活了一回,但是兩年來都是在爲阿鬼的病情奔波,就算是江湖行走,也有卓不凡兜着,一般時候,她只需要出手殺幾個人就算完事。
以前有姐姐和爺爺罩着,被王府的後院拘着,沒有個侍妾通房之類的供她後院磨練,雖然現在是冷漠了很多,但是到底江湖閱歷不足,所謂閱歷,可不是殺幾個人,取幾顆心就能練就的。
比之從小在皇宮這個大染缸中長大,又在軍營歷練,接着被兄長錘鍊的慕容鐟來說,她那點心思不夠看的。
慕容鐟暗想,還是太單純了,哪裡有說合作,就能信任的,這世上只有永恆的利益,可沒有長久的盟友。
他們這樣的人,凡事留一線,對再親密的人,都不會說出全部的實情。
明鑲不笨,聽慕容鐟這麼說,也就明白了,就算是合作人,慕容鐟也不是全部信任她的。我信你,這話還需要說出來?說出來的意思擺明就是‘我想信任你’,潛臺詞就是我不太相信你唄。
她心中冷笑,面上也就表現了幾分,她不是卓不凡,做不到遇事都一副笑模樣,掩住真實情緒,也比不上慕容鐟,總是淡淡然的樣子,看着高深莫測。
明鑲很直接:“不信你就去查。”說完揚了揚下巴,面上的嘲諷掩都掩不住,“該你說了。”
慕容鐟笑笑,對她炸毛的樣子不以爲意,手敲了敲桌面,卻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這樣子很好。”很有活力。
明鑲的手不由自主的彎曲了一下,兩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缺了一塊長指甲的手上。
明鑲的手指很美,骨節分明,很白,白的有些透明,能夠看見手背上淡淡藍色的血管,指甲塗着丹寇,有些長,妖豔又不猙獰,很難將這雙手和取心殺人的手聯繫起來。此時她手指微拳,又放鬆了。
慕容鐟眼神閃了閃,她還真是對自己一點耐心也沒有。
明鑲擡頭,忍住抓死他的衝動,冷冷的道:“你查到多少關於我爺爺的消息?”這纔是她關心的重點:“我希望知道所有的。”我也是不相信你的!
慕容鐟收回視線,饒有深意的看了明鑲一眼。
明鑲心中一跳,又有些毛躁起來:“有事說事,說不出口把證據給我也行。”
還沒等慕容鐟開口,門外傳來有些一陣腳步聲,隱隱聽見小荷軒外的嘈雜聲,夾着女子的哭聲。
慕容鐟沉聲問了句:“怎麼回事?”
隔着一道門,秋霜氣息有些微喘:“回稟王爺……”
秋霜剛說了幾個字就被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