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前日去了茶鋪，這兩日都在府中挑選下人。”明月一一向洛遲硯稟道。
洛遲硯坐在亭子裡，看着廊下，經霜紅葉在風中搖曳。
下人是謝燕介紹的人牙子送來的，這已經是第三批了。每次送來五六戶戶人家，二三十個，試用察看。
選出來的有放在鋪子裡做管事夥計的，有進府裡的，都是一家子的留。單獨的那些，只要十歲上下的。
她這樣的行事作風，應該是和蕭鳳學的。只不過也可以看出來，她以前其實很少管家務事，所以並不是很熟悉。很多地方還是得了謝燕提醒。
她更多時候，想必是跟着她爹遊山玩水。睿智如陳陶，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愛至珍至的寶貝女兒不得不應付這些焦頭爛額的事。
所以他纔敢對他說出那樣囂張的話！
洛遲硯心裡微微一哼。
只是他總覺得蕭重嵐不會僅於此。她不至於看不出來蕭重薇教唆蕭重珊的最終目的，但她卻沒有針對這件事採取任何相應動作。
明月又稟道：“長公主去了兩次顧府，一次是拜訪顧老夫人，一次是給顧家小姐送禮物。據說還與顧少夫人和顧小姐約好了月末到山莊賞秋。”
洛遲硯手指輕敲着桌緣，桌上茶盞上升起嫋嫋茶香雲氣。
萍心在旁侍立了許久，看洛遲硯一口茶也沒喝，她上前欲要爲他重新換一杯熱茶。
“不必了。”洛遲硯淡淡道，又問明月，“長公主再往顧府去的時候，告訴我。”
“是。”明月應諾。
洛遲硯轉身出了亭子。
萍心收拾茶具，對清風道：“你從哪裡買的這種茶？香氣倒是好聞，只都是些葉子，怎麼入口？怪不得公子都不肯喝呢。”
清風笑道：“姐姐你這回可就不懂了吧？這是我從長公主家鋪子買的，最好的茶葉，據說一年只能出三斤吶。其中兩斤長公主送給了陛下和太后，這餘下的一斤，滿城貴族搶破了頭。這一兩還是長公主特意爲公子留下的。”
蕭重嵐茶葉鋪子推出這種新飲法，據說是明輝大師授於華陽長公主的。有好事者專門去慈隆寺打聽，從負責明輝大師禪院灑掃的小和尚那裡得到了印證，於是這飲法還和養身修性，品禪悟道聯繫在了一起，一時成爲京城風尚。
萍心可不管這個，拉下臉來道：“誰說那些貴族世家爭搶的東西就是好的？公子品味不同俗人，這茶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公子不喜歡就是了！”
清風嘖了一聲，搖搖頭。
張府中，張平伯對着一地落葉，猶在沉吟。
“蕭重嵐最近和顧府來往甚密？”
她封爲長公主之後，也只去過一次顧府，還是爲顧凌峰求情纔去的。而回京之後，她就已經去拜訪了兩次。雖然見得只是女眷，卻也代表顧家並不排斥與她交際。
張世成道：“陛下明年即將大婚，她倒是會看準時機。”洛遲硯拿住了張家把柄，她也想必知道自己再無什麼利用價值，所以急忙拉攏顧家。
張平伯揹着手，緩緩搖頭：“顧家可沒那麼輕易被她拉攏過去。”
顧中是什麼樣的人，他最清楚。自己隱仕的時候，他面對張世成這樣的小輩，都能忍氣吞聲，如何會輕易站隊？蕭重嵐又有什麼值得他這麼去做呢？
張平伯眯了眯眼。
紅氤滿面笑容從鋪子裡走出來迎接蕭重嵐，深深一禮：“長公主！”
如今新開的茶葉鋪生意很好，蕭重嵐從莊子上調了一名管事過來，還有謝燕介紹的管事主理。
紅氤會講南話，所以也留在這裡，方便接洽南地來的客人。
蕭重嵐進了茶室，這是專門爲有身份的貴人或大客商準備的品茶雅間。
蕭重嵐看到新的佈置，點了點頭。
見了兩位大管事，聽了他們彙報，道：“辛苦你們了，生意剛起步，我看很好。所謂和氣生財，你們只需記住這一點，我要的是生意興隆。”
兩位管事已經被紅氤多次提點，知道蕭重嵐不喜歡有人藉着她的名義仗勢欺人。其中一名管事見過蕭重嵐莊子上那些欺主奴僕的下場，故而都很謹慎小心。
又因爲一開始蕭重嵐就說明了如果生意好，年底他們都有分紅。雖然是簽了賣身契的，這些錢他們可以拿在手裡，贖身或者置辦田產都隨他們，自然喜出望外，做事也格外賣力。
這麼短的時間，茶葉鋪的生意就走入正軌，自然不是僅僅有長公主的面子，也因爲他們確實盡心盡力。
