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天與突然轉陰的時候,手指的關節總會因此疼痛不已。對野口林濤而言,這樣的痛苦讓他煩躁不安,夜不能寐,以至於眼下罩了一層青黑的眼圈。
爲了繼續生存,拋棄自己的姓氏甚至是祖宗又有什麼關係,何況是入贅這種不值得一提的小事。顧家亦或是野口家,都只是他的跳板。
偶爾,他也會覺得自己很是倒黴,甚至產生了一種極端的痛恨感。
記得他因爲意外跟友人交換了車,卻在回家的路上聽說了自己的車禍,心涼的就像在裡面塞滿了冰塊兒。
偷渡到〖日〗本,意外結識了溫柔可人的野口泉,無論是有心還是無心,他終究是贏得了她的芳心。當時,當那個頭上無毛無須的老丈人扯着兩瓣冰冷的薄脣,寒聲道“想要娶我的女兒,可以。雖然你的出身太卑賤,背景嘛我不說可你心裡清楚的很,但是,你竟然能讓我那懂事乖巧的女兒能夠爲了你生爲了你死,我這個做父親的還能說什麼?只是,我不可能讓我的女兒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所以,你唯一的選擇就是入贅。”
野口林濤記得,那時,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冷哼了一聲,繼續道“記住,這是你唯一的選擇。”就算到此時,野口林濤仍忘不了老丈人那冰冷的眼眸,只是一眼就足以讓他的脊背發涼。
他不是沒有驕傲,所以他淡笑着送走老丈人之後,立刻呈現出極度的猙獰來。他狂暴的跳起來,摔碎了面前的茶杯,那淺褐色的水硬是濺了他身。
在窗外偷聽的野口泉小碎步走到門口,卻膽顫心驚的不敢上前,更不敢吭聲。直到那個男人踉蹌了一下,無力地跪坐在榻榻米的軟墊上,纔敢湊上前去說幾句安慰的話。
她謙着腰,細細柔柔地說“林濤君,你千萬不要如此生氣。我父親膝下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所以纔會要求你入贅我們野口家,否則………野口組那麼大的產業只怕就要落於旁系手中……”
“我只是覺得自己太無能。”前一秒鐘還因爲憤怒一擊不得已將血淚與恥辱吞下肚的楚林濤溫柔一笑,伸出手將野口泉攬入懷中,柔聲安慰。“爲了你,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改姓野口又如何,至少,從今以後,我有家了。”
往事,往事,往事聽到房門被人拉開的聲音,野口林濤槽自己從回憶中抽離,佔了眼睛大部分的黑色瞳孔像把刀子似的戳向自家女兒低垂的面孔。
白幻幽的寒毛頓時譁得豎了一背。
野口林濤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地動了動兩片薄脣“她人呢?我不是讓你把她帶過來麼!你是沒聽清還是沒記牢!又或者你根本就是長了個豬腦袋?”
白幻幽想到真正的野口聖半,緩緩走到野口林濤面前,在距離他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在新的地方,有新的開始,還有全新的家人,爲什麼還要糾纏着往事不放?前……姑父大人?”
原本一臉濃重殺氣,雙眸射出令人不寒而慄光芒的野口林濤表情立刻變得無比柔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完全沒有剛纔那股陰鷙的氣息。“璃兒?”他遙控着電動輪椅上前,驚喜地看着白幻幽。
白幻幽往後退了一步,謹慎地看着野口林濤,huā白的頭髮,滿臉的皺紋,歲月和沉溺於聲色犬馬的生活,早已將那個儒雅的中年男人變爲一個滿面滄桑的老者。他污濁的眼眸就像是灰色的河水,照見了己身的寂寞卻照不見別人的影子。“如果你現在讓人去救聖子小姐,應該還來得及。”
“那是她自己蠢,和我又有什麼關係。”野口林濤無所謂的笑笑,他遙控着電動輪椅走到桌邊,俯身拿起桌上的銅鈴搖了搖,慈愛地笑道“想喝什麼?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喝奶茶……”
“不必麻煩了。”白幻幽沒有什麼表情的回答,她只是想看看這個男人是否真得活着。曾經,曾經她是有多麼的羨慕憐幽所擁有的幸福家庭。溫柔儒雅的父親,嘮叨卻良善的母親,溫馨的家,還有許許多多都是她不曾擁有的。
“既然這樣,我們說劊匕話吧。我知道,你既然能找到這裡,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我想,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好好地談一談。”野口林濤的嘴角詭異的一勾,頭微微垂下,他遙控着輪椅重新回到白幻幽的面前。他仔細地凝視着白幻幽,柔聲道“你長大了,而且出落得如此楚楚動人,比你母親當年還要美麗。”
“你應該知道,林依然只是我的養母,九鳳院千羽纔是我的生母。”白幻幽的脣邊露出一個譏諷的冷笑“如果你真愛我的養母,爲什麼不從療養院帶走她?”
