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娘帶着她在京城住了幾個月,她特意費心費力打聽到他的情況,原來他是北靖侯府的世子,家世清貴,而她,只是商家女,不由好生失望,但情愫的小苗已經在成長,少女的初戀,懵懂又美好,總幻想着有一天,能嫁給他,做他的妻,爲他撫平眉眼間的憂鬱,讓他更明朗,明耀眼。
自那以後,便對他心心念念,當到了出嫁之年時,娘問她想嫁什麼樣的人家,她羞紅了臉,小聲說出他的名字,卻暗自搖頭:“娘,算了吧,那樣的人家,咱們家高攀不上。”
娘卻自信滿滿道:“有什麼攀不上的,不過就是個過氣的侯府罷了,只要你想嫁,沒有你嫁不了的,你可別忘了,穆家可是富可敵國,放眼天下,誰不希罕我穆家姑娘。”
再後來,也不知娘用了什麼法子,只是一封書信後,北靖侯府就應下了這門親事。
成親時,她的嫁妝象商隊一樣,浩浩蕩蕩排了十里長,她得償所願,滿心歡喜,卻不知,新婚的第一天,也是她苦難開始的第一天。
……
這是公孫昊第三次將她逼入絕境了。
因爲他,她已經死過兩回,京都大街上一回,刑部一回,這一回,是要她身敗名裂,死後都不乾淨,甚至,還會牽連爹孃。
就算再情深似海,一刀刀在舊傷痕上添新傷,便是傻子也幡然醒悟了。
可是,心爲什麼還是會痛,象有針在扎一樣,一下一下,一陣陣麻痛。
她想哭,也明知更不值得爲這樣的人渣傷心,可是,眼淚還是會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乾淨修長的手掌伸過來,輕輕撫去她臉上的淚珠:“想哭就哭吧,只是哭了這一場之後,再不許你爲任何男人哭。”聲音醇厚溫和,卻透着霸道。
“誰哭了。”不喜歡被人看見自己的軟弱,沒好氣道。
“好,沒哭,屋頂漏雨,打溼了你的臉。”他好笑地說道。
“我要一直裝死嗎?”她不喜歡總躺在牀上的感覺,什麼都掌握在別人手裡,自己太被動了。
“不好嗎?還是娘子你是勞碌命,非要自己去奔波應對?”夜笑離清潤的眸子含笑看着她問道。
“我習慣了靠自己。”她淡淡地回道。
“女孩子要學着依靠纔可愛嘛,太強悍會嫁不出去的。”夜笑離皺眉。
穆清瑤白他一眼。
“以前那個男人無法給你依靠,逼你堅強,以後有我在,你可以放鬆心情,只管當你的晉王世子妃,什麼都不用想就好。”他看着她,認真地說道。
這是在許諾麼?
若是秦夢煙聽了,會激動得哭起來,投入他的懷抱吧。
可穆清瑤沒有感覺,再好聽的話,從男人嘴裡說出來,都會變味,你要當了真,就會繼續受傷。
離去的衙役又轉回。
“要穆姑娘上公堂?”顧長清都生氣了,拿起木棍就想把這幾個沒眼力介的衙役打出去:“都只剩一口氣了,還能上公堂嗎?”
“長清,他們只是奉命辦差,莫爲難人家。”晉王世子一身月白長袍,長身玉立在門前,靜若雪蓮,俊如月桂。
衙役忙行禮。
“本世子記得,大錦律法上有一條,若當事人因故無法親自到堂,可請狀師代訴,我沒記錯吧。”
衙役點頭:“確實有此一條法規。”
“你們也看清楚了,穆姑娘靠藥吊着一口氣,無法上堂,本世子就陪你們走一趟吧。”夜笑離扶着顧長清的手,緩緩道。
兩個衙役面面相覷,晉王世子是誰?除了皇子,就屬他最尊貴,加之他那老爹,晉王可是個很恐怖的人,張大人如此嚴正一個人,也怕死了晉王爺,哪敢審問這位爺啊。
何況,他還是個實足的病殃子,太后娘娘的心頭寶,若三句話沒說好,岔個氣,犯個心悸病什麼的……
“小的不敢勞動世子爺,小的這就回去覆命,就說穆姑娘無法上堂就是。”兩個衙役嚇得撲通跪地就拜。
“咦,又不是你們逼我的,本世子自願去順天府伊遊覽賞玩不可以麼?”夜笑臉一本正經道。
又不是名勝古蹟,順天府有風景給爺你遊覽賞玩麼?
衙役聽得頭大,卻也不敢攔,只得由着他了。
順天府裡,顧氏代表公孫昊早就立在公堂之上,她蠻橫地吩咐張京雲:
“本夫人是三品誥命,快給本夫人設坐。”
“侯夫人,此乃順天府公堂,非下官家客廳,您是原告苦主,有誥命在身可以不跪,但決沒有坐下之理,還請夫人見諒。”張京雲不卑不亢道。
“放肆,你個小小的五品順天府伊,敢讓本夫人站着跟你說話,簡直就是豈有此理。”顧氏恨張京雲替穆清瑤撐腰,害她在族人面前丟盡顏面,藉機給張京雲沒臉。
“本世子堂堂一品親王爵位,作爲被告,也沒資格在順天府坐着與張大人對話,顧夫人品級可曾大過本世子?”
