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看完了,咱們就回去吧。”藍國慶有點怕了,催促起了張博明。
“行,那就回去吧。”張博明一樣心虛,藍國慶至少還有一個省廳的工作證,他卻是根本沒有資格到信用社來看資料。
這要是正常情況下,也沒有人在意此細節。偏偏段航是溪縣刑警隊的,還話裡話外的維護楊銳。
張博明此時方纔有些後悔。這也是找碴找的有點急了,加上父親是省水利廳的廳長,就沒將楊銳放在眼裡,剛開始調查,就直接帶着人來了溪縣,要是多打問一番,就不會弄出這種烏龍了。
當然,他也是太急了,要是慢慢的從邊緣入手,他怕楊銳還沒怎麼樣呢,景語蘭先被怎麼樣了。
然而,張博明現在才發現,楊銳家裡不止有幹部,明顯還是地頭蛇,在地頭蛇的巢穴裡查地頭蛇的賬,這不等於是把身體抻直了方便蛇吃嗎?
他這時候也不敢扯父親的大旗,低着頭,就想先離開再說。
“兩位這就回去了,資料不看了?”白主任語帶調侃的將兩人給定住了。
“看好了,多謝白主任。”藍國慶眼神犀利的面向白主任。
白主任對藍國慶收起了畏懼,看看段航,轉過身來笑道:“沒看好就繼續看,省廳的案子都是大案要案,我們地方上的幹部,肯定是要全力配合你們正經查案的。”
藍國慶心裡生出一陣寒意,這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他惡狠狠的道:“白主任,飯可以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們什麼時候說有大案要案了?現在就是調查,有可能調查出線索,有可能沒有,不勞您費心。咱就是勞碌命,保不齊哪天還要回溪縣來,再麻煩您呢。”
80年代的政治*鬥爭純粹就是糙的,省部級的老幹部,話說的好好的,突然掄起拳頭打起來的都屢見不鮮。藍國慶沒有指着白主任的鼻子說:閉嘴,再吭聲我找人查死你,這就算是夠隱晦夠有藝術性了。
白主任還真怕省廳的人找自己麻煩,可他瞥着段航,還是站直了,道:“我可沒亂說話啊,謝科長可以給我作證,你們三個一起來的,口口聲聲說是要查案查資料,現在一點說法都沒有,就這麼走了,我們信用社上上下下還怎麼工作,這是有問題沒問題,要不要把我們關起來,你們給個準信總行吧。”
“你要什麼準信?我們只是調查,又沒有立案。”藍國慶必須堅持自己的立場是來調查案件的。
白主任不依不饒,道:“調查也要有結果吧,我們是有問題呢,還是沒問題呢?別今個兒回去了,明個兒就把大字報貼我們信用社門口了。”
藍國慶氣笑了:“你當這是什麼時間了,還大字報?”
“我就怕有人拿着雞毛當令箭,上綱上線。”
白主任有點胡攪蠻纏了,但看到段航的眼神,白主任覺得值得。
他是不得已而爲之。當段航出現以後,白主任迅速的將事情從頭到尾的梳理了一遍,突然覺得自己的位置很尷尬,楊銳的資料是他信用社的人拿上來的,當時在場的就是四個人,張博明沒說話,藍國慶嚇唬了他,謝科長則給了暗示……沒人能證明自己是被迫交出資料的。
他還有更深一層的想法,這事兒,不會是謝科長挖的坑吧。
白主任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和信用社的主任的位置相比,縣聯社的位置其實是有點尷尬的,兩者的職級相同,縣聯社的科長和信用社的主任管理的都是一個縣的信用社,說起來位置有點重疊,所不同的是,縣聯社是管理和監督機關,信用社是業務機關。合在一起來看,縣聯社的科長就像是單位書記,並不直接插手業務,更像是信用社的婆婆。
不過,縣聯社和信用社的權力都不大,它們不像是地區或省級銀行,有幾千萬上億元的資金,由此衍生出巨大的權力。信用社裡的賬目裡有百萬都算是多的,在這個位置上,就講究一個實惠。
和不接觸業務的縣聯社相比,信用社的社長顯然比縣聯社的科長要實惠。
白主任覺得,謝科長要是坑自己一把,趁機把自己搞垮臺,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段家和楊家都是樹大根深的老幹部家庭,平時也不怎麼顯山露水,可要是讓人家以爲自己是個掘墓的,那弄不好就真要被埋在墳裡了。
到時候,老資格的縣聯社科長,配一個新上任的信用社主任,那這一畝三分地還不是謝胖子說了算?
