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使出渾身解數,在信裡將數據偏差解釋爲實驗現象。
李老爹就在身後看着,道:“再加一句,就說信裡說不清楚,希望當面詳談。,明天把信寄出去,你就和小鄧跑一趟武漢吧。”
《有機化學通報》期刊社在武漢。
李鑫一臉疲憊,道:“當面解釋,不是更會解釋不清?”
“讓小鄧帶兩千塊錢,再解釋不清楚,我也沒辦法了。”李老爹接着又道:“把影響控制在最小,實在不行就拖着,能拖多久就多久,以後再慢慢想辦法。”
李鑫對這樣的結果不滿意,哀聲道:“您就不能找兩個朋友,打個招呼?”
“你爸我是司長,又不是總理,我找誰打招呼去,再說了,就你乾的這事,我真不好意思張口。”李父其實找過人了,但就像他說的,這種事情還真的很難找人來解決。因爲魏振學的論文已經在國外期刊上發表了,期刊社也通知了華東紡織工學院。這兩家如果壓下來不作爲,那就等於埋了一顆定時炸彈給自己,歸根結底,還是消息已經擴散了出去,來不及去壓了。
李鑫被老爹說的臉一紅:“我當時急着畢業了,實驗做了三個月,怎麼做都做不出來,腦袋一蒙,就猜了幾個數字,其他人也都這麼幹……”
“別人沒被抓住,你被抓住了,這就是最大的不一樣。”李父淺嘗輒止,繼續道:“不要想着能輕鬆過關,你這次去,要想辦法讓期刊社處理的輕一點,只要不登刊,一切好說,去了武漢,再去上海,找學校解釋一下。”
“知道了。”李鑫有氣無力的。
李父嘆口氣,道:“我到時候找人陪你一起去上海。你不用太擔心。”
李鑫這纔有些輕鬆,又問:“你個發文章的人,查清楚了嗎?是不是有人背後搞我?”
“以前是媒科所的,現在在一個香港公司做研究,河東人,和你沒什麼聯繫。”李父得到的也是公開資料。
一聽河東兩個字,本來就有懷疑的李鑫目光一凝,問:“河東哪裡人?”
“南什麼的市。”
“南湖市?”
“好像是,你認識?”李父皺起眉。
李鑫微微點頭,道:“上次去景副總家裡見她女兒,他們家有個客人就是河東省南湖市的,北大的學生,和我見過幾次。”
“你得罪人家了?”李父輕易聽出了潛臺詞。
“本來就想隨便教訓他一下,結果人家認識高教司的人。”李鑫不再隱瞞,先將孟亮的情況說了,繼而道:“我覺得肯定是他買通了這個魏振學,把我給整了。我饒不了他。”
李父摸着下巴,卻是陷入了沉思。
“爸,肯定是他,沒跑的。”李鑫認爲找到了癥結,想讓老爹對症下藥。
李父卻是想了很久,搖頭道:“就算是人家整了你,用這種法子,你能怎麼樣?”
李鑫一怔:“他這是陷害啊。”
“陷害你什麼了?是人家陷害你論文造假了嗎?”李父其實也是一肚子的氣,給兒子設計好的路,很有可能就這麼斷掉了。
李鑫沒轍了:“那我就去武漢了?”