顧氏回頭時,眼前一亮。
那人靜靜地立在衙門處,青磚石瓦的順天府大堂瞬間象生了金似的,亮堂了起來,陽光打在他的背上,照着他身影頎長,行動間,翩若驚鴻,又如月似桂,幽靜深遠,他淡淡淺笑着,如清泉流淌於林石之間,讓人陡生幽雅靜遂之感。
怪不得,寧兒對他念念不忘,便是拼着腿傷復發,也要參加他先妃。
如此天神般高貴俊朗的人物,怎麼會看上穆清瑤那個低賤的小蹄子?
顧氏嫉妒得心痛。
張京雲忙迎了出來,躬身行禮:“微臣見過世子。”
“張大人今日是主審官,本世子是來應訴的,不用客氣。”夜笑離溫和地說道。
顧氏差點沒驚掉下巴,張大嘴久久沒反應過來:“我們並沒有狀告晉王府啊,世子爺是不是弄錯了。”
張京雲也道:“此案並不牽連世子,世子也是受害之人,大可不必來公堂。”
“本世子是代穆姑娘應訴的,衆所周知的原因,穆姑娘現在無法應訴,還請張大人把本世子當成是穆姑娘,該如何審,就如何審。”夜笑離道。
“你代她應訴,這不符合法度。”顧氏大聲道,不是她蠻橫,是她實在害怕,不敢真的與晉王府爲敵,何況還是女兒心心念唸的意中人,沒見過還好,見過之後,她真想把夜笑離拉回去當女婿就好,這樣的人物巴結還來不及,哪敢得罪。
張京雲也道:“依靠律法,世子確實不能代穆姑娘應訴。”
“如果是穆姑娘請的狀師呢?能不能代她?”夜笑離問道。
“當然可以。”
“那本世子就是有資格當她的代理人了。”夜笑離道。
張京雲愣怔之間,顧長清已經拿出一張紅色貼子,正是大錦朝狀師證書。
包括顧氏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堂堂親王世子竟然去考狀師,還當真拿了資格證書,說破天去怕也沒人相信吧。
可是紅紙黑字,刑部的官印清清楚楚,容不得不信。
顧氏傻了眼,先前還心存幻想,懷疑夜笑離在開玩笑,這會子不得不信,他真是看上穆清瑤了。
放着堂堂世子不當,放下身段來替低賤的商女當狀師,若非真心喜歡,便是另有所圖。
可晉王府要權有權,要勢有勢,穆家除了一點臭錢,有什麼值得他這個世子爺來圖謀的?
顧氏想得腦仁痛。
張京雲很想笑,卻強忍着,先前還擔心穆清瑤必敗無疑,就算身死,死後也會身敗名裂,穆家也會連累,現在不用擔心了,有晉王世子在,不用他這個順天府伊偏私,穆清瑤也未必會輸。
顧氏很想打退堂鼓,這個官司打贏,於侯府也未必是贏。
可是,如果撤訴,穆家的嫁妝就一文也拿不到了,昊兒的名聲也會受損,
就象兩個小人在腦子裡打架,顧氏左右爲難,頭都快想爆了。
“張大人,開始吧。”夜笑離卻懶得管顧氏心裡的官司。
“堂下人聽着,原告北靖侯世子告妻子穆氏不守婦道,以有婦之夫之身參與晉王世子選妃,犯有欺詐王室宗親,欺君兩條大罪,夜狀師,你代穆氏應訴,對此有何說法?”張京雲京堂木一拍道。
“所謂欺詐王室宗親這一條,本世子最有資格說話,因爲,這個王室宗親,就是本世子,張大人以爲如何?”夜笑離優雅地往堂中一站,代表狀師身分的摺扇輕輕敲打着掌心。
“正是,世子你就是苦主,你的話,自然最能服衆。”張京雲道。
“嗯。”夜笑離點頭道:“事實是,本世子早就知道她是有夫之婦,她來晉王府,也不是參與選妃的,是來求醫問藥的,至於被選爲世子妃一事,純屬本世子對她一見鍾情,一廂情願,本世子利用親王世子身份強人所難,所以,如若北靖侯府要告她欺詐,不如告本世子強搶民婦好了。”
張京雲怔住!繼而強忍笑意,一張原本就黑的臉,因爲憋笑而又黑又亮。
世子爺這一翻話,就象一記重耳光,打得顧氏腦袋嗡嗡直響。
人家受騙者自己不承認被騙,還自承強搶民婦了,你能拿他怎麼着?
人家說了,事情是他做的,你告他啊。
可是,北靖侯府敢告嗎?
“世子是喜歡穆氏,爲了包庇她故意黑的說成白的,那日,在場的何止百人,大家眼睛是雪亮的,都聽見穆氏親口說,誰都沒有資格做晉王世子妃,只她有,莫非,那麼多人的耳朵都有問題嗎?”幸好寧兒回來,向她連抱怨了好久,顧氏記住了當時的一些情形,如今這話正好拿來反駁夜笑離。
夜笑離淡淡一笑道:“不錯,那日她確實是說了這句話,不過,那也是被人所逼,比如說,如果有人說你北靖侯府沒了穆氏的嫁妝就維持不下去,顧夫人你會怎麼說?會承認這是事實嗎?”
