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嵐冷冰冰注視着她,道:“你離間我與陛下,是想爲世子造勢,先帝的女兒寧可背叛自己的兄弟,投向前長公主的世子。自然會有人翻舊賬,批判先帝殘暴,殘害忠良,你們便有了起事之名。”
馮慧貞挑了挑細長上斜的眉,目帶欣賞之意:“不錯,你的推測很正確。”
如今京城中他們的人已經開始散播輿論,挑起民憤。
“福壽長公主和永樂侯樂善好施,生前做了無數善事。那些得到恩惠的人,在恩人遇難時都縮頭躲了起來,哼!不過,如果有人帶頭出來鬧,他們不用擔責了,也會跟着起鬨。”
民心動搖,還有地方那些老將老兵,只要感念福壽長公主的,必定會遲疑一二。
在蕭珏親政站穩腳跟之前動手就是因爲這個原因。一朝天子一朝臣,若等蕭珏羽翼豐滿,天下四方都是他的親信,就沒有如今的好時機了。
馮慧貞躊躇滿志,彷彿天下已盡在掌握。
“長公主是有福氣的人,能從冷宮爬出來,做了長公主,只要你順勢而爲,還能封爲皇后,豈不好麼?”
蕭重嵐垂了垂眼眸,神色冷漠,對馮慧貞的話置若罔聞。
“怎麼,你不相信?”馮慧貞緩緩走近幾步,合袖而立,眼神犀利。
“我能成爲皇后,你呢?你不惜天下大亂,不惜違背福壽長公主的意願,所圖爲何?”蕭重嵐問。
馮慧貞像被刺了一下,臉一沉:“福壽長公主早就清楚賊帝不堪爲國君,也做了萬全準備,就是遲遲不能行動!到最後只能讓我忍辱偷生以待將來。能完成長公主此志,我馮慧貞死而無憾!”
“是嗎?福壽長公主不滿先帝*,期望的是百姓安居樂業,期望的是大周興盛,而不是滿足自己的野心和慾望!”
“如今新帝繼位數年,大赦天下,讓百姓休養生息,又起用大批良才,南疆西戎都不得不來示好言和。這時候你卻要大興干戈?你真是爲完成她的遺願嗎?”
蕭重嵐句句緊逼,說到最後,眼神涼涼滑過馮慧貞越來越扭曲的臉。
“你!”馮慧貞眼神如針尖一縮,卻又瞬間笑了,理了理衣襟,道,“我不是第一次見識長公主的伶牙俐齒了,也罷。不管長公主以爲我是爲了什麼,都沒有關係!”
馮慧貞轉身向門外走去,轉臉又道:“大周必亡,就請長公主稍稍等待,好好看着世子登基吧!”
馮慧貞悻悻走了。
一直低頭站在蕭重嵐身後的新梨上前來跪下。
她被打暈,醒過來時已經在路上了。直到現在才能見到蕭重嵐。
如果她早一點發現不對,也許就能阻止這一切了。
“你起來。”蕭重嵐拉她起來,又把紅氤招過來,道,“還記得在西戎的事嗎?如今,只怕我們又要靠自己了。”
而這一回,雖然暫時無性命之憂,卻比那時候要艱難。因爲對方對她們瞭解更多。
新梨與紅氤對視一眼,收了心緒,一起復又跪下道:“長公主有任何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蕭重嵐微微一笑:“好。”
紅氤和新梨看蕭重嵐一派從容自若,也一掃頹靡之氣,振作了精神。當初被西戎人掠走,那等境地,華陽長公主都能化險爲夷,她們也有了信心。
蕭重嵐擡頭,卻先看向站在門外的清兒等人。
屋中間本有一扇屏風,然而被馮慧貞命人撤掉了。蕭重嵐讓紅氤把清兒叫進來,道:“清兒,青梅受的傷重不重?”
清兒猶豫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劫走蕭重嵐那一晚,她和柳娘負責對付青梅,先把青梅誑出來勸了幾句,趁她不備將她制住。兩人於心不忍,青梅受的只是輕傷。
“那就好。請你囑咐她好生養傷,不要多想其他。”蕭重嵐又道,語氣比先前幾日和藹很多。
清兒訝異擡頭看了一眼蕭重嵐。
青梅性子倔強,甦醒之後就一直沒有放棄逃跑。她的傷,更多的是因此而增加的。
清兒猶豫着,苦笑道:“只是青梅她,她未必會聽……”
“你就多勸勸她吧,只要能讓她安心養傷。她再怎麼折磨自己,也幫不了我,與其如此,我希望至少她能好好活下去。你們以前畢竟是姐妹,希望你能替她求求情,多謝你了。”蕭重嵐又道。
清兒怔了一怔,眼圈一紅:“長公主……”她迅速咬住了脣。
馮慧貞對青梅已沒了耐心,曾說若她再不歸順便要下殺手。沒想到蕭重嵐會爲如此爲青梅着想。也不怪青梅死心塌地跟了她。
自己和姐姐自然是隻認蘭陵郡主的,蘭陵郡主不在了,她們纔跟着郡主的弟弟,哪會想到如今卻陷入這樣的境地?
