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嵐不知洛遲硯怎麼又這麼刻薄起來,只是此刻她沒有心思與他爭吵。
她猶豫了片刻,又問道:“……洛先生可知道這件事的實情?”
洛遲硯眸光微微一閃,面色和緩了些:“長公主想說什麼?”
蕭重嵐知道這件事最後也瞞不過他,一咬牙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洛遲硯。
她重生前雖有爹孃庇護,活得自在,卻也知道這種事情落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都會招來可怕的後果。
蕭重嵐說完事情經過,半天卻沒有聽到洛遲硯有任何反應,不由擡頭。
洛遲硯脣角含笑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那你打算怎麼做?”
蕭重嵐見他毫無驚訝之色,顯然已經知道此事,心中微惱,沒有作聲。
洛遲硯等着她回答,見她不開口,猜得出她心思,道:“那張羨充是什麼樣的人,你竟然一點都不曾覺察麼?”
蕭重嵐一時無語,她的確沒有想到還會有人做這樣齷齪的事。心底裡實不願意回想張羨充的眼神。
“你打算怎麼辦?”洛遲硯再問,緩緩向她走近一步。
蕭重嵐早已想好了,擡眼道:“自然是請陛下做主。”
她能明白顧凌峰的苦心,可是這件事情,根本不是他一力可以承擔的。
若是這樣遮遮掩掩,反而坐實了有隱情。
她還不如直接去向蕭珏求助。
只要蕭珏相信她,就算張家要害她,也要顧及皇家顏面,不會親自出面。這樣她便有了轉圜餘地。
洛遲硯聽她這麼說,眸光微微一閃,臉色冷了幾分,轉身背手踱了兩步,道:“張世成現在就在陛下那裡,狀告顧凌峰惡意行兇,請陛下爲華寧公主做主,爲她夫君安逸侯討回公道。”
蕭重嵐一驚,這一次竟被張世成搶了先機。難道他竟已經決定要舍了蕭重薇的丈夫?
“陛下已召杜汝慧來詢問。”
杜汝慧說,顧凌峰是看不過張羨充虐待歌伎念奴,因而一時衝動出手傷人。
洛遲硯看着蕭重嵐,冷冷一笑:“顧凌峰不惜敗壞自己的名聲也要保全你,實在令人動容。可他這般做,又將顧家聲譽置於何地?”
蕭重嵐一聽,心中不由焦急。
她就是太瞭解顧凌峰的脾氣,也知道這件事鬧出去,會連累到顧家。
顧凌峰的妹妹顧穎被先帝指爲蕭珏的皇后,說的就是“家風嚴謹,女子賢良”,這等事情傳開去,必定會讓顧家在世家中被詬病,只怕顧潁的皇后之位也可能動搖。
洛遲硯見她垂眸不語,神色凝重,笑道:“看來比起自己的名聲,長公主更加關心顧家利益……真是可敬可佩。”
蕭重嵐擡頭,坦然道:“洛太傅方纔不是也說過,此事因我而起,顧將軍爲華陽仗義出手,難道華陽不該爲此心懷感念?”
“長公主既是這等有恩圖報,不知又會如何……”洛遲硯說了一半,盯着蕭重嵐,幽幽說了半句,停住了。
“又會如何?”蕭重嵐不知道他陰陽怪氣想說什麼,此刻她一心都在如何解救顧凌峰的事上。
洛遲硯見她懵然不解的神情,自嘲般笑了一聲,漫然道:“也罷,你想做什麼便先去做吧,陛下正要爲此事召見你。”
韓德寶前來奉蕭珏之命傳召蕭重嵐。
蕭重嵐進殿。裡面杜汝慧束手站在一旁。而張世成神色未定,蕭重薇也在,以手帕捂着臉。
蕭重嵐直直跪下:“請陛下爲華陽做主。”
蕭珏看了一眼隨後進來的洛遲硯,洛遲硯對他微微頷首。
蕭珏道:“皇姐不必多慮,朕只是聽說皇姐恰好入宮見太后,順便召你過來問一問罷了。”
蕭重嵐苦笑一聲:“陛下,華陽如何能夠不多慮,此事關係華陽名聲,若有不妥,華陽日後只怕無顏見人。”
蕭重薇掩面哭泣聽到她的話,擡頭看了一眼,卻正好看到站在她身後的洛遲硯,眼中頓時陰沉。
張世成倒是一臉惶恐,道:“陛下,這件事情雖牽扯到長公主,實與長公主並無關係,是顧凌峰性情暴戾,動手傷人,可憐華寧性情老實,只好請陛下做主了!”
蕭重薇跟着再次跪下,哽咽道:“……陛下,華寧在宮中時年紀尚幼,不知世事,出宮之後,才知陛下與太后對華寧是何等照顧體貼。這一次夫君受屈,也是他自己行事不當,可看他如今躺在牀上人事不省,華寧心如刀絞……”
她沒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張世成一臉無奈與隱忍,顫着聲音道:“求陛下可憐華寧,如今她……微臣實屬無能,只有陛下與太后能爲她做主了!”