這話點中了顧氏的穴位,她瞪大眼睛半晌沒有說話,不過,不要穆家嫁妝的話以前不能說,現在她卻敢說,因爲,只要坐實穆清瑤的罪狀,她的家妝北靖侯府不要,也歸侯府所有。
“堂堂北靖侯府又豈會眼紅穆氏那點子嫁妝,世子您在說笑麼?”顧氏道。
“咦,不在意清瑤的嫁妝?也就是說,會歸還她的嫁妝對不對?”夜笑離一臉驚喜地問道。
他原本清雅俊秀,一臉喜氣時,整個人都象灑了銀輝似的,越發明亮耀目起來,大眼裡滿是期待之色,顧氏竟然有些不忍心說拒絕的話讓他失望。
“嫁妝既是她穆家的,當然歸她所有,不過……”
“大人,你可聽清楚了,不管情形如何,堂堂北靖侯府是不會爭奪穆氏的嫁妝的。”夜笑離哪裡讓她將不過說完,大聲道。
“是,下官聽得清清楚楚,書記官,請好生記錄。”張京雲道。
顧氏有種啞巴吃黃蓮的悶苦。
“就算當時穆清瑤不是特意去參選的,但她上臺比試了是事實,最後也因表現優秀而被晉王府選中也是事實,她一個已婚的婦人,參加選妃就是大罪,基於兩個事實在,張大人,她騙婚的罪就不能逃脫。”顧氏到底鬥慣了的,很快抓事情重點。
把話題又繞回來。
“幾個月前,有樁轟動全京城的八卦,張大人可聽說過。”夜笑離也不急躁,慢悠悠踱到堂中,如閒談一樣道。
“不知是很事?”張京雲道。
“北靖侯世子夫人,毒殺有孕妾室,一屍兩命,被趕出侯府,幾乎身無分文,已至瘋顛,流落街頭,成天被一羣孩子轉圍追着打罵,此事在京成幾乎家喻戶曉,到現在,隨便從柳條衚衕揪幾個熊孩子來,保證都是打過那位世子奶奶的。不知本世子此言可有出入?”
顧氏聽他談起舊事,臉色頓時黯淡,不敢多言。
“不錯,此事便是小的,也略知一二,府裡的婆娘沒說當茶八飯後的談資說笑過。”一旁的師爺道。
“那也就是說,在三個月前,衆所周知,北靖侯世子已經休了穆氏,不然,整個大街上的孩子也不會罵她爲‘棄婦!’對吧。”夜笑離道。
“不錯,下官也聽說過,北靖侯府網開一面,當時沒有追究穆姑娘的刑責,只是休棄出府。”張京雲道。
“沒有,那一次,犬子是寫過休書,但被穆氏撕了,算不得休棄。”顧氏忙道。
笑夜離聽了也不急,繼續道:
“張大人,殺妾一案,想必你比本世子更清楚內情吧,不知現在本世子要求重審此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
“不錯,爲證清白,穆姑娘曾請下官親臨北靖侯府過,當時,公孫一族的族長都在,事情脈絡清楚,證據確鑿,正真的兇首雖已伏法,幕後黑後卻一直逍遙,也是穆姑娘一念之仁,不願把事情做得太絕,給她和北靖侯府留了分情面,放過那人,可北靖侯府似乎並不念恩,如今反將她告上公堂。”
不知何時,順天府外已經圍攏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因衙役們看得嚴,百姓們只敢圍在外面。
“原來,人不是瘋婆子殺的?呀,我家二虎可沒少檢石頭扔她呢。”
“那豈不是被婆婆相公冤枉的麼?可憐見的,大過年的就被趕出侯府,孩子們也不懂事,圍着又打又罵。”
“北靖侯府怎麼這樣?人家遭了麼多罪,回去後也沒怎麼着他們,到頭來,還在告她。”
“又告她什麼?騙婚?她不是早就被休出府了麼?這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家三毛天天罵棄婦,瘋婆子,小孩子家家,若不是北靖侯府宣稱她被休棄,又怎麼會跟着喊?”
“這北靖侯府也太不地道了。”
“不錯,既然早就休了人家,棄婦的名聲早在外了,如今有人肯再娶她了,又來鬧,他們是想做什麼?欺負孤女嗎?”
議論聲雖然炒大,卻清清楚楚傳入堂中,顧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腳底如踩針氈,難受之極。
“可不是麼?北靖侯府弄得穆姑娘身敗名裂,棄婦之名傳遍京城,到頭來,又說她以有夫之婦之身行騙婚之罪,還真是人嘴兩片皮,紅的白的都由得你們說。”夜笑離也像閒聊了樣,接過一位百姓的話道。
“那……那件事早都過了……總之侯府是沒有真休棄她的,外人不過是以訛傳論罷了,謠言怎麼作得數,穆氏與小兒如今仍是夫妻,有婚書爲證,要說她被休,拿出休書來,不見我兒親手書寫的休書,說再多也是空話。”所有的人都用鄙夷地眼光看過來,顧氏真有點無地自容,但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現在打退堂鼓,北靖侯府更成了大笑話,以後昊兒出去,也沒臉見人。
聽了此言,夜笑離長嘆一聲,眼神幽幽地看着顧氏:“請問夫人,你是非要置穆清瑤姑娘爲死地麼?聽說你與她三年婆媳,她待你敬若生母,孝順有加,既便被你冤枉趕出府門,回來後,也並非真正追究,她心慈寬宏,夫人就不念半點婆媳之情嗎?”