“對了,你姐姐呢?她可好?”馮慧貞說是讓清兒和柳娘這些人看着蕭重嵐。實則柳娘只是在劫走蕭重嵐和途中見過,之後並不見她。
清兒頓了頓,道:“馮主事讓姐姐去做別的事情去了。”
柳娘更有主見,遇事冷靜,只怕馮慧貞也不放心她在這裡。
蕭重嵐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
清兒準備離開,擡眼又看了看蕭重嵐,瞥了一眼門外那些小婢,低頭輕道:“……和青梅關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少年,叫阿川,受了重傷。”
她說完匆匆出了門去。
紅氤驚得猛的咬住脣,不敢說話,只能看向蕭重嵐。
蕭重嵐也有幾分意外,又很快恢復了神色。
原來是因爲阿川也被抓了,所以洛遲硯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
是的,既然馮慧貞早有預謀,又怎麼會不把她身邊的人和事摸個一清二楚呢?
只是現在再後悔也無益。
阿川和青梅還不一樣,馮慧貞再狠,要用清兒和柳娘,至少還會顧及一二她們的心思。阿川是紅氤的弟弟,又是洛遲硯派來的,馮慧貞絕不會放過他。
“紅氤別急。我會想辦法。”蕭重嵐端坐在位置上,輕聲說着,看着門外靜默立着的小婢和看守。
蕭重嵐想到遠在數百里之外的洛城,他們會想得到自己的處境嗎?
不,馮慧貞早就計劃得天衣無縫,如今她不能只抱着一絲僥倖,去設想蕭珏會信任她,洛遲硯會信任她。
就算他們信任她,朝臣也不會這麼想。
蕭重嵐預料得沒錯。此刻大周朝堂上正一片激烈的爭論。
起因便是如今塵囂塵上的流言蜚語。
誰也沒有料到大周華陽長公主棄周投逆的流言傳播得如此之快,還不等朝廷拿出行動加以掩蓋,整個京城已傳遍了,很快京城附近再到整個大周,都會知道這件事。
與此同時,自有人爲數年前抄家斬首的蕭鳳說話,道是先帝*,福壽長公主屈死,她的世子也差點被迫害而死。危急之際,是義士向華陽長公主求助,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而華陽長公主之所以在冷宮中僥倖活下來,也是因爲當初福壽長公主暗中保護,因而蕭重嵐感激甚深,不惜爲了救世子而自請和親云云。
更有傳言世子與華陽長公主在救難中患難與共,兩情相悅。這也是爲何長公主會在洞房之夜逃婚的原因。
人們再看洛遲硯,神色就複雜多了。聯想到洛遲硯對蕭重嵐一派殷勤,而長公主府對洛家人向來不冷不熱,這種傳言似乎有了根據。
朝堂上,百官分作兩派吵得激烈。
一派以張伯昭爲首,自然是堅持要蕭珏立刻下旨對蕭重嵐定罪,派兵捉拿,以安民心;一派則認爲還應該好好調查清楚再做論斷。
後者中人卻不像前者心意堅定要處置蕭重嵐,他們中間,自然有如俞浩然那般對蕭重嵐投逆表示懷疑的,也有從大局考慮持不同想法的,更有揣摩聖意建議不必操之過急的。
蕭珏繃着身子在寶座上坐得筆直,沉着臉一語不發。
大家吵得口乾舌燥,一名內侍站在門外,戰戰兢兢道:“陛下,張太師與洛太傅請求覲見。”
這一下整個朝堂俱靜下來。
俞浩然還好,他的同伴有些發窘。
想也知道,這流言非同小可,固然有損大周顏面,那洛遲硯也很慘。這等事擱在一般人身上已是恥辱,何況當事者是大名鼎鼎的洛遲硯?
自然有嫉恨他的人看笑話,道這邊是他年輕時品行不正的報應。
wωω тtκan C〇
前段日子他一心尋找妻子下落,蕭珏恩准他不必上朝,後來流言四起,就更難見他出來;而張平伯則是因爲年邁得到體恤,不必每日上朝。
今天這兩位政見不同的人一道前來,看來在這件事上,他們難得看法一致了。
而張伯昭等人面上一片得色。
想來這時候洛遲硯就是爲了自己面子,也不會讓蕭重嵐有好下場纔是。
先開口的自然是張平伯。
他面色平靜嚴肅,向蕭珏請求道:“爲穩定民心,請陛下立即下旨爲華陽長公主正名,追查謠言來源,昭告皇家清白,以正國風。”
此言一出,衆人震驚之餘,神色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