等大管事都出去了。紅氤才道：“長公主，奴婢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蕭重嵐看她神采奕奕，笑道：“我瞧你在這兒更有精神，怎麼想回去了？”
紅氤低了低頭，她的確也挺喜歡這樣忙碌而充實的生活，可是那些客人看她的神情，總有些不懷好意，不過知道她是長公主的人，不敢造次。就是店裡自己人，也有暗地裡嫌她身爲女子拋頭露面的。
蕭重嵐雖然笑了這麼一句，卻也知道要想像南邊那樣女子也能出來自由行走不容易。
“奴婢還是想服侍長公主。”紅氤道。這也是她的真實想法。
蕭重嵐嘆道：“也罷，過了這一陣子你就回來吧。玲兒還是留在這裡。”
這茶葉鋪專門爲夫人小姐準備了品茗賞趣雅室，不能沒有女管事負責。蕭重嵐讓紅氤帶着趙玲兒。
新梨道：“長公主，奴婢願意留下。”
其實蕭重嵐本來的安排，就是讓新梨幫忙打理茶葉鋪。只是想到新梨曾經的身份，怕她自己不好想，所以換成了紅氤。
新梨坦然道：“長公主，你不是說過，心底無私天地寬，當初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如今跳出火坑，重新做人，又有什麼好顧忌的？”
蕭重嵐喜歡她這份灑脫，道：“你若改變主意，隨時可以和我說。”
新梨笑道：“長公主放心，若是有人爲難奴婢，奴婢少不得亮出長公主的名頭壓一壓人。”
該忙的事忙完了，蕭重嵐出了鋪子回府。
馬車行到半路，突然之間停下了。
蕭重嵐還未想是怎麼回事，聽到一聲厲斥：“哪家的奴才，竟敢在官道上耀武揚威？莫非你主子眼裡就沒王法了嗎？”
蕭重嵐皺了皺眉。她平素出門微服低調，不用儀仗，但也沒有誰會如此囂張攔路的。
新梨道：“奴婢去看看。”
她下車放下簾子，笑道：“對面可是華寧公主的車駕？奴婢見過華寧公主。”
過了一會一個拖長語調的聲音道：“哦，是你啊，我姐姐她人可在車裡？怎麼見了妹妹理也不理呢？”
新梨回頭看了一眼馬車，正欲替蕭重嵐掩飾。
蕭重嵐懶懶道：“對面車中是華寧麼？新梨，把簾子打起來。”
蕭重薇訝異，蕭重嵐對她素來冷淡，卻也不是這般無禮倨傲。
新梨打起了簾子，蕭重嵐淡淡看着蕭重薇，道：“妹妹既然知道是我，不行禮也不避讓，目中可有尊長？”
蕭重薇霎時臉通紅。這條路上行人雖不多，卻也有來有往。
現在要她衆目睽睽之下給她行禮，姐妹之禮還好說，若蕭重嵐故意刁難，要她以伯夫人的身份行禮，她可就難看了。
偏偏蕭重嵐一絲也不退讓，蕭重薇不得已，眼中閃過一絲怨毒，真就下車行了萬福。
又高聲道：“先前有人說姐姐無情，妹妹還不信，如今是見着了。只是姐姐一向不喜歡妹妹還罷了。三妹妹待你情深意重，她的事，姐姐也能見死不救，豈不叫人寒心？”
蕭重嵐笑道：“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還湊上來做什麼？三妹妹乃是公主，即便我不關心她，她還有聖上，太后與劉太妃庇護呢，妹妹說什麼危言聳聽的糊塗話！”
蕭重嵐秀眉一挑，又道：“妹妹莫要忘了陛下旨意，這些日子，妹妹妹夫還是好生在家靜心思過爲好！”
“你！你胡說什麼！”蕭重薇惱羞成怒，蕭重嵐竟然睜着眼睛說瞎話，聖上什麼時候讓他們思過？
“蕭重嵐，你不過是仗着太后寵愛而已，你囂張什麼？”蕭重薇咬牙切齒道。
蕭重嵐居高臨下，嘴角一絲譏誚，笑道：“你說得對極了，我只有太后寵愛而已。那你呢，你指望的只是張家罷了，但願這張家能一直做你的依靠纔好！”
她笑得意味深長，蕭重薇一怔，惡狠狠道：“你什麼意思？”
蕭重嵐示意新梨放下簾子，收了笑意道：“蕭重薇，你屢次對我不善，我不與你計較而已。如今你主意打到了三妹妹身上，還想借此挑撥我們關係。你且看看，你的如意算盤能不能成？”
馬車揚長而去，塵埃撲面，蕭重薇狼狽退了幾步，如意扶住她：“公主……”
蕭重薇氣惱地推開她，心緒難平。光天化日之下，她被蕭重嵐如此羞辱，只怕不用多久，京城就會傳遍了！
“我們走！”
蕭重嵐說的沒錯，她今天做的事情，都是爲了張家。那就讓張家爲她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