他突然變了語氣,一副服軟的樣子,顧氏倒不好強硬的回駁,怔道:“也不是非讓她死,只是,她確實犯有欺詐之罪……”
“她已經只剩一口氣了,隨時都可能沒命,你還要告她,人心是肉長的,既然她是你北靖侯府名正言順的兒媳,她命在旦夕,夫人身爲婆婆,可有掛念過她的傷情?可曾探望過她?就算她有罪,也該讓她傷情稍穩之後再來對薄公堂吧,夫人不覺得自己太過絕情了麼?”夜笑離緊眼着顧氏的眼,逼近一步道。
顧氏被他逼得心虛,連退三步:“不是,只是因爲關係已然鬧僵,她在府裡也並不安孝道,所以……”
“你其實還是怕她死後,嫁妝旁落吧,說到底,還是衝着她的嫁妝才上這公堂的,要不然,都說家醜不外揚,貴爲三品軍侯的北靖侯府又怎麼會上順天府大堂呢?”夜笑離又逼近一步,朗聲道。
顧氏到底臉皮不夠厚,被說中目的,老臉還是逼紅了。
“其實,她命都快保不住了,一點身外之物守着又還有什麼意思?今天來時,穆姑娘託付本世子,說如果婆婆你要嫁妝的話,給你就是,算是圓這婆媳關係一場。”說話時,夜笑離微垂了眼瞼,聲音黯啞,看得出,他很傷心。
也許,他並非真的喜歡穆清瑤,只是同情那苦命的女子罷了……
在場的人都聽得心酸,人心都是肉長的,雙方辯論到現在,許多人大致也明白了事情的脈絡,那位穆姑娘,着實命苦,聽說她是江南首富穆家的嫡長女,在家裡怕也是父母親人的心頭肉,掌中寶,象眼珠子似的疼着的吧,誰知竟嫁了這麼個無情無義的人家。
在場有女兒的,一個個都抹起眼淚來,看來,嫁女兒不能只看門第,要看家風人品,如北靖侯府這樣的人家,還不若個小門小戶的清白人家來得正經呢。
夜笑離若要用強,顧氏只須蠻橫地一*定穆清瑤已婚之婦的身份就行,可他走悲情路線,連兩旁的衙役都被他煽情得兩眼泛紅,顧氏若再蠻橫,怕是被遭衆怒。
如今就此接受穆氏的嫁妝,撤訴,是不是既給這位晉王世子一個面子,又達成了目的呢?
可是,這麼輕易就答應,不是承認了自己就是爲了嫁妝而來的麼?豈不讓人更加看貶北靖侯府?
一時間,顧氏處於兩難之中,立在場中半晌沒有說話。
場外的百姓再也忍不住了,有人大聲道:
“答應世子啊,你還想怎麼着,要錢錢也給你了,人家都快被你們害死了,明知你們落井下石,這當口還顧着婆媳之情,你是不是人嘛,心中鐵做的麼?”
“就是,別裡子面子都想要,誰不知道你們鬧這一場,就是爲了嫁妝麼?怎麼着,還怕別人說你貪財啊,要真是那寬容大義的人家,你口口聲聲說穆姑娘是你兒媳,怎麼不接回府去在她治傷啊,就算治不好,替她料理後事也行啊,怎麼只講好處,該你們侯府擔當的責任就不講了?”人羣中,一箇中年婦人口齒特別伶俐,說出的話如刀子一樣,直插顧氏的心臟。
“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婆婆。打她!”也不知誰喊了一句,一團爛菜葉就扔了進來,正好撒在顧氏的頭上。
“對,真是要錢不要臉,咱們大錦可是講究仁義禮教的大國,怎麼就出了這樣的敗類呢?”
有人開了頭,爛菜葉,臭雞蛋,小石子就象下雨一樣往堂中扔,顧氏想躲,那些衙役早就看不慣她,她躲哪,衙役就空出一塊地方來,讓百姓們扔得方便,扔得準。
顧氏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樣的遭遇,片刻間,頭頂身上就掛滿爛葉臭蛋液,一身又髒又臭,她又怕又氣。大喊救命。
張京雲裝模作樣拍着驚堂木喝止,那些百姓們似乎根本沒聽見,衙役們也只是做個樣子去阻一阻,顧氏是真犯衆怒了,沒人肯真心幫她。
有激怒的百姓跨過柵欄,衝過來要打她,顧氏真的嚇壞了,尖叫:“我撤訴,撤訴還不行麼?”