“帶走她就算我有那種能力,可我爲什麼要帶走一個已經年老色衰的女人?”
野口林濤的鼻讓白幻幽一滯,眼前這個男人的心中根本沒有愛,不,他最愛的人只是他自己。
“果然,年輕纔是最大的本錢。緊緻光滑的肌膚,清澈明亮的眼眸…”野口林濤顫巍巍的伸出手指想要觸摸白幻幽的手背,卻被她靈巧地躲開。野口林濤微微地嘆了口氣“天氣很熱吧,要不要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一些?”
“西蒙的家人是你派人帶走的吧?雖然始終找不到他們,但是,他們最後的入境記錄卻是來〖日〗本。”
野口林濤揚揚眉,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動“只是順手幫朋友一個忙而已。不過,就算是這樣,還是被你找到,看起來,顧天熙和夜給與了你很好的教導。可惜,如果你能留在我身邊,至少不會讓你受到那麼大的傷害和痛苦,我會用盡全力保護你。”“不必了,我有哥哥保護我。”白幻幽心中仍是不明白駱奕臣爲何非要將那些事全都攬在自己身上,但是,所有的事情還是先等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既然費力的將你帶來,你覺得我會輕易讓你離開麼?”野口林濤的眉頭緊緊蹙着,他實在不明白,爲何白幻幽一點暈眩的感覺都沒有。
“一般的藥物無法迷暈我。”白幻幽解釋了一句,然後看着自己的手掌低低地嘆了口氣“可能會有些疼,但我不會說抱歉的。
”說完,手起掌落狠狠地劈在野口林濤的後脖頸。
然後,她將野口林濤腕上的手錶,以及手中緊握的遙控器拿走,然後躡手躡腳的悄悄離開房間。
指針一格一格的過,短短的五分鐘,白幻幽卻覺得像是過了五年。
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嘴角的傷痕猶在,頭皮被拉扯的餘痛也久久不能散去,但是,至少這個地方暫時是安全的,她慢慢地放鬆了背脊,靠上磨砂玻璃隔牆。現在,她不能逃,不能在這件諾大的院子裡四處亂逛,所以她只能等。
順便期待一下,救她的人早點到。
伸出手,將凌亂的頭髮分到耳後,白幻幽回憶起過去在善見城訓練的日子,那羣從外表看去和普通人沒什麼差異的瘋子,隨便哪一個都能徒手擰斷鋼管,而且是小腿翠麼粗的空心鋼管,管壁將近一釐米厚。
那些人,教會了她堅強,也教會她格鬥的技巧。
而在療養院的那些日子,那些被關在牢籠的“人”僅僅具有人類的形態,神志已經完全被摧毀殆盡。那些人,教會她要保持“天真”的自己,更要磨鍊自己的心,不爲外物而轉移。
白幻幽閉了閉眼睛,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生活總要繼續下去。
如果想要在那種絕望中生存,就要學會適當的遺忘。至少如今正發生別人身上的痛苦,與她無關。
想要得到力量,就要支付巨大的代價。這種集中的力量太過強大,強大到超出了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極限,所以,纔有了崩潰這一說。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件事。
白幻幽偏過頭斜視着窗外的夜色,野口聖子的房間很舒服也很安全,但是,它沒有辦法驅散她心中的沉悶。
哥哥……
她唯一的親人,她婁誓要一輩子陪伴在其左右的最重要的人。現在,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他們不是兄妹,甚至,連朋友都不是。
這些都是她不願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顧家人的尊嚴,顧家人的驕傲,顧家人的堅持那是她信奉的準則。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都是以顧幻璃的頑強和倔強生活着。
爲了保持兄妹的關係,她甚至連卡西迪奧都放棄了,但現實就是這麼的可笑。她維護的,或許只是她的自以爲是。
見到哥哥以後該說些什麼?
又該做些什麼?
如果,她不是顧幻璃,那麼,她又是誰呢?
“如果找不到〖答〗案,就換一個角度去看問題,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在圓明園西洋景內的黃huā陣內,哥哥將她抱到矮牆上,曾經這樣低聲道。
想到這裡,白幻幽突然站起身,在這個碩大的迷宮之中,她一定會有辦法逃離。從野口聖子的衣櫃裡翻出休閒服,然後換上舒適的鞋子,雖然有些大,但是,眼下這種情況,她沒得選。
當漸漸泛亮的晨色在淺灰色的瓦當邊緣靜靜緋徊着,白幻幽站在樹梢看了看高度,然後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整個人就像是一隻折翅的美麗蝴蝶,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
“小璃!”