蕭珏看着兩邊,十分爲難。
“陛下,草民斗膽,不知可否一言。”一個低沉溫厚的聲音響起。
衆人聞聲看去,見側殿屏風旁,站着一名老者,身着玄色布衣,斂手而立,面色沉靜恭謹。
張世成看清來人,又驚又喜,不由道:“叔父!”
蕭重薇聽着一怔,也忘了哭泣,看向那人,喃喃道:“外叔祖?”
原來他就是張平伯。
蕭重嵐沒有想到會在這時候見到此人。
“今日陛下召見張先生。巧的是張大人急着求見陛下,因而只好讓張先生在側殿稍候。”
一直沒有說話的洛遲硯此時才慢慢走上來,站在蕭珏身邊。
蕭珏尊敬道:“張先生有話儘管說。”
張平伯又拜了一拜,這才轉身。
他並不理會張世成,而是把目光轉向蕭重薇,最後卻盯着蕭重嵐,突然開口問道:“張世成所言,關係名聲大事,長公主卻不見絲毫驚慌焦急之色,難道是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蕭重嵐沒想到他會這麼發問,卻也沒有絲毫猶豫,道:“女子名聲,當然重要。然而哭哭啼啼就有用嗎?”
蕭重薇哭聲一頓。
“我本問心無愧,又有陛下聖明,是非總有論定,又何必做出委屈的樣子以博同情?”
她這一句話說完,蕭重薇面色尷尬起來。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銀牙暗咬。
“你問心無愧,爲何會牽出顧將軍爲你動手傷人之事?”張平伯問。
這一句話就把蕭重嵐置於紅顏禍水的境地。
蕭重嵐冷笑道:“先生說話華陽實在不解。華陽也曾聽過先生清廉公正之名,可如今張大人與杜大人各執一詞,事實還未確定,張先生就先有了結論嗎?”
張世成見蕭重嵐出語不遜,低頭暗喜。
張平伯不動聲色:“長公主以爲草民是什麼樣的人?”
“華陽不敢妄議先生。然而今日所見,恐怕名不副實。”蕭重嵐針鋒相對。
張平伯面無表情道:“若我能讓你心服口服呢?”
蕭重嵐微一挑眉。
張平伯轉身向蕭珏一拜:“陛下,草民斗膽請仲裁此事。”
衆人一怔。
蕭珏猶豫:“這……張先生剛到京城,旅途勞頓,不宜太過勞累,還是交給其他人吧。”
張平伯依舊肅容道:“若陛下不嫌棄草民年邁不中用,自當勉力爲陛下效力。所謂舉賢不避親,臣必定不會偏失。”
蕭珏便點了點頭。
張世成心中暗喜,頭低得越發厲害。
張平伯領旨,回頭掃了一眼衆人,目光在蕭重嵐臉上一掃而過。
蕭重嵐只覺得那目光冰涼幽深。
蕭珏將事情交給了張平伯,,又體恤張平伯辛苦,讓他先回去歇息,見一見家人。張世成連忙請叔父回家。
衆人離去,蕭珏才呼出一口氣來,道:“多謝皇姐。”
蕭重嵐問道:“陛下,可是有意將此事交給張平伯來裁斷?”
蕭珏一聽這話,怪道:“咦,太傅不是已經告訴皇姐這件事麼?皇姐不知道,那怎麼……”
他看向洛遲硯。
洛遲硯慢悠悠道:“方纔微臣本想與長公主商量,不過長公主一番慷慨言語,讓在下深感敬佩,一時忘了提醒。好在長公主機敏過人,竟能立刻猜出陛下用意,又以言語激將,讓張平伯主動攬下這件事。”
洛遲硯解釋完,一臉誠懇拱手向蕭重嵐賠禮。
蕭重嵐不好瞪他,側身避開,又問蕭珏:“陛下的意思,是要重用張平伯嗎??”
蕭珏點點頭,又道:“張平伯曾任刑部侍郎,公正不阿,素重名聲,這件事交給他,一定不會偏私,皇姐不必爲此事憂慮。”
張平伯在先帝時屢次拒絕出仕。先帝臨終說過,只要張平伯肯入朝,讓蕭珏拜他爲太師。
張平伯遲遲不動,如今出來,必然與張家如今的局面有關。此人在朝比在野更好把握。然而他是悄然下山,必是不肯就範的,只有逼他主動請職。
他爲了張家出手,就斷沒有再歸隱的道理。
蕭重嵐默默點頭。她出得宮來,坐在馬車裡默默想着心事。
忽然馬車緩了下來,綠雲道:“長公主,洛太傅請見。”
蕭重嵐半天不做聲,聽到馬打了一個響鼻,洛遲硯還算耐心,語氣溫和道:“長公主,在下有話要說。”
蕭重嵐不想理他,卻又想到在宮裡發生的事,掀開簾子,問道:“洛太傅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