夜笑離手一擡,百姓立即安靜下來,衝進來的百姓也立在原地,只是眼睛還死死盯着顧氏。
顧氏心驚膽戰地站起來,拂去頭上的爛菜葉和蛋汁,戰兢兢道:“夜世子,我撤訴,不過,她的嫁妝還是要交要北靖侯府,如果將來她真有不測,侯府也好跟穆家交待。”
夜笑離道:“可想好了?真的撤訴?本世子可沒有以勢壓你。”
“沒有,沒有,是我自己要撤訴的,與夜世子沒有關係。”顧氏連聲道。
“我還是不放心,若你過了幾日,想不通了,又要來告,或者說,公孫昊兄心中還存有氣恨,親自來告怎麼辦?”夜笑離卻似乎並不同意的樣子。
“不告了,不告了,世子爺若是不信,你簽下嫁妝歸屬權,侯府寫下休書就是,如此,侯府再沒有告她的緣骨了。”顧氏想了想道。
“休書自然不好,還是籤解除婚約的契書吧。”夜笑離說罷,看了張京雲的師爺一眼,師爺很有眼力介道:“正好張大人做箇中間人,夫人若不嫌棄,在下願意代筆。”
不多時,顧氏拿到夜笑離親筆寫下的嫁妝轉讓說明,而夜笑離則將公孫昊與穆清瑤之間解除婚姻關係的契書拿到手。
顧氏撤訴,一樁案子算是就此了結。
顧氏一身又髒又臭,急着回府。
夜笑離也不爲難她,淺笑晏晏地看着她離開。
公堂一散,柳條衚衕的小巷裡,顧長清正按人頭髮銀子,方纔在公堂外義憤填膺的百姓全是他請去的,一人五錢銀子。
小老百姓有時候十天半月也未必賺得了五錢銀子,這可不是筆小收入,自然高興。
也有不好意思的:“……倒不全是爲了錢,那北靖侯府也着實可惡,做事下作得很。”
顧長清道:“既是請了你們,酬勞自是要給的,大家若覺得侯府可惡,穆姑娘可憐,就多多替她正正名聲吧,一個女兒家家,自千里之外的江南孤身嫁入京城,得不到夫君的疼愛,公婆的憐惜,反而一再遭受凌虐,最可恨的是,還要遭受惡人的污衊。稍有些良心的,都會幫肋她對不對。”
“小哥放心,我們必定會爲穆姑娘正名的,再有人說穆姑娘的不是,我們肯定跟他們沒完。”
顧長清這才滿意地走了。
顧氏回到府裡,洗漱一番後,人就躺下了,她本就舊病未愈,再一受嚇,又病倒了。
只派人送了個信給公孫昊。
得知穆清瑤徹底與自己了結了婚姻關係,公孫昊半晌沒有說話,看着窗外那株三年前穆清瑤親手種下的海棠發呆。
還記得新婚之夜時,他不情不願地挑開她的紅蓋頭。
她嬌羞無限幸福又滿足的樣子時不時地跳出來,讓他甩也甩不走,揮也揮不散。
當他扔下稱杆,甩袖離開時,她驚愕,痛苦的樣子也如深刻在石面上的印痕,磨也磨不去。
“清瑤,我們兩個,從此兩不相干了嗎?”垂下頭,將臉埋進掌心中,公孫昊喃喃念着,明明一直就很煩她,討厭她的,可是,爲什麼真失去了,心卻象被挖了個洞一樣的空,痛!
一個念頭強烈地蹦了出來,不行,要去見見她,或許,今生就是最後一面了。
“慶祥,慶祥!”公孫昊大聲喊。
丫環慌慌張張進來:“爺,可是有事?”
“慶祥呢?”
“到前院去了,奴婢還以爲爺派他出去辦事。”
“臭小子,又愉懶了吧。等他回來,看爺不收拾他。”公孫昊惱火地罵着,心裡卻無端地不安起來,藥快用完了,又到了進貨的日子,慶祥會不會……
再也躺不住,一個挺躍跳下牀,迅速穿好衣服,走進書房。
方纔還躺在牀上傷痛難忍的樣子,瞬間就活動自如,若是穆清瑤看見,定會眼珠子都掉下來。
書房裡,有間密室,正是公孫昊平日練功的地方。
身上這點傷算什麼,他的擎天神功已經練到第四層,只要吐納幾個時辰,皮肉傷就會不治自愈。
密室裡,公孫昊正在練功,他將一粒黑色藥丸吞入腹內,再脫下衣服,露出結實的上身,然後,結了個法式,盤腿坐下,時間彷彿靜止,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頭頂上開始冒出白色的氣霧,皮膚開始發亮,漸漸的,氣霧越來越濃,皮膚也越來越亮,亮得透明起來,時間一長,幾近可以看見膚下的血管肌理。
背後的棒傷以可以看見的速度漸漸癒合,一條黑色的線,自右腕處沿着臂膀緩緩上爬,慢慢地,注入心臟。
約麼兩個時辰過後,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身體疲倦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爺,賀小姐來了。”公孫昊從密室裡出來不久,慶祥來稟道。
公孫昊換了身乾爽的衣服,從內室走出來,賀雪落正凝目看着慶祥,慶祥被她盯得有點不自在,告退離開。
“昊哥哥,傷可好了些?”賀雪落自慶祥身上收回目光,關切地說道,不過一天時間,賀雪落臉上的傷就好了個七八,不得不說,賀家的傷藥確實神奇。
“還好。”公孫昊依然很疲累,扶着椅子坐下。
“聽說夫人去了順天府,將穆清瑤的嫁妝要回來了?”賀雪落有點興奮道。
她的消息還真快。
清瑤身上的傷,是她的傑作吧,刑部是賀相的地盤,她去說句話,和聖旨差不多,她就那麼恨清瑤麼?