“趕緊去,和人家好好說話,你爸的關係用不上,你就靠自己吧。”李父揹着手,回臥室去了。
李鑫踟躕片刻,隨便塞了幾件衣服到包裡,下樓走了。
李父站在紗窗後面,看着兒子的背影消失,點燃了一支菸。
他其實很想幫忙,但就像是他說的那樣,在這種事情上,他能做的事實在很少。
所謂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司長在北京其實也是個大官了,但要是和地方上的同級官員相比,司局級幹部確實又顯的力量薄弱。
畢竟,一個省的司局級幹部,尤其是有實權的司局級幹部,用一頁紙就能寫下來,下面管理的人和事往往多達上千,可相應的,一個部委的司局級幹部通常就只能管理一個辦公室,接觸的面少了,手上掌握的權利少了,用於交換的資源少了,能夠動用的關係也就少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李父和學術界幾乎沒有什麼關係。
他倒是認識幾個教授,也通過關係的關係看了李鑫的論文,結果造假的結論無法推翻。
學術是很頑固的東西,尤其是理工科的論文,造假了就是造假了,不是用隻言片語就能推翻的,而用長篇大論去探究,自然對李鑫更沒有幫助。
歸根結底,李父對此也是束手無策。
“實在不行,找景存誠說說?”李父念頭剛起,就自己捻滅了。事情又不是景存誠做的,弄不好就得欠他的人情,另一方面,造假已是鐵案,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善後問題了,這種時候,景存誠也是幫不上忙的。
……
魏振學的論文很順利的發表了出來,魏振學喜上眉梢,在實驗室裡幹勁十足。
楊銳也收到了一篇小修的論文發表的信件,毛啓明幫他宣揚的滿學院都是,這一次雖然還沒看到期刊和單行本,可知道的人反而更多了。
或者說,這就是九個餅吃飽的故事,前面八個餅都是用來墊肚子的,只有吃到第九個餅,纔會覺得吃飽。
而203寢室的格調似乎也一下子提高了。
“楊銳呢?我有些問題想和他討論。”穿着花格子襯衫的男生敲開門,說着與前面幾個人類似的話。
每天躺在牀上看書的董志成也從開始的好奇變成了煩悶:“沒在,出去了。”
“啥時候回來?”
“說不上。”
“晚上總回來吧。”
“應該吧,說不定睡實驗室也有可能。”
“那我晚上再來。”
“不一定回來。”
“沒事,來看看也不費時間。對了,我把我的問題留下,他來了可以先看看,方便晚上聊。”花格子襯衫的男生說着留下一個作業本。
董志成探頭看了一眼,無奈高喊:“老毛,毛啓明,人呢。”
毛啓明從隔壁宿舍跑了進來,大聲道:“怎麼了?怎麼了?”
“又來了一個找楊銳討論問題的,還留了一個本子,你給楊銳收起來吧。”董志成說完又把腦袋鑽了回去,拿起大部頭的名著,這一次,他看的也是原著了,雖然身邊還需要更大部頭的字典。
毛啓明拿起花格子男生留下的作業本,翻了翻,丟在了楊銳的桌子上,說:“第三本了,感覺像是中文系的宿舍一樣。”
“中文系的宿舍怎麼了?”侯兵一個翻身,睡眼稀鬆的看下面。
“中文系的宿舍天天都是談文學談詩歌的唄,本子換來換去的,唉,你怎麼還睡覺呢?”
“思考,思考呢。”侯兵將被子捲了卷,說:“數學就是思考,位置在哪裡不重要。”
一會兒,輕輕的鼾聲就從被子下傳了出來。
晚上,楊銳回到203宿舍,房間裡已經塞了將近十個人。
“楊銳,我看了你的論文,正好我有個想法。”宿舍裡的人正聊天聊的高興,見到楊銳,好幾個都站起來了。
楊銳張張嘴,乖乖的進門問:“啥想法?”
一次小型的科學沙龍被迫開始……
接下來兩天,參加的人更多了,這也是80年代的傳統生活,大家因爲某種原因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吹牛扯淡,大部分的原因都是文學的,偶爾遇到理科的聚會,反而更有集中性。
好在這樣的沙龍不用楊銳來組織,更不用他來管理,話題除了頭兩天圍繞着他以外,大家很快就生髮出了更多的東西,只是將203宿舍作爲基地而已。
不僅有本校的學生參加這樣的沙龍,外校的學生或者社會人也可以到宿舍裡來聊天,反正宿舍區不封門不停電,只要有人收留,想談到多晚都可以。
楊銳很快適應了這種氣氛,有時候聊的晚了,或者在討論中上牀睡覺,或者乾脆去別的宿舍睡覺,現在人都沒那麼講究,胡亂換個宿舍或者牀鋪實屬正常。
當然,這麼做也經常會遇到意外。
比如醉倒在自己宿舍前的人,白髮了一晚上的酒瘋,找到的卻不一定是自己。
剛剛從上海返回的李鑫,就找到了203宿舍,喝着酒鬧了半宿,結果根本沒見到楊銳的面。
第二天醒來,看到從外面回來的楊銳,李鑫頓時有發瘋的感覺。
“你不在宿舍去哪裡?”李鑫的第一個問題就跑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