運動到現在才結束幾年啊,白主任和謝科長也都是老運動員了,眼神兒一觸,就各有各的想法了。
謝科長一聽白主任點了自己的名,本能的就開始了鬥爭思考,待白主任說完了,同樣是一瞅段航,說:“我也是今個兒才見的藍科長和張同志,這位藍科長給我看了工作證,說是被省廳派調查一個人的,要我和他一起來信用社看資料。這個事情,縣聯社辦公室的人都有見到和聽到,是可以求證的。”
他很好的將自己給摘了出來,同時又踹了藍國慶和張博明一腳。和白主任不同,謝科長清楚的知道,藍國慶和張博明是以公事爲名辦私事的。不過,辦私事是藍國慶私下裡告訴他的,“被省廳派來調查”云云,卻是藍國慶進門的時候,當着大家的面說的,謝科長一句假話都沒有,列出來的全是證據,還向段航代表的段楊兩家輸誠了。
至於白主任的攻擊,謝科長其實也有了反擊。他現在證明了藍國慶和張博明是爲公事而來,那他們看到資料的過程,就應該符合公事的流程。白主任最終放棄檢查介紹信,這就是違規行爲,至於原因什麼的,無論在場的四個人能給他說清還是不能說清,違規就是違規。
這樣的反擊力度不大,卻能讓白主任感覺到一點疼,應當也能收斂起來。
不得不說,身爲半個機關幹部的謝科長,是要比事業單位裡廝混的白主任更政治一些。
藍國慶喘着粗氣,不知該如何應對,有種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的感覺。
他就是一個省廳的科級幹部,工作以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機關裡工作,雞毛蒜皮的爭執沒少過,睜着眼睛說瞎話坑人到井裡的事兒卻沒做過,此時竟是沒了招數。
張博明更是一個擺設。他讀中學的時候,父親被打倒,全家一片晦暗,其父除了教他功課以外,絕口不談政治和工作,也不敢談。父親平反,張博明也憑着紮實的功底考了個好大學,父子倆見面的時間都少,更不會談政治。畢業以後,張博明進入機關中學,與大忙人的父親見面更少,說話更少,還是沒時間學政治。就是有時間學東西,張博明也將時間用在女人身上了,他的舞就跳的不錯,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可惜,靈活的舞步在緊張的對話中,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兩位有問題,就來省廳問好了。這位同志,請讓一下。”藍國慶不想再糾纏了,留在這裡的變數太多,回到平江,至少能請張博明的老爹出面斡旋。
擋在門口的段航哪裡會輕易讓開,笑笑道:“省廳來咱們溪縣辦案子,不僅不用咱們溪縣的警察,連知會都不知會一聲,有點說不過去吧。你們這麼走了,讓同行知道了,肯定得笑我們溪縣沒規矩,不行不行,兩位最起碼得留下吃頓飯,喝好酒再走,對不對?”
他話裡面是邀請,話外面卻是阻攔。
段航剛上來,還不太清楚具體的情況,只能有些靠譜或不靠譜的猜測。張博明和藍國慶兩人的問題,段航都回答的很完美,他們看似也沒有查到什麼東西,但段航是老警察了,卻不會如此掉以輕心。
萬一他們是示敵以弱呢?萬一他們明查楊銳,實查楊銳的父親楊峰,或者楊家和段家呢?萬一他們查到了什麼東西,爲了順利的離開,故意裝樣呢?
段航從不介意將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早些年,他沒少見到因爲幾十塊錢,或者檔案上的幾行字就栽跟頭的老幹部。楊銳的賬上可是幾千塊,放在那時候,啥理由都不要,拉出去遊行都夠了。
現如今,運動雖然是沒有了,運動的餘韻還在。河東省的省長和數名常委,一兩個月前才換了人,就是因爲他們主持平反工作不利,說白了,就是****。段航看不了那麼高,他只知道,政治緊張結束了,政治放鬆還沒來呢。
“酒就不用了,我們趕時間。”藍國慶的馬臉依舊笑的像是卡通一樣,心卻越來越往下沉。
“不喝可不行,地局的人在路上呢,人家來了一看,客人都走了,這算什麼事。”段航像是勸酒似的,又說:“現在天還早,喝好了酒,你們再走也不遲。”
“我們回平江還有事。”張博明弱弱的說了一聲,希望能騙開段航。
段航哈哈一笑,擺手道:“咱們喝酒不耽誤事,能喝酒才能戰鬥不是?一會兒,我給你們找輛車,直接送你們回平江,你們車裡睡一覺,到了以後精神百倍,辦事更快,就這麼說定了,我去訂席面,二娃,和尚,過來看着門,裡面的人,一個都不許走。”
最後一句,說的藍國慶眼皮兒直跳,駭道:“你什麼意思?”
“酒廠如戰場,咱們公安幹警,可不能做逃兵。”段航一臉笑意的轉身,瞬間變成冷臉,蹬蹬的下了樓。綽號二娃和和尚的兩名警察,一左一右,將信用社主任的辦公室門擋了個嚴嚴實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