記得當初,清瑤明知自己心裡喜歡的是她,每次她來,還是客客氣氣,從不嫉恨……
怎麼又想起清瑤了,她或者,活不過明天,就算能救活,也是個廢人,而且,婚約解除了,自己再不是她的誰。
不知爲什麼,看到眼前這張溫柔的臉上那抹興奮,公孫昊的心裡就象紮了根刺一樣難受,神情淡淡的:“是啊,孃親自去的。對了,雪落,你有事嗎?我很累。”
比起以往溫柔討好的態度,今天的公孫昊很冷淡,而且,自己臉上的傷不算好了個七八,也還是有印痕的,他竟不聞不問,是沒看出來麼?這讓賀雪落很不舒服:
“怎麼拉,昊哥哥,你不高興嗎?我知道你有傷,特地拿了治傷的藥來,爹說是大秦國來的,治傷效果很好。”
賀雪落說着起身,向公孫昊依去。
公孫昊心裡有事,接過藥拍了拍她的手道:“沒有不高興,着實是累了,有些困,替我多謝相爺,改日一定登門致謝。”
這是在趕人了,賀雪落心中越發有氣,先前在宮裡好生兇險,幸虧爹爹睿智,否則怕是要被太后娘娘治罪,本想來這裡得到些安慰,沒料到,公孫昊如此冷淡。
起身就走,卻想起一事:“昊哥哥,你打算將慶祥怎麼辦?”
“慶祥?慶祥怎麼了?”公孫昊愕然道。
“你可知道,夫人將穆清瑤告上順天府,是誰做了穆清瑤的代理狀師?”
“誰?”
“晉王世子夜笑離!”賀雪落道:“這位世子雖說一直病怏怏的,但一直深得太后娘娘的疼愛,皇上又對他有幾分愧意,所以,他的能量是很大的,昊哥哥最好不要忽視他。”
就是與清瑤手牽手的男人嗎?
他就是清瑤現在心儀的麼?
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很不願意承認,那個男子優雅高貴,沉靜從容,無論人才相貌,哪裡都不比自己遜色,更該死的是,他還是一品親王世子,太后娘娘最寵的嫡孫,身份地位不知比自己高到哪裡去了,雖然自己也有雪落,可是,如果這個男人不這麼優秀,身份再普通一點,或許,自己的心裡也會好過一點。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公孫昊有點不耐煩了。
“昊哥哥是笨蛋嗎?你縱馬踢了晉王世子,皇上只是打了你三十板子就放過你了,當真是因爲皇上舍不得你這個人才嗎?
是因爲那封休書!
穆清瑤那種低賤的身份,你北靖侯府都看不起,皇家又怎麼看得上,但晉王世子素來有主見,皇上也未必能左右他,而太后又溺愛他,如果他非要娶,皇上都不能阻止,皇家怎麼能容忍有個商家女兒當媳婦?自然是借那封休書懲治穆清瑤啦。
而穆清瑤也因此進了刑部,被打成了半死人,晉王世子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這個人卻可能命不久矣,你說他會不會報復?
如果我是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洗清穆清瑤的欺君之罪。
他要找證據來對付你的話,首先會找誰?”
公孫昊聽得手汗如漿,一時沒注意她譏嘲的語氣:“你是說,慶祥?”
“不錯,休書是你讓慶祥代筆的,又是慶祥親手送給穆清瑤的,而休書上,還蓋有你的私章,不然,穆清瑤也不會輕易上當。
當時皇上只顧着驗筆跡,並沒有查印,如果這件事再翻出來,私章肯定會成爲你的把柄,如果沒有了慶祥,就一切死無對證了,夜笑離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奈你不何。”賀雪落道。
“可是慶祥他,自小就跟着我……”
“昊哥哥,成大事者,總有犧牲,你太過心慈手軟可不好,再說了,他不過就是個奴才。”賀雪落眼裡滑過一絲狠戾道。
屋外,慶祥臉色發白,輕手輕腳地往屋側挪,他知道公孫昊太多秘密了,上一次麒麟散的事,爺的眼神就不對。
但還是晚了。
“慶祥!”是公孫昊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半點情緒。
慶祥拔腿就跑。
公孫昊連喚幾聲也不見慶祥進來,疑竇頓時,賀雪落率先追了出去,幾顆鐵棘子連發,射向慶祥。
慶祥身手靈活地躲過,跑得更快了。
公孫昊如箭一樣射出,長臂凌空抓向慶祥。
世子爺的真實武功,別人不清楚,慶祥最清楚,他真的親自下手了,慶祥苦笑了聲,心知難逃活命,正提了氣做最後的掙扎,突然,一條黑色纖影自頭頂躍下,替他擋住了公孫昊。
公孫昊待再出手時,黑影迎面連發幾支袖鏢,他不得不先躲過致命一擊,與此同時,也攻向對方。
對方隨手一灑,鼻間聞到股惡臭,比他落入糞坑時還噁心,忍不住,先掩了口鼻,再睜開眼時,慶祥與那人已然不知去向。
等臭味散盡,賀雪落氣急敗壞道:“昊哥哥,你該早就解決了慶祥的,如今他知道你要殺他滅口,肯定什麼都會往外說,現下該怎麼辦?”
“除了晉王府,我看沒有誰會救慶祥。”公孫昊也很惱火。
“可我瞧方纔那人的身形,怎麼看都是個女子,沒聽說晉王府侍衛裡有女的啊。”賀雪落若有所思道。
公孫昊也這種感覺,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那雙眼睛清澈靈動,看他時,滿是冷漠與不屑,太熟悉了,可那個人,不是已經命在旦夕了嗎?
就算能救活,不是早就殘廢了麼?
不可能是她。
“她並不與你正面交手,總是避開你的鋒芒,使的也是暗器與藥粉……可見,她的內力要遜你多多,是誰呢?莫非穆清瑤並沒有受傷?不可能,我在宮中親眼所見,那身傷,絕對是真的,不是她,又會是誰呢?”賀雪落喃喃道。
會是她麼?
“我去晉王府一趟。”公孫昊突然開口道。
賀雪落怔住:“昊哥哥……”
“你先回去吧,我只當是去瞧瞧她,到底曾經是我的妻子,三年夫妻情份,我見她最後一面也是應該的。”公孫昊說罷,擡腳就走。
賀雪落心裡就象壓了塊重石一樣難受。
不是說,從來不拿正眼瞧那個賤女人的麼?
到底還是惦記她,要不然,昨兒個也不會那麼生氣,衝動地對晉王世子也敢下手了。
慶祥死裡逃生,落地時,人已到了一間小院落裡。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慶祥拜倒在地。
黑衣人扯下臉上的黑布。
“少奶奶!”慶祥驚出一身汗來:“奴才該死,奴才助紂爲虐,害了您。”
“我救你第二次了,慶祥。”穆清瑤冷冷地看着慶祥道。
“是,奴才明白。少奶奶有何吩咐儘管開口,奴才萬死不辭。”慶祥道。
心裡卻在打鼓,不是說,少奶奶在刑部受刑過重,早就奄奄一息了麼?怎麼還這般生龍活虎,哪裡有半點傷病的樣子?
“未來娘子,你怎麼總不聽勸。”夜笑離自屋裡走出,一臉無奈地看着穆清瑤道。
“我的嫁妝豈能便宜了公孫昊這個人渣,一紋也不許他用。”穆清瑤冷冷地說道。
“娘子啊,你就是性急,慢慢來嘛,爲夫的肯定一紋不少的幫你討回來啊。”夜笑離苦着臉,就沒見過這麼剛強性急的,他的計劃正要實施,這位就耐不住,洗去一身妝容,偷偷去劫了慶祥來,不過,還幸虧她去的及時,否則慶祥被滅口了。
“別叫我娘子,一天沒成親,就不許你這樣叫。”穆清瑤似乎有點煩他的樣子,沒好氣道。
“婚書都簽了,你不承認也沒用,對了,慶祥,明兒本世子就要去順天府,你可要爲你的救命恩人作死證哦。”看穆清瑤瞪眼,夜笑離立即扯開話題。
上堂作證,指認少爺?
慶祥遲疑了。
“可是有爲難之處?你方纔親口說,萬死不辭的。”夜笑離仍然笑得春風拂面。
“不是,奴才不是不願意作證,只是,家中老孃妹妹都還在侯府,只怕……”慶祥邊說,眼圈就紅了。
慶祥是孝子,這點穆清瑤清楚。
“算了,他不願意公然作證,不要免強他。”
“可是娘子,這可是一次置公孫昊與死地的絕佳機會,他不是在聖駕面前告你欺君嗎?只要證明休書其實是他僞造的,犯下欺君大罪的就是他,咱們這位皇帝老爺子,最討厭的是別人騙他,連帶着北靖侯府也要遭殃。”夜笑離勸道。
整個北靖侯府麼?
害她的只有那麼兩三個,很多人是無辜的,還有,北靖侯雖然糊塗,卻是唯一一個疼她的長輩,還有陳媽那些人,履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僕役是最無辜的,她要報仇,但不想用無辜者的鮮血洗滌心中的仇恨。
“我暫時只想拿回嫁妝,至於報復公孫昊,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慢慢來吧,我喜歡溫水煮活青蛙,讓他一點一點失望,最在意的慢慢失去,乃至絕望,這樣的報復比起讓北靖侯府滿門抄斬來,更有趣。”
明明就是心軟,非要把自己說得好象有多惡毒一樣。
“好,那娘子說,該怎麼處置這個奴才?放了他?”
“當然不是,好生看管着就行了。”穆清瑤道。
“那豈不是沒發揮他的作用?不如送走吧。”夜笑離故意揚了眉道。
明明最是慧心蘭質,偏要故意逗自己,穆清瑤又瞪他一眼,轉身往屋裡去。
夜笑離好生無趣地摸了摸鼻子道:“長清,找個房間讓慶祥住着。”
顧長清拉起慶祥,卻還是不忘點了他的穴道,好不容易抓來的人證,兩個主子放得了心,他可不放心,萬一跑路了怎麼辦?
“爺,真不將他拿到堂前作證麼?”顧長清心有不甘。
“只需讓他幾日不露面,他的主子自會着急上火,找上門來,到時候,你家世子妃知道該怎麼處置。”夜笑離很無奈,如自己這樣聰慧睿智的主子,爲什麼偏有長清這樣笨蛋跟班呢?
話音未落,暗衛來報:“世子爺,公孫昊去了王府。”
“娘子,生意上門啦。”夜笑離興奮的奔進屋裡。
“說了不許你再叫我娘子。”穆清瑤聲寒如冰。
臉上的笑頓時僵住,雙眸可憐巴巴地盯着扼住喉嚨的纖手:
“娘子,人的喉嚨是最脆弱的地方,你……你小心着些,爲夫的害怕……啊,痛,好痛,謀殺親夫啊……”
“說了我們還未成親,不許再娘子娘子的叫。”實在氣不過了,纔對他動手,也知這人真要反抗,自己這隻手早廢了。
“好,不叫了。”他難得聽話的點頭,清潤的眸子裡寫滿委屈。
穆清瑤放開手。
他小聲嘟嚷:“就知道你還是忘不了他,知道他要來,就跟我撇清關係……”
“那種渣男,有什麼值得我記住的?”她難得的解釋,語氣也溫和了許多。
“那還是叫你娘子可好?”他立即笑顏晏晏。
“不行。”
“你還是想着他。”他又委屈了,俊眸隱隱發紅。
“你真煩人。”她轉身就走。
“娘子——”
公孫昊站在晉王府外,高大的門樓威嚴貴氣,比起靖北侯府來,王府大氣多了。
他等了很久,纔有個門房過來通報:“世子爺不在府裡,要過一會纔回來,不知公子是否要等?”
“聽說,有位穆姑娘住在府上,我是……他的丈夫,想前去探望,勞煩小哥替我引路。”沒想到夜笑離竟然不在,公孫昊心中暗喜,想見穆清瑤的念頭越發濃烈。
“你是說,那個半死人?”門房道。
“她……她真的傷得很重?”半死人三個字讓公孫昊的心頭一顫,心尖兒象被戳出血了一樣。
“你是她的丈夫?”門房斜了眼睃他。
“以前……是的。”他們已經解除婚約了,好象不能再以丈夫自居。
“聽說就是你害的,還來看她做什麼?她活不了多久了,見着你肯定氣。”門房很粗魯將他往外推。
“公孫公子是吧,我家世子爺有請。”顧長清適時出來,冷冷地看着公孫昊道。
精緻的小院落裡,男子一身素衣安靜地坐在一片海棠花中,風吹得花枝搖曳,更襯得他若靜蓮優雅乾淨,出塵脫俗。
前次只是匆匆一眼,沒看得清,遠遠望去,對方天然的貴氣無端讓他生出幾分自慚形晦來。
清瑤若真能得這樣的男子青眼,肯定要比跟着自己強。
可是,她好象沒那個福氣了。
心猛地揪痛了一下,腳步略顯沉重:“見過世子。”
比起前日氣勢洶洶,此時老實多了,夜笑離眉眼未擡,淡淡道:“公孫大人棒傷好了?”
公孫昊心頭一震,自己好象表現得太自如了些,摩天功是邪功,爲正道所不恥,讓人發現可不好。
“多謝世子關心,死不了。”公孫昊的語氣也淡淡的。
“那就不爲難你,站着說話吧。”夜笑離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道。
他們分屬同輩,又同爲世子,只是爵位品極不同,上門拜訪便是客,夜笑離卻讓他站着說話,分明就是作踐他。
但人家一副體貼他背後有傷的語氣,這口氣,他就只能往肚裡吞,何況還有求於人。
“我想見見清瑤。”傷勢確實未痊癒,站着還隱隱作痛,便直接了當道。
“清瑤?你是說本世子的娘子?她的閨名也是你這個外男隨便叫的嗎?”夜笑離也不見動怒,溫潤的眉眼裡卻擰着一股凜冽的冰寒。
還沒成親就叫她娘子?憑什麼?心裡窩着一團火,象要將他燒着一樣。
“不管如何,我曾經是她的丈夫,她如今傷……”
“怎麼?後悔了?”夜笑離截口道。
後悔?是不是後悔不知道,只知道,聽見別的男人稱她爲娘子會生氣,會惱火,會……嫉妒。
“如果你只是想見她一面,那你請回吧,她不想見你。”夜笑離敏銳地感覺到,這個男人後悔了,而且,很後悔。
早就料到,她不會想見自己,可就是奢望着,也許,是最後一面了,一想到這個,心就酸澀難忍。
可是見了又如何?說是隻剩一口氣了,她如今肯定恨他,保不齊,一激動那口氣就會沒了……
一時間,整個人象釘在原地一樣,不知如何是好。
夜笑眸擡眸斜睨他,一副你怎麼還杵在這裡的神情。
公孫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情形真象夜笑離的跟班下人。
“夜世子,你是不是……抓了慶祥?”好半晌才鼓足勇氣道。
“是啊,抓了。”夜笑離淡淡地回答。
他如此直率地承認,讓公孫昊怔了怔。
“你……有什麼條件?”人家坦率,他也不好再繞彎子,但願慶祥還沒有供出麒麟散的事。
“條件?公孫大人有值得拿出來談的條件麼?明日大理寺見吧。”夜笑離說着起身,顧長清立即作出送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